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征伐吐谷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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旌旗蔽野,車馬蕭蕭,綿延數十裡的隊伍,沿河西走廊向西進發。楊廣乘坐的龍輦,蕭娘娘乘坐的鳳車,以及容華夫人等嬪妃乘坐的錦車,真個是金碧輝煌,花團錦簇,宛如一座流動的宮殿。十萬精兵,盔明甲亮,刀槍耀眼,展示出大隋王朝不可一世的雄威。許國公宇文述、安德王楊約、戶部尚書楊玄感、兵部侍郎宇文化及、右衛大將軍李淵、中郎將元禮等文武重臣,莫不陪駕西巡。時值公元609年初秋,祁連山下既無暑熱又無嚴寒,氣候涼爽宜人。一路行來,楊廣興致極佳,不時對隨侍左右的劉安、王義談天說地,議論抒懷。當融血的紅霞染遍遠處的武威城樓,楊廣極目遠眺,不禁詩興大發,仰首重霄,朗聲高吟:

戈壁胡塵漫雲天,孤鷹衰草籠寒煙。

歷盡滄桑邊關月,當見大隋麗日懸。

旌旗指處大漠豔,笙歌奏時解冰川。

放眼西方天盡處,皆我大隋錦江山。

西南方向突然塵煙燭天,震耳欲聾的馬蹄聲撼人心魄。宇文化及急將一萬鐵騎調動,很快形成裡外三道防線,把楊廣及后妃大臣們圍在核心,加以保護。宣華夫人的錦車擁到楊廣龍車邊,她掀開窗幔,面帶驚慌:“萬歲,胡騎襲來,這便如何是好?”

“愛妃不必緊張,朕有十萬鐵騎,何懼胡賊送死。”楊廣傳諭,“著宇文述率兵迎戰,務將胡賊全殲。”

少時,宇文述到龍車前求見:“萬歲,適才乃一場虛驚,並非胡賊來襲,乃西突厥處羅可汗率眾來迎聖駕。”

楊廣似有幾分遺憾,似乎只有部下對胡賊大殺一場,才能一振國威。他頗為失望地吩咐:“宣處羅進見。”

處羅過來叩拜,楊廣見他衣冠不整,心下頓生不悅:“處羅,你竟如此狼狽模樣見朕,分明存心不恭,藐視聖躬。”

“萬歲息怒,”處羅連連叩首,“臣下怎敢冒犯,此番險些不能一睹聖上風采。”

“你此話何意?”

宇文述代答:“陛下,處羅可汗途中遭遇吐谷渾伏允王伏擊,一萬將士傷亡過半,他是經過血戰才殺出重圍的。”

“原來如此,處羅平身。”

處羅用袍袖拭淚:“臣下歸附大隋,卻遭伏允截殺,望萬歲為臣作主。”

楊廣已是怒火燒胸:“伏允胡兒竟敢藐視天朝,前番截擊楊約舊帳未算,今又與朕作對,若不剪除,我大隋天威何在!”

宇文化及生來好鬥:“萬歲,臣願領一支人馬討賊,不擒伏允誓不還。”楊約因同伏允打過交道,持慎重態度:“伏允固然可惡,亦必當制服,只是這茫茫戈壁,我軍遠來疲憊,水土不服,伏允軍馬頗耐飢渴,又諳熟地勢,不可輕視,用兵還當深思熟慮後為之。”

李淵附和楊約:“征討伏允之戰,當從容策劃,待有必勝把握再行進擊。”

楊廣卻一意孤行:“伏允猖狂已極,若不儘快挫其氣焰,豈不令西域諸國恥笑。即刻進兵,決不拖延。”

宇文化及要搶頭功:“末將願為先鋒。”

“朕身邊少不得你護駕。”楊廣另有打算,“李淵!”

“臣在。”李淵躬身聽旨。

“朕與你一萬人馬,即時領兵出發,願你擊潰胡虜,生擒伏允,早奏凱歌。”

“臣遵旨。”李淵猶豫一下,還是提出請求,“萬歲,只臣一支人馬,未免勢單力孤,懇請再派一隊兵馬,左右兩翼,齊頭並進,成犄角之勢,互為呼應,或可制勝。”

“李卿多慮了,區區胡賊,茹毛飲血之輩,有勇無謀,不堪一擊。以將軍智勇,破賊易如反掌。”楊廣不肯增兵,“朕在武威,專候佳音。”李淵無奈,不敢再奏,只得領兵出征。臨行之際,對宇文述說:“許公,在下有一事拜託。”

“李大人有話盡請吩咐。”

“吐谷渾兵力兩萬之眾,我以一萬人馬進擊,且以勞對逸,只恐凶多吉少。萬望許公在聖駕前周旋,無論如何再發一支援軍,不然,你我恐無再見之日矣。”

“李大人所慮極是,且請少待,容某斗膽再向萬歲曉以利害。”宇文述返至楊廣龍車前,將增兵理由又陳述一番。

楊廣現出不悅:“朕一向以為李淵忠勇善戰,不料竟是貪生怕死之輩,一萬精兵破賊足矣,朕意已決,不得再奏。”

處羅身邊有一棕發隨從,嘴角現出一絲不易為人察覺的笑意。

宇文述無精打采來回覆李淵:“慚愧,有負李大人所託。”

李淵長嘆一聲:“看來,這茫茫戈壁,即李某葬身之地了。”

宇文述加以勸慰:“李大人未免過於悲觀,兩軍交戰,以少勝多之例並不鮮見,以將軍之才智,焉知不能獲勝。”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且聽天由命吧。”李淵滿懷悲愴的心情率軍出征,大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意味。

入夜,楊廣車隊依次進入武威城。處羅的棕發隨從悄悄離開隊伍,牽馬溜到一個沙丘後隱身。中郎將元禮見其形跡可疑,即來向宇文述報告。

此刻,宇文述正在龍車前聆聽楊廣面授機宜。一陣耳語後,宇文述低聲回答:“萬歲英明,臣定當不負所望。”

元禮趁機向宇文述報告了棕發人的動向:“國公大人,現在追捕還來得及。”

楊廣不待宇文述作聲便說:“不必了,放他走好了。”

“萬歲英明。”宇文述與楊廣二人會心地一笑,卻使元禮如墜五裡霧中。

黎明前的黑暗,像潑墨染黑了金沙溝。伏允的營地看似靜悄悄,但卻戒備森嚴。大王帳內,棕發人正向伏允報告軍情。

伏允聽罷關切地問:“你來通風報信,處羅會不會向楊廣出首?”

“絕對不會。”棕發人語氣肯定,“一者我是處羅親信,他難脫干係,二者他是無奈降隋,大王真要把楊廣打敗,西突厥也可恢復自由。基於此,處羅是樂於坐山觀虎鬥的。”

“好!”伏允放心了,“等我把李淵一萬人馬吃掉,再慢慢收拾楊廣。”棕發人提醒:“大王,李淵部下訓練有素,他本人又精通兵法,驍勇善戰,這塊骨頭不好啃哪。”

伏允灌進半瓢酒,放肆地狂笑起來:“這裡不是中原,無垠戈壁,乃我吐谷渾之天下。他李淵就算是一隻虎,到此也是虎落平陽。”

太陽剛剛升起,狂風和漫天飛沙便吞沒了旭日,天地混沌一片。李淵的一萬人馬,逆風艱難地接近了金沙溝。這裡地勢起伏,是戈壁中極為罕見的溝壑。在溝口,李淵踏勘過伏允紮營的痕跡。馬糞尚未乾燥,顯然是吐谷渾大軍離開不久。為咬住敵人決戰,李淵下令向溝內進軍。隋軍進入金沙溝,只見滿目黃沙,金燦燦望不到盡頭。這裡不見了戈壁上的黑石頭,是大戈壁中難得一見的沙漠帶。馬蹄踏下,陷入沙中半尺,行軍愈加艱難,速度也明顯慢下來。“嗚嗚嗚”,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牛角號聲響起,金沙溝兩側的沙丘頂上,吐谷渾的人馬齊刷刷地站起。密麻麻排了裡三層外三層,個個手執弓箭。飛鷹傘下,伏允放聲大笑:“李淵,你失算了,中了本王埋伏。你這一萬人馬都難免要亂箭穿身。”

隋軍初時呈現出混亂,李淵把令旗一舉,各隊將領迅即把隊伍靠攏,背靠背緊貼在一處,手中盾牌合起形成一道鋼鐵屏障。李淵也不理睬伏允,只對部下傳令:“固守不動,誰敢擅自出擊,立斬不赦。”

伏允想不到李淵對他視而不見,氣得暴跳如雷:“放箭,給我放箭!”

吐谷渾兵士居高臨下亂箭齊發,頓時箭雨劈頭蓋腦向隋軍傾洩而下。但是,盾牌成為箭矢不可逾越的障礙。一刻鍾過去,盾牌成了刺蝟,而隋軍人馬幾乎沒有損傷。

伏允原以為隋軍只要進入金沙溝,亂箭之下至少也要死傷十之七八,誰料竟難奏效。氣得他七竅生煙,彎刀一揮,高聲喊殺,率先衝下溝底。吐谷渾兵將隨之潮水般湧下。隋軍仍不還擊,只以盾牌與兵器招架。任憑敵人輪番攻擊,依然原地不動,猶如盤石,堅不可摧。

兩刻鐘後,吐谷渾兵將見久攻無效,銳氣漸失。李淵看出時機已到,令旗一揮,舉劍發起反攻。隋軍將士早已憋足了勁,個個英勇拼殺,由於李淵採取後發制人的戰術,人數居於劣勢的隋軍,在氣勢上反倒佔了優勢。

吐谷渾畢竟人多勢眾,戰鬥處於膠著狀態,激戰已過一個時辰,雙方依然勝負難分。李淵指揮隋軍在苦撐,將士們心內很清楚,如果此刻頂不住,那麼便會全線崩潰,結局將是極其悲慘的。眼下,隋軍約死傷六千餘人,僅餘四千左右。吐谷渾人馬損失近萬,但仍有萬人之眾。照這樣打下去,再過一個時辰,李淵的人馬就將輸光。李淵一邊拼殺一邊縱觀戰場形勢,他隱隱感到,自己在出征前的估計是在所難免了。

伏允已經殺紅了眼,這是他有生以來從未遇過的惡仗,戰鬥的艱苦和殘酷程度前所未有。他咬牙切齒地發狠:“李淵,今日本王定要拼個魚死網破,和你同歸於盡!”

飢、渴、疲憊像三座大山壓在隋軍身上,他們的耐渴耐飢能力,顯然比吐谷渾軍略遜一籌。可以感到戰場的形勢在發生變化,在這最後的時刻,吐谷渾一方已漸漸佔了上風,隋軍的覆滅顯然已是不可避免。“咚咚咚咚”,震天動地的戰鼓聲突然響起,宇文述、楊玄感帶兩萬隋軍從伏允背後掩殺過來。這是楊廣的精心安排,以李淵少數兵力牽制伏允,使其不被隋朝大軍驚逃。再由李淵人馬消耗吐谷渾,待其已成強駑之末時,隋軍優勢兵力奔襲至敵方背後,兜後路包抄上來,斷其退路。

伏允從滿懷勝利喜悅的峰巔,一下子跌落到面臨全軍覆沒的失望谷底。他明白大勢已去,趁宇文述大軍包圍圈尚未合攏之際,帶親信兩百精騎,瘋狗般撲向李淵防線,捨命殺開一條血路,向金沙溝溝底逃逸。李淵部下已是人困馬乏,難以扼止伏允這兩百騎鐵流的衝擊,被他撕開一個口子,轉眼突出去一百餘騎。這時,楊玄感帶兵趕到,重新將袋口紮緊。

李淵與楊玄感會師,吃力地喘息著說:“楊大人,伏允剛剛衝出,請快帶兵追殺。”

楊玄感對李淵一笑,在他耳邊輕聲說:“李大人,有道是窮寇莫追,何必趕盡殺絕呢。”

李淵明白楊玄感是有意要給楊廣留下後患,也說明楊玄感是把自己看成知己。當然不便反對,只好默不做聲,聽憑伏允逃脫。

隋軍大獲全勝,楊廣在武威城樓親迎凱旋之師。他春風滿面,笑逐顏開,特別褒獎了李淵。可是,當他久等不見將伏允押上時,到底沉不住氣了:“來呀,帶胡酋伏允見朕。寡人看他何等三頭六臂人物,竟敢與我大隋為敵。”

宇文述、李淵、楊玄感面面相覷,不覺都低下了頭。

“為何不開口?”楊廣已覺不妙,“賊酋現在何處?”

宇文述不能不講話了:“萬歲,臣等無能,伏允率百十騎逃脫,竄入荒山野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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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楊廣氣得逐一指點宇文述等人,“全是廢物!”

李淵裝出誠惶誠恐的樣子:“臣等無能,有負聖望。”

楊玄感總是不服氣:“萬歲,伏允亡國之君喪家之犬,苟活性命而已,全然不足為慮。”

“一派胡言。”楊廣厲聲駁斥,“豈不聞斬草不除根,終究為大患。放虎歸山,則難免日後死灰復燃。”

宇文述委婉勸解:“萬歲所慮極是,但是臣敢斷定,伏允躲過今朝,難逃明日,早晚要落入法網。眼下吐谷渾已全軍覆沒,西域路上障礙已除,萬歲正當揚我國威,臣服西域諸國,以成千秋霸業,萬載英名。”

楊廣心中清楚,此刻再糾纏伏允之事也是枉然,宇文述的話說到了他心坎上,當即表示讚賞,並即刻傳下口諭:“著宇文述、楊約擬旨,分派快馬欽差速往西域二十七國傳旨。令各國國主接旨後七日內,率后妃與文武百官來武威朝拜寡人。只許帶奇珍貢品,不許帶一兵一卒。若有敢不遵從者,定發大軍征討,讓其舉國成為一片焦土。”

西域諸國中最強大的吐谷渾已被消滅,實力居二的西突厥早已拱手稱臣。其餘二十餘國誰敢重蹈覆轍,紛紛表示,七日內定去武威面聖,拜謁隋主楊廣。而且各國都在全力蒐羅奇珍異寶,以為進見呈貢之禮。這對楊廣來說,無疑是輝煌的勝利,他興奮異常,對宇文述、楊約等近臣部署接見時的有關事宜:“各國來朝,儘管不在國都洛陽,但總不能讓西域國王看到武威的寒酸景象。朕要將武威打扮得一派繁華,讓諸國國王恍如置身天堂。”

“萬歲言之有理,接待數十國君,武威自當裝點一番。”諸大臣均表示贊同。

“此事就著宇文愛卿統籌辦理。”楊廣細緻交待,“武威四門要懸燈結彩,中心鼓樓設接待樓臺,扎制鰲山福海。入夜要華燈齊放,燈火輝煌,煙花焰火燦爛,映紅天宇。全城及方圓百里士農工商,皆著五彩錦衣,乘珠玉銀車夾道相迎……”

楊約忍不住打斷楊廣的話:“萬歲,全城百姓俱穿新衣,富貴家尚可,然貧民小戶果腹尚難,何來錦衣?又如之奈何?”

“無有錦衣連夜縫製就是。”楊廣看得很輕鬆。

“萬歲,貧戶無錢,焉能購錦。”楊約不顧犯顏,乾脆把話說明。

“無錢,先著布莊賒與,事後再還布款不遲。”

宇文述覺得也該進言了:“萬歲,錦衣尚在其次,這珠玉銀車每戶一輛,卻是難辦。”

“傳令武威太守,連夜督制,代各戶百姓為之。所需銀兩,事後按人丁數攤派就是。”

王義再也忍不住:“萬歲,如此鋪排只恐民不堪負呀。”

“你懂什麼?哪裡要你多嘴。”楊廣狠狠瞪他一眼,“難道讓我大隋在諸胡面前丟臉不成?”

宇文化及只想獲取楊廣好感:“陛下,為臣父親年事已高,也許力不從心,末將願出任司禮總監,管保令萬歲滿意。”

楊廣本已對宇文述、楊約推三阻四很不滿,正想給他二人一點顏色看看,宇文化及的毛遂自薦正中下懷:“好吧,即命宇文化及全權辦理此事。”

宇文述、楊約對視一眼,不覺默然。

宇文化及難得受到楊廣賞識,自是十二分地賣力氣,完全是揣度著楊廣的心思辦事。為博楊廣歡心,他不惜耗資費時,對楊廣的原意添枝加葉,甚至別出心裁,假傳聖旨。楊廣要求佈置武威四門,宇文化及則擴大為全城百姓家家戶戶懸燈結彩。他手下的兵士如狼似虎,挨戶催促,誰若稍有不滿,便拳腳相加。一時間,鬧得武威全城民怨沸騰。

楊約看在眼裡,急在心頭。他深知宇文化及為人很難說話,就是對其父宇文述也不買帳,惟獨與楊玄感交誼甚篤,他便找到楊玄感,讓其勸說宇文化及應適可而止。楊玄感有自己的算盤,他滿口答應楊約,隨即來到司禮總監府——武威太守衙門。

宇文化及正在對武威太守大發淫威,馬鞭輕輕敲打著太守的腦門:“你是犯傻呀還是活夠了?萬歲駐蹕武威,在此接見各國國王,這是你的造化。以往你想巴結皇上都無從接近,如今有這天賜良機,你竟然要逆聖意行事,豈非要找死嗎!”

“宇文大人,下官身為武威太守,一郡之長,民之父母,不能對百姓疾苦視而不見。如今民力不堪重負,若再一意孤行,只恐激發民變。”

“大膽!”宇文化及重重一鞭抽在太守脊背,“你還敢造反不成?”

太守背部火辣辣地痛,望見楊玄感如遇救星:“楊大人來得正好,快規勸一下宇文大人吧。”

宇文化及已先得到訊息,明了楊玄感的來意,故而不像以往那樣親熱地寒暄,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楊玄感不露聲色,他反問太守:“郡守要我如何規勸宇文大人呢?”

“楊大人,據下官所知,”太守遲疑一下,還是仗膽說出,“萬歲諭旨是四門結綵,並未要求武威百姓戶戶掛彩懸燈。這,這豈不是有違聖意嗎?”

楊玄感何嘗不知太守所說不差,但他此刻恨不能天下大亂,因而淡然一笑:“太守大人所說固然不錯……”他有意停頓下來。

宇文化及的眼睛立時發直,他在核計該如何對付楊玄感。

武威太守卻是作揖不止:“多謝楊大人仗義執言。”

豈料楊玄感話鋒一轉:“但太守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萬歲後來又特別面諭宇文將軍,明令全城戶戶結綵,家家懸燈。”

宇文化及松了一口氣。武威太守卻洩氣了。

宇文化及不無得意地逼近武威太守:“父母官,怎麼樣?還想抗旨不遵嗎?”太守明白,如今是有理也講不清了,只有忍辱認輸:“下官無能,適才冒犯了大人,還望海涵。”

楊玄感插話說:“宇文大人,太守為民請命,也是忠君一番好意。如今已然悔過,還當從輕發落,容他帶罪立功。倘能及早完成錦衣、銀車、結綵三件大事,還當在萬歲面前保奏,給予加官封賞才是。”

宇文化及也就順水推舟:“看在楊大人面上,便饒你這次。真若辦事得力,自當稟明萬歲,少不了你的封賞。”

“多謝宇文大人開導、寬恕,下官茅塞已開,定當全力效勞。”武威太守一陣風地走了。

宇文化及對楊玄感報以微笑:“楊大人,你我不愧為至交,適才一番美言,小弟承情了。”

“大人哪裡話來,你我不分彼此,理當同舟共濟。所做乃是分內之事,願賢弟此後春風得意,虎躍龍騰。”

武威太守被制服了,楊玄感又全力支持,宇文化及愈加有恃無恐擅做威福,不幾日便將武威城裝飾一新。楊廣看過,大加褒獎,對宇文化及讚不絕口,降旨宇文化及官升一級。

河西走廊很少陰雨,楊廣接見西域二十七國國君的日子,更是紅日朗朗,藍天湛湛。整個武威,花團錦簇,笙簫悅耳,處處起舞,戶戶放歌。二十七國使者眼花繚亂,目不暇接,無不稱頌大隋國強民富,天下昇平。

楊廣隆重熱烈地接見二十七國的盛舉,很快傳遍近鄰國家。再加上西突厥處羅可汗、高昌國王等都向各自的友好國家報信,諸胡國君無不想一睹楊廣和大隋天朝的風采。於是,焉鄯、龜滋、疏勒、于闐、康國、安國、石國、米國、曹國等紛紛擁向武威,或國王、王后、王子親臨,或由高官為使,一時間武威城人滿為患。官驛難以容納各國貴賓,所有富戶庭院都被闢為臨時驛館。數十國國王與使者的朝拜,引發了商賈們的貿易熱情。數以千計的商人,潮水般湧向武威,使得武威城所有店鋪的存貨,很快便銷售一空。楊廣不願看到西域商人失望地離去,傳諭從長安星夜兼程向武威轉輸絲綢、瓷器等俏貨。同時,武威的糧、酒、菜、鹽等也遠遠不能滿足供應,也要從長安大批運來。一時間,自長安至武威,運輸馬隊連綿不絕於道。由於楊廣嚴令馬不停蹄搶運,多有人馬累死於途者。其中也不乏私自遁逃者,財物損失不計其數。國君、使者有官府接待,商人們的食宿就要自尋方便了。醉仙樓是武威城內最大的酒樓,近日賓客盈門。兩名龜滋商人酒足飯飽之後,抬身便走。店小二上前禮貌地一躬:“二位客官,還未結賬呢。”這兩人本是龜滋市井無賴,腰無分文,冒充商賈,來武威湊熱鬧。此刻佯裝酒醉:“怎麼,吃飯還要付錢哪?”

“飲酒吃飯,付銀結賬,天下通理,客官休要玩笑。”店小二攔住去路。

龜滋無賴打著哈哈:“這大隋天下,富足勝過天堂,區區一點飯錢又算得什麼。”

店主走過來:“客官之言未免無理,快些結賬,休再拖延。”

龜滋無賴奪路便走,店主與小二自然不肯放行。拉拉扯扯,鬧鬧吵吵,一直鬧到門前大街之上。楊約恰好路經此處,見狀不禁發問:“何事吵吵嚷嚷?”

店主回話:“楊大人,這兩位龜滋客商用飯後拒不付款。”

龜滋無賴依然在耍無賴:“啊,楊大人,我們遠道來武威經商,讓你們賺錢,難道白吃一頓飯還不可嗎?你們大隋未免太小氣了。”

“真是強辭奪理。”楊約加以駁斥,“住店付店錢,吃飯掏飯錢,天下同此一理。快些付款,若再胡攪蠻纏,送去官府治罪。”

龜滋無賴便撒潑起來:“倒要看看將我等如何治罪。”他二人在街頭狂呼亂叫道,“各位胡人兄弟,大家快來相幫,漢人歧視我等,這武威來不得呀!”

各國胡人不知就裡,便紛紛聚攏來起鬨,有的原本八分醉意,更是嗚嗷亂叫,掀起了不小的聲勢。宇文化及乘馬巡邏,見街頭人群嘯聚,急催馬過來檢視。到近前始知是胡漢糾紛,他不問青紅皂白,對店主便訓:“你好不懂事,如今是萬歲功高德重,大隋民富國強,才召來諸國來朝來商。無論哪國胡人,來者俱為朋友。你卻在街頭與朋友撕擄,這成何體統。”

店主急加辯解:“大人,是胡人無故生事,飲酒用飯後拒不付款,強行離去。”

“他們便走又如何,終不然白吃一餐,你這酒樓便賠黃不成。”

龜滋無賴沒想到宇文化及持這種觀點,越發得意:“不錯,我等遠道來武威經商,即為貴客,便奉贈一餐亦不為過。”

宇文化及已是不耐煩:“都不要再說了,龜滋客商不必付款,可以離去了。”

店主很不服氣:“宇文大人,這不公平啊!”

“就這樣決定了。”宇文化及語氣決然,毫無再商量的餘地。

兩個龜滋無賴笑嘻嘻得意地揚長而去。

楊約實在看不下去了:“宇文將軍,不能開此先例,這樣一來,若各國客商進餐時均不付款,豈不糟糕。”

“楊大人,便全都不付亦無所謂,一餐而已,能值幾何!”

“你,一派胡言。”楊約氣沖沖離開。

宇文化及想了想,飛馬抄近路直奔楊廣行宮。

近來,楊廣一直沉浸在萬國來朝的沾沾自喜中。身邊,多了幾個黃頭發高鼻梁的西域美女,更覺神清氣爽,情緒極佳。

宇文化及躬身來到,跪倒叩首:“參見萬歲。”

這一陣子,楊廣對宇文化及格外賞識:“愛卿平身,外面情景如何?”

“稟萬歲,八方客商雲集,一片繁榮,各國客商無不稱頌大隋天子聖明。”

楊廣聽得舒心:“想我泱泱大國,就是要讓外邦敬畏。”

“萬歲,只是還有一點不足。”“你且奏來。”

“許多胡商言道,不遠千里,來此經商,即為貴客,理當免費奉贈一餐,方顯出大隋天國風度與富足。”

楊廣不假思索:“這有何難,詔令全城酒樓飯店,胡商進餐,須好酒好肉款待,憑其吃飯,不收分文。”

宇文化及心中暗喜:“萬歲,一餐免費,卻難區分不使胡商兩餐白食。”

“咳,你也迂腐了,凡胡商進餐,一律不收分文就是。”

“臣遵旨。”宇文化及為討楊廣歡心,轉而又說,“萬歲英明,胡商來做生意,我大隋便有收益。免費進餐傳至各國,胡商定是紛至沓來,則我大隋收益愈大。表面上我們似乎吃虧,實則獲利多多矣。”楊廣愈加自信:“不錯,即刻傳旨。”

楊約匆匆來到,恰與離開的宇文化及迎頭相遇。宇文化及衝他得意地一笑,也不言語,擦肩而過。楊約何等聰明,便知宇文化及已進了讒言,楊廣難免會先入為主。但出於對君王的關心,仍舊硬著頭皮上前。“叩見萬歲。”楊約跪施大禮。

楊廣始終不忘楊約扶立之情,俯身相攙:“先生請起。”

“萬歲,請恕為臣直言相諫。”楊約決心不惜觸犯龍顏曉以利害,“收降西域,臣服四夷,固為壯舉。然耗巨資以吸引胡商,損民利而取悅外客,決非上策。”楊廣心中自有定勢:“我朝國力強盛,百姓富足,朕此舉不過九牛拔一毛耳,先生何必大驚小怪。”

“不然。”楊約針鋒相對,“千里之堤,潰與蟻穴。奢靡風氣一開,久之國家將毀於一旦。百姓衣食雖足,經不得日剝月蝕,即以胡商白吃為例,久之民力如何承受?則民必生怨,日積月累,達致民怨沸騰,則國家將不可收拾矣。”

楊廣皺起眉頭,強抑怒意:“先生過於聳人聽聞了,白吃一餐終不然就能亡國!難道讓朕在外邦面前丟臉不成?”

“萬歲,為臣的意思是……”

“你不要再說了,朕自信還不糊塗,聖旨已下,成命難收,且先留下你的好意吧。”楊廣拂袖入內去了,未加斥責,算是給了楊約極大面子。

楊約呆了半晌,無可奈何地輕輕嘆了口氣。

磨盤大的橙紅色圓月,一躥一跳躍出燕支山,武威城內,火樹銀花,萬眾同歡。高聳的鼓樓,被五彩的焰火映照得婀娜多姿。面南的箭樓下,女牆內,楊廣端坐盤龍椅上,文武大臣排列兩側,各國君主、使者分班而坐。夜光杯內,美酒飄香,楠木案上,佳餚羅列。七色瓜果繽紛閃光,烤熟的全羊一隻只推上。再看四面街衢,身著錦繡新衣的百姓,與各種口音的胡商,或交易貨物,或觀看民間百戲。燈的海洋,把武威照得亮如白晝,就是在京城上元節,也難得見到這樣的繁華景象。楊廣興奮已極,金樽高舉,頻頻乾杯。在座的文武大臣中,宇文化及最為活躍,他談笑風生,旁若無人。鯨飲海量,美酒一杯杯灌進喉嚨。楊廣命兩名美女輪流把盞,對他堪稱是鍾愛有加。

楊約對鄰座的宇文述冷笑一聲:“宇文大人,令郎真是無限風光啊!”

“咳,楊大人不要挖苦了。家門不幸,生此孽種,實乃國之不幸也!”宇文述不住搖頭。

此刻的宇文化及,已有八分醉意,一雙目光不住地射向斜對著的蕭娘娘。起初還躲躲閃閃,後來便顯出放肆,乾脆盯在蕭娘娘臉上不動了,而且,不時發出淫邪的笑聲。

蕭娘娘一直鬱鬱不樂,酒杯不端,不苟言笑。原本對這萬眾歡騰的場面就看不慣,及至發覺宇文化及那肉麻麻色迷迷的目光,心中作嘔,頓生反感。少頃,似乎是不耐這夜間薄寒,起身離座進城樓裡面去了。

楊約把這一切全看在眼裡,不覺憂心忡忡地對宇文述說:“仁兄,令郎不過剛剛小人得志,便如此色膽包天,一旦有了更大權柄,日後說不定會鬧出什麼亂子。”

宇文述並不護短,他與楊約同感:“有什麼法子,兒大不由爺,萬歲偏又對他寵信有加,但願日後莫因他禍及九族便是萬幸了。”

“你看!”楊約用手碰碰宇文述,略顯急切。

宇文述看見,他的寶貝兒子宇文化及也已起身,而且是走向蕭娘娘進入的城樓。心說糟糕!怕是要出事,可又不便喊叫和阻攔,急得他如坐針氈。

城樓內,透過門窗,外面的燈光把室內照得較為明亮。蕭娘娘從宮女手中接過一件羅衫,脫下身著的紗衣,露出凝脂般的雪白肌膚,那猶如玉琢的酥胸,那挺立的乳峰……

“誰!”宮女突然尖叫一聲。

蕭娘娘趕緊用羅衫遮住前胸,質問宮女:“你驚呼做甚?”

“娘娘!”宮女猶在發抖,手指窗外,“有人,偷窺。”

“什麼!竟有如此膽大包天的賊子!”蕭娘娘大怒,“來人哪!”

只聽外面有人慘叫一聲:“哎喲!”接著又是撲通一聲響,顯然是有人跌倒在地。

此刻,樓窗外稍稍呈現出混亂。劉安、王義等都已聞聲趕到。但見宇文化及手提寶劍,鋒刃上滿是血汙。一名禁軍屍橫窗下,胸口一個碗大的血窟窿。

楊廣也過來檢視,見狀發問:“這是為何?”

宇文化及一指死屍,躬身回話:“萬歲,這廝在視窗向內窺視,心懷不軌,臣怎能容忍他對蕭娘娘如此無禮,便結果了他的狗命。”

楊廣對宇文化及深信不疑:“原來如此,殺得對。難得你如此忠心,蕭娘娘定會重賞。”

“保護萬歲與娘娘安全,乃臣分內之事,不敢望賞。”宇文化及臉上表情極不自然,幾乎不敢直面楊廣。宮女來到楊廣身邊:“娘娘請萬歲入內,有話啟奏。”

楊廣想了想,步入城樓,關切地走到蕭娘娘近前:“愛妃受驚了。”

“萬歲,您不覺此事奇怪嗎?”蕭娘娘反問。

“愛妃的意思是……”

“依妾妃看來,是宇文化及心存邪念。”

楊廣一怔:“愛妃何出此言?”

“請恕妾妃直言,適才宴席之上,宇文化及一雙賊眼不懷好意盯住妾妃不放。臣妾更衣之際,宮女發現有人窺視,不是他又是何人?”蕭娘娘抓住要害,“試問,他不在宴席之上,來到窗下做甚?”楊廣根本不聽:“愛妃怎能隨意懷疑忠直之臣,宇文化及心直性耿,並非奸詐之輩,那禁軍鬼鬼祟祟為他發現,跟來除掉,乃護鳳駕有功,理當獎賞才是。”

“萬歲,只怕那禁軍是屈死鬼,替罪羊啊!”

“愛妃不要多疑,朕保宇文化及一片丹心。”楊廣輕撫蕭娘娘青絲,“相信朕是不會看錯人的。”“萬歲過於自信了。”

楊廣一笑:“來呀,傳蕭娘娘懿旨,宇文化及護鳳駕有功,賞錦緞一百匹。”

劉安領命,向宇文化及頒賞。外面,宇文化及跪倒,望樓內謝恩。

樓內,蕭娘娘滿面憂愁自語道:“萬歲把一隻豺狼養在身邊,只怕它年禍生肘腋,防不勝防啊!”楊廣聽了付之一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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