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被俘蒼巖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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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的烏雲塗抹在廣瀚的蒼穹,點點滴滴時斷時續的雨星,無聲地飄落在幷州大地。黃河之東的太原城,瑟縮在薄薄的陰霾中。西門外那數不清的五顏六色的旌旗,那猶如莊稼地般望不盡的刀槍,那偶爾引頸長嘶的戰馬,都給這古晉大地增添了幾分凝重。五萬大軍,數十員戰將,頂盔貫甲,整裝待發足有一個時辰了。然而,幷州總管府內,關於如何進兵,實現什麼戰略意圖的爭論,依舊沒有結果。

楊諒的汗水,從金盔內流下臉頰,陰雨本已使暑熱退避三舍,然而心火卻燒得他熱汗淋漓:“別爭了,本王決定,兼用王兄楊秀與司馬皇甫誕二策,東出西進,兩路並舉。”

“千歲,萬萬不可。”皇甫誕懇切再諫,“我軍五萬,並不為眾,分之更弱,理當傾全力直指關西。再者,我部將士,族屬多在秦川,西進乃將士所盼也,必會拼死效命,則勝券穩操,指日可下長安。”

“不妥,此乃下策。”楊秀堅持己見,“楊廣兵強勢盛,當避其鋒芒,不可行以卵擊石之蠢舉。王弟當以黃河之險佈防,以少量兵力阻止敵軍渡河,而我五萬大軍,東出娘子關入井陘盡掠燕趙之地。待有此鞏固之後方,徵山東、河北之丁壯,我軍可增至五十萬。那時軍威浩浩,糧秣豐盈,西征方保全勝。”

皇甫誕針鋒相對:“西進!”他的支持者也都同聲附和。

楊秀寸步不讓:“東征!”贊成楊秀意見的亦大有人在,紛紛表示看法。

在場的顯要人物中,惟獨兵曹元禮一言未發,他在靜觀事態的發展。

楊諒被皇甫誕、楊秀幾乎吵昏頭,他見元禮守口如瓶,便想聽聽他的想法:“元將軍,你尚未發表高見。”

“在下不勝惶恐,千歲垂問,敢不直陳拙見。”元禮早已心中有數,“博採兩策之長,誠為上策。優勢兼顧,進可以攻,退可以守,兩全其美,何樂不為。”

楊諒聽得頻頻點頭,也更加拿定主意:“本王決心以定,兩路出兵。”

太原城頭,楊諒一身金甲英姿勃勃,面對城下五萬將士,慷慨陳詞:“大隋不幸,奸佞得勢,楊廣弒父霸母,楊素之輩助紂為虐。我等皆熱血男兒,怎能容忍魑魅魍魎倒行逆施。今本王迎天順人,高舉討逆大旗,為天請命,解民倒懸,神明庇佑,將士用命,定將勢如破竹,直取長安。那時,各位皆開國元勳,本王當不吝封侯之賞。”

五萬之眾,同聲歡呼:“願隨漢王討賊,肝腦塗地,在所不惜,攻克長安,生擒楊廣,為先皇祭靈,擁漢王登基!”聲震原野,恰似雷霆滾動。

楊諒為這聲勢感染,鼓舞,眼噙淚花,向大眾深深一躬。

城下又復歡呼:“漢王萬歲!漢王萬歲!”

楊諒激動地跳上女牆:“將士們,昔日漢高祖芒碭山斬白蛇起事,曾作《大風歌》。今我作出征歌以壯軍威。”隨即,楊諒便自編自唱起來:

旌旗獵獵壯舞東風,戰馬嘯嘯嘶烈長空。

軍威浩浩氣吞環宇,刀槍錚錚鎧甲鮮明。

壯士英豪兒郎奮勇,鐵流滾滾直搗帝京。

生擒楊廣大獲全勝,復我大隋國祚重興。

楊諒歌畢,將士又復高呼萬歲!歡聲雷動,氣勢如潮。

於是,楊秀引兵兩萬出井陘,去奪取燕趙之地。而楊諒自領三萬人馬,與皇甫誕、元禮等一起南下蒲州,兵鋒直指潼關。

楊諒反叛興兵的急報,很快傳入京城,呈到楊廣手中。這位新君聞報大喜,次日早朝,即將此事曉諭文武百官,並詔告天下。楊廣垂問眾臣:“朕決定發兵進剿,平息叛亂,以保黎民安生,不知哪位將軍願代朕出征?”

楊玄感搶先答話:“臣受萬歲龍恩,正思圖報,願引兵平叛。”

“卿之忠心可嘉,然禮部公事繁雜,不能無人主政。”楊廣當然不會把兵權交與他,真要讓他為帥,戰場上他突然倒戈,與楊諒合兵,只怕長安便難保了。

宇文化及急於立功:“末將願領兵東征,萬歲已知楊諒身邊有臣內應,裡外夾攻臣保必獲全勝。”楊廣知道如何使用宇文化及:“將軍勇猛無敵,又有內線,可為前部先鋒。至於這統帥嘛……”他的目光落在楊素身上,已不言自明。

楊素偏偏故做懵懂。他心中打的算盤是,自己為楊廣登基立下首功,如今年歲已大,該享享清福了。行軍打仗諸多辛苦不說,刀槍無眼,萬一有個閃失,這富貴榮華豈不全都落空。而楊廣的想法,卻是楊素無論如何想不到的。楊廣覺得像楊素這樣功高權大的臣子,對自己是最大威脅。讓他帶兵出征,若意外戰死,也就省卻不少麻煩。不然也折騰他一番,或許感受風寒大病一場,也能折折壽數,早去心病。因此,他盯住了楊素:“楊愛卿,你看何人為帥相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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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素豈能不知楊廣要他領兵,但他就是不往自己身上說:“萬歲信任,老臣舉薦一人,李淵李將軍驍勇善戰,足智多謀,可為統帥。”

楊廣決心不讓楊素滑過去:“李將軍亦在朕考慮之中,他畢竟官職略低,可為副帥,至於這主帥嘛……”

楊素見楊廣目光盯住自己不放,心中騰起不滿。暗說我為你楊廣夠賣命了,這次定然不去,便又奏道:“老臣再舉薦一人。”

楊廣不容他再說下去:“楊愛卿,朕看這元帥是非你莫屬了。”

“萬歲,老臣恐難勝任。”楊素丟擲理由,“老臣年事已高,且乘馬踏鐙便腰痛難忍。”

“不妨,朕特許你乘車。”楊廣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說,“卿年高智廣,戰無不勝,由你統帥,朕才放心。且指揮不需上陣衝殺,只是坐鎮中軍運籌而已。就這樣決定了,今日點兵,明日出征,朕到灞橋為楊卿餞行。”

楊素還能說什麼,只得跪下:“謝主龍恩。”

馬蹄聲踏踏,黃塵滾滾,楊素統帥五千馬軍,全速向潼關推進。邊報一日數至,楊諒叛軍已抵達黃河岸邊,正準備橫渡這渾濁的天塹。楊素所部,必須及時趕到南岸佈防,以便阻擊。此刻,楊素臉色異常難看,緊繃著鐵青的雙唇一言不發,心潮確像黃河水一樣湍急激盪。他實在難以理解,楊廣為何一定逼他出征。他更不明白,楊廣為何不調動足夠的兵馬?金殿之上,楊素提出,至少要十萬兵力方保獲勝。而楊廣則說,楊諒不過糾集烏合之眾,號稱五萬,實際不過一兩萬人,堅持發兵五萬即可。而這五萬人馬,真正歸楊素指揮的僅這五千馬軍。另外四千五百人,則由李淵管轄。特別是當楊素要宇文化及為副將時,楊廣竟斷然拒絕,卻派宇文化及為李淵部先鋒。不只如此,楊廣還欽定了行軍路線,令李淵部先行出發,經河南進河北,對付楊秀部叛軍,以確保燕趙之地。而令楊素來潼關迎戰楊諒主力,以五千人馬,與楊諒三萬大軍抗衡。楊素想,這不是以卵擊石嗎?這不是讓自己送死嗎?楊廣會這樣絕情嗎?自己為楊廣繼位可說是費盡心機不遺餘力了,楊廣為什麼要這樣對待自己呢?楊素前思後想,沒有答案。

斜陽為黃河水鍍上了一層金箔,濤聲依然如雷,濁浪不時湍掉一片河岸,泥土塌入水中時轟然作響。楊素收回思緒,他要面對現實。此處距渡口尚有五十餘裡,如果此刻楊諒搶渡黃河,那就將如黃河決堤,其勢不可阻擋。再欲堵截,只能是夢想。為了勝利,必須搶先在渡口佈防。他回頭望望疲憊的隊伍,狠狠心再傳將令:“全速前進。”軍令如山,儘管戰馬已汗如水洗,將士們又頻頻揮動馬鞭,馬蹄蕩起的煙塵,遮蔽了晴空,天地混沌一片。

風陵渡,背後山野蒼茫,面前黃水如海。此處河流平緩,是山西去往豫陝的惟一渡口。楊諒三萬大軍,全都擁擠在河岸上,隊形有些混亂。

皇甫誕徵集了數十條戰船,來到楊諒馬前報告:“千歲,渡船與船工業已準備停當,請下令分批渡河。”

楊諒正注目向南岸觀望,沒有回答,而是自言自語地發出疑問:“怪哉,對岸為何無一絲動靜,不見一兵一卒?莫不是敵軍設下了埋伏?”

元禮明白官軍尚不及佈防,為延誤叛軍進攻,便順著楊諒的意思說:“千歲之言有理,我軍莫要鑽入敵軍口袋。”

“你們未免過於小心了。”皇甫誕有幾分焦躁,“我已派人哨探過,對岸空虛,正是我軍渡河的大好時機。”

“只怕未必。”楊諒自有主張,“渡口對面即是潼關,楊廣焉能不加提防?守敵焉能不來設防?本王看其中定有陰謀。皇甫將軍,你派出的探馬深入對岸多遠?”

皇甫誕說來不夠氣壯:“千歲,末將派人在渡口詢問了船工,他等俱道是對岸無一兵一卒。”

“這如何使得。”楊諒愈發感到自己判斷有理,“立刻派人過河打探,速將軍情報來。”

皇甫誕哪敢再說,高諾領命,飛馬而去。

靜悄悄,風陵渡南岸猶如無人世界。以往熙熙攘攘的渡口,如今一片空寂。攤販不見了,過客消失了,彷彿一陣風吹去了人間生氣。四名步探小心翼翼,縮頭探腦,試探著向前。似乎到處都隱伏著危機,好像隨時都會射來暗箭。楊諒關於有埋伏的判斷,使他們未探先驚。走起來如履薄冰,進一步似臨深淵。過了一袋煙的工夫,他們前進約一裡路左右,便像喪家犬一般,漏網魚一樣,匆忙返回了北岸。

皇甫誕再次來到楊諒馬前:“千歲,步探迴轉,南岸非但無一兵一卒,而且杳無人跡。”

楊諒轉問元禮:“你看這是何種兆頭?”

元禮的用意是延緩叛軍渡河,不假思索地說:“情況很不正常,若無敵軍埋伏,為何不見商賈行人?愚意以為,千歲論斷有理。”

楊諒更覺得意:“我早說過,敵人必有埋伏,以致路斷人絕。”

皇甫誕此刻也覺二人之言有理,但他仍另有見解:“千歲、元將軍,難道只因擔心有埋伏便不渡河?如此我們何時方能攻取長安?”

“皇甫將軍,我們總不能明知是口袋,偏偏往裡鑽吧?”元禮反駁。

皇甫誕又作假設:“若是敵潼關守備知我軍到達,下令禁絕渡口通行,而致南岸不見行人,我等誤認為埋伏,豈不坐失渡河良機。”

“可是,萬一你的假設錯誤,敵人真有伏兵,我們豈不是去送死嗎?”元禮又加反駁。

楊諒傾向很明顯:“元將軍之言有理,皇甫將軍可敢擔保無埋伏?”

“這……”皇甫誕遲疑一下,“末將不敢。”

“著哇,既如此,你為何一再主張渡河?”元禮有意挑起楊諒疑心,“皇甫將軍該不是楊廣的奸細吧?”

“你?”楊諒果然中計,半是懷疑半是兇狠的目光直逼皇甫誕。

“千歲,末將一片忠心,為的是早日兵下長安,至於渡河與否,自有千歲做主,何必無端生疑。”皇甫誕已覺寒心,“此後末將不再進言就是。”

楊諒鑑於無憑無據,且正用人之際,也不好處罰皇甫誕,可他一時也沒了主張,便求計於元禮,“元將軍,你看我軍當進當退還是就地紮營呢?”

元禮未及答話,南岸騰起沖天的黃塵,那黃龍般的塵霧,挾帶著風勢鋪天蓋地滾滾而來。房屋、道路、樹木全被籠罩,瀰漫了大半個天空。風塵稍落,楊素的帥旗現出上端,遍地馬軍,如風暴撲向渡口。那氣勢,似乎要把整個黃河都吞掉。

元禮故作失色:“哎呀!不好,楊廣大軍就要殺過黃河了。”

楊諒已自驚慌:“元將軍,這便如何是好?”

“幸虧千歲英明未曾渡河,否則勢必全軍覆沒。”元禮讚後又說,“為今之計,當避敵鋒,確保實力,不如暫時退回太原。”

皇甫誕忍不住搶話:“千歲,不能退兵,將士們隨您起事,為的是討伐弒君逆賊楊廣,中途回師,有負眾望。理當以正義之師,一鼓作氣打敗楊素,直搗長安。”

“你說的倒輕巧,楊素久經戰陣,有勇有謀,擊敗他談何容易。”楊諒缺乏信心。

元禮存心為楊廣幫忙:“千歲言之有理,敵軍來勢洶洶,退守太原,以險抗拒,待其飢疲,糧草不繼,再出城一舉擊破之,豈不穩操勝算。”

“就依元將軍,傳令退兵。”楊諒一聲令下,部下巴不得回師,登時都掉頭回竄,全軍鬥志頓失。待楊諒叛軍退走,楊素率兵從容渡過黃河。部將主張全力追擊,楊素卻傳令全軍休息。待叛軍相距數十裡後,再命全軍緩緩跟進。楊素很清楚,如今楊諒不知他的虛實,若追得太緊,楊諒回頭拼命,他這三千人馬是會吃不消的。幾日後,楊諒全軍退入太原,當即緊閉四門,禁絕出入。楊諒不肯即去府衙歇息,而是在城樓上觀察官軍動向。遠遠望見楊素追兵,離城數里之遙紮營,大為奇怪:“楊素為何不包圍城池呢?”

皇甫誕已然看出破綻:“千歲,末將估計楊素兵力不過數千而已,兵微將寡,焉能圍城,更不敢靠近。此刻,我軍從東西兩面出城,派兩萬人馬左右夾擊,定能大獲全勝。”

楊諒有些動心,便問元禮:“元將軍以為如何?”

“末將覺得楊素有詐。”元禮存心要震懾住楊諒,“楊素慣會用兵,他知曉太原城高池深,堅不可摧,為減少犧牲不肯強攻,而將大隊人馬拖後埋伏。待我軍出擊,再行合圍,千歲真要出城,勢必墜其圈套。”

“有理,有理。”楊諒連聲稱是。

“千歲,大好戰機不可失啊!”皇甫誕力主出戰,“一旦楊廣大軍陸續到達,我軍不佔優勢,就只有被動挨打了。”

“吾意已決,你休再鼓譟出戰。”楊諒下令,“堅守城池,禁絕出入。”

皇甫誕喟然長嘆:“咳!如此守城,豈非坐以待斃。”

太原城下,由於雙方主帥一方無力攻城,一方不敢出戰,處於相持觀望狀態,一時相安無事。

蒼巖山,位於河北井陘境內。這裡山高林密,南側為平川沃野,是山西通往河北的必經之路。楊秀的兩萬叛軍,與李淵的四萬五千官軍,在蒼巖山下遭遇。李淵依仗兵力上的優勢,當即全軍發起進攻。楊秀以寡敵眾,被迫迎戰。蒼巖山下,沙河灘中,雙方展開了一場血肉橫飛的廝殺。應該承認,官軍不只是數量上的優勢,李淵部下訓練有素,驍勇善戰,半個時辰後,叛軍全面潰敗,倉促之間,楊秀率眾退上了蒼巖山。李淵見山勢險峻,並不急於進攻,而是將山口層層封鎖,單等山上糧盡。

楊秀退到山頂之後,點驗一下兵力,僅剩一萬左右。他在山頂四處巡視一番後,不禁頓足哀嘆:“此番只恐命喪蒼巖山矣!”

暮色中的蒼巖山愈發顯得蒼涼,元聖寺的鐘聲,更平添幾分悲愴。七天過去了,山上所有能吃的俱已吃光。飢腸轆轆的楊秀呆坐在棋盤石上,望著腳下的萬丈深淵發怔。山風鼓起松濤,昏鴨在頭頂呱噪,並不時撲到馬骨架上啄食,在兵士們的驅趕下,又轟地一下飛上夜色yu臨的蒼穹。怎麼辦?李淵大軍只是困守山隘要口並不進攻,看光景是要把自己這一萬人困死餓死。如今,戰馬已殺光吃淨,兵士已餓死一成病倒兩成。剩下的七千人,也幾乎喪失了戰鬥力。此刻官軍如若攻來,全軍只有引頸就戮而已。不能這樣坐以待斃!即便拼命也應拼他一下,從死路中求條生路。楊秀看看棋盤石下的深谷,忽然有了主張。

半個時辰後,天色黑定,用被子、營帳布條結成的二十條繩索也已完成。從棋盤石邊悄無聲息的垂落,叛軍分批下滑。由於天黑擁擠,有人中途失手,半空跌至谷底摔成肉餅。有的繩索人多搶下,過度負重,造成斷裂,無不跌得粉身碎骨,也有人跌成重傷。總而言之,楊秀原定的不許發出聲響全軍秘密逃離的計劃徹底告吹。哭的喊的叫的,亂成了一團。見此情景,楊秀也顧不得統帥形象了,在十數名親信環護下,也在擁擠中溜下了山崖。然後有意避開大隊,直向西北方向摸索前進。楊秀明白,人多目標大,官軍定要攔截。他們一行跌跌撞撞連滾帶爬摸出約三里路,漸漸遠離了蒼巖山,喊殺聲、哭叫聲全拋在了身後,楊秀這才松了一口氣,方敢坐下來喘息。無限感慨地對親信們說:“蒼天保佑,總算溜出了樊籠,得以逃生,保住一條性命。”

“哈哈哈哈!”一陣狂笑聲突然響起,猶如千百頭貓頭鷹在合鳴,震得人毛骨悚然,頭皮發炸。楊秀正驚愕間,四周亮起無數紅燈,上千官軍,簇擁兩員大將,立馬橫刀,就在眼前。

楊秀登時癱軟在地:“完了!想不到終究還是自投羅網。”

宇文化及收住笑:“李副元帥果然料事如神,楊秀真就夜走沙河洲,就像當年諸葛孔明算定曹賊必走華容道一樣。”

“宇文將軍過獎。”李淵勒馬退後半步,“將軍,這功勞就讓給你了。”

“承情了。”宇文化及拍馬上前,大刀舉起,閃動寒光,“楊秀哪裡?快來送死。”

楊秀已是無力交戰:“本王便是,要殺要剮,就請下手吧。”

“好,拿頭來。”宇文化及高高舉起金刀。

“且慢。”李淵喊住他。

宇文化及不解地收住刀:“怎麼,副帥後悔了?”

“非也,將軍誤會了。”李淵解釋道,“本帥不會與你爭功,只是覺得斬首請功不如生擒楊秀獻俘闕前,那才叫蓋世奇功,無限風光。”

楊秀被宇文化及生擒,他的兩萬人馬也土崩瓦解,而李淵的四萬五千大軍幾乎沒有損失,對於楊廣來說,這不失為一次沒有代價的偉大勝利。

一處廢棄的馬廄裡,楊秀被反綁雙臂側臥在亂草上。昔日堂堂蜀王,使奴喚婢錦衣玉食,而今淪為階下囚,況且性命難保。他已經沒有感嘆了,心潮如一潭死水,已經激不起波瀾。夏夜的蚊蟲,向他發起輪番進攻,頭部臉上已被叮出數不清的疙瘩。奇癢難搔,直入心扉。有什麼辦法呢?只有咬牙忍受這痛苦的煎熬。看起來,人的適應能力是無限的,逼到頭上,什麼罪都得受,達官貴人亦如此。

四更時分,夜露生涼,看守楊秀的哨兵手執長槍在廄前往來走動,藉以驅除睏倦與微寒。身後突然響起嚓嚓嚓輕微的腳步聲,哨兵急轉身察看,未待看清對面來人,一柄利劍已直插他心窩透出後背,哨兵一聲沒吭便倒在地上。

楊秀聽到異常響動,警覺地向後移動身體,瞪大兩眼注視廄門。一個黑影閃入,手中握有冷森森的寶劍,劍尖尚在滴血,黑影徑直向他走來。此刻楊秀把生死置之度外,也就無所畏懼了:“請下手吧,死在此處,要比喪命楊廣手中心安一些。”

“蜀王千歲,是我。”

楊秀抬頭打量,半晌方才認出:“你!李淵?”

李淵手起劍落,挑斷了楊秀的綁繩:“千歲,趕快逃生去吧,到了京城,萬歲不會放過你的。”

楊秀感到奇怪:“李元帥緣何要放我一條生路?”

“咳!”李淵嘆息道,“揚廣弒君篡位,難道我就無一絲反感?千歲無辜被廢,令人同情,惻隱之心人皆有之,救千歲逃生自然不足為奇。”

楊秀起身致禮:“多謝李元帥相救,大恩容當後報。”

外面響起腳步聲,李淵催促:“夜長夢多,遲則生變,千歲火速離開。”

楊秀再施一禮:“後會有期!”轉身逃離馬廄,閃入黑暗,迅即消失在無邊的夜色中。

太原城下,楊素的五千馬軍依然離城五里駐紮。他的戰略思想很明確,要坐等李淵大軍到後,再圍住太原發起攻擊。而楊諒的戰守之策依然舉棋不定,皇甫誕再三請求出戰,元禮則堅持固守。這日上午,楊諒、皇甫誕、元禮三人仍在城頭爭論不休,從蒼巖山逃出的楊秀回到了太原。

楊諒一見楊秀的狼狽樣,就知情況不妙:“王兄,為何這般光景?你隻身來此,隊伍是何人統轄?”

“隊伍,哪裡還有隊伍!我那兩萬人馬已全軍覆沒了。”楊秀哽咽著簡述了經過。

楊諒立時便傻了:“這便如何是好?原只望王兄在燕趙之地募集到十數萬大軍,回師合擊楊素,而後再取長安。不料想一切皆空,這該如何是好!”

“千歲莫要悲傷,眼下便有大好戰機。如今軍情已明,楊素在城外只有五千人馬,當趁李淵大軍未至,全力出城將楊素部吃掉,既可出口惡氣,又可免楊素、李淵會師,減輕日後壓力。”

楊諒感到滿腹怒氣無處發洩,也想爭回點面子,便有出戰之意:“皇甫將軍之言正合吾意,元將軍以為如何?”

元禮不好明確反對:“出城咬敵人一口也未嘗不可,但願楊素莫有重兵伏擊。”

楊秀也急於報復:“楊素只有五千人馬此乃千真萬確,王弟不必多慮。”

楊諒終於下了決心:“好,皇甫將軍與元將軍,各領一萬人馬,分別從東西門出城,夾擊楊素,力爭全殲。”

元禮此時又有了主意,他要竭力為楊廣暗中相助,便又說:“千歲,末將還有一言奉上,不知當講與否?”

“你且道來。”

“末將以為,這光天化日之下出戰,我方一動,楊素即知,倘若後撤,難以追擊。莫如今夜偷襲,攻其無備,必獲全勝。”

“倒也有理。”楊諒又沒了主意,轉問皇甫誕,“你看如何?”

皇甫誕說出他的擔心:“偷營劫寨好是好,只是延至夜半,倘李淵大軍趕到,即與我軍大為不利矣。”

“王兄請陳高見。”楊諒又問楊秀。

楊秀想了想:“李淵四萬餘大軍,戰後尚需休整,正常行軍,估計要明日上午方可到達,夜間偷襲,卻也可行。”

楊諒是個沒主張的人:“好吧,那就今夜劫營。”

夜半,浮雲遮住了星空,大地漆黑一片。太原城東西門悄悄開啟,皇甫誕、元禮各領一萬人馬出城,偷偷向楊素大營合圍。皇甫誕擔心埋伏,打馬親自在前探路。遠遠望見楊素營寨燈火依然,巡邏照舊,梆聲不斷,吆喝聲時而傳來,一切都無異樣。西方,一枚號炮升起,在夜空中炸響,這是元禮發起攻擊的訊號。皇甫誕也命人把號炮點燃,全軍齊聲吶喊,如滾滾鐵流衝入楊素大營。待踏破木柵,殺進營帳,方知是座空營。皇甫誕也顧不得再與元禮會師了,急令全軍退出。但是,楊素馬軍已從背後掩殺過來,五千騎兵集中攻擊皇甫誕一路,其勢如潮,銳不可當。皇甫誕一方闖入空營先自氣餒,此刻隊形未免混亂,死傷漸漸增加,只是由於兵力上的優勢,才未讓楊素明顯佔上風。兩軍混戰廝殺在一處,一時難分勝負。皇甫誕想,且再堅持一時,待元禮從背後包抄過來,對楊素形成合圍態勢,局面便會立刻改觀。

元禮領兵突入營寨發覺撲空後,也當即率軍退出。聽到東側喊殺聲震天,知道是皇甫誕已與楊素交手激戰。他思忖一陣,帶本部人馬緩緩向楊素側後迂迴,行動從容不迫,左顧右盼,期待著李淵大軍出現。他同宇文化及分手時曾約定,只要宇文領兵一到,他就立為內應配合官軍作戰。元禮磨磨蹭蹭漸漸繞到了楊素部隊背後,仍不見李淵到來,頗為失望。他不能不做做樣子,再不發起進攻,回城後無法向楊諒交待。就在即將下達攻擊命令之際,夜色中一隊人馬飛速而至,雜沓的馬蹄聲如驟雨沉雷,元禮傳令全軍擺好了迎戰陣式。對方為首的大將,顯然也發現了元禮的隊伍,相距數丈勒住戰馬,手中馬鞭直指元禮:“對方何人,快報上名來!”

“俺乃太原守將元禮是也,你是何人?哪路人馬?”

“哎呀!元兄,是我。”

“你?宇文兄!”

“正是。”

兩匹戰馬奔至一處,二人相互把住臂膀,互道短長。

元禮言道:“宇文兄,小弟不負所約,一直在暗中為萬歲效勞。”“如此甚好。”宇文化及說,“而今大軍已到,元兄更當全力配合,攻佔太原,生擒楊諒才是。”

“那是自然。”元禮掉轉馬頭,見自己的部下有些愕然,便高聲發出號召,“將士們,楊諒反叛,勢在必敗,我等原本大隋忠臣良將,何苦為他送死。今我元禮願帶大家棄暗投明,同宇文將軍一道合兵討叛,好男兒建功立業正此時也!”

元禮的親信自然積極響應:“願隨元將軍反戈一擊。”

大多數人感到突然,一時難以權衡利蔽得失,保持沉默,猶在觀望。

也有忠於楊諒的人,一名身為指揮使的中級軍官率先唱出反調:“元禮,漢王待你不薄,你怎能行背叛之舉。再者說,漢王乃替天行道,討伐弒君奸佞楊廣,實為大隋江山社稷。你若助紂為虐,我們決不答應。”

元禮身後的護兵早已箭在弦上,手一鬆箭飛出,羽箭直插指揮使咽喉,他栽下馬去登時喪命。元禮高喝:“哪個執迷不悟,這便是下場!”

觀望者情知大勢所趨,紛紛開口:“願隨元將軍反正。”

於是,元禮、宇文化及合兵,兩翼包抄對皇甫誕展開了圍攻。再加上楊素的馬軍回過頭來進擊,皇甫誕三面受敵,且眾寡懸殊,完全處於被動挨打的境地。

太原城頭,觀戰的楊諒、楊秀都感到情況不妙,楊諒不無擔心地問楊秀:“王兄,我軍莫不是中了埋伏?”

楊秀又向戰場凝視良久,夜色森森,戰場的情景難以看清,他暗自盤算一陣方始開口:“王弟,待為兄領一千人馬去戰場探個虛實,若我軍不利,也好助一臂之力。”

“王兄千萬留意,如軍情不妙,便召元禮、皇甫誕帶兵回城,也好固守。”楊諒哪曾多想。

“王弟放心,為兄自有主張。”楊秀引軍匆匆出城去了。

距戰場一裡路左右,楊秀打住人馬,派出一名馬探向前瞭解軍情。少時,馬探慌慌張張返回,向楊秀稟報說,官軍已將皇甫誕全軍包圍,元禮全軍歸降,皇甫誕部下已傷亡殆盡。楊秀一聽,明白大勢已去,出城時便已打定了主意,此刻率軍迅即離開戰場,一直向南逃離,哪裡還管太原城與楊諒的死活。

且說皇甫誕越戰人越少,後來僅存十餘騎還在身邊,不禁仰天長嘆:“天哪!蒼天!楊廣大逆不道,為何偏偏佑他?可恨漢王千歲不聽我良言相勸,致使如今落得全軍覆沒。太原勢必難保,末將不能為千歲分憂矣!”他把手中劍一橫,自刎而亡,屍落馬下。

太原城頭,燈火稀疏,楊諒眼巴巴地注視著城外的戰場。喊殺聲,兵器撞擊聲都清晰可聞,惟獨看不清交戰的情景。偷襲是否成功?李淵援軍是否趕到?楊秀為何遲遲不返回報信?楊諒心如石懸,惴惴不安地等待著,伸長脖頸觀望著。一彪人馬飛馳而來,莫不是敵人攻城?他趕緊傳令下去,將士們準備交戰,弓箭手箭上弦引箭待發。那支隊伍漸近漸至城腳下,迷濛的夜色中,楊諒認出那“元”字大旗,啊,原來是元禮的人馬。他不覺松了一口氣,手扒女牆垛口問:“元將軍,為何回兵?”

“千歲,”元禮答道,“我方本已偷襲成功,不料敵軍先鋒宇文化及帶援兵趕到,為保存實力,末將才領兵回城,也好確保城池和千歲的安全。”

“此舉甚好。”楊諒不加思索,吩咐下去,“開啟城門,迎元將軍入城。”說罷,他又想起發問,“元將軍,皇甫將軍與蜀王兵馬何在?”

“他們隨後就到。”元禮胡亂應付一句。

“這就好了,他二人再領兵返回,太原城便固若金湯,堅守一年半載不足為慮。”

城門開啟,元禮率眾蜂擁而入。楊諒望見與元禮並馬有一大將,頂盔貫甲,手執狼牙棒,急問:“元將軍,你身邊那員戰將他是何人?”

元禮並不回答,自顧進城,沿爬道策馬馳上城頭,二騎雙雙來到楊諒面前。手持狼牙棒的宇文化及大喝一聲:“楊諒,太原城已破,還不伏身受縛。”

“你!”楊諒大為詫異。

“吾乃討賊平叛先鋒大將軍宇文化及是也。”

楊諒疑慮的目光盯住元禮:“你?”

“漢王,我同宇文將軍八拜結交,早已約為內應,恕在下對不住了。”元禮下馬上前,親手把楊諒倒剪雙臂上了綁繩。

待楊諒明白為時已晚:“咳!想不到這樣快就兵敗被俘,看起來這性命也保不住了。”

“你是死是活,自有萬歲處置,本先鋒是不會殺你的。”宇文化及傳令,“把楊諒帶下去,準備押解長安。”

“慢!”楊素乘馬也來到了城樓。

宇文化及、元禮上前見禮:“參見元帥。”

楊素有些生疑地斜視元禮:“你本楊諒部下,如今見風轉舵,倒會投機。”

元禮加以表白:“元帥,末將早同宇文兄約為內應,而且全力暗中以助王師,在風陵渡口,若非末將用計,楊諒全軍殺過河去,元帥只恐危矣。”

宇文化及也為之旌揚:“元帥,襲破太原亦全靠元將軍賺開了城門。”

“本帥知道了,現在不是論功的時候,著將被俘的楊諒交與本帥,聽候發落。”

宇文化及心下不肯:“元帥,楊諒乃末將俘獲,理應由末將押解長安。”

“放肆!”楊素怒斥,“老夫身為元帥,統領全軍,誰敢違令,軍法處治!來呀,把楊諒帶過來。”楊素的中軍官,當即押過楊諒。宇文化及見戰利品被楊素生生搶走,不由忿忿然。礙於情面和軍令,只能隱忍不發,但心中系了個大大的仇結。他暗暗發狠,楊素,你依仗權勢奪我功勞,絕不與你善罷甘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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