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爭媚綺春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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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604年七月,大隋仁壽四年一個明朗的夏日,朝陽的金光把武德殿照耀得輝煌燦爛,楊廣的登基大典在隆重舉行。文臣武將,分班恭立,靜鞭三響,整個大殿肅穆無聲。三十六歲的楊廣,居高臨下,懾人的目光緩緩移動。夢寐已求的夙願終於得償,怎不令楊廣躊躇滿志。君臨天下,執掌舉國生殺大權,正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切城池、珍寶、美女莫不盡為己有。這種佔有慾和支配欲的最大滿足,只有他才能體驗到。三十六歲,精力旺盛,血氣正剛,他感到周身有使不完的勁。他發誓要成為一代英主,要成為大有作為的皇帝,要做些轟轟烈烈的壯舉,要讓青史留芳,要讓後世盛譽。

楊廣威嚴地巡視著下站的大臣,百官們對他這位新君誠惶誠恐,敬畏之情顯而易見。可是,當他的目光落在楊素身上時,頓覺頗不自在。但見楊素不住東張西望,與他對視毫不迴避,完全是一副志驕意得的模樣。楊廣心下不喜,暗說你楊素功勞再大總是臣子,怎能對朕如此傲慢無禮!自己新登大寶,斷不可放縱驕慣楊素。功臣權勢過大,必定危及皇位。俗話說彼一時此一時也,人際關係從來都是這樣奇怪,楊廣、楊素這一最牢固的同盟,本無利害衝突,就這麼一閃念,便在楊廣心頭埋下了猜忌的種子。

儀式是莊重而熱烈的,內容也是豐富多採的。大赦天下,百官晉爵,改元大業,冊封蕭妃為皇后,立晉王楊昭為太子……在加封的百官中,有一個人是令楊廣頗費心思的,他就是楊玄感。即便在此時此刻,楊廣心中仍然猶疑,昨日下午,關於楊玄感的那場爭論,而今又浮現在楊廣眼前……

昨天,籌備登基大典,楊廣亦忙得不可開交。如何分封百官,使他煞費苦心。他在御書房中正自煩心,姬威不顧劉安阻攔闖入進見。

楊廣對於姬威未能擒獲楊諒、楊秀頗為不悅,但姬威扼殺文帝、楊勇立有大功,所以對姬威格外高看一眼,對姬威闖入非但不怪,而是和顏悅色地問:“姬將軍有何事啟奏?”

“殿下,楊諒、楊秀出逃原因,末將業已查明。”

楊廣擺擺手:“本宮已是說過,楊諒畏罪潛逃,不再追究你與楊素的責任。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楊諒遲早也要歸案,姬將軍不必再為此憂心。”

“不,殿下,此事關係重大,末將不能不奏明。”姬威一語破的,“楊諒出逃,皆因楊玄感做了手腳。”

“楊玄感?他本楊素之子,不可能。”楊廣不信。

“殿下,屬實是楊玄感向楊諒通風報信,並送去令箭,才使得楊諒、楊秀騙開城門。”

“將軍可有證據?”

姬威頓了一下:“末將推論不會有錯。”

“想當然怎能作為證據!”楊廣揮手,“你下去吧,本宮還有大事要辦。”

“殿下,無論如何容末將把話說完。”姬威執意不肯下去。

楊廣想了想,只得耐住性子:“好,你且奏來。”

“謝殿下。”姬威連珠炮般說下去,“兵部令箭,至關重要,楊素豈能不嚴加防範,外人焉能盜得出去?莫非楊玄感……”

楊廣似乎動心,在認真地靜聽。

“再者說,”姬威繼續丟擲他的推論,“先皇病危之際,楊玄感與楊諒串通一氣,攜帶聖旨出宮去召楊勇,只因宮門為我方控制,他無奈才交出聖旨。以此推斷,楊玄感對殿下繼位必不甘心,才有幫助楊諒出逃之舉。家賊難防。”

楊廣已覺姬威之言有理,但他又問:“將軍的意思是不可重用楊玄感了?”

“非但不能加封,還應當機立斷,除掉這個後患。”姬威就是為此而來。

楊廣實感突然:“這樣做如何向楊素交待?他畢竟功勳卓著。”

“當然不能明除,可以暗中下手。”姬威早有成竹在胸,“派親信將他暗殺,人不知,鬼不覺,於殿下毫無妨礙。”

“此事……”楊廣難以決斷。

姬威見狀主動請纓:“殿下若信得過,末將願為效勞。”

“你?”楊廣思考再三,“莫急,容本宮再作斟酌。”

姬威不甘心落空:“殿下,末將專後命令。”

“你且回房休息、候令。”楊廣前思後想,委決不下,便傳喚宇文述,請這位心腹智囊拿個主意。

豈料宇文述看法與姬威完全相悖:“姬威所言不妥,楊玄感交出聖旨,便立有大功,怎能不加封賞呢?”

“姬威言道,他交出聖旨,是不得已而為之。”

宇文述反駁說:“在仁壽宮門,楊諒要他當眾作證,要他申明先皇確有廢殿下再立楊勇的旨意,而楊玄感是不辭而別,不予出證,這難道還不足以說明他是心向殿下嗎?”

“先生之言也有道理。”楊廣對楊玄感仍有看法,“父皇病危之際,他與楊諒打得火熱,這又當做何解釋?”

“關於那時楊玄感的動向,我們只能推論他是和楊諒虛與周旋。”宇文述意味深長地勸道,“殿下,對楊玄感的態度,關乎楊素、楊約兩位功臣、重臣的臉面。他弟兄保殿下繼位立有殊功,若冷待楊玄感,豈不令他二人寒心。殿下行將即位,根基未穩,一切還要指靠楊素弟兄,他們握有重兵,萬萬不可令其失望,以免生出變故。”

這番話使楊廣思路清晰了,宇文述的意思分明是,即便楊玄感確曾與楊諒有過勾搭連環,也要故做不知,暫不追究,而應對楊玄感加以籠絡。

宇文述見楊廣深思,又加一句:“殿下,要不惜高官厚祿把楊玄感拉過來,切不可推過去。”

楊廣下了決心:“先生之言甚是,本宮讓他出任一個地位高、職權大、又極榮耀的要職。”

“但不知是何官職?”

楊廣一字一板:“禮部尚書。”

楊廣從遐想中收回思緒,又把目光投向楊玄感。被加封為禮部尚書的楊玄感,面部表情異常平靜,看不出有絲毫激動和感謝的神色。楊廣未免有些懊悔,對楊玄感的加封似乎太重了。目光一轉,楊廣發現有個人不滿地仰著頭,一副大大咧咧玩世不恭的架勢。這人身高八尺,豹頭環眼,虎背熊腰,面目兇惡。楊廣認出這位是宇文述的長子宇文化及,他與其父迥異。宇文述溫文爾雅不失大儒風度,而他則地地道道的一介武夫。楊廣明白,他是嫌官小而把不滿毫不掩飾地外露。對於加封宇文化及太僕少卿這一官職,楊廣本是按宇文述意見辦的。如今宇文化及卻當殿發洩不滿,楊廣有幾分動怒,思緒不禁又飛回昨日下午的仁壽宮。

楊廣同宇文述就楊玄感加封一事剛達成一致,宇文化及便在宮門外求見。劉安稟報後,宇文述甚覺意外。因為宇文化及十日前去幷州訪友,看望兵曹元禮,說定月餘方歸,為何這樣快返回長安,而且急於求見楊廣呢?宇文述不愧被人稱為智謀過人,稍一思索,即已料到幾分:“殿下,犬子回京,估計與漢王楊諒有關。”

楊廣至為關切楊諒的動向,趕緊吩咐劉安:“宣他進見。”

宇文化及沒想到父親在場。他外貌醜陋,說話憨聲憨氣,形似愚鈍,實則粗中有細。叩拜之後,楊廣發問:“你要見本宮,有何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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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殿下,楊諒、楊秀業已逃至幷州。”

楊廣看一眼宇文述,意思是說果然不出所料。他接下去問:“他二人有何動向?”

“小人即為報信而來,楊諒召集部屬共議謀反。”宇文化及又加補充,“小人好友元禮亦參加了密議,但他良心不泯,告知小人連夜回京報信,望殿下速做決策,以撲滅叛逆之火於萌芽之中。”

宇文述插話問:“可知楊諒等輩密謀的詳情?”

“據元禮告知,楊諒計劃在十日內集結五萬大軍,然後南下渡黃河直搗潼關,進逼京師。”

楊廣冷笑一聲,沒有開口。

宇文化及再次提醒:“殿下應搶在楊諒兵馬集結之前,糧草未及準備之際,火速發兵進剿,給楊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打擊。”

楊廣又冷笑一聲:“據本宮看來,你之所奏,分明是危言聳聽,意在邀功請賞。”

宇文化及大為茫然:“殿下何出此言?小人星夜兼程趕回報信,所說千真萬確,殿下切不可延誤。”

誰料,楊廣就是不以為然:“楊諒喪家之犬,逃命尚自顧不暇,哪裡還有狗膽謀反。本宮現正忙於登基大典,無暇顧及此事。”

“啊呀!殿下,楊諒反逆不可等閒視之,若不早做防備,一旦殺入秦川長驅直入,只怕皇位不保。”

楊廣卻是怒顏呵斥:“休再囉唆,退下。”

宇文化及憤而起身:“一片忠心竟成逆耳之言,看來你即位也是個昏君。”

“大膽!”楊廣壓住火氣,“若不看乃父情面,定將爾斬首示眾。劉安,趕他出去。”

就這樣,滿心想領功受賞的宇文化及,灰溜溜被攆出仁壽宮。

宇文述眼見兒子被趕出殿堂,竟會心地笑了。

楊廣不解:“先生,本宮一氣之下驅逐了令郎,你緣何不惱反倒微笑?”

“因為我深知殿下的一番苦心。”

“你能猜透我的心思?”

“管保一絲不差。”宇文述信心十足,“殿下是希望楊諒舉兵反叛。”

楊廣有些吃驚:“何以見得?”

“若依犬子之言,提前發兵進剿,未免有殘殺手足之嫌。”

“你說下去。”

“待楊諒真的興兵作亂後,天下盡知,殿下再適時出兵平叛,即為天經地義之舉。這樣楊諒即使被殺,亦是罪有應得,而無損殿下英名。”

“本宮不及早出兵,楊諒反叛倘若得手呢?我豈非坐失良機?”楊廣又問。

“我想殿下心中有數,小小楊諒,區區一郡之兵,焉能與國力抗衡。只要天兵一到,叛軍必望風而逃,生擒楊諒易如反掌。故殿下後發制人,待其樹起反旗後再動,實明智之舉也。”

“哎呀!先生真是周之呂望,漢之孔明,神機妙算,把本宮的心思全給看透,可欽可贊!”

“管孔之見,不值一提。殿下盛譽,實不敢當。”宇文述發自內心的稱讚楊廣,“倒是殿下,巧妙運籌,大智雄謀,定能從容駕馭百官,為一代英主。”

楊廣聽了這番恭維,心裡分外舒坦,愈覺適才對宇文化及有些過分:“先生,令郎報信有功,本宮心中有數,明日金殿之上,定當授以高官。”

“殿下可否透露一下打算。”

楊廣想,楊素之子楊玄感說定要封禮部尚書,宇文述之子也不能相差過於懸殊,沉吟一下:“授與他兵部侍郎如何?”

宇文述止不住放聲大笑起來,直笑得淚花閃爍。

“看來先生還滿意?”楊廣問。

“殿下,這如何使得,萬萬不可。”豈料宇文述一口回絕,“犬子愚魯,冥頑不化,只有蠻力,倘充做伍長尚可,兵部侍郎負有國家防務重任,他若受此封,豈不令天下人恥笑。”

“先生,本宮是為你著想,”楊廣再勸,“還是讓令郎屈就吧。”

“殿下為下官著想,下官更當為殿下為國家著想,我兒無德無能,不能讓百官背後議論說三道四,更不能讓國人落下笑柄,不能有損殿下天威。”宇文述為表示真誠,屈膝跪辭。

“卿真忠臣也。”楊廣親手扶起,也動了真情,“本宮登基之後,有先生這樣賢臣輔佐,何愁國不富民不強,何愁本宮名不垂青史!”

於是,宇文化及被授與太僕少卿這一職級低又不顯眼的小官。宇文化及有父親壓著,雖然不敢爆發,但心中大為不滿,難免就要外露。而今在金殿之上,楊廣看出宇文化及的不屑神態,心中核計,對宇文化及的封官是否偏低了?楊廣這些念頭俱是一閃而過,也未再深思。但是他無論如何沒有想到,對楊玄感和宇文化及的畸高畸低加封,卻為他自己埋下了兩顆仇恨的種子。

登基大典在經歷了令楊廣興奮而又疲憊的繁文褥節之後,終於收場了。自今日始,楊廣便稱孤道寡了。其實他何曾孤,從金殿下來,後宮還有諸多佳麗在翹首以盼呢。

說起來,楊廣堪稱情種。對於臨幸過的女人,他從不會棄如敝履。今日上朝之前,他便已交待王義,讓這位親信把自己的心上人分別安排進各個宮院。蕭娘娘自不必說,雲昭訓與柳笛,宣華陳夫人,容華蔡夫人,年方二七的嬌小美女夢秋,甚至連元妃的侍女小桃都未忘記。這便是楊廣即位之初的六宮嬪妃。

熱浪襲人,楊廣乘坐的涼轎穿行於柳陌花蔭之間。儘管文帝生前崇尚節儉,皇宮並不奢華,但畢竟比東宮太子府要富麗氣派。紅花綠樹,碧水藍天,朱樓金瓦,這一切無不令楊廣愜意。因為這一切都屬於他了,由他任意支配了。主宰一切的愉悅,不是所有人都能體驗到的,只有身為一國之主後,才能得到這精神上的滿足。

涼轎業已進入後宮庭院,劉安不能不請旨了:“萬歲,但不知去哪處宮院?”

楊廣一時竟難以做出抉擇。說心裡話,六宮美人此刻他都想見到。想聽到她們燕語鶯聲的祝福,柳軟香飄的叩拜,肉融骨化的親暱。他不覺反問劉安:“你看呢?”

“恕奴才斗膽直陳,大寶初登,極慶之日,自當先去見見皇后。”

“有理,有理。”楊廣傳旨,“駕臨永安宮。”

原來,昔日獨孤後的居處,而今是蕭娘娘的正宮。涼轎直奔永安宮而去,驕陽當頂,薰風送熱,楊廣微微眯起雙眼,恍惚間覺得甬道邊花叢一動,飄然現出一位美人來。

劉安何等機警,以身攔阻來人:“什麼人,鬼鬼祟祟,意欲何為?”

“萬歲,奴婢奉雲妃娘娘之命,在此恭迎聖駕。”阻路的是柳笛。

楊廣見柳笛身著半透明的薄紗裙,胴體隱約可見,香肩外袒,酥胸半裸,眼波傳媚,煞是迷人。想起與雲妃、柳笛在一起聯床歡會,二女逢迎,其樂無窮,立時動心,滿口答應:“好,好,告知雲妃,香湯沐浴,孤去皇后那裡坐坐就來。”

“萬歲莫被蕭娘娘裙帶拴住,叫我們主子奴才空自倚門相望。”柳笛自持與楊廣曾有魚水之歡,奏答時甚為隨便。

楊廣一點兒不怪,笑吟吟應允:“放心,朕一準去,在你們宮院用晚膳如何?”

“謝萬歲!”柳笛不辱使命,興高采烈去了。

永安宮內,張燈結綵,所有殿堂,裝飾一新。聖駕將至,早有太監飛步傳旨,王義先行迎出院門外,蕭娘娘引眾宮女在殿門接駕。皇后金冠,襯托出蕭娘娘的鵝蛋臉兒越發豐豔俏麗。與為太子妃時相比,果然大不相同,堪稱國色天香。楊廣甚愛甚喜,雙手攙起:“梓童免禮,你我結髮夫妻,何需如此認真。”

“不然,國法豈可偏廢。”蕭娘娘躬身退後半步,請楊廣先行。

楊廣攜起蕭娘娘玉手:“孤與梓童並肩,有何不可。”

楊廣初即帝位,蕭娘娘新為皇后,二人興高采烈,無不喜形於色。楊廣親手為蕭娘娘剝了一枚黃桔:“梓童,願你我此後永遠甜甜蜜蜜。”

蕭娘娘起身致謝:“願萬歲福壽綿長,大隋河清海宴。”

“借梓童吉言,定當國泰民安。”楊廣站起身,拉出了要走的駕勢。

蕭娘娘見狀問:“萬歲莫非尚有國事未了?”

“非也。”楊廣信口扯謊,“朕要去御書房觀書。”

蕭娘娘有些情意綿綿:“萬歲今日登基大典,龍體勞頓,就在妾妃處歇息半日吧。”

楊廣眼望蕭娘娘秀色可餐,甚為愛憐,但想起已應承柳笛,又不能不去雲妃那裡,便狠狠心說:“梓童,先帝一生勤政節儉,朕方為君主,自當打下勤勉根基,養成上進習慣,若陷在脂粉陣中不能自拔,豈不有失天下臣民所望。”

蕭娘娘也知楊廣嗜好讀書,身為皇后,自當做端莊賢淑的表率。她不好過分多情,只能眼巴巴地看著楊廣走了。

王義作為親信長隨,同楊廣一起離開,劉安自然也就上不得檯盤了,未免有一種失落感。儘管劉安已被封為大內總管,成為第一號太監,但他明白,自己的地位遠不如王義,因為王義是楊廣從東宮帶來的親信心腹。王義自小便在楊廣身邊,相比之下,同楊廣的關係自然要略遜一籌。忌妒產生仇隙,劉安眼望楊廣與王義邊走邊談,怨氣堵塞胸膛,禁不住連聲冷笑。

蕭娘娘感到劉安不正常:“你這是何意?”

劉安欲擒故縱:“娘娘,奴才該死,不知不覺笑出聲,有失體統,下次不敢。”

“還想騙過我嗎?”蕭娘娘正色逼問,“說,為何發笑?”

“娘娘,奴才不敢講,惟恐萬歲怪罪。”

“說,一切自有我做主。”

“那奴才就甘冒欺君之罪了。”劉安把楊廣底牌捅出來,“適才來永安宮路上,柳笛攔住萬歲撒嬌做媚,萬歲答應去雲妃處同進晚膳,自然是在那裡過夜。”

“這個不要臉的賤婢!”蕭娘娘的醋罈子被打破了,這是女人最敏感的事,怎不令她氣衝牛斗!身為皇后,她又怎能容忍雲昭訓將新皇帝頭一夜霸佔。決不能開這個頭!蕭娘娘想,千里長堤,潰於蟻穴,這口子一開,以後就管束不住了。要給楊廣立個規矩,打定主意,氣呼呼起身便走。

劉安明知故問:“娘娘,尊駕何往?”

“去找雲昭訓那賤人算帳。”

“唉呀娘娘,見了萬歲,千萬莫把奴才交待出去。”

“何消你囑咐,多嘴,我自有道理。”蕭娘娘出宮門,登上了碧紗鳳羽安車。

綺春院內好一番忙碌景象,雲昭訓、柳笛指揮宮女們在突擊裝點宮室。馥郁飄嫋的瑞腦香,與盆中的芍藥、牡丹花香交匯。醒目處紅綢結綵,宮燈下流蘇逶逸,新地氈眩人眼目,一切都充滿喜慶氣氛。而今的綺春院,猶如皇帝大婚的洞房。雲妃對於楊廣此次臨幸是至為看重的,認為這是能否奪寵的關鍵一步。她與柳笛彼此心照不宣,如今只能合力討好楊廣。要讓新皇在綺春院留下最美好的記憶,讓天子永遠渴念在這裡的銷魂時刻,如同在君王身上繫條無形的繩索,無論萬歲爺走至何處都能被這繩索拉回。

“來了!來了!”一宮女如飛跑入報信,她是奉命在宮門瞭望的。

雲妃趕緊又在臉上重勻一下脂粉:“快,準備接駕。”

柳笛搶著向雲妃鬢邊插上一朵花:“娘娘如花似玉,萬歲一見管保龍心大悅。”

說著,雲妃在前,一行如花雲柳陣急趨宮門。八名宮女個個齊整,人人嬌豔,加上柳笛,十位美女組成了一幅色彩斑斕、花團錦簇的畫圖。

雲昭訓心花怒放步下玉階,蕭娘娘恰好下車進入宮門。雲妃立刻一怔,臉上的媚笑登時凝固,說不出的無限尷尬。

蕭娘娘冷冷地問:“雲妃,如此精心梳妝巧打扮,可是專為迎候我呵?”

“啊,是的。”雲妃馬上感到不妥,“不,不,賤妾不知娘娘鳳駕光臨。”

蕭娘娘入殿坐定,左顧右盼:“怎麼不見萬歲,他藏身何處?”

“回娘娘,聖上未曾駕臨綺春院。”

“哼!”蕭娘娘冷笑幾聲,“不是柳笛半路攔駕逼萬歲臨幸嗎?”

“奴婢不敢。”柳笛跪倒在地,她斜一眼劉安,不服地申辯,“萬歲要去哪裡,腿在他自己身上,豈是奴婢所能左右的。劉公公,您睜大眼睛仔細瞧,萬歲何曾在此?”

蕭娘娘向劉安射去探詢的目光:“劉安,這是怎麼回事呀?”

劉安附在蕭娘娘耳邊:“萬歲總要裝裝樣子到御書房晃一下,放心,說不準就要到了。”

這裡話未落音,宮門外傳來王義的喊聲:“萬歲駕到,雲妃娘娘接駕呀。”

楊廣興沖沖跨入綺春院,滿心喜悅要與雲妃、柳笛歡樂一番,待見蕭娘娘為首,雲妃在後迎出時,大為意外。但他很快鎮定下來,掩飾住內心的惶恐,先後攙蕭娘娘、雲妃平身,笑容可掬地對蕭娘娘說:“梓童這一轉身的工夫就到了綺春院,你們姐妹之間,多走動走動也好。”

蕭娘娘可是揪住了楊廣的小辮子:“萬歲不是去御書房用功嗎,怎麼迷了路?”

“梓童取笑了。”楊廣設法自圓其說,“瀏覽一陣史書,頭部甚覺不適,朕便出來散步,信步來到這裡。”

“萬歲,怕是柳笛使的勾魂術吧?”蕭娘娘臉上始終是冷色。

楊廣看看劉安,心中暗恨,哪肯承認:“梓童倒會開玩笑。”他感到這場合實在難堪,不如溜之大吉,便又說:“你們姐妹好好親熱一下,朕再去別處走走。”楊廣轉身,逃命般匆匆離開。

雲昭訓眼見楊廣躲災似的去了,失望之情溢於言表,眼神中飽含無奈和幽怨。柳笛則是恨意外露,冷冷地漠視著蕭娘娘與劉安。

“你們聽著,”蕭娘娘決心再訓誡一番,“身為后妃者,要先為龍體著想,不可縱慾獻媚取寵。萬歲在何處宮院過夜,自有我安排。尤其是為奴者,侍候主子也就是了,若再不識進退,小心我敲斷她的狗腿。”

雲昭訓滿懷不滿,也不敢不應聲:“妾妃記下了。”

“起駕。”蕭娘娘吩咐一聲。

劉安伸手攙扶,雲妃裝出笑臉率眾相送。待鳳羽安車走遠,雲昭訓回到殿內,撲倒在床上號啕大哭。

柳笛則恨恨地說:“欺人太甚!說不定哪天我拚一死,和蕭娘娘同歸於盡。還有那個劉安,都是他壞的事,我非出這口惡氣不可。”

鳳羽安車又穿行於花蔭樹影中,馭車太監請旨:“娘娘,是否回宮?”

劉安不等蕭娘娘回答,便提醒道:“娘娘,萬歲下個目標是宣華夫人,亦當未雨綢繆才是。”

“去宜春院。”蕭娘娘想,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給楊廣立下規矩,若不打下好底,日後便不好約束了。

宣華夫人懶散地歪靠在床頭,宮女們三番五次問安,她也不作聲。文帝去世後,她一直鬱鬱寡歡,她是個重情義的女子。文帝雖老,但對她有知遇之恩。幾年來同床共枕,文帝對她寵愛有加,情深意篤。所以,當她被楊廣壓在身下曲意承歡時,總是如梗在喉,總覺愧對先皇。每與楊廣交huan一次,她都有罪孽加深一分之感。因此,她從內心裡不願楊廣來光顧,甚至希望楊廣能忘掉她,使她能過個安生日子,以免在心靈的痛苦中煎熬。

蕭娘娘突然來到宜春院,宣華夫人甚覺不安。因為自楊廣即位後,她二人尚一直未曾謀面。昔日她為文帝妃時,蕭妃進宮曾不止一次對她以母妃之禮叩拜。而今自己又為新皇所寵,身為偏妃,自然要大禮參拜正宮國母蕭娘娘。前後相比的巨大反差不說,單就女人細膩的內心世界來講,她實覺無顏見到蕭娘娘。同一女兒身,先後被擁入父子二人的懷抱,雖說是君命難違,可作為楊廣發妻的蕭娘娘,一定把自己看成下賤貨,是個不要臉的狐媚,勾引她丈夫下水。她滿懷不安與羞愧去跪迎這位往昔的兒媳、今朝的國母。

蕭娘娘話冷如冰:“平身回話。”

宣華低著頭不敢正視蕭娘娘:“妾妃本欲今晨去娘娘駕前請安,只因身體不適,不敢以帶病之身去參鳳駕,還望娘娘見諒。”

“生受不起。”蕭娘娘依然沒好氣,“宣華夫人。”

“賤妾在。”

“我要提醒你。”蕭娘娘開板就訓,“你曾以身服侍先皇,當今萬歲血氣正盛,你休要裝模做樣勾引他。”

“娘娘,賤妾怎敢。”宣華分辯,“陪伴聖駕系君命難違,實出無奈,乃不得已而為之。”

“住口。”蕭娘娘根本不想聽她分爭,“奉勸你要珍惜名聲,你倒是無所謂了,哪怕讓人在背後戳手指頭。可萬歲初掌乾坤,不能為你背黑鍋。”

“娘娘,自先皇去世,妾妃已心如死灰,哪有半點春心。心跡難明,只有一死以證。”說著,向殿柱一頭撞去。

劉安手疾眼快,一把拉住:“夫人不可輕生。”

“好啊,你來這一手!”蕭娘娘明白,宣華真要碰死,楊廣定然不依,告誡道,“你要以此來陷害我嗎?休想,給我老老實實活著,膽敢再尋短見,我定要誅你九族。”

宣華一聽幾乎昏厥過去:“天哪!我可怎麼辦?活又活不得,死又死不成。”

宮門外,傳來了王義的喊聲:“萬歲駕到,宣華夫人接駕呀。”

劉安不覺得意地看了蕭娘娘一眼,意思是說怎麼樣,我劉安料事如神吧。

蕭娘娘起身出迎,宣華夫人略為整理一下衣裙,跟在蕭娘娘身後。

楊廣興沖沖進了宜春院,在院心與蕭娘娘當頭相遇,臉上泛起複雜的表情。他有些不悅:“想不到又在此與梓童不期而遇。”

“這也算是緣分吧。”蕭娘娘並不退縮。

“朕是來看看宣華夫人。”楊廣不再掩飾。

“妾妃也是。”蕭娘娘一句不讓,“我二人同侍萬歲,情同姐妹,來敘敘情誼想來無可非議。”

楊廣不肯放棄進攻:“宣華滿面憂傷,淚痕猶存,該不是梓童造成吧?”

蕭娘娘豈肯退讓:“據妾妃所知,她是思念先皇而感懷,因為她曾為先皇寵妃。”

“你!”對於蕭娘娘當眾揭短,楊廣確實動怒了,“你太過分了。”

“萬歲,妾妃是為您著想,不得不提個醒兒,天下女人甚多,後宮不乏佳麗,何苦非鑽牛角尖兒,非做令人難堪的事。何況宣華亦對妾妃剖明心跡,她心念先皇,不願背後被人指點,願萬歲自重。”

“你!”楊廣把腳狠狠一跺,轉身氣呼呼走了。

宣華見狀,只有掩面哭泣。

蕭娘娘惹惱楊廣也覺不妥,但事已至此,也不能服軟。聽到宣華哭,愈加遷怒於她:“嚎什麼!都是你這喪門星,害得皇家不寧,快閉住你的臭嘴。”

宣華只得強忍悲聲,硬嚥回去。

蕭娘娘無心再坐下去,臨行對送至院門的宣華再次發出威脅:“你若再敢狐媚皇上,我就剜去你的眼,敲掉你的牙。”

御書房內,楊廣的氣無處發洩,把案上的書一古腦兒全推落屋地。

王義逐一拾起,放好:“萬歲當制怒,氣大傷身哪。”

“你都看到了,娘娘她太過分了。”楊廣越說越氣,“我,我廢了她!”

“萬歲不可輕言廢立,國母乃國本。”王義耐心相勸,“其實,皇后的苦心不難理解,她所做亦確為萬歲著想,只是方法欠妥,言詞過激。”

“怎麼,你也幫她說話?”

“奴才既蒙萬歲信任,就當據實相告,不能以假話騙您。後宮之事,應由蕭娘娘主政。萬歲喜歡到哪院過夜,也該同蕭娘娘打個招呼。”

“朕身為天子,此事怎能受制於人?”

“皇家也是夫妻,萬歲登基大喜之日,理應與蕭娘娘暢敘心曲,琴瑟合鳴。萬歲卻藉口觀書,溜到雲妃處,怎不令蕭娘娘傷心。”王義頓了一下,“恕奴才冒犯,今日之事,實乃萬歲虧理。”

楊廣不言語了,陷入沉思中。

王義深入再勸:“萬歲,看看皇后吧,今夜在永安宮為宜。”

楊廣不耐煩地回絕:“朕哪兒也不想去。”

永安宮內,蕭娘娘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顯得格外煩躁不安。方才行使了皇后權威固然心理上產生了快感,但想起為此開罪了楊廣,那一點愉悅便煙消雲散。她派人哨探過了,楊廣仍賭氣呆在御書房中。這大熱的天,若憋壞了身子如何是好?她心疼了,也擔心楊廣從此記恨自己。

劉安極善察顏觀色:“娘娘,莫如去把萬歲接到永安宮來。”

“要接你去。”蕭娘娘一時放不下架子。

“此刻奴才見了萬歲,還不被罵個狗血噴頭。”劉安哪敢去捋虎鬚。

蕭娘娘權衡再三,另派個太監到御書房去請楊廣。少時,太監無功而返。蕭娘娘又不肯服軟,一時也無主意。眼見得落日為遠山吞沒,黃昏的帷幔披上皇宮。對楊廣的關心,使蕭娘娘又別出心裁,她命劉安以安車載上夢秋,一直送入御書房。劉安未敢入內,只在門外候信。

夢秋如輕風彩霧般飄到楊廣面前,倩笑嬌聲:“萬歲,時當酷暑,不可過於勞累,請到妾妃院中休息,晚膳業已備好。”

楊廣攬住她腰肢:“你小小年紀,卻甚多情,倒敢主動拉朕去臨幸。”

“妾妃可沒這個膽量,這是蕭娘娘的一番美意。”

“是她。”楊廣推開夢秋,“你且回宮去吧,朕今晚哪兒也不去,就在這御書房過夜。”

“萬歲,何苦嘔氣呢,豈不辜負這一刻千金的良宵。”夢秋再次靠在楊廣身上。

楊廣再次推開:“莫再糾纏,回宮。”

夢秋見楊廣態度僵冷,被閃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默默退出。

這一夜,楊廣未能成眠。他哪裡看得下書去,心中反覆盤算,皇帝也不能為所欲為嗎?也不能隨心所欲嗎?楊廣自成人以來,度過了第一個沒有女人的夜晚。(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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