43半生贏得千夫指,一事修來糞土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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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混世小魔王關允?”穿了一身淡藍色連衣裙的侯藍,束了一個馬尾辮,一雙明亮如寶石的大眼睛流露出好奇的疑問。她手搭涼棚斜著身子的俏麗模樣,如夏日輕風中隨風搖曳的一束馬蹄蓮,清新而自然,回味悠長。

命門

倒好一杯茶水,關允恭恭敬敬地遞到冷楓手中,就如從前他擔任縣委通訊員時一樣,儘管此時他不再是冷楓的秘書,但對冷楓的尊重,一直從未改變。

冷楓接過茶水,點頭說道:“黃漢的動作幅度,是不是太大了一點?”

“黃局的為人,領導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做事情從來都是走極端,要麼沉在水底,不動聲色,要麼浮在水面,波濤洶湧。”

“這麼說,你是支援黃漢的做法了?”冷楓一臉疑惑地看了關允一眼,“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會這麼幹?”

關允既不承認又不否認:“其實黃漢這麼做,也沒什麼不好。”

冷楓不認識一樣看著關允,過了片刻,他又搖頭說道:“從孔縣到黃梁,你變了許多。”

冷楓還是如從前一般冷峻而不苟言笑,不過或許是擔任了市委秘書長的緣故,說話的口氣比以前緩和了許多。饒是如此,比起冷嶽的八面玲瓏,他在市委的口碑還是差了許多。

口碑雖然不是很好,但冷楓卻贏得了所有人的尊重,因為他公正無私,不以私利廢公心,凡事從原則出發,不講私情,而且為官清廉。所謂公生明廉生威,雖然蠅營狗苟者對他深惡痛絕,但大多數人對他既敬畏又信任。

冷楓的辦公室有一幅字,只有八個字,一開始許多人看了不以為然,認為冷楓是作秀,後來冷楓用他的實際行動證明他無愧於他的座右銘!

“官不勤職,咎有難辭!”

對於冷楓在黃梁的所作所為,關允看在眼中記在心裡,冷楓說他從孔縣到黃梁變了許多,其實冷楓從縣委書記的角色轉變為市委秘書長的角色之後,也變了不少。畢竟身份不同了,縣委書記雖然只是處級,卻是在一縣之地說一不二的土皇帝,市委秘書長雖是副廳,卻是承上啟下的大管家角色,級別雖然高了,但受制之處卻是多了不少。

“在縣裡的還好說,面對的都是基層的百姓,利益糾葛不大,就算有矛盾,不會記一輩子仇。但到了市級就不一樣了,尤其是在前進還是後退的節骨眼上,擋了對方的路,就會結一輩子的仇——血海深仇。”冷楓搖了搖頭,“我是擔心你的安全。”

冷楓說得對,黃漢要毀了呼延傲博的身家性命,呼延傲博惱羞成怒之下,一定會以死相拼。死,也要毀了黃漢的身家性命。雖說黃漢的手法比較高明而隱晦,並沒有直接將他牽扯在內,但難保呼延傲博不會查到是他和黃漢在背後聯手促成的此事,何況奧迪汽車*店事件本來就是由他最先引爆。

想都不用想,當呼延傲博被逼得走投無路時,必然會想到整個事件的背後,都有誰參與其中。呼延傲博就算懷疑蔣雪松也介入了其中,他卻奈何不了蔣雪松半分,但對於他和黃漢,狗急跳牆的時候,呼延傲博還是會孤注一擲。

關允太瞭解呼延傲博了,在當年孔縣流沙河大壩的一幕,直到今天還是歷歷在目。為了達到政治目的,呼延傲博不惜拿一座寄託了孔縣人民全部心血的大壩當賭注,那麼在他的身家性命真的受到威脅時,他會不奮力還擊?

肯定會,不但會不顧一切地還擊,而且說不定還會拼了老命。

說實話,在一招鮮和黃漢密談時,當黃漢提出要送他一盤超級大餐時,他心中曾經有過一絲的猶豫,畢竟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做過如此重大的決定。只不過在稍微猶豫了片刻之後,他就給了黃漢一個堅定的答覆:“好,幹了!”

黃漢哈哈一笑:“痛快,關老弟,我沒看錯你,你是一個做大事的人。從此以後,你我攜手,共創美好明天!”

關允和黃漢的手緊緊握在一起,感受黃漢手中傳來的力度,感受到黃漢臉上洋溢的自信和堅毅。他心裡無比清醒,比起楚朝暉和劉寶家幾人對他的追隨,比起郭偉全對他的器重和信任,黃漢和他的握手,並不表明黃漢對他堅定地追隨,只是說明黃漢看好他的前景,願意和他同舟共濟。

也就是說,黃漢並不會進入他的核心圈子,但會在外圍和他利益一致並且同進共退,等於是說,黃漢會站在平等的位置上和他互為倚重,在官場上聯手一路同行。

其實關允早就知道,以他目前的實力和手腕,還不足以讓黃漢臣服並且追隨,那麼黃漢願意和他一路同行也算不錯了,至少比起黃漢與他為敵強了許多。

握手之後,關允不免多問了一句:“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到現在我也不知道黃局的來路……”

黃漢哈哈一笑:“英雄莫問出處,我雖不是英雄,但道理是一樣的,實不相瞞關老弟,我沒什麼來路,也不是誰的人,我所做的一切,也不是出於什麼公義和大局,我只是為了一步步邁向權力的巔峰!”

彷彿黃漢話音剛落,黃梁就平地起風,風聲呼嘯,直上雲霄,忽然間就將黃梁市委颳得昏天黑地,伸手不見五指。

黃漢說到做到,他出手的力度之大,超乎關允的想象,也讓關允無比佩服他的心狠手辣。

也就在風聲剛剛大作之時,冷楓上門了。正好蔣雪松出面迎接省委組織部考核組去了,也不知何故,蔣雪松沒讓關允隨行,關允正好有機會和冷楓坐在一起有了一番長談。

黃漢的肺腑之言猶在耳邊迴響,冷楓的告誡又聲聲入耳。原來以為冷楓來到市委之後,還會如在孔縣時一樣大刀闊斧地行事,不想在對待呼延傲博的問題上,他反倒比自己還謹慎。

不過想想也是,冷楓倒不是懼怕呼延傲博,而是擔心他的安全。關允心中微有感動,言辭懇切地說道:“謝謝領導關心,不過有些人事情做得太絕了,人在官場,只做到‘官不勤職,咎有難辭’還不夠,還要有一顆坦蕩為民至誠為公的真心。不敢說能和包公一樣為民除害鋤盡天下狗官,至少也要盡自己所能,能為百姓多除掉一個蛀蟲,也算對得起頭上的烏紗帽了。”

一番話說得冷楓肅然起敬,他忽然站起,雙手重重地放在關允的雙肩上:“這麼一說,我的擔心是多餘了。你到了市委,考慮問題比以前多了許多,我反倒不如你敢做敢當了,好,我支援你,不過有一點,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

“謝謝領導。”關允重重地點頭,“有黃漢在,在黃梁的地盤上,安全問題不用擔心。”

也正是關允對黃漢全盤掌控黃梁公安系統的信心,他才默許了黃漢對呼延傲博的致命一擊!

是的,黃漢的出手,對呼延傲博而言,絕對是一劍命中了命門。

省委組織部考核組由省委組織部副部長顧南帶頭,一行四五人浩浩蕩蕩來到了黃梁,一下高速公路出站口,就遇到了前來迎接的呼延傲博一行。

迎接隊伍中,沒有蔣雪松。

顧南臉色微有不喜,握住呼延傲博的手說道:“蔣書記日理萬機,真是忙呀。”

呼延傲博聽了出來顧南語氣中隱隱透露出來的不滿,淡淡地說道:“蔣書記在市委準備會議的前期工作,確實脫不開身,就全權委託我代表市委市政府歡迎顧部長一行。”

顧南微微驚訝:“傲博同志,你的心胸很開闊,是個好同志。”

呼延傲博有苦說不出,只好隨口應付說道:“請顧部長上車,有件事情我要向顧部長彙報一下。”

顧南才看出呼延傲博有苦難言的表情,就坐到了車上,呼延傲博和顧南私交不錯,也沒客氣,一頭鑽進了顧南的車裡。車一啟動,呼延傲博忽然就臉色一變,長嘆一聲:“顧部長,我請求考核組取消對我的考核。”

顧南大吃一驚:“傲博,你說什麼傻話,這麼好的機會,你要是錯過了,就是一輩子的遺憾。”

“遺憾就遺憾吧。”呼延傲博緊咬牙關,一臉悲憤,“總好過被人潑一身髒水好。我愛惜名聲勝過愛惜生命,顧部長,請轉告省委領導,謝謝省委領導對我的信任和支援,不過我可能要辜負領導們的希望了。”

“到底出了什麼事情?”顧南怒了,“傲博同志,請你把話說清楚。”

呼延傲博仰天長嘆,一副悲天憫人的表情:“‘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者謂我何求’,想我勤勤懇懇為黃梁的發展付出了全部的心血,不被人理解也就算了,卻有人眼紅我的政績忌妒我的升遷,造謠生事,誣衊我是殺害鄭天則的兇手!”

策略奏效

“無理取鬧!”顧南勃然大怒,一拍大腿,“誰這麼膽大包天,敢誣衊市長是殺人兇手?還有沒有黨性了?還有沒有原則性了?”

顧南的發怒在呼延傲博的預料之中,只不過顧南的力挺,並沒有減輕呼延傲博心中的擔憂,在他表面上的義憤之下,胸中燃燒的是沖天的怒火和強烈的不安!

在風聲剛剛傳出之時,呼延傲博還不以為然,從政十幾年,各種手段見多了,髒水也好,黑鍋也罷,儘管來。有省委章書記的支援,他的青雲之路誰也阻擋不了,只憑一個市長殺害市公安局長的傳聞就想毀了他的前途,做夢!

但氣憤歸氣憤,在呼延傲博不以為然的憤怒中,心中卻還是底氣不足。

原因無他,只因風聲確實一語中的,正中他的命門。

官場浮沉幾十年來,呼延傲博做過許多見不得陽光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都如陳芝麻爛穀子,被他埋藏在時間的深處,希望在時間的流逝中,一點點風化,一點點煙消雲散,最終成為懸案。

但問題是,對方的分寸拿捏得太準了,就在考核組對他考核的前夕,突然放出了*,用意很明顯,就是想炸燬他的高升之路。

是誰這麼狠毒,想讓他一頭栽倒在升遷的道路上?其用心險惡,簡直無恥之極,除了蔣雪松還能有誰?呼延傲博對蔣雪松恨之入骨。

當然他也知道,蔣雪松肯定不會親力親為,具體操作此事的人,必是關允無疑。

不過讓呼延傲博有所懷疑的是,鄭天則事件的前因後果,關允並不知情,以關允對公安系統的影響力,他能知道整個事情內幕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就算是蔣雪松,手也伸不到公安系統內部。那麼如果不是關允所為,又能是誰放風說他殺害了鄭天則?

這事之所以讓呼延傲博坐立不安並且心急火燎,也是風聲的準確度太高了,完全就是事件真相的高度還原!

“呼延傲博幕後指使他人綁架鄭天則,為了逼鄭天則吐出財產,下藥毒害鄭天則,迫使鄭天則自殺身亡。黃梁市長呼延傲博是殺人兇手,他應該被繩之以法!”

有時候風聲就是一把無形的利刃,無形無質,卻能洞穿人心。風聲一經傳出,就在市委引起了軒然大波,呼延傲博的形象遭受了重大打擊。

比起生活作風和經濟問題的傳聞,殺人傳聞的殺傷力太大,不由人不心思大動。如果說生活作風或是經濟問題還不足以讓一名市長一頭栽倒的話,那麼人命關天的命案絕對可以讓一名市長直接摔落塵埃。

正是因此,關於呼延傲博殺害鄭天則的風聲不但導致呼延傲博的形象一落千丈,也讓呼延傲博在市委剛剛重新樹立起來的權威直線下降。

當然,如果風聲僅僅是風聲也就好了,外人真假不辨,呼延傲博卻是心裡有數,風聲不是風聲,而是真相。儘管說逼迫鄭天則自殺並不是他親自動手,但他確實在其中有逃脫不了的干係,如果真要深究下去,真相大白之時,就是他死到臨頭之日。

呼延傲博又氣又怒,他不甘心就此失敗,怎麼辦?只有一條路可走了——以退為進,向顧南提出退出秦唐市委書記的提名,也好贏得顧南的同情。顧南向省委領導一請示,必然會引起省委領導的震怒,到時他就是可以化被動為主動了。

風聲再大,只要省委領導一怒之下拍板定性,那麼誰也別想再繼續拿這件事情大做文章。

不得不說,呼延傲博的策略奏效了,他在車上向顧南簡要說明了黃梁市委的風聲之後,顧南差點拍案而起——幸虧是在車裡,否則顧南真要跳起來了,盛怒之下,顧南當即撥通了省委的電話匯報情況。

顧南是省委組織部副部長,排名在夏德長之後,按說他匯報工作,即使不用向夏德長通報情況進展,也應該直接向胡峻議請示,但恰恰相反,他既沒有將夏德長放在眼中,也忽視了胡峻議的權威,而是直接打給了代家。

沒錯,任誰也沒有想到的是,呼延傲博的調動大事,一個市長的升遷,省委組織部副部長顧南卻要向和幹部升遷八竿子也打不著的省國稅局局長代家請示匯報,聽上去簡直就是笑話,但偏偏還真不是笑話,是活生生的事實。

“代局長,傲博的事情,出了點狀況。”顧南的語氣很恭敬。

“什麼狀況?”代家的口氣很輕描淡寫,“不就是走走過場,能有什麼大事?顧部長,你都親自出馬了,小小的黃梁,能有多大的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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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局長,這件事情,確實有點棘手。”顧南說話都不敢大聲,“有人想狙擊呼延市長的升遷,造謠說呼延市長殺害了鄭天則。”

“胡說八道!”代家怒了,“什麼謠都敢造,還有沒有王法了,啊?市長殺害公安局長,真會想象,這是官場,不是電視劇。誰敢再亂說,撕了他的狗嘴。”

顧南咧了咧嘴,沒有說話,代家的話說了等於沒說,現在不是撕誰的嘴的時候,是得定下怎麼辦的時候,距離黃梁市委只有不到十分鐘的車程了,在十分鐘內就得敲定應對之策。

代家顯然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沉默了片刻他又說:“行了,你也別急,等我向大領導請示一下。”

代家口中的大領導就是章系峰,燕省的一號人物。其實顧南打電話給代家,要的就是想間接知道章系峰的態度,他不敢直接請示章系峰,一是級別不夠,二是惹章系峰不高興的事情,還是由別人出頭好了,省得章系峰的怒火發到他的頭上。

誰不知道章系峰喜怒無常的性格?除了代家之外,整個省委幾乎無人能摸清章系峰的路數。

五分鐘後,代家的電話打了回來。

“老顧呀,這事兒,按原計劃進行。省委會通知黃梁市委,再有關於呼延傲博的流言蜚語傳播,市委主要領導承擔相應的政治責任!”話一說完,代家就直接結束通話了電話。

如果是不知道的人,聽代家不容置疑的語氣,還以為他是多大的省委領導,至少也得是省委副書記以上級別,誰能想到,代家其實只是一名正廳級的省國稅局局長。

正廳級的省國稅局局長,說話口氣大得沒邊,儼然以省委領導的姿態自居,在燕省卻是人人皆知的事實。即使代家不再是省委一秘,但當上省國稅局局長後,私下裡還是被人稱為二書記。

一個“二”字就說明了一切,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妥了。”顧南終於不再眉頭緊鎖了,一拍大腿——也不知拍大腿的習慣是顧南在鄉鎮還是縣委工作時養成的習慣,反正進了省委後,一時半會兒還是改不了,多少讓人無語。他喜形於色地說道,“傲博,不用愁眉苦臉了,章書記親自指示,要求黃梁市委針對流言事件採取必要的措施,不能任由事態沒有節制地發展下去。”

“謝謝顧部長。”呼延傲博感激地說道,心中大為寬慰,他巧手撥弄,不動聲色地就利用了顧南和代家,化不利為有利,並且相信還爭取了章系峰更多的同情分。那麼接下來的考核,不管考核的得分是不是理想,都可以歸咎為蔣雪松在背後搗鬼了。

蔣雪松有蔣雪松的張良計,他有他的過牆梯,看誰能笑到最後!關允還以為只憑空穴來風的傳聞就可以將他打敗,到底是太年輕太幼稚,任何傳聞如果得不到上級領導的認可,就只能是傳聞。

現在上面已經明確表明不支援流言了,兩條路已經堵死了一條,那麼只剩下最後一條路了——真憑實據。關允會有他逼死鄭天則的真憑實據?開玩笑,自始至終他都沒有親自露面,怎麼可能有把柄被人抓住?

更何況鄭天則之死牽涉的不僅僅是他,還有更高層次的人物,關允想拿鄭天則之死大做文章,對不起,方向性錯誤,絕對不可能成功。

呼延傲博禁不住一陣得意,眼見車隊進了市委大院,看到已經站在樓前迎接的蔣雪松以及站在蔣雪松身後的關允,他的嘴色不由自主露出一絲得意的笑意……

突然,顧南的手機再次急促地響了,顧南接聽了電話,只聽了一句就臉色驀然大變。

不可逆轉的鉅變

汽車停穩在市委大院的正中,秘書替顧南拉開車門,顧南卻沒有下車,依然在接聽電話。呼延傲博坐也不是,下也不是,只能尷尬地等顧南打完電話。

蔣雪松並不上前,站在原地未動,等顧南下車的一瞬間他再邁步向前也不算失禮。

只不過誰也沒有想到的是,這一等,竟然足足等了十幾分鍾!如此奇怪的一幕,在現場無數人的官場生涯中,還是第一次遇到。

不過由此也可以斷定,顧南所接的電話,必定是一個非常重要的電話。

沒有人注意到的是,在人群之中的關允,向遠處的人群投去了意味深長的一瞥。人群之中,有一人微微點頭回應他的目光,不是別人,正是黃漢。

蔣雪松不發話,不向前邁步,所有人就都等在蔣雪松身後,一動不動。現場的氣氛古怪而壓抑,除了微風吹拂以及蟬聲陣陣之外,偌大的迎接隊伍,幾乎沒有聲音發出。

又過了五六分鍾,顧南終於打完了電話,他收起電話,回身看了呼延傲博一眼,想說什麼,卻只是一臉惋惜地搖了搖頭,一言不發地下了車。

呼延傲博的心一瞬間就沉到了谷底,出了什麼意外不成?剛才顧南打電話的時候,一直在哼哼哈哈,只聽不說,他無法從顧南的回答中判斷出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毫無疑問,突發事件不是什麼好消息。

或者說,對別人來說是不是好消息他不敢肯定,對他來說肯定不是好消息。

怎麼會……風雲突變?難道說關允針對他的出手,不是一招,而是兩手?

呼延傲博蒙了,頭重腳輕地下了車,見顧南和蔣雪松熱情地握手,見蔣雪松氣定神閒地說笑,見關允在蔣雪松身後笑意盈盈充滿了自信的年輕臉龐,一瞬間他感覺彷彿許多事情正在迅速地離他遠去。湛藍的天空中響過一陣鴿哨聲,如驚醒了埋藏在心底深處的一個美夢一般,驀然,他感覺心口一陣收縮地疼痛。

怎麼了這是?呼延傲博眼前金星直閃,他還沒輸,他還有許多可以翻身的機會,只憑一個市長殺害公安局長的傳聞就想打倒他,休想!他身後有堂堂的省委書記支援,他向代家送了一筆重禮,代家也親口承諾要幫他促成此事,以代家的能量,運作一個秦唐市委書記的位置,還不是手到擒來的小事?

只不過也不知道為什麼,呼延傲博越想越是氣短,剛才顧南近乎陌生的眼神讓他的心涼了半截,久在官場之中,一個眼神一個動作所能表達的內容,他還看不出來?從對他信心滿滿到一個冷若冰霜的眼神和一個惋惜的搖頭,他就知道,怕是事情出現了意想不到的轉折。

升任秦唐市委書記,是呼延傲博最後的賭注,他付出了全部的努力,也幾乎奉獻了全部的身家,要的就是孤注一擲。人在官場,只能前進不能後退,進則生,退則死,以他目前在黃梁的處境,已經被蔣雪松吃死了,只有離開黃梁一條路可走。

而且升任了秦唐市委書記之後,不但可以一掃在黃梁慘敗的恥辱,還可以力壓蔣雪松一頭,讓蔣雪松先前的勝利全部付之東流。更主要的是,高升之後,他以前的種種醜事都會被掩蓋過去,所謂為尊者諱,升遷所能帶來的巨大好處,值得他付出全部努力去爭取。

關允真的一心甘願充當蔣雪松的走狗,非要斷了他的前途?呼延傲博雙目噴火,直視人群之中的關允,差點失控之下衝上前去揚手打關允兩個耳光,不過……終究還是忍住了。

儘管他現在恨不得掐死關允,正是關允的到來才加速了他在黃梁的失敗。但他還是抱了一絲僥倖的心理,或許,只是有什麼不利於他的訊息傳來,比如陳恆峰反對他的調動,又或者是齊全又提名了別人,等等。不管是哪一種,只要不是如市長殺害公安局長一樣的流言,都不要緊,他都有辦法渡過難關。

呼延傲博心思混亂,腳步沉重地來到蔣雪松和顧南面前,不等他開口,顧南就一臉為難地說道:“本來我是代表省委組織部來對呼延傲博同志進行考核,不過很抱歉,省委突然出了一件事情,需要我馬上回去處理一下,考核工作就只能延後了。雪松同志,傲博同志,讓你們白等半天,是我的工作沒做好,向你們道歉了。”

顧南是省委組織部副部長,本著組織部見官大一級的原則,他在蔣雪松面前原本不用太客氣,甚至微微擺擺譜也不為過,但他的表現卻是客氣得過分了。在客氣背後,肯定發生了什麼不為人所知的大事。

所謂省委突然有事需要他回去處理,不過是託辭罷了。省委大小官員眾多,再有天大的急事也用不著顧南匆匆返回,何況顧南又不是什麼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一個省委組織部的副部長,還不夠資格參與省委的重大決策。

那麼毫無疑問,不是省委出了什麼事情需要顧南緊急返回,而是另有事情發生讓考核工作已經失去了意義,顧南只不過是找一個好聽的藉口結束考核工作罷了。

到底出了什麼事情讓顧南扔下考核工作不顧,急不可耐地要返回省城?蔣雪松一臉驚訝:“顧部長人都到了,怎麼還非要急著回去?再急,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再說正好到了飯點,總要先吃了飯再說。”

“不吃了,不吃了。”顧南連連擺手,似乎多停留一會兒就有多危險一樣,他和呼延傲博又握了握手:“傲博同志,針對你的考核,請等候組織部的下一步安排。”

話一說完,顧南揮手告別眾人,上車而去。

等顧南的車隊消失在市委大門門口的時候,蔣雪松目光平靜,彷彿一切盡在掌握之中。呼延傲博卻雙手緊握,雙腿微微顫抖,內心的恐懼和不安讓他幾乎無法站立。

到了這個時候,就是傻瓜也知道出現了驚天的變故,顧南匆忙離開,只有一個可能,關於呼延傲博的考核強行中止,事情,出現了不可逆轉的轉折。

到底發生了什麼變故?呼延傲博呆呆地站在市委大樓的門前,久久邁不動腳步。盛夏的陽光肆意地落在他的臉上和身上,讓他感受到了夏天的威力,只不過他沒有出汗,因為他知道,黃梁,可能真的會成為他政治生涯中的一次永遠無法醒來的噩夢。

過了不知多久,身邊的人都走了,只留下他和石君還站在太陽底下,沉睡不醒。突然,刺耳的手機鈴聲驚醒了呼延傲博的失神,他接聽電話的時候,舉目四望,偌大的市委大院此時此刻竟然空無一人,一陣前所未有的孤單感湧上心頭,讓他遍體生寒。

電話,是省紀委的一個內線打來的,對方只說了一句話:“呼延市長,做好心理準備,你的案子由趙書記主抓。”

趙書記是指省委常委、省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趙迒。

趙迒身為省紀委一把手,輕易不會主抓案件,但能驚動他親自出馬的案件,必定是大案要案。呼延傲博的嘴角一咧,一絲苦澀的笑意浮現,一瞬間的感覺就如從花團錦簇的春天一步邁進了冰天雪地的冬天,只覺寒風刺骨。

怎麼會這樣?

真的就這麼敗了?

呼延傲博抬頭望天,天空湛藍,一碧如洗,一群鴿子飛過,鴿哨聲由遠及近劃過天空,突然,就在鴿群飛過的瞬間,一件東西從天而降,無巧不巧,正中呼延傲博的面門。

黏糊糊的東西散發出惡臭——天上不會掉餡兒餅,卻會掉鴿子糞。呼延傲博怒火攻心,他還沒有完全倒臺,就連鴿子也敢欺負他了?一群畜生也知道落井下石?

越想越氣,越氣越覺得胸口憋悶,呼延傲博呼吸急促,雙眼發直,頭昏腦漲……我不甘心!呼延傲博在內心深處發出一聲悲愴的吶喊之後,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地。

縱橫黃梁數年、力壓蔣雪松三年、眼見即將脫離黃梁的困境展翅高飛的呼延市長,在省委組織部考核組車隊駛出市委大院之後不久,就突發中風昏倒。

此事,成為黃梁史上最具戲劇性的一幕。

許多年後,當關允回憶起呼延傲博一頭栽倒在黃梁市委大院的一幕時,恍如昨天,他感慨萬千,更加深刻地理解了老子的一句話——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是以聖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是故,心底無私天地寬!

呼延傲博之敗,不是敗在蔣雪松之手,也不是敗在關允和黃漢之手,而是敗在他為人過度自私自利之上。一個人如果心胸狹窄,那麼眼界必定有限,格局就小,心中只有自己的人,世界就和他的度量一樣大小。

沒有海一樣的胸懷,終究難以成就大海一樣的事業。

三天後,呼延傲博在省人民醫院經搶救無效去世……

黃粱一夢

呼延傲博死後,有關省紀委對他涉嫌貪汙進取學院上千萬鉅款以及參與奧迪汽車*店洗黑錢進行立案調查的傳聞才正式流出。至此,許多人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呼延傲博在顧南緊急返回省委之後不久就一頭栽倒,原來是事先聽到了風聲。

之前,還有不少人猜測呼延傲博一頭栽倒是中暑引發的中風,不明真相的群眾或是黨員幹部,還自發組織起來要去省人民醫院看望敬愛的呼延市長——呼延傲博昏倒之後,被緊急送往了市一院,經搶救之後,又轉院到了省人民醫院——結果被攔下了。不少人不明就裡,還痛罵蔣雪松為人刻薄,在呼延傲博身患重病的時候還不忘政治鬥爭。

對於流言蜚語,蔣雪松一概置之不理,時間是檢驗真理以及對錯的唯一標準,和不明真相的群眾或黨員幹部爭論是不明智的舉動,等真相大白之時,是非曲直自有公論。

呼延傲博是急火攻心,再加上大勢已去,又事先得知他最不能見陽光的髒事被省紀委立案調查並且還是由趙迒主抓——趙迒人稱“笑面閻王”,言外之意就是為人笑裡藏刀並且心狠手辣,凡是由他主抓的案件都是九死一生的鐵案。呼延傲博自知無路可走,即將高升秦唐市委書記之際,一腳踩空跌落懸崖,如此巨大的落差導致心理失衡,從而引發了中風,最終一命嗚呼。

至於為什麼省紀委突然決定對呼延傲博立案調查,又是誰將證據親自寄送到了趙迒手中,趙迒如何請示章系峰,章系峰又為什麼同意對呼延傲博立案,就不為外人所知了。反正在幕後肯定發生了許許多多不為人所知的事情,並且肯定還不是一隻巨手在努力推動案件的程序。

不管怎樣,呼延傲博在黃梁最後的結局,來得突然而且讓人猝不及防。

人雖死了,名聲還在,在得知了進取學院融資案中,一向以清廉公正形象示人的呼延市長順手牽羊拿走了許多原本屬於他們的血汗錢後,學生家長出離憤怒了——一是憤怒於呼延市長的虛偽和貪婪,二是憤怒呼延市長對他們的欺騙,把他們當傻瓜一樣耍得團團轉。

憤怒的學生家長沒有採取過激的行為,而是以口耳相傳的方式在黃梁的大街小巷盡心盡力流傳呼延市長在黃梁的豐功偉績,一時之間,呼延傲博成為黃梁市民心目中最反面的典型。相信在以後很長一段時間內,呼延傲博的名聲會一直被釘在黃梁歷史的恥辱柱上。

當然,市民都以為呼延傲博的倒臺是因為他搜刮了進取學院的融資款,其實不然,真相說出來往往會傷人心,所以,有時候不知道真相反而是一種幸福。呼延傲博落馬的真正原因並非因為進取學院的非法融資案,而是因為奧迪汽車*店的洗黑錢事件。

黃梁市委並沒有為呼延傲博舉行追悼會,畢竟呼延傲博雖然死了,但在注重名聲的官場,身敗名裂的人不可能享受追悼會的待遇。雖沒有召開追悼會,卻也有好事者為呼延傲博送來了一副輓聯,輓聯寫得十分工整,而且筆跡蒼勁,極見功力,一經傳出,就轟動了黃梁。

同時,也是呼延傲博一生的蓋棺定論。

上聯:半生贏得千夫指。

下聯:一事修來糞土名。

橫批:黃粱一夢!

輓聯到底是何人所寫,就無人知道了,但人人記住的是呼延傲博命喪黃梁,一生為之努力和奮鬥的一切,終究黃粱一夢!

呼延傲博死後的黃梁,正式進入了經濟發展的快車道,同時,黃梁的各項事務也有了全新的進展。

原本以為呼延傲博死後的空缺會從省委空降,出人意料的卻是省委決定,崔同任黃梁副市長、代市長,提名市長人選,從而打破了本地人不能擔任黨政一把手的慣例。

崔同即將邁入正廳級高官的行列,再創官場升遷神話。

而奧迪汽車*店洗黑錢事件的餘波,並沒有因為呼延傲博之死而中止,仍在繼續發酵中……經查,市委有四五名副處級以上幹部牽涉到了洗黑錢事件之中,其中涉及了政研室兩名副主任。

關允是政研室副主任,在兩名政研室副主任被撤掉之後,他排名上升為第一副主任,隨後,經市委組織部幹部處提名,擬提拔關允為副處級。

提名上報之後,被蔣雪松壓下了。蔣雪松既不退回,又不抬手放行,到底他對提拔關允為副處級是什麼想法,誰也不得而知。

而隨著呼延傲博之死,之前愈演愈烈的關於蔣雪松可能調離黃梁的風聲,突然也銷聲匿跡了,彷彿蔣雪松坐穩了黃梁市委書記寶座不再離開黃梁一樣,再無半點關於他的去向的傳聞。

崔同上任之後,和蔣雪松相處得十分和諧,黃梁 的黨政班子步伐一致,再加上三大宗姓的勢力幾近土崩瓦解,黃梁史上政治最清明的時期,來臨了。

七月的黃梁,是一年之中最炎熱的季節,黃梁開發區熱火朝天的工地上,經常可見一個身穿長裙穿梭其中的曼妙身影。

正是蘇墨虞。

受關允之託,蘇墨虞最近長住黃梁,幾乎天天泡在工地上,只為了完成關允交給她的任務——接近並認識侯藍。

每天頂著大日頭在工地上穿梭,蘇墨虞白嫩的皮膚曬得黑了幾分,不過如小麥色一般的皮膚反倒更為她增添了幾分嫵媚。國人多半愛白嫩的美女,但過白的皮膚有時還不如微顯麥黃的膚色更性感更迷人。

又因為近來經常奔走在工地上的緣故,蘇墨虞的身體得到了加強和鍛鍊,比以前健壯了許多。她裸露在外的胳膊和小腿,不再如以前一樣柔弱無力,而是多了三分彈性和四分活力。

所謂健康出美女,此話不假。

蘇墨虞自認不是交際花,但多年在商場的打拼讓她在為人處事上,還是很有一套。在以甲方工程主管的身份和乙方工程負責人侯藍接觸了一個月後,她基本上贏得了侯藍的信任,和侯藍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

倒不是侯藍戒心不強,而是侯藍作為北城一建的核心人物,只負責技術,不負責外圍和業務,技術出身的人心思簡單,對人性的把握和明裡暗裡的較量天生不敏感。再加上侯藍本身又是大大咧咧的爽快性格,和蘇墨虞雖不是一省的狹義上的老鄉,也都是來自南方的廣義的老鄉,她就迅速接納了蘇墨虞,當蘇墨虞是她的知心好友。

對於北城一建在燕省的急速擴張,侯藍並不知道太多的內情,她只負責接到工程後監管工程的整體進度。她雖是南方人,卻有如東北姑娘一樣的直爽性格,平常和工人們打成一片,工人們也都親切地稱呼她為侯小總。

之所以不叫侯總而叫侯小總,多一個小字,以示親切之意。

經過一段時間的接觸,蘇墨虞也喜歡上了侯藍的心直口快,侯藍在工人中很有威望,開心的時候她甚至會和工人們一起拼酒。有一次她喝得酩酊大醉,還是蘇墨虞一路送她回家。蘇墨虞的細心和侯藍的直爽形成了互補,二人的友誼日益加深。

週末,蘇墨虞邀請侯藍去郊遊,侯藍爽快地答應了。週六一早,蘇墨虞開車來接侯藍,一路驅車向北,直奔黃梁市北十幾公裡之外的黃梁夢遺址。

黃粱一夢的成語典故幾乎人人皆知,黃梁市的名字也因此而來,雖然此黃梁和黃粱一夢的黃粱有一字之差,但黃梁市的市名確實脫胎於黃粱一夢是不容置疑的事實。

侯藍來到黃梁也有一段時間了,卻還沒有參觀過黃梁夢遺址,聽說要去黃梁夢,她也十分期待。

黃梁夢時至今日已經發展成了一個鎮,面積並不大,主要以旅遊為主。

車到黃梁鎮,下車後,蘇墨虞右手一指不遠處:“侯藍,介紹幾個朋友給你認識,好不好?”

“好呀,是什麼樣的朋友?我最愛交朋友了。不過事先宣告,關允除外。”

“為什麼不和我交朋友?”話音剛落,關允的聲音就在侯藍的身後響起。

關允和侯藍的見面,是關允官場生涯中,一次里程碑的會面。

徐徐圖之

陽光明亮得有些刺眼,侯藍冷不防被身後關允的一喊嚇了一跳,她回身去看,被陽光刺得眼睛睜不開。她用手遮擋住陽光,定睛一看,幾米遠處有一人身形高大、周身上下沐浴在陽光之中,金光燦爛,施施然的腳步如風朝她迎面走來。

初見關允的一幕,就這麼定格在了侯藍的腦海中,多少年後再回憶起當時初見的情景,她依然歷歷在目,記憶猶新。

“你就是混世小魔王關允?”穿了一身淡藍色連衣裙的侯藍,束了一個馬尾辮,一雙明亮如寶石的大眼睛流露出好奇的疑問。她手搭涼棚斜著身子的俏麗模樣,如夏日輕風中隨風搖曳的一束馬蹄蓮,清新而自然,回味悠長。

侯藍額頭稍寬,下巴微尖,整個臉生動而活潑,再加上她清新如百合的氣質和盈盈一握的細腰,確實有讓人眼前一亮的美感。

如果說夏萊的美是柔弱,溫琳的美是健美,那麼侯藍的美則是夏萊和溫琳的綜合體,取三分夏萊的柔弱和四分溫琳的健美,再加上三分自有的苗條,在關允眼中,侯藍宛如江邊的一株鳳尾竹,亭亭玉立,在水一方。

不過……聽到他在侯藍的口中成了混世小魔王,關允搖頭一笑:“混世小魔王?誰給我起了一個這樣形象的外號?”

“我起的,怎麼了,有意見?”侯藍嫣然一笑,又歪頭打量關允幾眼,見眼前的關允只穿了簡單的襯衣和長褲,卻渾身上下散發一股淡然沉穩的氣質,就如一個搏擊過大風大浪的男人歷經世事之後一樣波瀾不驚,她心中不由暗暗稱奇。也是怪了,關允出身平民,怎麼和第一公子章羨太相比,似乎關允更氣定神閒,更沉穩有度。

“如果說一點意見也沒有,肯定是假話。但如果說意見大了,也不是真話。”關允呵呵一笑,一個回合過後他就差不多摸透了侯藍的路數,侯藍心思簡單,不世故,快人快語,倒是省了他許多心思,“我想問問你,你為什麼說我是混世小魔王?”

“因為,因為……”侯藍說不出所以然來,歪頭一想,又咬了咬手指,“反正從我聽到的看到的種種關於你的事情,你都是一個壞人的形象,不但壞,還壞得流水,又因為你年紀小,所以我就私底下給你起了一個混世小魔王的外號,嘻嘻。”

“好吧,你說我是混世小魔王,我就是了。”關允大度地一揮手,“一個外號沒什麼大不了的,哪怕你叫我混世大魔王都沒有關係。”

“沒想到,你還挺大度。”侯藍對關允愈加好奇了,“你不會表面上說沒關係,背後裡又給我起一個外號吧?”

“不會,絕對不會。”關允始終笑得很是輕鬆,“責人之心責己,恕己之心恕人,言行一致,不是口頭文章。”

一句話說得侯藍對關允刮目相看,她愣了一會兒神,突然就向關允伸出手去:“你好關允,我是侯藍。”

關允握住了侯藍嬌小但卻有力的小手,微一點頭,態度謙遜而不失熱情:“你好侯藍,我是關允。”

關允和侯藍握手的一刻,誰也意識不到會是怎樣的一個開端,並且帶來了怎樣深遠的影響。

蘇墨虞在一旁微笑如花,對關允和侯藍的初次見面的效果深感滿意,不枉她和侯藍一個多月的接觸。

關允隻身一人前來赴約,本來一開始他不打算和侯藍見面,後來經過一番深思熟慮,覺得還是很有必要由他親自出面比較好。蘇墨虞畢竟不是官場中人,她並不完全清楚如何利用侯藍開啟北城一建的缺口,或者是不懂得怎樣巧妙地介入。

如果讓齊昂洋出面,目標太大,很容易會引起對方的警惕。雖說關允是黃梁市委一秘,肯定也在章羨太的名單之中,不過他畢竟級別還低,不會是章羨太的重點防範物件。

關允左邊蘇墨虞,右邊侯藍,一人在兩名美女的陪伴下,暢遊黃梁夢。黃粱一夢的典故關允耳熟能詳,侯藍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就讓關允講給她聽。

“話說唐朝時,有個名叫呂翁的道士,在路過黃梁夢的時候,遇到一個姓盧的書生。交談時,盧生流露出對榮華富貴的嚮往,呂翁勸盧生說,榮華富貴不過是過眼煙雲,人生最重要的是當下心安,適意愉快,而不是追求虛無縹緲的人間繁華。呂翁的話打動不了盧生建功立業的功名利祿之心,呂翁見狀,就笑了笑,拿出一個枕頭給盧生,讓盧生睡上一覺,盧生不明就裡,不過正好困了,也就接過枕頭睡下了。”

侯藍聽得入了神,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關允:“混世小魔王,沒想到你還挺會講故事,我都不知道這地方還有這麼神奇的傳說,按說有這麼深厚的文化底蘊,旅遊不應該做成這個樣子。”

侯藍說得不無道理,黃梁夢雖是旅遊之地,但遊人極少,加上關允三人,一共不過十幾人的樣子。不過話又說回來,黃梁夢確實沒什麼可遊玩之處,雖說也有明清建築風格的建築群,而且祠院內朱垣掩映,綠樹鬱蔥,碧波盪漾,青煙飄嫋,集北方道觀之幽靜和江南園林之清麗於一身,但和黃粱一夢的盛名相比,還是名不副實。

不是景點不夠好,而是名氣不夠大,不懂得如何利用現有的資源大做文章,或者說,是當政者對旅遊業的重視力度不夠,沒有找到深入挖掘黃梁旅遊資源的切入點,才導致黃梁的旅遊業一直處於半死不活的狀態。

應該說,在蔣雪松任期內,黃梁的旅遊也沒有什麼起色,倒不是蔣雪松看不到旅遊的前景,而是相比之下,發展旅遊業見效太慢,遠不如發展其他行業可以更快地見到效益。不過好在蔣雪松的歷史文化城和成語文化宮的思路,其實是為黃梁今後的大旅遊鋪墊了一條陽光大道。

如果以後黃梁的旅遊業終有一天騰飛而起,那麼關允可以自豪地說,蔣雪松功不可沒,而他,也有幸置身其中,成為創造歷史的一人。

關允笑了笑,沒有回答侯藍的問題,而是繼續講他的故事。

“盧生躺在枕頭上的時候,呂翁煮了一鍋小米粥,一邊用扇子扇火,還一邊衝他點頭一笑,在呂翁意味深長的笑容中,盧生感覺睏意襲來,眼睛一閉,就進入了睡夢之中。不過奇怪的是,盧生剛一睡下,就聽到外面傳來了車馬聲,他跑到外面一看,是家人來信讓他回家,他當即上了馬車,就一路回到了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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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家中才知道,妻子為他生了個兒子。盧生十分高興,初為人父,喜不自禁,在家守候妻兒。一段時間後,他又覺得大丈夫不能安於現狀,就告別家人進京趕考。一考之下,金榜得中,又被皇上欽點,外放成為縣令。

“盧生在知縣任上,十分勤勉,幾年後又升為知府。在知府任上,治理水土,贏得了一方百姓的稱歎。後來又調回京城,成了人人羨慕的京官。幾年後,爆發了邊境戰爭,盧生被派去鎮守邊境,大退敵兵,功大位高,官居一品。

“盧生位極人臣,享盡人間榮華富貴,又集無數榮耀於一身,招致了同僚們的忌妒,最後他被誣陷下獄,差點被處死,後來被流放到偏遠之地,人生跌到了低谷。幾年後,又被皇上重新起用,再次加官進爵,此時的盧生地位崇高,聲勢盛大顯赫,一時無雙,可謂達到了人生的頂峰。

“然而好景不長,幾年後盧生就病重而死,臨死時他躺在床上回首一生,發現一生忙忙碌碌起起伏伏,終究一場空,所有功名利祿和榮華富貴,不過是過眼雲煙,當他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的時候,從窗戶向外望去,遠處青山依舊,夕陽依然通紅,正是: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人生如夢不可追,鐵馬兵河、人生起落,不過是滾滾長江東逝水。

“盧生閉上了眼睛,覺得自己死了的時候,感覺身子一晃,又醒了,睜眼一開,原來他還躺在呂翁的枕頭上,而呂翁的小米粥還沒有煮熟,米香四溢,他嚇了一跳,原來剛才一生的榮華只是一場夢而已。盧生悵然失意了半天,才對呂翁作揖感謝,對榮華的由來,窮達的運數,得和失的道理,生和死的情形,都徹底領悟了……”

關允站在一棵歷經滄桑的大樹下面,用手一拍樹幹:“這就是黃粱一夢的故事,就如這棵大樹一樣,幾百年來見識了多少風雲變幻,又有多少偉人出世然後去世,它依然屹立不倒。”

“嗯,我聽明白了。”侯藍點了點頭,“你的意思是說,其實人還不如一棵樹,對不對?”

關允無聲地笑了,笑過之後忽然話鋒一轉,微帶一絲寒意地說道:“我是想說,北城一建在燕省擴張的步伐過快,就會導致根基不穩,最終就和盧生的黃粱一夢一樣,早晚會兵敗燕省,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關允的目標

侯藍愣住了。

其實侯藍雖然心思簡單,不願意將別人想得複雜,但她畢竟是北城一建的人,事事要為北城一建著想。儘管從表面上看,關允和北城一建並沒有直接的利益衝突,但北城一建在燕省樹敵太多,誰也不敢保證北城一建在攻城略地的過程中,無意中什麼時候就侵佔了關允的利益。

是以關允單刀直入地一問,她先是一愣,隨後又笑了:“關秘書說得也對,‘人生本無常,盛衰何可恃’?盧生有盧生的黃粱一夢,北城一建也有北城一建的黃粱一夢,話又說回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黃粱一夢,看看歷史就知道了,多少偉人,多少顯赫一時的帝國,都煙消雲散了。”

不得不說,侯藍回答得很有技巧,關允意味深長地笑了:“好了,不討論形而上的問題了,走,去吃飯。”

侯藍點點頭,暗中打量了關允幾眼,似乎想到了什麼,悄悄地笑了。

飯間,關允沒再提及任何有關北城一建的話題,只是就工程進展和工程質量控制等問題,和侯藍深入探討了一番。只要是涉及工程問題,侯藍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充分表現出一個優秀的技術人員應有的素質。從她的回答中可以看出,她對工程技術確實精通,對工程質量控制,也有心得。

關允雖不是政府主管工程項目的負責人,但市委一秘的官方身份,讓他過問工程問題也有充足的理由。一頓飯下來,關允對侯藍的認識又加深了幾分,心中就更有了主意。

同時,他對北城一建,又多了不少直觀的瞭解和認知。

飯後,關允開車送蘇墨虞和侯藍回黃梁,半路上,他接到了劉寶家的電話。

“關哥……”劉寶家話說一半,吞吞吐吐不肯說下去了。

“有什麼事情直接說,別磨嘰。”關允笑道,“說話支支吾吾不是你的風格,除非是感情問題。”

“關哥英明。”劉寶家嘿嘿笑了一氣,“我和雅美的感情進展還不錯,我還想有進一步的發展,想用一種固定形式來收藏我和雅美的感情……”

關允無聲地笑了,涉及感情問題,劉寶家也含蓄了,說話也會繞彎了,他想了一想:“想成家了?好事。不過,雅美同意嫁給你嗎?”

“不、不知道……”劉寶家很沒自信,“所以,我才想請關哥出面,替我問問雅美的意見。我不想被拒絕,很沒面子,也很傷人心。”

“要我出面不是不可以……”關允沉吟片刻,“關鍵是,你得想辦法表現出你的真心,這事兒,可能就一次機會,萬一失敗了,前期努力就浪費了。”

“就是這個意思,我就是擔心萬一雅美不同意嫁給我,我以後該怎麼辦?”劉寶家的聲音充滿了焦急,“關哥,你一定得幫幫我。”

關允認識劉寶家二十多年了,還是第一次見到他患得患失,不由搖頭笑了。

幫,肯定是要幫劉寶家一把,問題是怎麼幫才好。關允和雅美也沒有什麼深交,如果讓他出面曲線救國,透過雨秋來打聽雅美的心思,也未嘗不可。不過如此一來,他就成了媒婆了。

不過轉念一想,為了自己兄弟的幸福,當一次媒婆又何妨?關允主意既定,搖頭自嘲地一笑:“有生以來第一次媒婆工作即將提上日程,有意思了……”

此時汽車已經駛入了市區,蘇墨虞和侯藍本來坐在後座在小聲說話,關允一開口,二人就相視一笑,蘇墨虞說道:“關大秘就不要發愁了,剛才我和侯藍商量好了,侯藍最喜歡的事情就是撮合別人,她自告奮勇要替你解決難題。”

“那敢情好。”關允樂了,侯藍真是一個有意思的女孩兒,不但爽朗,還熱情,就說,“事成之後,不但寶家得好好謝謝藍姐,我也得請藍姐喝一杯。”

“行,就這麼說定了,就衝你叫我藍姐的份兒上,這事,我管定了。”侯藍豪爽地一揮手,“不過我可有言在先,我只負責撮合有正常的愛情,不管婚外戀。上次代家不知道從哪裡知道我會勸人,非要讓我幫他說服一個女孩兒當他的情人,我呸,我才不做缺德帶冒煙的事情。”

關允暗笑,認識侯藍,確實是走了一步好棋,不但從她身上可以陸續揭開北城一建的面紗,而且還可以順藤摸瓜逐步接近章羨太,更妙的是,她還是代家的玫瑰花。

代家請她幫忙說服一個女孩兒當情人,雖說事情的細節關允不得而知,但關允是男人,瞭解男人的心理,代家哪裡是想讓別人當他的情人,分明是他看上了侯藍,不過是以此為藉口想接近侯藍罷了。侯藍居然沒有察覺代家的良苦用心,確實粗枝大葉。

不過這樣也好,以侯藍的性格,除非遇到一個精於算計的男人算計她,否則她會後知後覺地一直開心到老。

回到市區,先送侯藍回去,眼見天色已晚,蘇墨虞邀請關允共進晚餐。關允微微一想就答應了,左右無事,難得偷得浮生半日閒,索性就再將瑣事拋到腦後,和蘇墨虞談談下一步的發展方向。

放下車,關允陪蘇墨虞步行前往老容頭的燒餅鋪——他要先去看望一下老容頭,想就未來經濟的發展思路徵求老容頭的意見。雖說他也有了關於未來在經濟上怎樣走出一條金光大道的初步想法,但還是不太完善,而且也信心不足,相信老容頭可以為他指點迷津。最主要的是,今後十幾二十幾年的經濟形勢是朝哪一個大方向發展,以他目前的水平和眼光,還不足以看得清清楚楚。

蘇墨虞早就聽說過關允身後有一個神秘的老容頭,卻還從來沒有見過,本來可以見到傳說中的容家曾經的當家人老容頭是一件很榮幸的事情,但不知何故,她心中總有一絲隱隱的擔憂,到底在擔心什麼,卻又說不清楚。

“關弟,要不……我別見老人家了。”離老容頭燒餅鋪只有十幾米之遙時,蘇墨虞停住了腳步,微有歉意地說道,“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覺得心慌。”

關允想了想,也沒勉強:“好吧,你就在外面等我一會兒。”

一抬頭,老容頭已經站在了燒餅鋪的門口,朝這邊張望。顯然,他已經看見了蘇墨虞。

今天是週末,一般週末本該是最忙碌的時候,今天老容頭卻早早關了門,似乎就是為了等關允的到來。

燒餅鋪比以前大了不少,不過裡面的陳設依然簡陋,只能滿足基本的生活需要。每來一次燒餅鋪,關允心裡就不太好受,老容頭本該是頤養天年、子孫滿堂的年紀,卻依然孤苦一人,還要每日忙碌,他到底圖的是什麼?

為什麼老容頭就不聽他的勸好好回家養老,非要忙忙碌碌?

上次老容頭還說要把燒餅鋪開到燕市,好吧,他想去燕市替關允打前站,關允也不說什麼,但去燕市可以,不一定非要再開一家燒餅鋪,多累人。到底老容頭為什麼這麼熱衷於走到哪裡都要開一家燒餅鋪,關允想不明白。

前一段時間老容頭去了一趟燕市,找好了開燒餅鋪的地址,他沒有聽關允的話去找齊昂洋,而是自己弄好了一切。關允也可以猜到老容頭在燕市肯定有關係,至於關係是誰,他不方便多問。多少年了,老容頭習慣將自己深埋起來,他一臉滄桑和皺紋下面,不知道隱藏了多少不為人所知的往事。

儘管關允自認和老容頭已經很熟悉了,而且前一段時間的京城之行,他對老容頭的身世和過去瞭解得更多了,但如果非要實話實說的話,其實他對老容頭的瞭解還是僅限於表面,比如老容頭當年曾經身居多高的官位,又為什麼出京,為什麼從不回京,又為什麼不認回容家,以及老容頭一直守護在他身邊,僅僅是因為小妹的緣故還是另有原因,如是等等,都是他非常想知道卻又不好問出口的隱情。

跟隨老容頭走進燒餅鋪,關允朝外面看了一眼,路燈下,蘇墨虞距離燒餅鋪只有不到十米的距離,卻不肯再向前跨越一步,他微一搖頭,關上了門。

“什麼時候再去燕市?”關允開門見山地問道,他相信老容頭再去燕市之時,就是他調往燕市之日。

主要還有一點,雖說近來關於蔣雪松調離黃梁的風聲看似“風住塵香花已盡”,不再有傳聞甚囂塵上,其實不然。以關允對章系峰性格的推測,在呼延傲博問題上遭遇重大失利之後,章系峰必然會將怒火發洩到蔣雪松身上,蔣雪松的黃梁市委書記的寶座,坐不久了。

蔣雪松不管調往哪裡,肯定會離開黃梁,蔣雪松離開黃梁,他在黃梁繼續待下去也沒有意義了,不如早做準備,及時調離。

如果說老容頭先行一步到燕市是為他開啟三分運氣,那麼他想謀求一個什麼職務,就需要自己的七分運作了,實際上,關允心中已經有了目標……(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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