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結怨越國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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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池碧水,清澈如鏡,水中沐浴的楊廣與宣華夫人纖毫畢見。陽光格外明媚,池水溫熱適體。楊廣不時忘情地撫摩著宣華夫人的玉體,喜笑顏開,興致極濃。宣華則是勉為逢迎,常常是靠在漢白玉池壁上默坐不動,粉面上無一絲笑容,淡淡的哀愁籠罩在眉峰。

楊廣摟住她的香肩,關切地問:“夫人有何心事?難道朕對夫人還有照顧不周之處?”

“萬歲對妾妃天高地厚,恩澤如山,寵信有加。”

“既如此,愛妃為何悶悶不樂?”

“這……”宣華遮掩道,“妾妃生來喜靜,不比雲妃狂浪性體,萬歲見諒。”

“不然,往昔你待先皇時,每每歌舞承歡,嬉戲耍鬧,何等快活。而今對朕卻冷若冰霜,分明有意欺君。”

“妾妃怎敢。”宣華料到不說真話難以過關了,輕輕嘆口氣,“萬歲實不相瞞,近日妾妃面前時時出現先帝的身影,無論妾妃閉目睜眼,先帝總是站在面前。本已有愧於先皇,怎敢在他面前再放浪形骸。怕是先帝靈魂來懲罰妾妃。”

“迂腐之言,人死猶如燈滅。不要胡思亂想,百祟皆由心生,你只管與朕歡樂,邪魔自然退避。”楊廣對面貼胸將宣華抱定,“來,你我且在水中歡樂一回。”

“光天化日,宮娥太監看見,大為不雅。”

“無妨,游龍戲鳳,美哉、快哉!”楊廣已自動作。

宣華掙不脫,無奈被動承歡,然仍是一臉苦相,哪有一絲快感。

總管太監劉安急匆匆走來,他怎知楊廣與宣華此刻正在水中雲雨。以往楊廣池中戲水時,他也曾奏報朝政。如今他奔至池邊:“萬歲……”及見水中情景,不由愣住。

“啊!”宣華夫人猛見人來,受了驚嚇,竭力推開楊廣,把臉扭向池壁。心頭突突亂跳,全身不住顫抖。

楊廣大為不悅,對劉安沒好氣:“何事便如此慌張?”

“奴才該死!”劉安跪倒池邊,“大元帥楊素得勝班師回朝,在城外灞橋候旨。”

“得勝返京,先回府邸,明日早朝,上殿覆命就是。”楊廣此刻心煩。

“萬歲,楊素生擒漢王,全殲叛軍,立下大功。”劉安吞吞吐吐奏道,“楊素言稱,他出征時,萬歲在灞橋送行時曾許諾,他若得勝歸來,萬歲將去灞橋相迎。”

“那不過是信口而言。”

“萬歲,有道是君無戲言。”

“如今朕不得時間,要他且回自家府第,明日金殿之上自有封賞。”楊廣見劉安仍跪地不起,有些著惱,“為何不去傳旨?”

“萬歲,奴才不敢隱瞞。楊素言道,萬歲若暫時不能分身,他便紮營灞橋,直到萬歲能脫身去迎接為止。”

“他,太放肆了!”楊廣大怒,“楊素老兒竟敢如此持功自傲,這分明是藐視君王,要挾孤家。難道朕一國之君,還要聽他擺佈不成。劉安,傳朕口諭,楊素欺君罔上,犯有死罪,著他在灞橋自裁。”

“萬歲,不妥。”一直在附近侍護的王義上前說。

“有何不妥?楊素目無君主,罪當問斬,許他自裁,便是開恩了。”楊廣怒氣不息。

王義跪地奏答:“楊素開國重臣,又輔佐萬歲登基,功勳蓋世,怎能為此區區小事便行處死,天下人難免對萬歲會有微詞。”

楊廣聽懂了王義的含意,感到有理:“難道朕倒向他屈服不成?”

“何談屈服,萬歲有言在先,況且楊素大獲全勝,去灞橋相迎,乃萬歲對全體將士的褒獎,也非只迎楊素一人。”王義婉轉勸說。楊廣心想,且讓楊素得意一時,便改變了初衷:“劉安,傳諭文武百官,一個時辰後隨朕出迎。”

長安城外灞橋邊,五萬大軍的各色旗幟,為翠綠的田野莊園增添了幾多鮮豔。驕陽下,兵士和戰馬都顯得煩躁不安。遠征歸來,人們急於回家的心情是不言而喻的。長安城近在咫尺,而楊素偏偏不進城,端坐在中軍帥帳內閉目養神。

將士們怨言四起,宇文化及耐不住性子,闖入大帳:“元帥,將士們可不比您有帥帳遮蔭,全都曬迷糊了,傳令進城吧。”

“大膽!”楊素雙眼微微欠開一道縫,“何時進城,本帥自有安排,何勞你來多嘴。”

“元帥與萬歲別勁,未必是明智之舉,難道萬歲一年不來,我們就在灞橋等上一年不成?”

“便十年百年也等。”楊素雙眼又閉上了,口氣極為堅定。

“元帥,俗話說天威難測呀。”宇文化及仍欲勸得楊素回心轉意,“一旦萬歲震怒怪罪下來,只怕局面不堪設想。”

“哼!”楊素眼皮都不抬,“換旁人自然無此膽量,可老夫與萬歲非一日之交,無我楊素鼎力效勞,萬歲焉能有今天,老夫諒萬歲是會出迎的。”

宇文化及聽了楊素這番明顯帶有欺君意味又極為自信的話語,已覺無話可說了。他原本是拉李淵、元禮同來規勸楊素的,可那二人死活不來,如今始知李淵有先見之明。宇文化及說不動,沒奈何只得悻悻離開。

楊素看似穩坐釣魚臺,其實他是如坐針氈,心中忐忑不安。他之所以同楊廣賭氣,為的是驗證一下楊廣對他的態度到底怎樣。這次出征,楊素感到楊廣似乎有意要將自己送上死路。他想透過楊廣是否出迎,來判斷一下這位新君是否要拉完磨殺驢。當然,他也不是沒做壞的打算,萬一楊廣發怒,會不會對自己下手?由於以往他為楊廣效勞甚大,功高蓋世,他總覺得楊廣不至於那樣絕情,所以才敢冒險走這步險棋。

熱浪漸趨平息,晚風吹來爽人的清涼,車輪大的紅日,已與青山相吻,等了半日的隊伍早已飢渴難耐。楊素有些失望地傳令埋鍋造飯,看來,真要在灞橋紮營了。楊素甚覺臉上無光,他在全軍將士面前明顯是丟了面子,緊閉雙眼,不理睬任何人,獨自在帳中生悶氣。

“萬歲駕到。”營帳外突然傳來震人心扉的喊聲。

楊素一驚坐起,他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喊叫聲繼續傳來,分明是報說萬歲駕到,驚過而後是喜,他像一下子年輕了十歲,一躍而起,衝出大帳,在帳門險些同宇文化及撞個滿懷。

宇文化及側退一步躬身施禮:“元帥,萬歲到了。”

楊素此刻可算是洋洋得意了:“本帥早就說過,萬歲定會親迎,怎麼樣,吾言並非虛妄吧。”

“那是,那是,元帥得勝還朝,萬歲豈有不迎之理。”宇文化及嘴上恭維,心中卻在嘲弄,你楊素且慢得意,這還說不定是吉是兇呢。

灞橋沐浴著晚霞,河水輝映出迷人的虹彩。楊廣率百官從橋的一側走來,楊素導引眾將從橋的另一端迎上。雙方在橋中相遇,楊素與眾將跪拜。楊素方要叩頭,楊廣以手相攙:“國公免此大禮。”

楊素也就站起:“萬歲龍駕出城,令老臣不勝惶恐。”

楊廣心中有幾分不喜,你楊素也太自大了,朕不過客氣一下,你便當真不叩拜了,定要叫你當眾難堪。但他口中卻說:“國公遠征,正值酷暑炎天,鞍馬勞頓,風塵僕僕,平息叛亂,大獲全勝,朕理當率百官出迎。”

“萬歲對老臣如此器重,使全軍將士同沐天恩,老臣銘感肺腑。”楊素側身讓路,“請陛下到帥帳稍事休息,容臣把軍情詳細秉奏。”

“不必了。”楊廣語調冷漠,做出了令人大為意外的決定,“將士辛苦,當及早回城,國公也請自回府第,一切明日早朝金殿再奏不遲。”

楊素登時急了:“萬歲既到灞橋,總要與全軍將士見上一面。”

“且待明日再見吧。”楊廣回頭吩咐劉安,“起駕回宮。”

鑾駕說走就走,在前呼後擁中漸漸去遠。楊素被閃得甚為尷尬,李淵冷眼旁觀一言不發,宇文化及近前有幾分揶揄地說:“元帥,萬歲已去遠,我們也該進城了。”

楊素猶如未聞,他想,治氣半天,總算把楊廣憋來,沒料到楊廣打個照面便走,這分明是讓自己下不來臺,在將士面前丟醜,難道楊廣真要拋棄自己?

次日早朝,金殿之上,楊素在奏報:“……臣以區區五千人馬,大敗楊諒三萬之眾,後有李淵配合,擊潰五萬叛軍,攻佔敵巢太原,生擒逆魁楊諒,全賴萬歲洪福,將士用命。”

朝班中的宇文化及,聽到楊素把功勞全據為己有,甚至把元禮為內應的大功都只字不奏,心中不忿,忍不住衝出朝班:“萬歲,末將有本啟奏。”

“准奏。”

“此番大敗楊諒,固賴元帥指揮有方,但元禮功不可沒,若無他為內應,莫說攻佔太原,誰勝誰負,尚難預料。”

楊廣冷冷地看著楊諒:“國公,楊卿,宇文將軍所奏可屬實?”

“萬歲,他所奏不差,只是臣未及細奏,擬寫在表章之中。”楊素萬萬沒想到宇文化及竟敢當殿揭他老底,明白難以否認,只好如此遮掩,心中是恨死了宇文化及。

“萬歲,末將還有本奏。”宇文化及不肯罷休。

朝班中的李淵想,從昨日楊廣在灞橋的舉措看,顯然楊廣已對楊素不滿,看來今日是夠楊素喝一壺了。而宇文述則急得幾乎喊出聲,他暗恨兒子不識進退,楊素官高極品,與楊廣交厚多年,豈是輕易能搬倒的,這不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出乎李淵的意料之外,楊廣並不想深究楊素的過失:“將軍不必再奏,朕自有道理。”

楊素見楊廣並不以宇文化及所奏為口實處置自己,心頭又湧起對楊廣的感激之情,覺得楊廣還是有情有義的皇帝。

楊廣今日的做法,令百官都覺奇怪,與昨日判若兩人:“眾卿,越國公楊素不顧年邁,率兵出征,以少勝多,平息叛亂,於國有功。朕決定加封楊素為太傅,賞黃金五百兩。李淵晉升兵部侍郎,賞黃金三百兩。宇文化及為兵部員外郎,賞黃金二百兩。元禮授與護軍統領官職,賞黃金一百兩……”

金殿之上,所有出征將領俱有封賞,可謂皆大歡喜。楊素精神倍增,謝恩後又加啟奏:“萬歲,逆首楊諒現押殿外,請旨發落。”

楊廣傳旨:“把楊諒押上殿來。”

被反綁雙手的楊諒上殿以後,立而不跪,以藐視的眼神面對楊廣。武士見狀,上前要將他按倒,楊諒又叫又跳撒潑掙扎。楊廣對此並未發怒,而是令武士退下,然後口氣溫和地發問:“漢王,如今你兵敗被俘,還有何話說?”

“楊廣,我恨未能為父皇、母後報仇!”楊諒怒目橫眉。

楊廣依舊和顏悅色:“朕為先皇冊立之太子,即位乃天意欽定,你大不該逞一時之氣,做出謀逆之舉,犯下滔天大罪。”

“楊廣,你弒父亂lun,有何臉面為人主?今我未能將爾推翻,蒼天豈能容你,料你難以長久。”

楊素出班奏道:“萬歲,楊諒罪重如山,不知悔改,竟敢當殿謗君,請即處斬。”

楊廣卻問百官:“眾卿以為當如何處置?”

“楊諒論罪當斬。”百官異口同聲。

楊廣嘆口氣:“咳!漢王乃是朕最小的弟弟。”

楊諒冷笑連聲:“楊廣,你就莫假惺惺裝慈悲了。要殺便殺,我楊諒九泉之下可以勇對列祖列宗,而他年你死之後,如何去見黃泉下的父皇與母后?”

楊約忍不住出奏:“萬歲,楊諒如此囂張,毫無悔改之意,處死就是,不需留戀。”

楊廣又略作思忖:“楊諒罪莫大焉,凌遲亦不為過。但畢竟朕之手足,實在不忍加誅,且削去漢王封號,打入天牢,囚禁終生。”

“楊廣,你殺了我吧!”楊諒跳腳喊道,他並不為活命而感激,“如此生不如死,你傳旨將我斬首吧。”

楊廣不予理睬,揮揮手:“把楊諒送入天牢。”

不論楊諒再如何喊叫,還是被武士押走了。

“萬歲,您大不該饒恕楊諒。”楊素頗有教訓的口氣,“須知斬草不除根,終究是後患哪。”

“國公如此見解,那麼眾卿呢?”楊廣面對百官發問。

宇文述出班回話:“萬歲,聖天子以德治天下,萬歲寬厚仁和,定能收天下民心,使萬眾仰戴,四夷臣服,國泰民安。”

百官亦齊聲讚頌:“皇上不斬楊諒,英明仁愛,實乃萬民幸甚,國家幸甚!”

楊廣臉上現出了愜意的微笑。散朝後迴轉內宮的路上,楊廣在安車上有意詢問跟在車邊的劉安:“朕今日對朝政的處理如何?”

“萬歲英明。”劉安欲令楊廣器重自己,他不甘心被王義擠到無用的地步,便有賣弄之意,“不殺楊諒,誠為上策,可收寬厚名聲。其實,要處治楊諒,還不易如反掌,他被囚天牢,何時想打發他,只需稍作手腳,對外只稱病死,無人能辨真偽。”

楊廣聽了,心中一沉,自己的想法俱為劉安言中,看來此人不可輕視。他當然不會承認,而是漠不經心地又問:“朕對其他人呢?”

“別人都在其次,萬歲對楊素的態度,卻令人捉摸不透。”

楊廣心下有幾分得意:“何以見得?”

“昨日萬歲在灞橋迎接,本給予楊素極高禮遇,可萬歲又突然即刻回城,又使楊素倍受冷待,適才金殿之上,宇文化及奏他冒功,萬歲若欲處罰他本可借題發揮,可偏偏不予追究卻加封賞。”劉安衝楊廣狡詭的一笑,“奴才猜得到萬歲……”

“你說說看。”

“依奴才看,萬歲表面對楊素越好,他的腦袋越長不牢。”劉安一語道破天機。

楊廣看著劉安好一陣沒有說話,良久反問:“照你說朕對誰好,便要算計誰了?”

“那倒不可一概而論。”劉安自有見解,“楊素功高震主,且居功自傲,若不剪除,必對萬歲龍位有礙。至於其他文武大臣,賞未構成對萬歲的威脅。”

“朕如此恩待楊素,可說是無以復加,他不更當感恩戴德為朕效忠嗎?”

“只怕難以奏效,因為你君臣二人已生猜忌。”劉安進一步說,“萬歲著他出征,又不予重兵,誰人看不出萬歲的用意,楊素自然心中明白,焉能不心懷怨恨。芥蒂既生,便難根除,萬歲對楊素已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了。”

楊廣聽得不寒而慄,劉安句句說中他的心事,倒使楊廣多了思忖。本打算即時便對楊素採取措施,如今被劉安看破,他決定改變主意。他要讓劉安知道,自己的心思不是他所能洞穿的,他是個城府極深的皇帝。楊廣不再言語,在心內反覆盤算。

“萬歲!萬歲!”王義慌慌張張跑來。

楊廣打斷思路,發煩地問:“何事如此驚慌?”

“宣華夫人她……”

“她怎樣?”

“她,瘋了。”

“啊!”應該說,楊廣對宣華夫人是情有獨鍾的。正如他平常所說,後宮可無任何女人,惟獨不可無宣華。這訊息對楊廣不啻晴天霹靂,他止不住催促馭手,“快!快!”

宣華的寢宮而今已是一塌糊塗,幾翻案倒,玉屏碎了,絲帳破了,滿室凌亂不堪。宣華夫人也烏雲蓬散,衣裙不整,雙眼呆直,口吐白沫。楊廣入內,全然不覺,照舊發著癲狂之語:“先皇,你饒了妾妃吧,我不該做出沒廉恥之事,求你饒恕了吧。”她跪下不住磕頭,額角已滲出鮮血。

楊廣看著不忍,命劉安、王義架起她,但宣華又叫又跳:“先皇,我該死,你不要寬恕我,把我斬首吧。”

楊廣上前:“夫人,你安靜一下,朕來看你。”

“你,你!”宣華雙眼現出驚恐的神色,“你是鬼,鬼,你是豬,你是耗子精,打呀!”她向楊廣撲去。

宣華扯住楊廣又踢又打,又哭又鬧,楊廣憑她唾罵絕不還手。許久,宣華仍哭鬧不休,楊廣始掙脫出來,命人將宣華架到床上。但她又在床上翻身打滾喊叫起來,衣服也全撕開,玉體半裸,甚為不雅。楊廣嘆口氣,吩咐宮女好生侍候,心情沉重地緩步離開。

在蕭娘娘寢宮,楊廣一直愁眉不展,緘默寡言。蕭娘娘見他悶悶不樂,為使楊廣開心,封起自己的醋罈子,召來夢秋為他歌舞。少女的天真,加之青樓女的火熱,正值盛夏薄而透明的衣著,夢秋周身散發著女性不可抗拒的誘惑。她像紫燕般在楊廣身邊穿梭,琵琶、箏、琴伴著她悅耳的歌聲和鳴:

最是銷魂七月天,紅羅帳裡交頸眠。

花香浮動飄宮院,月影搖風舞窗前。

檀口相銜嬌音囀,玉股摩挲指掌間。

但得朝夕常相伴,何必蓬萊為上仙。

夢秋為博楊廣歡心,可說是竭盡了全力賣弄風騷。蕭娘娘在一旁不時貼靠,送上無限柔情。但楊廣心不在焉,猶如未聞未見,一陣陣出神發怔。晚膳時,後、妃二人嬌滴滴勸酒,楊廣依舊時而發呆。夢秋把琥珀杯中的瓊漿玉液略一沾唇,又撒嬌地送到楊廣唇邊:“萬歲,你幹嘛這樣不開心,無論如何要喝下妾妃這盞酒。”

楊廣沒有反應,雙眼發直。蕭娘娘一雙玉臂搭上楊廣肩頭,富有彈性的酥胸壓向楊廣:“萬歲如此愁悵,可是要不得。須知你乃一國之主,還當開心才是。”她也伸出手,同夢秋一起,定要楊廣飲下那杯酒。

楊廣接下,凝視片刻,放在几案之上,起身便走。

蕭娘娘、夢秋不知就裡,急起追問:“萬歲要去往何處?”

楊廣也不答話,徑直走入宣華夫人寢宮。此刻,宣華倒是安靜了,她半依半坐在床頭,眼望床頂喃喃自語:“我不該有負先帝恩寵,大不該與當今為歡,罪莫大焉,罪孽深重。”

楊廣近前關切地說:“夫人,你好了,不瘋了?”

宣華目光仍舊對著床頂:“我何曾發瘋,我清醒得很,我心中明白,我一絲也不糊塗。”

“明白就好。”楊廣適才因掛念宣華夫人是否進餐,特意跑來看望,此刻不禁關心地問,“夫人可曾用膳?”

宣華不予理睬,亦不回答。

楊廣詢問宮女:“夫人進食否?”

宮女答曰:“不曾。”

楊廣臉上變色:“天已這般時候,為何還不傳膳?”

“萬歲,非是奴婢們延誤,而是夫人死活不肯用餐。”

“立即傳膳,朕同宣華夫人共同進餐。”

跟在身後觀察的蕭娘娘與夢秋,見楊廣對宣華如此鍾情,心中都有些酸溜溜的味道。但亦無可奈何,二人只好各回住處,孤宿獨眠去了。

好難捱的一個漫漫長夜,楊廣從未感到夜是如此悠長。他整整守了宣華夫人一夜,這一夜衣不解帶,頭未安枕,是坐在龍椅中度過的。困累疲乏不說,單這轆轆飢腸就夠他受的。三次送來的精美晚膳,全被宣華掀翻。這位痴情的皇帝,不肯撇下寵妃獨自用膳,也就第一次嘗到了餓肚皮的滋味。腸鳴如鼓時,只得緊緊腰帶。這一夜還不僅僅是守更熬時辰,楊廣無論如何婉轉勸說,宣華始終如同啞人一語不發。不能交流,彼此大眼瞪小眼,自然也就極為乏味。這一夜,著實難為了楊廣。當朝霞把宮窗染紅,架上鸚鵡問起早安,黃鸝在晨風中開始歌唱,楊廣猶如刑滿釋放的囚犯,長長伸個懶腰,宮娥太監早來侍候梳洗。

楊廣發話:“先服侍夫人。”

太監端銀盆,宮女捧絲巾,方到宣華面前,未及把淨面銀盆放穩,已被宣華一把推翻。盆兒滾出老遠,清水流灑滿地。

楊廣無奈,只得自己梳洗。他不再強求宣華梳妝,而是吩咐傳來早膳。這次是他親手端到宣華身邊,捧起燕窩冰糖蓮子粥,像大哥哥對小妹妹一樣,充滿愛心和耐心:“夫人,無論心情怎樣,飯總是要吃的,來,讓朕喂你一匙。”

宣華夫人大概是不好下手,也許是擔心燙了楊廣,沒有例行地把粥碗打翻。但她卻緊閉牙關,任憑楊廣曲意哄勸,宣華雙唇如同被線縫合,始終不肯張開。楊廣終於精疲力盡了,喪失了信心。早膳也無心用了,腹中飢餓,但胃裡有火,口內發苦,一口食物也吃不下。他在一步三回首的留戀與慨嘆中,離開宣華夫人回到永安宮。

蕭娘娘近前問候:“萬歲為何這般憔悴,定是昨夜未曾睡得安穩。”

楊廣也不答話,撲到床上倒頭便睡,剎時鼾聲大作。

劉安入內請旨:“娘娘千歲,百官俱已在朝房候駕,萬歲已誤了時辰,應該上朝了。”

蕭娘娘回頭看看熟睡中的楊廣:“曉諭百官,萬歲偶感風寒,龍體不爽,今日免朝。”

這是楊廣登基以來第一次未能臨朝,而且確確實實是為了一個心愛的女人。五天過去,宣華夫人粒米滴水未進,已是形容枯槁,面如死灰。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楊廣連續五日每天都親身來看望宣華,今日一早又急匆匆趕來。他貼近床榻俯身下去,柔聲相勸:“夫人,你正青春妙齡,何苦輕生,朕會善待你的。”

宣華奇跡般地睜開了眼睛,五天來一直不開口的她,今日竟然說話了:“妾妃有負於先皇,更有負於萬歲。千不該萬不該,妾妃不該收下同心結。我穢亂後宮死有餘辜,只有一死妾妃方得安生。此生惟一憾事,便是有負萬歲一片深情。我深知萬歲的寵愛,但情理難容,只能待來世以身相報了。”

真是人之將死其言亦哀,宣華悽婉的訴說,竟使楊廣哽咽出聲。

楊廣明白,宣華夫人這是迴光返照,知她已不久於人世,倍覺傷感,緊握住她瘦骨嶙峋的雙手:“夫人,你狠心拋朕而去,卻叫朕如何過活。”宣華夫人並不應聲,楊廣注目一看,未免驚叫出聲:“啊!”宣華夫人業已溘然長逝,楊廣止不住撲到她屍身上號啕痛哭。

在附近觀望多時的蕭娘娘,緩步來到楊廣身後,輕輕拉動他的龍袍:“萬歲,為一妃子去世,如此悲痛失態,豈不有損帝王威儀,還當自重才是。”

“你又來拈酸,你怎知朕此時此刻的心情。朕就是要哭個夠,何為帝王威儀,難道帝王就不是血肉之軀?”

蕭娘娘雖然遭到搶白,還是儘量壓下火氣:“萬歲,你誤會妾妃了,即便不顧宮人議論,也要保重龍體,哭壞了身子那還了得。”

“朕不消你在此嘮叨,與我走開。”楊廣情緒煩躁,似乎一切都不顧了。

蕭娘娘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甚覺難以下臺:“妾妃相勸,也是為萬歲著想,這是何苦呢!你高興隨她去死與我什麼相干。”蕭娘娘賭氣走了。

宣華夫人之死,使楊廣失魂落魄,他痛苦到了極點。楊廣分外內疚和自責,若不是他相強,宣華夫人自可安度餘生,怎會青春早逝鮮花凋零呢。他要用一切措施來彌補內心的過失,連日罷朝不理政務,以皇后的禮儀隆重安葬宣華夫人。當然,這又造成了與蕭娘娘之間新的不愉快。轉眼半月過去,宣華的喪事早已處理完畢,而楊廣依然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難以自拔。賭氣不再理睬楊廣的蕭娘娘,終於坐不穩了。

這一日,容華夫人蔡若玉來蕭娘娘處問安之後,遲遲不肯離開。蕭娘娘感到她似有話說:“你如有話盡請講來。”

容華夫人鼓起勇氣:“娘娘千歲,自宣華去世,妾妃見萬歲鬱鬱寡歡,長此下去,如何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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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依你之見呢?”

“妾妃以為,當主動關懷體諒萬歲,給他以超出宣華的女性溫柔,以使萬歲不再痴情於一人。”

“談何容易。”蕭娘娘深知楊廣對宣華的愛有多深,“只怕無人可以替代宣華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妾妃斗膽陳言,願去一試。”容華又補充說,“還請娘娘諒情,妾妃絕不是為了邀寵。”

“這個我豈能不知,你認為能做得到嗎?”

“娘娘,我與宣華同為先皇寵幸,又是同為萬歲垂青,自覺容貌才情均不在宣華之下,想來會令萬歲再領溫柔妙趣而忘卻宣華的。”

蕭娘娘此刻正苦於無有良策,聽容華一說,也覺有理:“你既有信心不妨一試。”

“多謝娘娘恩准。”容華深知後宮傾軋,常是流血的爭鬥,便又加表白,“一旦萬歲恢復如初,妾妃自當勸他與娘娘鸞鳳和鳴。”

“只要你能使萬歲歡愉,脫離那痴情的苦海,便是你大功一件,日後我自會對你高看一眼。”

“謝娘娘千歲。”容華滿懷信心地去了。

容華夫人乘興而去,卻是敗興而歸。她原以為憑自己的姿色與魅力,一定會馬到成功,不料卻討了個大大的沒趣。蕭娘娘又相繼派夢秋、雲昭訓出馬,也都敗下陣來。楊廣悶坐宣華夫人寢宮,是誰也不見誰也不理,一切朝政大事全處於停頓狀態。不只蕭娘娘,文武重臣也都著急了。百官宮人們議論紛紛,楊廣的形象已大為受損。但是,誰也拿不出讓楊廣解脫出來的錦囊妙計。

王義對楊廣是忠心耿耿的,他擔心長此下去,會影響楊廣坐不穩皇帝寶座。絞盡腦汁,想出個主意,便來請示蕭娘娘:“奴才以為,只有讓楊素出面了。”

“何以見得?”

“楊素居國公高位,兩朝重臣,扶保萬歲即位功勳卓著,萬歲對他一直敬畏三分。讓他闖宮直諫,對萬歲曉以利害,或許能震聾發聵,使萬歲猛醒。”

“這倒不失為一良策。”蕭娘娘如今是病急亂投醫,“王義,傳懿旨,立即宣楊素進宮。”

楊素奉命晉見蕭娘娘,聽了口諭之後,不禁有些為難:“娘娘,實不相瞞,據老臣自忖,萬歲近來對老臣頗為不滿,此刻如去闖宮犯顏,豈不是自觸黴頭。”

“楊大人此言差矣。”蕭娘娘卻不肯放過他,“萬歲此次灞橋親迎,又厚加封賞,足以說明對你是何等器重。再者說,自古忠臣不怕死,文死諫,武死戰,即或冒觸怒萬歲的危險,也當義無反顧。為大隋江山,使萬歲清醒,非楊大人莫屬。”

這番話卻也激起楊素豪氣,如今百官束手,眾目睽睽盯著自己,倒也是一次大顯身手的機會:“既蒙娘娘厚愛,老臣敢不從命。”他精神抖擻昂首而去。

正值中午,暑熱難當。蟲兒不鳴,鳥兒不叫,宣華的寢宮更是靜得怕人。楊廣心煩意躁,宮娥、太監們大氣都不敢出。整個宮院,像無人的世界,死一般靜寂。

楊素風風火火步入宮門,劉安上前阻住去路:“楊大人,萬歲有旨,任何人一律不得入內。”

“劉公公,老夫是奉懿旨來見萬歲,有要事啟奏,請閃開。”

劉安心中盤算,楊素自恃功高位重權大,對自己從不十分放在眼裡,而楊廣近來對他已經懷恨,何不讓他去碰碰釘子,便說:“楊大人官居國公高位,又有娘娘懿旨,咱家就破例放行吧,若換別人那是絕對不可的。”

“哼!”楊素不屑地白他一眼,一直來到楊廣面前,“萬歲,老臣見駕。”

“出去,朕什麼也不想聽!”楊廣情緒極壞,眉頭皺起疙瘩。“萬歲,臣有要事奏聞。聖上半月之久不去上朝,多少軍國大事急待決策,萬歲當以國事為重。”

“什麼鳥國事,朕連一心愛的女人都不能享有,還做什麼皇帝。”

“萬歲此言差矣,生死有命,宣華夫人乃天壽已到,非人力所能挽回。”楊素話鋒一轉,帶有了教訓口吻,“老臣輔佐先皇,打下這錦繡江山非同恩易,萬歲繼位登基亦非輕而易舉。為國家計,為萬民計,為自身計,萬歲都當忘記宣華,振作起來。”

楊廣騰地站起,橫眉冷對:“楊素,你太放肆了!竟敢以教訓的口吻與朕講話,朕該如何做人,還勞你指手劃腳嗎?分明不知天高地厚,與我走開!”

劉安在一旁偷笑。楊素實在掛不住臉面了,氣惱地辯白:“老臣為萬歲可說是效盡了犬馬之勞,萬歲如此待臣,實在令人寒心。”

“武士們何在?”楊廣一聲呼喚,兩名武士應聲走上。楊廣又是一聲吩咐:“將楊素趕出殿外。”二武士不由分說,將楊素連推帶搡架出了宮門。楊素氣極敗壞回到永安宮,把滿腹怨氣全都向蕭娘娘發洩:“娘娘千歲,你害得老臣好苦哇!”

蕭娘娘也覺楊廣過分:“想不到萬歲如此執迷不悟。楊大人,你去規勸萬歲乃丹心一片,我定會為你做主,且請回府休息。”

楊素此時還能怎樣,只得懊喪地出宮。

蕭娘娘對楊廣已是束手無策,無限惆悵地對王義說:“看來,只有聽任萬歲沉淪了。”

“娘娘,奴才想,劉安在深宮多年,為人精明能幹,說不定會想一良策使萬歲解脫。”王義再次獻計。“好,且傳劉安來見。”蕭娘娘已是飢不擇食。

少時,劉安奉召來到,聽了蕭娘娘旨意,覺得這是個討好皇后的難得機會,也可藉此顯露自己的才能,便帶有十分把握地回奏:“娘娘,要使萬歲解脫有何難哉,奴才願獻一祛病良方。”

“快快講來,如若奏效,定當重賞。”

“若要萬歲忘卻宣華夫人,須給萬歲改換環境。”劉安胸有成竹,“離開長安,外出巡遊,山水風光,賞心悅目後,自然煩惱消除,重新振作。”

“確為上策。”蕭娘娘大加稱讚,“但不知去往何處為宜?”

劉安想了想:“不可過遠,亦不當太近,依奴才看,莫如東去洛陽。那裡山水形勝,市井繁華,萬歲定然歡心。”

“好,就依你了。”蕭娘娘傳諭,“王義、劉安,著你二人做好聖駕東巡準備,擇吉日起程。”

數日後,一切準備停當。劉安、王義雙雙去見楊廣:“萬歲,奴才們來恭請聖駕出宮。”

楊廣茫然:“做甚?”

“請萬歲車駕巡幸洛陽。”

“去洛陽?”楊廣精神為之一振,其實這幾日他已悶壞了,巴不得出去開開心,“也好,你二人且去安排。”

“萬歲,一切俱已妥當,只待聖駕動身。”

楊廣有些意外:“那麼,傳諭蕭娘娘、雲妃、夢秋隨行。”

“稟萬歲,她們俱已登車等候。”

“怎麼,你二人便知朕的心?”

王義答:“這些皆蕭娘娘安排。”

楊廣心中感到一絲溫暖,蕭娘娘雖然賭氣,畢竟想得這樣周到。於是楊廣傳旨,曉諭百官,令太子晉王昭監國,越國公尚書令楊素首輔,留守京城長安。兵部侍郎左衛大將軍宇文述等文武官員隨行護駕。

大業元年八月,楊廣開始了他皇帝生涯中的第一次巡遊,即東巡洛陽,從而掀開了他走向黑暗深淵和腐朽的序幕。(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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