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駕！”
伴隨著一陣泥土的飛濺，一匹大青馬嘶鳴一聲，從荊棘從中奔騰而出。端坐馬背之人雙眉緊鎖，目不斜視，直至從一處山腳繞出後，才猛然勒緊韁繩，回過頭，朗聲笑道：“哈哈，這把火燒下去，看這惡霸日後還怎麼為禍鄉里！”
“是啊，村民們總算有盼頭了，駕，駕！”
話音未落，山腳處銅鈴叮噹，一匹雪白的駿馬昂首而出，在它的脊背上一名青衣女子，唇紅齒白，面容清麗，特別是那對明亮的眸子，無論從何種角度看去，都似有一番獨有的風情。
“呂大哥，咱們這是到哪裡了？”
女子從懷中掏出絹帕，擦了擦鬢角的細汗，目不轉睛望著大青馬上的漢子。漢子略一思索，打趣道：“康女俠，你不是說走哪算哪嗎，怎麼還問到了什麼地方？”
“呂大哥，你！”
“哈哈哈，駕，駕！”
漢子大笑幾聲，不等女子靠近，揚鞭打馬又是一陣馳騁。
這笑鬧的二人不是別人，正是在豫陝鄂一帶遊歷多日的呂大省和康柳兒，他們在冬季出發，隨心而走，且行且住，一路之上尋山問嶺，行俠仗義，此時已經到了暮春時節。
“呂大哥，你等等我！”
“不等，不等，偏不，有本事你追上來啊??? ???”
大青馬縱身一躍，跳上一處低矮的山坡，大省不經意間向著前方瞥了一眼，立即勒緊韁繩，擺擺手，對身後的康柳兒悄聲說道：“柳兒，駐馬，駐馬，你看那邊！”
康柳兒不明所以，趕忙止住白馬的腳步，一面摸了摸由於在馬上顛簸而徹底紅透的雙頰，一面調整呼吸，順著大省的視線，極力尋找。
矮坡底下，相隔十丈開外，一條不算太寬闊的土路上，一輛造型奇特的大車飛馳而過，濺起的泥星有飛蝗一般，鋪天蓋地，不是落在道旁的亂草中，便是打在跪伏道旁的路人臉上。
“這是什麼車啊，車輪高過車箱，不但沒簾沒蓋，那車廂怎麼看都一個座椅??? ???啊，不對，應該是一個虎頭，真是稀奇啊，哪家的公孫公子，弄這樣的玩物！”
“柳兒，別光看車廂，你細看那拉車的。”
“拉車的，不是一頭肥碩的耕牛嗎？”
“嗯??? ???不對，你再看仔細些，那分明是??? ???”
“啊！是人，是一個粗壯的和尚！”
柳兒看的目瞪口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正愣怔間，忽聽大省在他耳畔又說道：“你看那怪車又回來了！”
“是啊，哎，呂大哥，你看那些行人，好像大車經過哪裡，就有人跪地磕頭，還顯得很虔誠呢，你說這會不會是什麼邪教？”
“邪教？走，咱們去看個究竟！”
大省鬆開韁繩，大青馬從矮坡上輕易躍下，緩行數十步便來到了道旁。在他身後，康柳兒緊緊跟隨，但她似乎擔心濺起的泥水染汙了白馬的鬃毛，多少與土路保持著一段距離。
“呂大哥，你看那和尚似乎在笑，他的笑??? ???”
不待她再說下去，大省愣怔了片刻，從馬上飛身跳下，一個縱身，穩穩落在和尚眼前。和尚猛然見到他，也愣著了片刻，隨即憨笑道：“呂，呂師弟，你怎麼來了，等我拉玩車，咱們再詳聊，嘿嘿。”
“師兄，你，這是??? ???”
“嘿嘿，你別管，再拉兩趟就完了，別急，別急啊！”
大省還想再開口，眼前陡然掠過一道急急的勁風，不等他看清楚，一條粗壯的皮鞭已然打在無往脊背上。
“說什麼閒話，多少天能下一次雨啊，快拉，別掃了老子的雅興！”
和尚聽到這人的聲音，習慣性地攥了攥拉車的繩索，對大省憨笑道：“師弟，你別擋路了，讓我快些拉完吧，一會兒道路要幹了，嘿嘿。”
大省如墜雲裡霧，仰頭瞟了車中所坐之人一眼，只見此人裹著一件汙濁不堪的錦緞長袍，身形肥碩，相貌奇醜，一張滾圓的面盤上偏偏生出一對芝麻綠豆眼，淺眉淡須，齜牙咧嘴，腦門上不知因何緣故，竟少了一大片頭髮。
大省怎麼看都覺得他不像一個好人，再抬頭盯著他的面龐，厲聲喝問道：“你是什麼人，何故為難我師兄？！”
“為難他，哼！”那人冷哼一聲，形貌更為可怖，只聽他繼續說道：“這是你師兄自願的，不信你問問他！”
聞聽此言，大省攥緊的拳頭，又松了開來，低頭攀著和尚的臂膀，詢問道：“師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你願意的嗎？”
“哎，嘿嘿，是我??? ???”
和尚話沒說出口，跪在道旁的路人倒起了喧鬧。
“好漢，你就別再難為大師了！”
“大師要不是為了俺們，怎能受如此侮辱，你就行行好，放過他吧。”
“好漢，莫要管閒事了，退去吧。”
??? ???
聽這這些人的吵嚷，大省跟家摸不著頭腦，回頭望了柳兒一眼，柳兒也無奈地搖搖頭。大省卻仍舊不死心，放開和尚的臂膀，隨手拽起一名路人的胳膊，沉聲問道：“你們不是過路的嗎，為何要跪他？！”
這人被他陡然拽起，哆哆嗦嗦道：“我們，我們不是路人，我們，我們是附近的村民，他於我們有，有恩，我們才，才跪他??? ???”
“就他那副兇悍的模樣，竟能對你們有恩，該不會是什麼邪教吧？”
大省目光如炬，死死盯著村民的雙眼，村民雙腿一陣發軟，鼓起勇氣道：“大師慈眉善目，如何兇悍了？！要不是他捨身受屈，每逢下雨天用虎車載著劉大王在這條大路上戲耍，我等不知死過多少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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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你跪拜的是我和尚師兄？”
“你以為呢？！”
村民語帶不屑，抬手撥打大省抓著他胳膊的大手，大省吃痛，這才將他胳膊放下。
“別耽擱了，再陪大王我戲耍幾趟，跑，快跑，嘻嘻！”
大車中的劉大王眉眼帶笑，瞪了大省一眼後，催促著和尚儘快拉車。和尚望著大省嘿嘿一笑，拔腿便要奔跑，大省胸中氣憤以極，大喝一聲，跳上大車之中，一把拎起劉大王的領口，眼中噴火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嘿嘿，大王我??? ???你，啊！”
不等劉大王放狠話，大省使出三成內力，將他單手提起，重重地摔在大車左側的稀泥中。
“你，你，你們，要造反嗎？！”
劉大王原本汙濁的衣衫，此刻更添骯髒，他跌坐在泥水之中，極力瞪大雙眼怒視著呂大省。大省被他這麼一瞪，心中更添厭惡，順手從背後扯出閆十寶刃，不由分說橫在劉大王眼前，冷冷道：“劉大王，你作威作福的日子到頭了，我今日??? ???”
話未說完，跪倒在道路兩旁的村民同時站起，呼啦啦全部湧到大省身旁，有些膽大的更是或撲過來抱住大省的大腿，或踮起腳拉扯他的手臂。
“好漢，劉大王不能殺啊！”
“好漢，快住手吧，會出大事的！”
眾人苦苦懇求，大省心中疑團重重，正遲疑間，一名老者咳嗽幾聲，開口道：“好漢你有所不知啊，這劉大王雖然兇??? ???”一個“兇”字剛出口，老者恍惚覺得劉大王瞪了自己一眼，心中寒意突生，慌忙改口道：“雖然稱霸一方，可是為人卻極為信義，原先俺們這幾個村子時常被他們光顧，大家夥畏懼劉大王的神威，本打算到別處謀生。”
話到此處，老者偷偷瞟了劉大王一眼，發現他並不介意，繼續說道：“就在這個時候，大師來到俺們村，聽說了大夥的遭遇，心生憐憫，於是一個人上山寨去說和。雖然劉大王兵多將廣，卻，卻敵不過、趕不走大師，後來還是劉大王宅心仁厚想出了一個好辦法??? ???”
“就他還宅心仁厚？！哼！”大省冷哼一聲，將寶刃緩緩收起，轉頭對老者道：“老人家，您繼續說，我要聽聽他到底有什麼好辦法。”
老者見他收起兵刃，趕忙示意大夥鬆開手，同時長出一口氣接著道：“他讓俺們幾個村子，定期給山寨中送些錢糧，並且要大夥兒給他造這輛虎車，要大師每逢雨後在這條大路上拉著他跑上幾趟，以表誠意，他便從此不再下山擾民，咳咳。”
老者說完劇烈地咳嗽起來，大省回頭望了村民們一眼，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劉大王抓住這個機會，想要趁機溜走，大省用眼角餘光瞥見他爬起身，猛然一腳，又將他踹倒在地。
“你，你，有種給大王我來個痛快！”
“你以為我不敢動手嗎？！”
大省又將寶刃重新拔出，恨不得一刺結果了他。村民們見此情形，又與大省撕扯起來，大省被他們糾纏的心煩，隨口怒斥道：“你們這些無膽鼠輩，如此有能耐，為何非逼著我師兄屢屢遭人戲耍！”
“好漢，你可不能說啊，我們上有老下有小，要是和這些，和劉大王對抗，我們家中的父母孩子該怎麼辦啊？”
“我們也知道大師出力受辱，所以每逢他拉車之時，我們幾個村的老少全體出動，跪倒在道旁感念他的恩德??? ???”
村民們極力辯駁，大省再也聽不下去，振臂抖落兩名村民的拉扯，揮動寶刃便要砍在劉大王脖頸處。
人群外，柳兒聆聽許久，大致理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她見大省揮動寶刃，立刻高聲阻止道：“呂大哥，別動手，你忘記了嶺頭村的悲劇嗎？！”
“是啊，嶺頭村，咱們好心殺了山匪頭目，卻引來群匪攻擊村民??? ???”
大省喃喃幾句，再次收回寶刃。老者提到嗓子眼的心，又一次落下，強忍著乾咳，解釋道：“好漢，好漢，你聽老頭子一句勸，你就放了劉大王吧，他雖然，雖然??? ???”老者始終對劉大王心存忌憚，吞嚥了幾口唾沫，字斟句酌道：“雖然神功蓋世，但是他的五位兄弟武藝更加超群，聽說一個個都是在黑道中有了名號的，咳咳??? ???”
“哎”大省牙齒咬的咯噔響，一會兒看幾眼村民，一會兒又望一眼劉大王，最後瞧了瞧在大車前兀自憨笑的師兄，嘆息一聲道：“你走吧??? ???”
劉大王冷不丁聽到這句話，暗暗松下一口氣，從泥水中爬起來扭頭便跑，不知是腿腳受傷，還是過於慌亂，他沒跑出多遠，一個趔趄，竟栽了個豬啃泥。
“呸，呸，他娘的，你，你，你小子，給我等著，看我兄弟們怎麼收拾你，啊，呸呸！”
劉大王不敢多耽擱，忍著劇痛重新爬起，咒罵幾句後，逐漸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
大省回過頭，見和尚仍舊站在大車前，肩頭搭著粗繩，雙手扶著車轅，似乎隨時都要給人拉車的樣子，心中更不是滋味。
“師弟，你把劉大王趕跑了，真不應該啊。”
和尚沒來由地說了這句話，大省聽罷，飛身而起，不等眾人看明白，凌空揮劍，將和尚身後那輛造型奇異的大車，生生劈作兩半。
“啊，這這，這可怎麼辦吶？”
老者臉色唰白，身子不住的發抖，其餘村民也各有驚慌之色。
“師弟，這輛車是老伯和村民們好了三個月的心血才造出來的，你一下就給毀了，真不應該啊。”
直至此刻，和尚才慢慢下下車轅，回頭望著殘破的大車，眼中盡是悲憫。大省感受不到他心中所想，雙腳落地後，迅速收起手中寶刃，又伸手除去和尚肩頭的繩索，輕聲道：“師兄以後不用拉車了。”
和尚沉默了一會兒，回過頭仍是一臉憨笑，他拍了拍大省的肩頭，開口道：“走啦，去我的住處吃東西啦，咱們師兄弟也該好好聊聊了，嘿嘿。”
此時紅日高懸，在山花亂草間，迅速蒸騰著雨水，許多塊被拋灑出去的泥點，隨著水汽的消逝，在草葉、花瓣上漸漸變幹、變白。
“大師，虎車怎麼辦，還修不修啊？”
“算了，既然被我師弟弄壞了，也許是天意，不用修了，拿著破木塊去燒飯吧。”
“好嘞，大師。”（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