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風雪漸消，趙清嵐在玄天觀也停留了一月有餘，他漸漸記掛起大省等人，便將觀中大小事務託付給兩名牢靠的弟子，自己孤身一人騎著一匹駿馬，下山遠行。

一路之上積雪甚厚，抬眼望去盡是白茫茫一片，慣常行走的道路也變得渺不可尋，好在尚能辨清大致方位，將就著也能向前挪動。正這麼緩慢行進間，視野中突然出現了一名衣衫華貴，騎著高頭大馬在雪中疾行的漢子，趙清嵐定睛細看，隨後心頭一喜，招手呼喚道：“車判官，車判官，是你嗎？”

漢子聽到他的呼喚，勒緊韁繩，順著聲音的方向張望了幾眼，隨即大笑道：“哈哈，原來是趙掌門啊，聽說你又回到玄天觀啦？”

說話間，車放撥轉馬頭，眨眼間來道趙清嵐近前，趙清嵐在馬上拱拱手，謙和道：“正是，大順帝改朝換代，我玄天觀的劫難已然度過，趙某也沒必要再避禍了。”

“嘿嘿，也是，大順朝救民於水火，再也不會難為大家了，你就放心在玄天觀待著吧，等咱們統一了天下，到時候闖王爺興許要封你做國師呢！”

聽他如此說，趙清嵐淡淡一笑，轉移話題道：“車判官在雪地疾行，這是要去哪裡啊？”

聞聽此話，車放的表情變得有些複雜，苦澀笑笑，開口道：“不瞞趙兄弟，咱家是想到化身谷求大省幫忙呢。”

“找呂大哥幫忙？”

“是啊，這件事興許也只有呂家兄弟能辦成。”

“什麼事情如此難辦，非得呂大哥出面不可？”

“哎，說起來話長”車放仰頭看看天，低頭道：“咱們邊走邊聊吧，對了，你這是要去哪裡尋仙訪友？”

趙清嵐尚在馬上琢磨著車放到底所為何事，非得要大省出面，忽聽對方問他去哪裡，略微呆愣，隨即答道：“我也去往化身谷，和眾人閒話幾句。”

“奧，原來咱們二人同路啊，若是到了化身谷你可得幫我勸說幾句啊！”

“若是能幫，清嵐一定盡力，車判官，您先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吧。”

“好，這事還得從十天前說起··· ···”

兩人在雪中並轡而行，車放將心中焦慮一一倒出。

原來自從李自成登基稱帝以來，自己倒先忘記了十條禁令的第一條，日日宴飲，夜夜縱酒，一顆韜光養晦的心，愈發被野心和貪婪所佔據。於是在一次酒宴上，牛金星相機而動，果斷請求李自成御駕親征，帶著義軍攻入北京，誅殺崇禎帝，及早邁出統一天下的關鍵一步。李自成聽完，不但對其大加讚賞，還當眾任命牛金星為徵北總軍師兼左丞相之職。

然而此時的義軍隊伍，不但在攻破潼關時傷亡過半，而且餘下的兵將上行下效，個個貪杯酗酒，大多以為進入長安，成立了大順朝，便實現了當初起事時的心願，誰也不願再冒著喪命的風險，長途征戰。若在這個節骨眼上提出遠征北京，恐怕不僅勝算不大，反而有激起譁變的可能。

因此李巖、田見秀等頭腦冷靜的將領，以及劉宗敏、李過等不願出征的義軍骨幹，紛紛極力勸阻，可是七八日勸下來，全然無濟於事。

今日一早，大順帝傳下聖旨，要義軍準備糧草馬匹，三日後全軍遠征北京。李巖等人實在別無他法，只得委派車放去化身谷請大省，幫忙勸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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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了，哎，希望闖王爺能聽得進去呂家兄弟的勸吧··· ···”

車放說罷，心中無限惆悵，趙清嵐不知如何勸他，正想尋個話頭，猛然間瞥見幾支響箭由遠及近，趕忙拔劍撥打。車放似乎見慣不怪，漫不經心道：“不礙事的，你看到那幾處莊院了嗎，咱們到獨龍門的地盤了。”

經他提醒，趙清嵐這才注意到兩人確實已經來到了化身谷外圍的堡子、莊院群近前，然而趙清嵐還是疑惑不解道：“先前來時，並沒見過有人對著過路人放箭啊，莫不是谷中出了什麼變故？”

“放心吧，依咱家看，不過是谷中加強了戒備··· ···”

車放話音未落，對面立時傳來一聲喊喝：“這裡是禁地，路人休要往前走了！”

聽到這聲喊喝，趙清嵐恍然大悟，終於確定那幾支響箭只是提醒，並非要取他們性命，於是尷尬一笑，不等車放開口，對著遠處提高嗓門道：“我是玄天觀趙清嵐，他是車判官，快去通知聞門主，我們要入谷見呂盟主！”

“等著。”

對面之人應答一聲，兩方各自陷入沉默，功夫不大，聞墨麟帶著數名弟子出堡相迎。三人寒暄過後，車放說明來意，聞墨麟也覺得事態嚴重，不敢過多耽擱，帶著他們兩人匆匆入谷。

好在這幾日大省一直逗留在化身谷中，三人入谷不久，便與其碰面，車放提出要請大省勸闖王放棄出征後，大省半晌不語。

“呂家兄弟，你倒是說句話啊，成還是不成，要急死咱家了！”

車放有如熱鍋上的螞蟻，在原地著急地踱著步子，趙清嵐略一遲疑，開口道：“呂大哥，能幫你就幫他們勸幾句吧，要是沒記錯的話，你似乎也曾在闖王帳前效命，總不能眼看著昔日的兄弟們枉死他鄉··· ···”

“你所說也不無道理，只是，哎··· ···”大省頓了頓，繼續道：“除夕那日在渭水比武，我本欲去長安看個究竟，可是卻被一對少年牽絆，後來耽擱了些時間，我便不想去長安了，你們知道為什麼嗎？”

“時間久了，入城的路徑不好走了！”

車放不耐煩地插一句嘴，恨不能直接將大省拉走。大省望了他一眼，嘆息一聲，若有所思道：“因為在那一刻我終於明白，大省早已不是當年的江湖浪子，而是順義盟的呂盟主，任何時候我必須以大夥兒的福禍安危為重。”

聽他如此說，趙清嵐覺得再勸也未必是好事，索性閉口不言，車放簡直徹底絕望，幾次都想拂袖而去，唯有聞墨麟神色不變，開口勸道：“臭小子，你既然知道你身上的擔子，就更應該去，代表順義盟的兄弟好好勸勸大順帝，這不止是為了義軍，更是為了長安百姓，你明白嗎？”

聞聽此話，大省心念一動，喃喃重複道：“為了長安的百姓··· ···”許久，他長嘆一聲道：“哎，可不是嘛，呂大叔，咱們走吧。”

半日後，大省和車放二人，已然來到大順皇宮內。行過跪拜禮後，李自成手捧酒樽，斜臥在酒案前，等著他們開口說話。

“啟稟聖上，呂家兄弟聽說您做了皇帝，特，特來祝賀。”

“奧，來祝賀，好事啊，來，大省，快隨朕喝上他娘的幾大杯吧！”

聽李自成邀他喝酒，大省眉頭微蹙，拱手道：“闖王，不，聖上，您不該如此貪杯的··· ···”

此話一出，在場之人無不側目，車放更是提心吊膽，暗中扯了扯他的衣角，大省似乎並未察覺到，仍舊雙目圓睜，緊緊盯著李自成。二人對視片刻，李自成臉上的肌肉動了動，哈哈大笑道：“來人，快給呂兄弟倒酒！”

“遵旨！”

兩名宮女應聲而出，一人用托盤端著一方敞口的酒樽，一人雙手護著一支精緻的酒壺，兩人一前一後就要給大省斟酒，大省掃了二人一眼，正色道：“不用了！”

酒案之後，李自成眼睛微眯，放下手中的酒樽，望著車放道：“你帶呂大省來，到底所為何事？若是為了給他求官，我不是已經說了，過些日子等我從北京回來，一定會封他個大大的官，你又何必急於一時，再說大省也不是貪圖富貴的人，是吧，呂兄弟？”

聽他如此說，大省深吸一口氣，撲通跪倒在地，語重心長道：“闖王，正如您所說，大省從來也不貪圖富貴，大省此次來，只想勸您不要再貪杯，更不要聽什麼人胡言亂語，在大順朝立國未穩之時，去遠征北京··· ···”

不待大省說完，李自成心中一鬆，立即起身繞到酒案前，攙扶起他，語氣溫和道：“放心吧，我李闖啥時候做過虧本的買賣，這回出兵北京，也是和幾位軍師商量了好些時日，才定下來的，絕對是有勝無敗，放心，放心，哈哈。”

“闖王，您一定要三思啊！”

一旁的車放也跪倒在地，眼神中盡是哀傷。

“哎，我的判官兄弟，你就別跟著李巖他們瞎操心了，有這功夫，也幫咱打探打探京城的佈防，到時興許又是大功一件，是吧，呵呵。”

李自成一改初見面時的威嚴，攙起大省後，又扶起車放，同時示意宮女、太監為他們擺好酒案。

眼見酒案已經抬出，大省仍舊不死心，彎腰拱手，語氣懇切道：“闖王，這些年您戎馬辛苦，喝幾日酒水，也在情理之中，大省也理解您，只是您為何，為何執意要出兵，莫不是貪戀帝王之位？”

李自成聽罷，臉色一變，拂袖轉身，陰沉道：“呂大省，注意你的身份！”

“闖王，順義盟兄弟們懇求您罷戰！”

大省再次跪倒在地，對著李自成連連叩頭。車放瞧見，也重新跪下，語帶顫抖道：“闖王，求您罷戰吧，路途遙遠，兄弟們怕熬不住啊··· ···”

“車放兄弟說的是啊，臣等懇請聖上收回承命，立即罷戰！”

不知何時，李巖、田見秀、劉宗敏、李過等人也來到了大殿中，眾人跪倒一片，齊聲哀求。

李自成轉過身，見昔日兄弟跪倒大半，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正不知如何處置，只見牛金星大步流星走入殿中，在闖王之前，對著眾人義正辭嚴道：“俗話說君無戲言，聖旨既然已下，萬難收回，你們這些人，難道要讓大順帝失信於民嗎？！”

聽到牛金星的聲音，李巖仰起頭，拱手道：“我等並無此意，只求聖上立即罷戰！”

“求聖上罷戰！”

“你們，您們，難道要逼宮不成？！”

牛金星在一旁煽風點火，李自成面色一沉，大聲呵斥道：“都給我起來，若是還認我李闖，就都給我站起來，統統起來！”

不等眾人反應，李自成眼皮一番，怒氣衝衝道：“來人，給我將呂大省、車放二人拖出去！”

“遵旨！”

四名甲士從殿角走出，不由分說托起大省二人就走。兩人心中悲憤，失聲呼喊道：“闖王，闖王··· ···”

在二人呼喊中，李巖和田見秀交換下眼神，兩人各自無奈地搖搖頭，默默站起身，劉宗敏等人也覺得已經竭盡全力，陸陸續續跟著爬了起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