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西征戈壁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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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宮大殿死一般靜,猶如空無一人。文武百官無人吭聲,誰也不肯站出來為楊玄感保本,就連楊約也無動於衷,甚至微微眯上了雙眼。人們何等冷漠,彷彿楊玄感死活與否同他們無任何瓜葛。楊廣看得出,這是對他處死楊玄感旨意的無聲反對。更令楊廣意外的是,楊玄感本人也一言不發,毫不申辯,而是順從地自己走向殿門,走向刑場,走向死亡。那神態就像去踏青遊春,是那樣從容和安詳。

眼看楊玄感就要走出殿門,楊廣反倒沉不住氣了:“且住。”

楊玄感在門口站定,背對著楊廣仍不開口。

“轉身。”楊廣又下命令。

楊玄感順從地轉過身來,面對楊廣,還是一言不發。

“楊玄感,朕要將你處死,為何只不開口?”

楊玄感置若罔聞,把楊廣的話當做耳旁風。

楊廣的權威受到藐視,大為震怒:“楊玄感,爾再敢無言對抗,朕即將爾凌遲!”

“萬歲,你叫為臣說什麼好呢?”楊玄感認為到了該說話的時候了,“俗話說,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萬歲降旨,我反正難免一死,又何必再開口呢。”

“不然。”楊廣不願在百官面前留下昏君形象,“朕將你處斬,是因你犯下當死大罪。你不敢開口分辯,說明你謀反之罪確鑿,你是罪不容恕。”

楊玄感微微冷笑:“欲加之罪,何患無詞。”“你,大膽!”楊廣強壓怒火,“你勾結東突厥,陰謀反叛,現有啟民密札為證,豈能抵賴得了。”

“萬歲,臣是在試探啟民可汗忠於我大隋否。若欲謀反,既已佔領營州,且已俘獲兩萬軍兵,不正可割據稱王嗎?臣又何必隻身回來送死呢?”

“這……”楊廣還真被問住了。

“萬歲呀,為臣不帶一兵一卒,收復營州,可稱立下蓋世奇功。你非但不獎,反而加害,豈不令百官寒心!此後誰還會為你賣命?”楊玄感說著擠出幾滴眼淚來,“卑職死活事小,只恐對大隋江山有礙,對萬歲不利,還請萬歲三思。”

楊玄感這番話還真把楊廣說住了。楊廣倒不是發了惻隱之心,他是不願在百官面前虧理。他想起了對付楊素的手段,要楊玄感去死還不便當,何必當眾勉強問斬呢。於是,他放聲大笑起來:“楊玄感,你還真正是男子漢,朕要將你問斬,你卻不曾被嚇頹失態。現在你該明白了,適才朕也是試探。若真想殺你,朕也就不會叫住你再問話了。”

楊玄感伏地叩首:“謝萬歲的玩笑,只是這種玩笑,做臣下的可是生受不起。”

“平身吧。”楊廣又饒有興趣地問,“楊愛卿,那啟民可汗果然忠於我朝?”

“丹心一片,決無二意。”

“那東突厥風光如何?”

“不乏塞外的雄渾,與這江南水鄉的纖秀,恰成鮮明對照,別有一番壯闊的韻味。”

“如此說,朕倒要去看上一看。”楊廣生性好動,已是躍躍欲試。

“萬歲北巡,體察民風,威鎮北疆,諸胡懾服,不失為聖明之舉。”

“好,朕一定要去榆林一遊。”楊廣已是下了決心。

楊玄感總算化險為夷,保住了性命,但他也已嚇出了一身冷汗。透過這件事,楊玄感更加認識到,楊廣不會放過自己,收拾他只是遲早而已。他也更加堅定了一個信念,即把握時機,相機起事,決不能引頸等死。

席間的楊約,見侄兒楊玄感已無事,懸著的一顆心放下。他認為楊廣是在開玩笑,便接著適才的話題說:“萬歲對東突厥及榆林興致如此之高,可不該丟下西突厥呀。”

“你的意思是……”楊廣一時不甚明了。

“西突厥地處西域,在我大隋張掖郡以西,其主處羅可汗,一向存有遊離我大隋之意,貢品時有欠缺,即使勉強送來,亦往往以殘破充數。”

“處羅如此可惡!”楊廣已是動氣。

“正是,”楊約接奏,“西域共二十七國,另有吐谷渾國較為強悍,亦對我大隋敬而遠之。臣以為,若聽任他們藐視天朝,則我泱泱大國天威何在。”

“西突厥、吐谷渾膽敢與我大隋為敵,朕必令其國破家亡。”楊廣態度鮮明。

李淵覺得楊廣的想法危險:“萬歲,西域路途遙遠,且又瀚海無邊,鞭長莫及呀。”

楊約不肯放棄自己的想法:“西突厥就是以為關山迢迢,路途艱險,認為我大隋奈何他不得,方敢如此放肆。”

“朕主宰華夏,屬國誰敢不遵。漫說西域,便天涯海角,也要插上我大隋旌旗。”隋當時國力強盛,楊廣說話也氣壯,“嬴政、劉徹都曾拓土開疆,揚威四夷,朕難道不能後來居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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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化及要討楊廣歡心:“萬歲氣吞山河,英雄氣概,揮手指處,西域若不臣服,末將願率軍擊破之。”

楊廣把一支烤羊腿送進口中大嚼:“西域二十七國,朕定要吃掉。但朕亦獲悉,那裡戈壁茫茫,滴水皆無,寸草不生,連天荒漠,若是一塊無肉的骨頭,那就犯不上為它興師動眾了。”

“萬歲,其實不然。”楊約奏答,“陽關以西,雖說瀚海無涯,但並非不毛之地。二十本國所在,皆為荒漠中的綠洲,彼處水草肥美,牛羊成群,瓜果飄香。尤其是少女,高鼻藍目,肌膚細膩,別有一番風韻。”

“如此說,朕倒要親往一遊。”楊廣又動了巡幸之念。

李淵又加規勸:“萬歲,西域相隔萬裡,途中少有人煙,飲水困難,不可輕動萬乘之尊。”

楊廣有些不喜:“李卿,朕不過是隨意而言,你何必當真。”

“萬歲,臣以為當去一遊。”楊約極力鼓動,“西域路途雖險,但古來商賈不絕,且有三路可通。即自敦煌起,北路走伊吾,中路出高昌,南路下鄯善。如今我大隋國力強盛,擊敗西突厥、吐谷渾,輕而易舉,則西北二十七國必將歸屬我朝。萬歲將建千秋偉業,功績彪榜史冊。天賜良機,不可失也。”

“楊卿之言,甚合朕意。”楊廣對楊約大加褒獎,“楊約進言有功,功在社稷,賞賜錦帛五百段。”

楊約離座跪倒謝恩:“萬歲萬萬歲!”

至此,楊廣堅定了經營西域的決心。

公元608年,楊廣派楊約為撫西正使,宇文化及為副使,率一千人眾,出張掖下高昌,向西突厥領地進發。時值初春,若在洛陽已是紫燕穿柳浪,彩蝶舞花間了。而西北隴右的河西走廊,卻依然殘存著寒意。隊伍早起出行,薄霜還依戀著枯草,遠處的雪山,高昂著蒼蒼的白色頭顱。勁風卷著飛沙,撲打著行進的人馬,駱駝、馬匹都艱難地移動著四蹄。待太陽漸至中天,人們又都紛紛扒下了皮裘,解開了衣釦,還是感到乾熱難當。放眼望去,遍地黑石塊騰起縷縷熱氣。宇文化及鼻孔開始流血,他信手摘下掛在馬鞍上的羊皮水口袋,送到唇邊就要飲水。

嚮導伸手攔住:“將軍,在戈壁灘行軍,水就是生命,一旦迷路,也許三五天走不出,帶的水不到萬不得已時是不能用的。”

宇文化及舔舔乾裂的嘴唇,無言地把水口袋送回。

楊約強嚥下一口唾液,憂心如熾地問嚮導:“此地距高昌城還有多少路程?”

嚮導看看天色,辨辨方向:“不出意外,也得明日下午方可到達。”

燥熱,使人們沒有更多的話要說,隊伍默默地慢騰騰向前。無論人畜都只有這一個信念,即必須向前。只有向前才能生存,否則,就將渴死在這茫茫戈壁中,成為一具殭屍或一堆枯骨。

初上紅柳枝頭的邊關冷月,映照著高昌城的重重宮闕。西突厥可汗處羅,與大元帥射匱,正在促膝密議。

“大汗,楊約一行距此只有半天路程了。今夜再不下手,明日便無機會了。”射匱主張襲殺楊約、宇文化及。

“得手後不會引起楊廣懷疑嗎?”處羅擔心招致報復。“絕不可能。”射匱滿有信心,“大戈壁中,馬匪出沒無常,楊約等喪生於馬匪之手毫不奇怪。”

“可是,萬一你不能得手而且暴露呢?”這是處羅最擔心的。

“怎麼會呢,”射匱保證萬無一失,“他們連日在荒漠中行軍,已是人困馬乏,勉強支撐,突然乘夜偷襲,為臣定將大獲全勝。”

“好吧,”處羅終於下了決心,“不殺了楊約、宇文化及,讓他們進入高昌城,我將無法應付楊廣的旨意。到那時,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還不如冒險一擊。”

射匱當即起身:“大汗既已首肯,為臣就立刻出發了。”

“早去早回,本汗專候佳音。”處羅又加叮囑,“倘若敵人有備,寧可罷手也莫強攻,否則一旦失手反為不美。”

“為臣記下,大汗靜等好消息吧。”射匱飛速離去。

荒漠中的點點篝火,與夜空中的繁星相映生輝。經過一天緊張疲憊的行軍,楊約與部下都在酣睡。鼾聲在寧靜的夜晚傳出好遠,也給這死一般的戈壁之夜平添了幾許生氣。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射匱的一百鐵騎,悄悄接近了隋使宿營地。由於馬蹄包裹了棉花,所以他們幾乎是無聲地來到。射匱駐馬觀望多時,隋使營地猶在沉睡,毫無警覺跡象。他在心中暗自叫好,真是天助也!彎刀高舉,發一聲喊,一百鐵騎直向中心大帳撲去。相距約有一箭遠近,隋使營地突然鼓聲大作,數百弓箭手同時立起,對準射匱的人馬,發出了飛蝗般的箭雨。頃刻間,便有十數人或中箭或落馬。射匱始知中了埋伏,急忙勒住坐騎,掉轉馬頭:“撤!”

然而,為時已晚。背後,宇文化及率七百馬軍已包抄上來,兜屁股恣意砍殺。射匱與部下倉促應戰,雖說一百鐵騎是精心挑選、人強馬壯驍勇善戰,但宇文化及銳不可當,一雙鐵錘,轉眼間便擊死擊傷十數人騎。此刻,營地內的隋軍也上馬參戰,形成了對射匱的合圍。射匱已知大勢去矣,拼死殺開一條血路,僅剩二十餘騎,落荒而逃。

伏擊大獲全勝,宇文化及由衷佩服楊約的預測:“楊大人,真姜尚、孔明再世也,料定處羅派人偷營果然不差。”

“其實,這也是據情估計。處羅一向對我大隋不敬,公開反對,擔心萬歲會大兵壓境。派人偷襲,則可藉口推掉責任。可惜,我比他更高一籌。”楊約說著也有幾分得意,“宇文將軍,快去抓幾名西突厥傷號來,好作為處羅偷襲的人證。”

“對,有了大活人為證,何懼處羅抵賴。”宇文化及遂在戰場上尋找,可是,一刻鍾後,他徒手而歸。楊約已覺不妙:“怎麼,沒有活口?”

“卻是奇怪,我親手打傷就有七八人之多,為何竟無一人存活?難道我的錘就這般重,以至於一個帶氣的也沒有?”宇文化及不得其解,“不對呀,中箭落馬者亦有十數人眾,怎會全都死絕呢?”

“不必再找了。”楊約不由嘆息,“離開洛陽前,我就獲悉西突厥治軍甚嚴,凡交戰中受傷者,都必須自己了斷,決不被俘落入敵方手中。想不到果真如此,西突厥這規矩未免太殘忍了。”

“沒有活口,就找兩具死屍與處羅交涉,諒他難以抵賴。”宇文化及提議。

楊約搖頭:“無用的,你看他們俱是馬匪打扮,處羅決不會認帳。”

“那就便宜了處羅不成?”

“到時相機行事,我自會旁敲側擊,讓處羅招認的。”

射匱率殘兵,狼狽逃回高昌城。處羅一見連連跺腳,懊悔不已:“糟糕!你壞了我的大事。”

射匱也覺無顏以對:“大汗,想不到漢人如此詭詐。不過,大汗無需憂慮,我們咬定是馬匪偷襲,楊約亦無可奈何。”

“難道你不曾留下活口?”

“我挑選的壯士,無不視死如歸,決不會被生俘。”

“這卻難說。”處羅不住嘆氣,“那楊約聰明過人,焉能看不出個中奧妙。事已至此,也只有聽天由命了。”

接風盛宴在金頂寶帳舉行。處羅、射匱與楊約、宇文化及相對席地而坐。一群武士在帳中狂舞助興,這是射匱精心安排的。武士們手中的馬刀寒光閃閃,舞動起來風聲呼呼,那氣勢足以令人驚心動魄。可楊約、宇文化及卻處之泰然,似乎蠻有興趣地觀賞著。

武士們舞著舞著,漸漸逼近楊約、宇文化及,刀光灼灼逼人,口中嗚哇怪唱:

渴飲鮮血啊為酒漿,飢餐人肉啊勝豺狼。

殺人猶如割青草啊,強弓烈馬啊走八方。

蒼穹之下呀我為王,戈壁荒漠呀在胸膛。

千秋萬代呀石不爛,生我突厥呀如太陽。

歌聲中透著驕橫狂妄,也明顯表露出不服大隋的意向。

楊約聽了心中有氣,見武士們更加瘋狂,馬刀在他二人面前飄來飛去,明顯是在挑釁,遂向宇文化及使個眼色:“宇文將軍,來而不往非禮也,當同舞為大汗助酒。”

宇文化及早已按捺不住,騰地站起,拔出佩劍,邊舞邊唱:

大隋神聖兮拓土開疆,天下胡夷兮敢不歸降,順我者昌兮逆我者亡,三尺龍泉兮橫掃四方。

宇文化及劍鋒直指射匱,八名武士拼力抵擋,怎奈力不從心,止不住紛紛後退。

處羅有幾分驚懼:“宇文將軍真神力也。”

宇文化及就勢一劍向處羅掃去,他盔頂的雉雞翎齊根而斷:“大汗,這根雞毛卻是不雅,請恕在下為你剪除。”

處羅已是嚇出了一身冷汗:“將軍劍法高超,出神入化,若是砍頭,我便身首異處了。”

“見笑見笑。”宇文化及重又落座。

處羅揮手令武士們退下,有些不自然地說:“適才武士歌舞助興,乃射匱一番好意,不料他等動作粗俗,使楊大人受驚了。”

“項莊舞劍,古來有之,本使倒不在意。”楊約話鋒一轉,“只是昨夜偷襲,倒是驚了好夢。”

射匱趕緊接答:“戈壁中馬匪出沒無常,不過俱為烏合之眾,有宇文將軍勇冠三軍,區區馬匪又何足懼哉。”

“不然,這股馬匪卻是訓練有素,誠為精兵強將。”宇文化及意在敲山震虎,“似與適才這些武士不相上下。”

“將軍取笑了。”處羅臉色極不自然,“我的部下怎敢如此無禮。”

“大汗,貴部下若是受他人指使呢?”楊約有意分化敵人,“當然,本使是相信大汗的。你決不會派人刺殺我們的,因為我們倘有不測,萬歲大兵進剿,莫說大汗性命不保,便西突厥這一國也就不會存在了。”

“那是,那是。”處羅額頭沁出冷汗,“本汗對大隋和萬歲一向忠心耿耿,至於部下,若是有人膽敢背我胡作非為,定要嚴加查辦。”

“查出行刺的主謀,決不寬恕!”宇文化及手中劍一揮,面前木幾一角斷落。

射匱不由渾身一抖。

夜,烏雲遮月漆黑的深夜。天邊不時亮起一道閃電,滾過一陣低悶的雷聲。隋使下榻的館驛,幾乎全部入睡,只有正廳還亮著燈光。一條黑影像幽靈,從背面接近了驛館。他全身著黑,套有頭罩,只露兩隻眼睛,整個人同夜色融合在一處,巡夜人很難發現他的影蹤。只見他飛身躍上後牆,像一朵黑雲飄落院內。然後猶如鬼魂一般,貼近了亮燈的正廳。食指沾唾液點破窗欞紙,右眼向內窺視。

室內,楊約、宇文化及正對坐飲茶交談,並不時吃下一塊麵點。

宇文化及打個哈欠:“楊大人,我已睏倦,莫要再等,我看他不會來了。”

楊約瞄一眼窗戶:“且耐心等候,說不定大駕業已光臨。”

“處羅不會欺騙我們?”

“怎麼會呢,昨夜若非處羅報信,我們豈能設伏獲勝呢。”

窗外的射匱聽此言大吃一驚。怎麼,自己偷襲失敗,原來是處羅事前通風報信了。怪不得計劃周密的行動,竟功虧一簣,這真是令人不可思議。那麼,今晚自己前來行刺,會不會也被處羅出賣呢?他越想越怕,覺得己身已落陷阱,不由得回頭觀望。不看時猶可,看時未免心膽俱裂。兩把寶劍分別對著他的首級和胸口,止不住驚叫出聲:“啊!”

“射匱大元帥,我們已是恭候多時。”楊約在室內說。

射匱豈甘束手就擒,抬手踢腳,格開兩柄劍就要縱身逃走。可是宇文化及站在了面前:“射匱,放明白些老老實實進去,楊大人有話同你說。”

“射匱大元帥,請入內一敘吧。”楊約在室內站起身。

射匱略一遲疑,舉短刀向宇文化及便刺。宇文化及藝高人膽大,不動不躲,伸手叼住射匱手腕,三下五除二,便將射匱胳臂背扭過去,推進了房中,並一把扯下了他的面罩。

射匱氣哼哼居中站定,一副視死如歸的神態。

楊約笑吟吟地近前:“大元帥,恕本使反客為主,請坐。”

“坐就坐,”射匱氣呼呼坐下,“若不是處羅吃裡扒外,今夜我用蒙汗香把你二人燻昏,便砍下了爾等狗頭。”

“那是,”楊約始終笑容可掬,“若非處羅大汗報信,昨夜我二人即是你刀下之鬼了,還能活到今天。”

射匱眼中閃動著疑惑:“我家大汗當真報信與你們?”

宇文化及硬梆梆扔回一句:“他不通風,我們焉知你昨夜偷襲,今夜行刺。”

“也說得是,”不由射匱不信,“可是,他出賣我於他、於西突厥又有何益呢?”

“大元帥有所不知,”楊約推過一杯茶,“你統率西突厥三軍,已構成對處羅汗位的威脅,所以他才要藉此機會拔掉你這顆眼中釘,這也就是三十六計中的借刀殺人吧。”

“想不到處羅他竟如此陰險,”射匱把牙咬得格崩崩直響,“可惜我已落入你們之手,諒來難以活命,不然,我非宰了處羅,好吐出這口惡氣。”

“大元帥,我決定放了你。”楊約語出驚人。

射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該不是開玩笑吧?”

“天朝使者,一言九鼎,豈有戲言。”楊約極其認真,“你現在就可以離開。”

射匱依然難以相信:“請問楊大人,為何不置我於死地?”

楊約一字一板:“因為我希望,此後同我大隋打交道的是你射匱,而不是處羅。”

這句話如同在射匱心中撥亮一盞燈:“楊大人一語點破迷津,回去後我明白應當怎樣做了。”

宇文化及把射匱送出帳外:“如覺力量不足,在下願助一臂之力。”

“多謝了,承情。”射匱滿懷信心,“我自信完全有能力實現楊大人的願望。”楊約目送射匱消失在夜色中,有幾分得意地與宇文化及相視一笑:“這就叫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處羅夜不能寐,射匱堅持要去驛館行刺,他無法制止,心中忐忑不安。射匱真要得手,那楊廣豈能答應,必將派兵進剿,到那時將難免玉石俱焚。咳,這個射匱,簡直不把自己這個大汗放在眼裡,已是為所欲為了。雷聲漸近,稀疏的雨點,劈里叭拉砸下來,伴以陣陣閃電,使這雷雨夜多了幾分恐怖。已是四更天了,射匱為何仍無訊息?莫非失手?真要如此,隋使來登門問罪該如何是好?

一把飛刀透窗而入,澎的一聲扎在明柱上。處羅驚魂稍定,見刀尖下拴著一方素絹,始知飛刀者其意不在刺殺他,而是通風報信。取下素絹,八個大字清晰入目:“射匱謀反,速逃驛館。”處羅驚詫不已,又有些猶疑,射匱他真敢謀反為亂?

雷雨聲中傳來了陣陣喊殺聲和兵器撞擊聲,而且這嘈雜混亂的聲音漸已逼近寶帳。處羅情知有異,奔至帳門向外張望。外面,護兵已與叛軍交手。滿身是血的護衛太保踉蹌跑來:“大汗,大事不好,射匱謀反,趕快逃生吧。”

“快,傳我口諭,調兵平叛。”處羅怎肯輕易放棄汗位。

“大汗,兵權盡在射匱之手,你去何處調兵?何人又能聽你調遣?且先保住性命吧。”護衛太保扯起處羅就走,出後帳門落荒而逃。身後,僅有十數護兵跟隨保駕。

行出不過一裡路,射匱部下已跟蹤追出。他們吶喊著窮追不捨,處羅雙腿抖似篩糠,越急越是跑不快。正危急間,宇文化及趕到,將處羅扶上馬,帶他如飛離去,很快進入了驛館。

天色漸漸放亮,陰雲依然籠罩著高昌城。喊殺聲漸趨平息,經過一夜混戰,街頭巷尾屍體狼藉,有幾處房舍廬帳還在燃燒。西突厥的首府,滿目浩劫後的悽慘血腥情景。處羅的親信已死傷殆盡,射匱完全控制了大局。他派出數路人馬,在全城搜捕處羅。

臨近中午,射匱獲悉,處羅躲進了驛館。而且有人看見,是宇文化及接應,處羅才得以逃脫。射匱不由大怒,帶人氣勢洶洶闖進驛館正廳。楊約、宇文化及正在議事,宇文化及見狀怒衝衝迎上:“大元帥,連個招呼也不打,這未免於理不周吧?”

楊約則是極為客氣:“大元帥光臨,歡迎歡迎!代汗大功告成,祝賀祝賀!”

“你二人唱什麼雙簧!”射匱不滿地指責,“你們到底支援誰?”

“當然是支援大元帥您了。”楊約笑著按他入座,“你不是已經得手了嗎?”

“那就請二位把處羅交出來。”射匱將話挑明。

“原來大元帥是為處羅而來,好說,好說。”楊約似乎同意射匱的要求。

宇文化及卻是態度強硬:“到這來要人,辦不到。”

“你!”射匱一怒立起,右手握住刀柄,他的隨從也都手觸兵器。

宇文化及報以冷笑:“想動武嗎?你們這幫烏合之眾,本將軍都不當一碟小菜。”

“你!”射匱不服,也不敢貿然動手,“須知外面全是我的人。”

“收拾你這高昌城,易如反掌也!”宇文化及不屑的口吻。

楊約勸射匱坐下:“請問大元帥,索要處羅為何?”

“除掉他,以免後顧之憂。”

“趕盡殺絕不是上策。”楊約耐心規勸,“處羅業已身敗名裂,大元帥繼汗位已是無可爭議,得放手時須放手,何必定要處羅一命呢?”

“斬草不除根,終究是後患。”射匱不無憂慮,“我擔心他東山再起。”

“由我把他押回洛陽,軟禁終生,決不會對你的汗位構成威脅。”

射匱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看在楊大人分上,就饒他一命吧。”

“好,這才是為汗的胸懷。”楊約傳話,“擺宴,祝賀大元帥代汗。”

“這,多謝楊大人盛情,宴會還是免了吧。”射匱起身要走,“諸多雜事尚待發落,改日再行討擾。”

“怎麼,大元帥不肯賞臉嗎?”宇文化及明顯表露出不滿,“要知道你登汗位,須得我二人贊成,否則萬歲不予冊封,你便是一場春夢。”

射匱一怔,確實,為汗須得楊廣認可,而楊廣則是要聽這二位使者的意見。

說話間,酒席已流水般擺好。楊約拉射匱入座:“大元帥,這酒乃從洛陽帶來,真正皇封御酒,總要品嚐一下才是。”

射匱難再推辭,只得入席。他的隨從也都被讓至東廂,另有酒肉款待。

下人送上美酒,楊約親自把盞:“祝大元帥榮登汗位,千秋萬代!”

西突厥人原本善飲,射匱舉杯一飲而盡。

“好事成雙。”宇文化及也敬上一杯,“願西突厥在大元帥為汗後,與大隋和睦相處,刀槍入庫,馬放南山。”

射匱也不答話,又幹一杯。

楊約滿上第三杯:“來個連中三元,大元帥汗位永世流傳。”

射匱又舉起杯,這時開口了:“楊大人,此杯飲過,情意全已領受,本汗也就告辭了。”

宇文化及嘿嘿冷笑:“我倒要看你是如何走。”

“你,這是何意?”射匱說著,就覺腹痛如絞,腰也直不起,雙手捂定肚腹,“你,你們!”

處羅從後面走出:“射匱,你的末日到了。”

楊約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大元帥,休怪我們無情,處羅乃萬歲冊封,且又忠於大隋,你篡位奪權我們難以支援。”

宇文化及則挖苦說:“射匱,你再率兵偷襲呀,你再化裝行刺呀。”

“我,我,我好恨……”毒性發作,射匱咕咚一聲倒地身亡。

宇文化及走出正廳,到了東廂,對射匱的隨從說:“各位,大元帥要繼承汗位,煩請分頭去通知各部落首領,及文武大臣來驛館議事,由楊大人當眾宣讀大隋天子聖旨。”

有個隨從心存疑慮:“宇文將軍,請容我等面見大元帥,有事請教。”

宇文化及把眼一瞪:“射匱與楊大人正在商議重大軍情,爾等聽令就是。”

隨從們見宇文化及虎威赫赫,誰也不敢再言聲,都趕緊傳令去了。

半個時辰後,西突厥各部族首領及文武官員數十人,齊聚驛館。他們的隨行衛士,俱被擋在門外。宇文化及帶來的一千精兵,將驛館團團守定。首領和大臣們感到氣氛有異,未免驚慌失措。射匱的弟弟射土,率先發出質疑:“大元帥何在,我們來了這許久,為何還不召見?”

大臣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射土厲聲疾呼:“大元帥快出來相見!”他離隊踏上石階,意欲闖入正廳。

隋軍刀槍交叉擋住他的去路:“退後,沒有宇文將軍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動。”

射土豹眼圓瞪:“這是在我們西突厥地盤,不是在洛陽,發號施令的應當是我們。”射土推開刀槍,要硬往裡闖。

“與我退下!”宇文化及大步走出,逼視射土,“告訴爾等,射匱就會出來。”

射土只好退回佇列,眾人也都不再言語,靜靜地注視著。正廳門大開,兩名隋軍抬著射匱的屍體出現在大家面前。

宇文化及用手一指:“看吧,這就是陰謀篡位的射匱的死屍。”

“啊!你們竟然害死了我兄長!”射土拔出彎刀撲過去,左右揮動,兩名隋軍被他劈死。接著,他撲向宇文化及,兜頭就是一刀。

宇文化及不慌不忙,側身躲過,斜刺裡就是一劍。這一招迅如疾風快似閃電,射土哪裡躲得及,被斜肩帶臂劈為兩半。宇文化及在射土屍身上蹭去劍鋒血跡,怒視階下西突厥的首領、重臣:“哪個不服,就請過來一試,本使願意奉陪。”

眾首領和大臣早已魂膽俱裂,默默無言,誰敢出聲。

楊約不失時機地出場,他是一副和藹可親的模樣:“各位受驚了,亂臣賊子已除,乃西突厥之大幸。我大隋只是幫助貴國平息內亂,並無意吞併貴國,不信請看……”

處羅應聲而出:“眾卿……”

眾首領與大臣彷彿久別親人的幼兒見到了爹孃,呼拉拉跪倒:“汗王千歲千千歲!”

“大家不當拜我。”處羅眼含熱淚說,“此番變亂,我西突厥國得以繼續存在,全靠楊大人和宇文將軍,請眾卿隨我一同拜謝。”

眾首領與大臣中,儘管有人感到跪拜有些失儀,不夠得體,但亦難以當面反對,不由同時跪倒:“祝二位大人福壽千秋。”

楊約上前攙起處羅:“這如何使得,快快請起。”

宇文化及卻是處之泰然:“拜拜也無妨,適才若是稍有失誤,我二人也就性命難保了。”

待眾人起立後,楊約又加訓導說:“各位皆西突厥棟樑,本使有一言奉告,處羅可汗乃我大隋天子冊封,誰敢不遵便是對大隋天子不敬。如膽敢為亂,我大隋必傾國力討平之。”

眾人齊聲回答:“我等不敢有違大人教誨,一心無二扶保汗王。”

宇文化及又狠狠加上一句:“處羅可汗,你也須記清,若敢背叛我大隋,射匱的下場,便是你的榜樣!”

處羅躬身回答:“本汗決不會做出背信棄義的負恩之舉,今日當眾盟誓,如與大隋三心二意,甘受亂箭穿身之懲。”“大汗言重了,”楊約又欲收買人心,提醒處羅,“你的部下如此忠心,經此變故,理當加封才是。”

“多謝楊大人指教,”處羅惟命是從,當即宣佈,“所有部族首領、文武大臣,只要與射匱無瓜葛,一律官升三級,增俸一歲。”

眾首領與大臣又復歡呼:“汗王千歲千千歲!”

楊約、宇文化及靠分化離間,削弱了西突厥的實力。不需重兵征討,就使處羅統治下的西突厥,徹底投入了大隋的懷抱。為楊廣經營西域,邁出了決定性的一步。當他二人半個月後離開高昌城時,帶回了處羅貢奉的汗血馬一萬匹,八叉鹿一千頭,金絲駱駝一百峰。更有黃金、美玉、裘皮等一百車。除此之外,更有一樣特別貴重的禮物送與楊廣。作為特使的楊約、宇文化及二人,自然也是滿載而歸。處羅對他二人的饋贈,可以說是絞盡腦汁,窮其所有。

磨盤大的紅日,緩緩在天邊墜落,把茫茫大漠和雄渾的邊關,點染成一片桔紅。綿延數里的長蛇般的隊伍,向著東方蠕動。駝鈴叮咚,古道悠悠,楊約、宇文化及滿懷勝利的喜悅,跋涉在艱苦的歸程。他二人怎知,一個使他們全軍覆沒的陰謀正在醞釀中,前方的戈壁,死神已張開羅網,在暗中獰笑,他們在一步步走向陷阱。(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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