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策反東突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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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人的管絃聲在雲天繚繞,浩浩蕩蕩的船隊在淮水中航行。金碧輝煌的龍舟,五彩繽紛的旗幟,一切都沉浸在無邊的歡樂中。楊廣挺立在龍舟最高層,屬他大隋所有的錦繡河山盡收眼底。真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深切地感受到了作為皇帝萬萬人之上的崇高。楊素之死,使楊廣再無後顧之憂,也就使他想起了蕭娘娘那誘人的詩句“相伴下揚州”。於是聖天子一聲令下,便有了這次巡遊。

說起來,楊約可算得大能人。奉命督造楊廣巡遊乘用的大小船隻數千艘,竟能在很短時間內完成,而且令楊廣甚為滿意,也屬費盡了心機。楊廣乘坐的龍舟,高約四丈五尺,寬有五丈左右,長達二十丈。建有四層樓閣,設有金殿和東西朝房。也就是說,楊廣在船上亦可履行洛陽宮廷的上朝儀式。二三兩層,共有一百二十個房間,無不貼金飾玉,裝錦掛綺。底層為王義等太監起居處所。按理說這一艘船的一百二十個房間,便足以容納三宮十六院與諸嬪妃。楊廣卻不然,他又專為皇后蕭娘娘建造了翔縭舟,其裝飾與龍舟無異,只是規模略小而已。不僅如此,他還為雲昭訓、容華夫人、夢秋等嬪妃建造了浮景舟。僅是樓閣減為三層,長度仍達十五丈。此外,又建兩層樓的漾彩舟三十六艘,供十六院夫人及眾美人居乘。以下為一層的朱鳥、蒼漓、白虎、玄武、飛羽、青鳧、陵波、武樓、道場、玄壇等號船艦共約三千艘,分載諸王、公主、百官、番使,甚至僧尼道士,以及日用器物。為確保安全,同時建造平乘、青龍、艇軻等護衛船隻三千艘,裝載十二衛所的護駕兵將十萬人。這六千餘艘船隻,僅拉縴的“殿腳”即達八萬人。所謂殿腳,即兵士、太監、宮女身著錦繡彩服的拉縴者。整個船隊,首尾相連綿延二百餘裡。當楊廣從顯仁宮出發,從洛口登上龍舟,經過五十餘日,隨從的船隻才剛剛出發完畢。可見其陣勢之大,堪稱空前絕後矣。再加上沿河兩岸,步騎兵將護送,多達五十萬之眾,旌旗遍野,人聲鼎沸。沿岸兩側五百裡內都要進奉食物,而且俱為水陸珍品。每一州縣動輒進貢數百車,食物大都吃不掉就地拋棄。

楊廣的出巡,確實是耗資巨大。好在隋初國力強盛,楊廣繼承的是隋文帝楊堅勵精圖治二十年積累下的豐厚遺產。當時人口由後周的四百萬戶,猛增到八百萬戶。耕地增加四倍,糧食多得府庫都容納不下。據測算,當時積累的財物,足夠百姓坐吃五十年,可見社會財富之巨大。正是這豐厚的積蓄,才使楊廣得以恣意巡遊取樂。

這一日船近揚州,楊廣的心情格外興奮,闊別十幾年的故地,今以君臨天下的身份重遊,自然別有一番感觸。他又登臨龍州頂層,憑欄遠眺,煙花如畫的揚州城歷歷在目。正自陶醉之中,王義近前啟奏:“萬歲,有緊急邊報呈閱。”

楊廣不肯移開目光,順嘴吩咐:“念。”

王義遵旨誦讀:“契丹十萬精兵,大舉進犯營州,我守軍英勇抗擊,終因寡不敵眾,以至全軍覆沒,五千將士壯烈殉國,營州失陷於契丹。我大隋子民倍遭契丹鐵蹄踐踏……”

楊廣已是怒不可遏:“契丹如此猖狂,真是蚍蜉撼樹,我大隋疆土,豈容胡賊侵佔。”

“萬歲,救黎民,振國威,當發兵收復失地。”王義放膽進言。

楊廣稍作思索:“立即宣召宇文化及、楊玄感、李淵進見。”

少時,宇文化及等奉命來到龍舟。楊廣講述了營州失陷的經過,然後問道:“哪位將軍願領兵出征?”

三人誰不明白聖命難違,幾乎同聲回答:“願聽萬歲差遣。”

“宇文愛卿,要多少人馬出戰?”楊廣首先點到宇文化及。

“雙方交兵,至少要勢均力敵。請萬歲調集十萬雄兵,臣定能驅逐契丹,復我營州。”宇文化及信心十足。

“李愛卿,若是派你出征呢?”楊廣又問李淵,看來他是意在幾人中作一下比較。

“臣以為,僅是趕走契丹,未免仍留後患。既然出征,當將其擊潰。”李淵更高一籌。

“但不知李卿要多少兵馬?”

“二十萬足矣。”

楊玄感在一旁冷笑。

楊廣剛要對李淵表示讚賞,見楊玄感的樣子便問:“楊愛卿為何發笑?”

楊玄感語出驚四座:“臣可不用一兵一卒,收復營州,生擒胡酋。”

宇文化及嗤之以鼻:“大白天說夢話。”

李淵想,楊玄感既敢賣弄,也許能做得到:“請問楊大人有何妙計?”

楊廣卻是不信:“楊愛卿,商議軍情大事,可開不得玩笑。”

“臣若不能兌現諾言,願立軍令狀,以頭顱擔保。”楊玄感態度極其認真。

楊廣感到不可思議:“你如此自信,即刻把用兵方略詳細奏來。”

“萬歲,為臣只有一個要求。”

“怎麼,剛剛說過不要一兵一卒。”

“臣請萬歲降一道聖旨即可。”

楊廣對他的大話產生好奇,也就很有耐心:“你且仔細奏聞。”

“突厥啟民可汗,擁有十萬鐵騎,且彼處鄰近契丹,萬歲降旨與啟民,要其出兵助我平亂。那時臣率突厥兵偷襲契丹,必獲全勝。”楊玄感現出幾分得意,“萬歲,不過一紙聖旨,豈非不需一兵一卒乎。”

楊廣聽了不覺點頭。

宇文化及頗不服氣:“故弄玄虛,請妖打鬼,弄不好反受妖害。”

楊玄感反詰:“這叫以毒攻毒,既削弱了突厥軍力,又除去契丹之患,而我大隋無一絲損失,實乃一石三鳥,一舉三得。”

“朕以為可行。”楊廣表態了,“著楊玄感帶聖旨星夜前往,務求全勝,定有封賞。”

楊玄感躬身應諾:“臣定當不負聖望。”

李淵發現,楊玄感目光中流露出幾絲奸狡,心中暗犯核計,難道楊玄感另有所圖?宇文化及對此甚為不滿,未免話中帶刺:“楊大人,但願你馬到成功,千萬莫要在下帶兵救援。”

“宇文將軍,非是楊某誇口,令尊號稱賽張良,只怕也想不出這借刀殺人的妙計。”楊玄感說話擲地有聲,“此一去我楊某人定能驚天動地,建蓋世奇功。”

塞外的旱風,揚起迷濛的黃沙,像無形的魔口,吸乾了地上的所有水分,乾熱令人昏昏然。啟民可汗的寶帳,如同被蒸熟的大饅頭,在驕陽下騰起嫋嫋水汽,使人恍如置身海市蜃樓。後帳的涼床上,袒著便便大腹的啟民可汗,仍然難耐這酷熱的煎熬。四名妖嬈嫵媚衣著半裸的突厥少女,不時向他肥胖的軀體上噴灑冷水。那櫻紅檀口中噴出的絲絲水流、點點水星,些許緩解了啟民可汗的熱意。

說起來,啟民可汗也是一國之主,而且屬下臣民也有百萬之眾。隋代,突厥分東西兩部。西突厥遊牧於甘肅、新疆一帶,東突厥則活動於陝北、內蒙古地區。東突厥與隋疆土相連,和內地聯絡緊密。每逢上元、端午、重陽佳節,或皇帝壽辰、娘娘千秋等重大喜慶活動,啟民可汗都要派人入朝貢賀,楊堅、楊廣也都饋以豐厚回贈。因東突厥與隋的關係甚好,故啟民可汗將寶帳駐紮於陝北榆林,以便於同隋的交往和貿易。

四個突厥大漢從不同方向,為啟民可汗打扇。那風依然是熱的,啟民感到胸中像燒著一鍋開水,燥熱使他難以平靜。侍立在床前的左院大王忽山看得清楚,心裡明白,知道啟民是為西突厥處羅可汗派來使臣之事煩心。

忽山感到應該開口了:“大汗,西使已到一日,再不相見,似有怠慢之嫌。”

“處羅與我一向不和,三年前‘飛馬會’我二人不歡而散,他派來使者怕是不懷好意。”

“好意歹意,大汗總要一見,相機行事便了。”忽山勸諫。

“好吧,召見。”啟民在涼床上坐正。不一時,西突厥使臣來到,叩拜已畢,啟民發問:“貴使不遠萬里前來,不會只為走親戚吧?”

“我家汗主渴思大汗,常在夢中相會,為表兄弟情誼,特派在下送來汗血馬五百匹。願大汗馳騁東方,橫掃天下。”

“多謝了!”啟民看似肥頭大耳,貌似愚鈍,其實內心精明得很,他深知禮下於人必有所求的道理,“但不知你家大汗意欲何為?”

使臣本想婉轉表述處羅的用意,如今啟民單刀直入發問,也就不得不直說了:“大汗,想我突厥原居河套之地,為漢人武力摧殘,而移居東西僻壤。辱族之恨,我家大汗刻骨銘心,旦夕未忘。而今我東西兩支皆兵強馬壯,正可東西夾擊,吃掉隋土,擊敗楊廣,則三百年世仇可報,中原肥土沃野可任我等縱橫,不知大汗以為然否?”

啟民心中冷笑,暗說,我就料定處羅不會有好事,原來是拉我反隋,若上他的賊船,那是非船毀人亡不可。啟民微帶笑意:“貴使之言,甚合吾意,滅隋復仇亦我所願也。惟眼下我處戰馬尚且不壯,糧草尚且不足,弓弩尚需添制,故而需暫緩一時,待我處準備停當,再同時發兵反隋。”

使臣明白這是啟民在用緩兵計,深入下去說:“大汗,隋兵吞下南陳後,野心愈發膨脹,又已吞併小國二十餘。下一步就要犯我突厥,漢人謂先下手為強,若不先發制人,日後必受其害,那時將悔之晚矣。”

“使臣之言甚為有理,我當抓緊準備,力爭早日出兵。”啟民表面敷衍,實則是無限期拖延。

“父汗之言不妥。”啟民長子始畢在帳後已偷聽多時,忍不住闖上帳來。

“放肆!”啟民甚是不悅,“客人面前,如此無禮,成何體統!”

“父汗,請恕兒臣失禮。”始畢干政的慾望極其強烈,“但兒臣不能不說,使臣所論甚為有理,為我突厥生存,理當主動出擊。”

“你小小年紀懂得什麼!本汗又何嘗說過不出兵,只是暫緩而已。”

“明眼人誰看不出,父汗此乃搪塞推託之遁詞。”

使臣自然高興,始畢說出了他想說而又不敢說的話。

啟民卻是氣得臉色發青:“畜牲,在此胡言亂語,分明缺少家教。來呀,叉出帳去!”

始畢臉上無光,但也免不了被武士推走。

使臣不甘使命落空:“大汗,王子之言未必無道理……”

啟民打斷他的話:“貴使,萬里奔波多受旅途顛簸之苦,且請去休息。”

忽山當然理解主人的心思,對使臣伸手禮讓:“請。”

使臣不好再說,只得退出。

啟民長長鬆口氣:“真是煩死人了。”這一陣應酬,他已又是汗流浹背。

執事入內,在忽山耳邊悄聲說著什麼。

啟民頓時生疑:“有何見不得人之事,卻要咬耳朵嘀咕。”

“大汗息怒,”忽山回奏,“執事見大汗過於操勞,不忍再行打擾,方向為臣報告。”

“怎麼,有大事瞞著本汗?”

“隋國特使、禮部尚書楊玄感已到榆林。”忽山說,“大汗剛剛接待過西使,業已勞累,且由為臣陪楊玄感去驛舍安歇,為臣再設法探聽一下他此行目的,然後再作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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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啟民立時打起精神,“天朝大國派來特使,且為隋國朝廷顯貴,豈可怠慢,快快有請。”“可是,大汗的身體……”忽山在猶豫。

“不妨事,”啟民已有幾分不耐煩,“你身為重臣,應當明白,隋國開罪不得,對楊玄感要給予最高禮遇。”

忽山領旨,恭恭敬敬把楊玄感迎入寶帳,啟民已下座立候。讓座,獻茶已畢,啟民首先寒暄:“楊大人,萬歲聖體可好,大隋一定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吧!”

“借大汗吉言,我朝一切均好。”楊玄感胸懷異志,他在察顏觀色,“萬歲嗎,更是精力旺盛,近日正率嬪妃百官乘船下揚州。”

“好,好,萬歲不顧暑熱和舟楫之苦,南iati恤民情,實明君也。”啟民極盡溢美之詞。

“萬歲倒是玩得高興,不想樂極生悲。”楊玄感頓下不說了。

啟民摸不透他的用意:“莫非有何意外不成?”

“契丹十萬精兵,突襲我營州,五千將士陣亡,營州失守。”

“有這等事?”啟民心中核計,楊玄感此行難道就為這事?

“啟民可汗接旨。”楊玄感說著立起身來,取出黃綾聖旨,當殿居中站定。

啟民離座,跪倒聆聽。“奉天承運,皇帝昭曰:契丹犯境,寇我營州,欽派禮部尚書楊玄感至啟民可汗帳,調兵數萬,收復失地……”

啟民聽罷,叩拜接過聖旨。二人重新落座,楊玄感試探發問:“大汗能否出兵?”

“楊大人取笑了,聖上有旨,焉有不遵之理,定當照辦。”

“但不知發兵幾多?何時出兵?”

“請楊大人歇息一日,容我稍做安排。”

“大汗可從容佈署。”楊玄感毫無急切催促之意。

忽山把楊玄感送至驛館安頓好之後,急急返回寶帳,疑慮地問:“大汗果真充意出兵?”

“這是哪裡話來,我東突厥既為大隋屬國,即當聽從聖命,出兵豈有疑義。”

“父汗,不能出兵!”偷聽的始畢又闖入帳內。

“你,方受訓斥,當思悔過,又來多嘴,著實可氣。”啟民強忍怒火。

“父汗,請容兒臣一言。”始畢不顧一切說下去,“楊玄感不帶一兵一卒,卻讓我方出兵為他隋國攻城掠地,這居心何等險惡?父汗不能不加三思。”

忽山與始畢有同感:“大汗,王子所說有理。契丹驍勇,一旦出兵,難免我們兩敗俱傷,只有隋國漁翁得利。”啟民聽了不覺默然。

忽山見狀再次進言:“大汗,今晚何不讓王子去探個虛實,然後再做定奪不遲。”

啟民想了想:“也好。”

塞外的暑夜,相對來說較為涼爽。楊玄感在驛舍庭院中漫步,仰望星空,不覺想起了父親之死。俗話說伴君如伴虎,父親為楊廣立下齊天的功勞,竟然未能幸免一死。難道自己日後也要步父親的後塵嗎?不能再重蹈覆轍了。要採取行動,倘能取得突厥的支援,則謀反大業必成。楊玄感此番謀這個差事,就是有此意圖。如今經過深思,他決定做進一步的試探。

始畢悄無聲息地走來:“楊大人好雅興,莫非在賞月乎?”

“原來是王子駕到,”楊玄感回禮,“室內悶熱,庭院正可乘涼。”

二人落坐石凳,始畢將隨身帶來的錦盒置於石几之上:“楊大人,家父差我送來北珠一槲,生金百兩,以為見面之禮,還望笑納。”

“這如何使得,無功受祿,寢食不安呀。”

“言重了,楊大人在朝身居要位,為我父子進句美言,便千金難買了。”始畢把錦盒推過去,“想來不會嫌輕。”

“有道是恭敬不如從命,如此便愧受了。”楊玄感正欲同對方深談,遂欣然收下。

這樣,兩人的距離,似乎立刻拉近了。始畢的言談也就轉入了正題:“楊大人,晚生有一言,不知當問否?”

“王子有話盡請直言。”

“萬歲此次派楊大人收復營州,卻為何不派一兵一卒呢?”

楊玄感不答反問:“依王子之見呢?”

始畢豈肯輕易亮出底牌:“晚生無知,方在前輩臺前請教。”

“其實,這件事是明擺著的,我想大汗與王子心裡清楚得很。”楊玄感仍不肯明說。

始畢突然調轉了話題:“楊大人,我朝上下聽到一個傳言,說是太子與令尊仙逝大有文章。”

“怎麼,你們這塞外也對此有所耳聞?”楊玄感的口氣,顯然是預設。

始畢受到鼓舞,又引申下去:“商賈自洛陽來言道,令尊功高震主,萬歲設宴,太子誤飲毒酒身亡。而令尊自知不保,乃絕食喪生,不知確否?”

楊玄感淡然一笑:“人間事真真假假,何必求實,意會即可,無需言傳。”

“若令尊當真如此身死,而萬歲又如此器重大人,委以靖邊重任,卻令人費解。”

楊玄感報以苦笑:“光桿元帥,赤手將軍,卻也難得。”

“這麼說,楊大人也有苦衷?”始畢只是撕下一半遮羞布。

楊玄感態度趨於明朗:“王子難道還看不出,這趟差使,楊某只有死路一條。”

“何以見得?”

“大汗與王子皆聰明人,想來不會出兵,即便應付門面,派些老弱殘兵少許人馬,或真出假打,稍一接觸即佯為戰敗收兵,要我收復營州,豈不是白日做夢。那麼,我這腦袋還長得成嗎?”

“聽楊大人的意思,萬歲不肯發兵,而向我朝借兵,是有意算計大人您了?”

楊玄感報以冷笑:“對付我只是其一,大汗與王子不會看不出,萬歲此舉乃一箭三雕。你突厥只要出兵,必與契丹兩敗俱傷,則大隋漁翁得利也。”

至此,話已說明,始畢也就不再掩飾了:“楊大人,晚生正是基於此種擔心,才來求教的,請大人無論如何給指條明路。”

楊玄感嘴角現出猙獰的笑:“事到如今,我們乾脆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我都是楊廣砧板上的肉,楊廣已舉刀要砍要剁,若想活命,只有鋌而走險。”

“怎麼!楊大人的意思是造反?”

“對!”楊玄感騰地立起,嘴角掠過陰險的笑,“你我若能聯手,不只可死裡求生,還能打敗楊廣,奪下隋室江山。”

“那麼,就是楊大人君臨天下嘍。”始畢並不糊塗,“楊大人藉助我突厥軍力,登上皇帝寶座,這算盤打的何等精明啊。”

“王子把我看成什麼人,”楊玄感當然明白,誰也不會做賠錢買賣,“楊廣倒臺,你我雙方平分江山。”

“這是你我一廂情願,”始畢不能不考慮退路,“倘若我們兵敗呢?”

“若敗,我便是全族盡誅。而你父子遠居塞外,楊廣鞭長莫及,又奈你何?”楊玄感進一步誘惑,“王子,坐以待斃,實乃下策,楊廣不會放過你們,哪怕拼個魚死網破,也當奮力一搏,說不定就會奪下江山!”始畢實實在在動心了:“聽楊大人一席言,勝讀十年書,使在下茅塞頓開,晚生就去向家父稟明。”

“楊謀專候佳音。”楊玄感為遊說取得進展著實興奮。

啟民寶帳,燈火輝煌。這位東突厥至高無上的首領,正趁夜間涼爽,專心致志攻讀《三國志》。書中孔明、曹操、周瑜之間耍弄的各種陰謀詭計,都令他驚嘆不已。為人主者的生存,該是多麼艱難。彼此無盡無休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人世間哪有什麼真誠可言。人,不論是偉大的,渺小的,高尚的,卑微的,無不在對他人玩弄權計。如此殘酷的歷史,令人憂煩的現實,這世上還能相信誰呢?啟民不覺掩卷深思。

始畢步入打斷啟民的思路:“父汗,兒臣已把楊玄感來意探明。”

“快說說看。”

“他是不堪楊廣欺凌,要與我們聯手反隋。”

啟民一時間怔住了。

始畢急切地:“父汗,這是我們擺脫隋楊控制的大好時機。”

啟民想起《三國志》,感到難以相信:“其中不會有詐嗎?”

“想來不會。”始畢語氣決絕。

“何以見得?”

“楊玄感之父楊素,推立楊廣功勳卓著,而楊廣竟不能容害其致死,楊玄感為父報仇不是理所當然嗎?”

如今,東突厥每年要向隋室貢奉良馬萬匹,裘皮十萬張,肥羊十萬頭。對於這種稱臣納貢的地位,啟民當然是不甘心的。但他更清楚,只有如此才能維繫自己的地位。如若與隋室鬧翻,大兵壓境,血流成河,屍積如山,使子民遭受刀兵之苦,還不如維持現狀。所以多年來,他一直恭恭敬敬地對待隋室與楊堅、楊廣二帝。當然,他也無時不想真正獨立。始畢的話使他猶豫,思忖再三難作決斷,便又傳來忽山問計。誰料,忽山與始畢看法相同,力主與楊玄感聯手反隋。啟民終於下了決心:“好,立即有請楊玄感來寶帳面議。”

楊玄感奉召來到,見面即對啟民大加稱讚:“大汗不愧為一代人傑,處事果斷,今夕與我達成共伐隋楊協議,相信東突厥必將自成大國,雄據北方。”

人,都難免會有一閃念,而且這一閃念往往能改變人的命運或事物的發展程序。事到臨頭,啟民就忽然多了個心眼,萬一楊玄感有詐呢?他遂決定做一下試探。不由得故意冷笑幾聲:“楊玄感,你好大膽子!萬歲派你來此調兵平息契丹叛亂,你非但不遵聖旨,反而鼓動我突厥背叛,真是狗膽保天。”

始畢與忽山一下子都愣了,不由得面面相覷。楊玄感也如挨了當頭一棒,張口結舌無言以對。

啟民仍是振振有詞:“楊玄感,可惜你錯打了算盤,我啟民及東突厥對大隋和當今萬歲忠心耿耿,豈能容你背主求榮。來呀,將這反賊與我拿下!”

“哈哈哈哈!”楊玄感仰天狂笑。

“你如此發笑,所為何來?”啟民質問。

“好一個忠心不二的啟民可汗!”楊玄感煞有介事地說,“大汗如此忠正,萬歲可以放心了。”

啟民倒被鬧得發懵:“楊大人此話何意?”

“大汗有所不知,我朝中官員對大汗頗有不放心者,使得萬歲也委決不下。行前特別召見下官,要我藉此試探,方知大汗對萬歲忠貞不二。下官回京定將大汗心跡秉明,保大汗王位永固。”楊玄感堪稱隨機應變,以一番假話,掩飾了他已暴露的反心。

啟民好不後怕,暗說幸虧自己臨時多個心眼,否則豈不落入陷阱:“如此說來,是本汗錯怪楊大人了,真是失禮得很,還請見諒。”

“大汗太客氣了,有道是不知者不怪罪嗎。”楊玄感心中也是後怕,若非自己機靈,怎能化險為夷。

這樣一來,楊玄感就要一本正經地提出調兵之事。啟民為表明自己確實忠於隋室,當即應允出馬軍兩萬,由忽山協助收復營州。並說定,次日準備,後日出征。事後,啟民把忽山、始畢好一番埋怨:“你們險些陷我於不義,差一點點落入人家的圈套。”

始畢不肯服輸:“這事委實奇怪,楊玄感明明是真心反隋,十分志誠,怎會是假意試探呢?”

忽山有同感,而且更有見地:“大汗,卑職看也許是大汗的試探,使楊玄感反口。為查明他的真正動機,莫若趁此次出兵之際,再做試探。”

“使不得,萬萬使不得!”啟民厲聲反對,“本汗好不容易掩蓋住馬腳,你們休要再惹是非。”

忽山見啟民這般認真,只得聽命:“卑職不敢有違大汗教誨。”

始畢見狀,也就不再言語了。但他心中很不服氣,父汗在位,他無可奈何,只要自己一旦掌權,定要與楊廣見個上下,決不再向隋室納貢稱臣。誰能料到,他的心田在今日埋下的這顆種子,數年之後竟釀成一場震驚朝野的特大變故。

遼水畔的營州城在痛苦地呻吟。強勁的海風,把布召木匾吹得不住地飄擺搖動。入侵的契丹軍士在大街小巷橫衝直撞。酗酒、鬥毆、搶財物、追逐女人,鬧得全城亂哄哄一團糟。夷離畢耶律龍正敞著肚皮喝酒,護衛太保前來報告:“大帥,有一支突厥馬軍已接近我營州,是否派軍阻擊?”

耶律龍放下酒碗:“果真是突厥人馬?”

“不錯。”

“那就無需多慮。”耶律龍又暢飲起來,“突厥與我軍素無仇隙,只要不是隋軍就好。”

“大帥,只恐大意不得。”護衛太保提醒,“這支突厥馬軍約有兩萬,遠途來此意欲何為?我們不能不防。”

“好吧。”耶律龍有些不耐煩,“本帥就派你出城,將突厥人馬的動向探清回報,然後再做定奪。”護衛太保應聲:“遵命。”轉身退下。

護衛太保未及出門,下人又來通報,突厥統帥忽山求見。耶律龍說聲有請,忽山與兩名隨從由護衛太保迎入。耶律龍的目光立刻被吸引過去,原來,兩名從人抬著一個雕花大酒壇子。撲面的酒香,一陣陣隨風飄溢。耶律龍抽抽鼻子:“好酒,定是好酒,敢問這酒抬來做甚?”

忽山當堂一揖:“當然是奉獻給大帥的。”

“好,收下,收下。”耶律龍似乎惟恐酒壇子會飛走。忽山的從人之一,便是楊玄感假扮。此刻,忽山對他使個眼色:“當堂開封,先敬大帥一碗。”

楊玄感舀出酒,再由忽山轉遞與耶律龍:“請大帥品品味道如何?”耶律龍已是饞涎欲滴,忙不迭接過來一飲而盡,咂咂口舌:“果然好酒,人間少有,再來一碗。”

護衛太保勸阻:“大帥不可貪杯,要……”當著客人面,他無法把懷疑說出口,但他擔心酒內有毒。忽山見狀,便把第二碗酒敬與護衛太保:“將軍,如此美酒不飲上一杯,簡直是罪過。”酒香確實誘人,護衛太保剛剛還提醒耶律龍,此刻他自己卻控制不住了,身不由己接過酒碗,一飲而盡。少時,耶律龍與護衛太保都已神志昏昏。於是,赤金令牌到了楊玄感手中。楊玄感持令牌出城,將兩萬馬軍帶至了城邊。

守城契丹大將拒絕放行:“退後,再若向前,即已襲城對待,休怪我手下無情。”楊玄感舉起令牌:“我軍是耶律龍大帥所請,進城休息,現有令牌在,誰敢阻攔,便是觸犯軍令。”

“兩萬大軍,營州如何吃得消。速速後退十里紮營。”

“你當真要違抗軍令嗎?須知這是死罪!”楊玄感將令牌高舉過頂。

“這……”守將猶豫了,“待某去當面請示大帥,再做區處。”

守將到了帥府大堂,見耶律龍似醉非醉,上前稟報:“大帥,突厥兩萬馬軍進城駐紮,大為不妥,還望收回成命,以防變故。”

耶律龍已中了迷魂藥,意志全為忽山控制,他強睜醉眼:“忽山大人,你看進城妥否?”

忽山以話相引:“大帥,我軍只是路過營州,決無歹意,盡請放心。再說大帥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豈有反悔之理。如若朝令夕改,反覆無常,豈不令三軍恥笑。”

“對,有理。”耶律龍舌根發硬,“不能改令,歡迎突厥大軍入城,要酒肉款待。”

守將急說:“大帥,萬萬使不得。兩萬大軍進得城來,一旦鬧事,營州不堪設想。”

“胡說!”耶律龍完全按忽山的意志講話,“我軍四萬,難道還怕他兩萬不成。本帥看你是杞人憂天,突厥與我一向友善,必無妨礙,聽令就是。”守將無話可說,只得默默退出。

這樣,兩萬突厥馬軍,輕而易舉地進入營州城。耶律龍開門揖盜不說,還下令酒肉款待這兩萬全副武裝的敵人。突厥將士吃飽喝足之後,似乎都很本分,全都安然入睡。由於耶律龍把突厥軍引為朋友,所以契丹守軍毫無戒備。

夜,漸漸深了,海風漸小,但卻送來幾許涼意。疏星殘月漸次隱沒在浮雲中,營州城在夜色中沉睡。那位契丹城門守將,對突厥人馬進城始終放心不下,契丹全軍,惟獨他下令本部枕戈待旦。轉眼三更、四更已過,接著雞叫兩遍,東方晨曦微露,突厥軍依然在沉睡,毫無發難跡象。守將認為自己過於小心了,是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他見天已放亮,睏意難支,也就閤眼睡去。

楊玄感徹夜未眠,捱至五更天,預定時間已到,他發聲喊,跨上戰馬,引兵衝殺。兩萬突厥大軍同時行動,齊聲吶喊,猶如山崩地裂倒海翻江。契丹軍在睡夢中死傷慘重,驚醒的倉促應戰,也是難以呼應,一觸即潰,無不爭相逃命。那位城門守將睡夢中醒來連呼上當,已是無力扭轉乾坤。急切間帶本部人馬殺至帥府,保耶律龍拼死殺開一條血路,僅帶數千人馬逃得性命。下餘人馬,死傷萬餘,被俘兩萬上下。楊玄感大獲全勝,一舉收復營州。

正在揚州巡幸的楊廣接到捷報,喜得心花怒放。就在楊玄感預定凱旋揚州之日,設下盛大宴會以待,要為其接風。興致極高的楊廣還吩咐蕭娘娘、容華夫人、雲妃、夢秋等精心梳妝,屆時與他一同出席慶功宴,並要她們逐一為楊玄感把盞。宇文述未經宣召來到行宮,見楊廣如此精心準備,問道:“萬歲,看來還要厚加封賞楊玄感了?”

“怎麼,宇文先生眼熱了?朕以為你並非忌賢妒能之人。”

“萬歲,不需臣多說,請看東突厥啟民可汗八百裡快馬送來的密札。”宇文述遞上羊皮信。

楊廣看著看著,眉頭漸漸皺起,待到看罷信,已是臉色鐵青:“可恨楊玄感竟如此膽大包天!”

宇文述見狀試探著問:“萬歲,這慶功宴是否照常?”此刻,慶功宴已準備就緒,出席宴會的文武百官已陸續到達,楊廣雖然有氣,也只能耐下性子。

剛剛洗去風塵、換上新朝服的楊玄感,春風滿面躊躇滿志地步入宴會大殿,立刻發覺氣氛不對。文武百官都僵坐在宴會桌前不動,全無歡聲笑語。再看楊廣,怒目橫眉,臉色異常難看。他真有點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只得硬著頭皮上前參駕:“萬歲在上,為臣楊玄感奉旨收復營州,賴萬歲洪福,幸不辱使命,承蒙萬歲盛宴慶功,深感龍恩浩蕩……”

楊廣早已沒耐煩再聽他說下去,怒喝一聲,打斷他的話:“楊玄感,你可知罪!”

楊玄感怔了一下:“萬歲,這是從何說起?倒叫為臣不解。”

“還欲裝腔作勢矇蔽朕躬。”楊廣氣呼呼地說,“你勾結東突厥,欲謀反叛,還想抵賴嗎?推出去,斬首示眾。”(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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