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卷 第一百零三章 男人的堅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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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起來,開車尋老劉的家。那個小保安畫的示意地圖雖然簡陋,但簡潔明了,確實管用。曲裡八歪地行駛十幾分鍾後,就找到了那個巷子口,巷子太窄,車只能停在馬路邊上了。好在這是個城鄉結合部,車也不多。

步行進入巷子,發現兩邊房子都是過去做的紅磚平房,按現在的說法,就是棚戶區,門牌號也沒有,只好沿路打聽。我記得當年父親曾告訴我:路在嘴上。

看到一個老太太坐在門口,我上前問到:“你知道老劉家住哪裡嗎?”

“哪個老劉?”老太太反問我。

“在賓館當保安的,新疆過來的老劉”。

老太太歪著頭想了想,說到:“你是不是要找四川那個劉娃子?”

“對對,他原來是四川人。”我趕緊說到。

“那”老太太向斜對面指了指“那個門口有盆花的那家,就是。”

我一邊道謝一邊離開,準備去敲門。這時老太太發話了:“屋裡沒人,他一早出去了,現在還沒回來。”

“你確定他出去了?”我得見到他本人才行,不能隨便把東西給別人。

“你去敲門試試?肯定沒人。”老太太望著老劉家的門口,嘆了口氣說到:“他肯定到他媽那裡去了,今天是他媽的祭日,每年都這樣。”

“他媽葬在哪裡的?要不我去找?”

“你還是在這裡等他吧,她媽葬那個地方你找不到的,我都記不太清楚了,遠倒是不遠,但地方偏,在鐵路邊上,要走路。”老太太說完,在門後給我拖了個凳子,請我坐下。“喝點水吧,一般到中午,他就回來了。”她要進屋給我倒水,我謝絕了:“我車上有水,我去拿來。”

我到了車上,本想就在車上等老劉,反正這個巷子口是他回來的必經之路。但這個老太太也許知道老劉許多故事,我產生了好奇心,決定打聽一下,反正也是閒著。

我在車上拿了一瓶水,另外在老黃送我的箱子裡拿了一包紅棗,送給老太太,老太太客氣,不收,我堅持,她收下了。

“劉娃子他媽,可是個好人吶。”在我的追問下,老太太開始講述老劉的故事了。

“我老了,現在的事記不住,過去的事可忘不掉啊。他媽剛來的那天,我也是去了的。”

“你是說他媽從新疆來的第一天?”我問到。

“對,這條巷子的大新聞呢,張蠻子從新疆帶回來一個媳婦,我們巷子都知道了,大家都去看稀奇,我能不去嗎?”老太太的眼神彷彿回到了那個讓她激動的時刻:“張蠻子造孽喲,十幾歲上父母都沒有了,街道安排他當兵,大家都沒意見,在新疆當了幾年兵,回來安排在食品廠,看樣子總算落靠了,結果,上了兩年的班,食品廠又倒了,他原來說好的媳婦又沒了,你看,又孤單了,背時的事都讓他趕上了。後來聽說,他到新疆找戰友去了,過幾年回來時,帶回一個四川媳婦,咋不熱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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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繼續說到“張蠻子對媳婦真好啊,那四川媳婦剛來時,張蠻子嫌自家太髒,幾年沒打掃了嘛,就讓四川媳婦暫時住在巷子口他嬸孃家裡面,就是你停車那個位置。現在,他嬸孃一家早就搬走了。張蠻子自己回家打掃屋子,我家那個也去幫忙的,還貼對聯,張燈結綵的,過了大半天,才正經地把媳婦接回屋,我們一條街都去了的,還發了喜糖,酒倒是沒辦,我們也知道,他沒多少錢,我們家還送了一床新棉被呢,我們都替他們高興,這個苦命人終於有家了啊。”

老太太發自內心的喜悅感,讓我感受到當時的場景,我問到:“你們當時對他媳婦的印象呢?”

“哎呀,也是個好人啦,能吃苦喲。你看,我們巷子後面現在有地,原來其實就是荒地,她來了後,就自己開荒,種了好些菜,四川人就會種菜,各式各樣的,自己吃,上街賣,有時蔬菜旺季來了,還給我們每家送。我們這條街,哪家沒吃過她送的菜?”

“老張呢?他在幹啥?”

“張蠻子啊,他有力氣呢,在建築工地打工,幫人搭架子、扎鋼筋,本來老闆要帶他到外地去的,他離不開媳婦,沒出去。沒有活做的時候,就在家裡幫媳婦種菜,挑到市場去賣,錢也掙了些了,日子也好些了,他媳婦還給他生了個女兒,高興得不得了,把老婆女兒寵得跟啥似的,跟你說,我們這條街的小媳婦,有時都羨慕她呢。有一年下大雨,他們一家三口賣菜回來,巷子裡都是水,我看見蠻子把菜擔子丟在他嬸孃門口,前面抱著那一歲的小姑娘,背後揹著他老婆,老波在上面打個傘,硬是這樣回了屋,我們都看著眼熱呢。”

“這樣說,他們的日子還是好過些了?”

“日子也越來越好了,那四川媳婦原來在新疆還有個孩子,就是劉娃子,原來本來不好接過來的,劉娃子他媽跟我好,也跟我說過,怕他那娃兒跟老張處不來。但是,老張倒很上心,主動要老婆把孩子叫來,一家人團聚在一起,比啥都強。”

“老劉,就是劉娃子來的時候,你有印象嗎?”我問到。

“這娃子來的時候已經十幾歲了,剛來時不愛說話,蠻子對他不錯的,怕他不方便,又在後面專門給他搭了個屋,衣服被蓋都是嶄新的。後來,劉娃子在街上也熟了,也主動給我們打招呼了。他也是到處打工,拼命掙錢,是個孝順的孩子,一拿到工資,都全部交給媽,當時,我們都覺得,這是好人處一家了,日子該紅火起來了。”

“女兒一天天長大,跟哥哥也親,妹妹上學,每天早上都是哥哥送去的。後來,劉娃子也長大了,也該找媳婦了,蠻子跟她媳婦商量,要拿出全部積蓄修個房子,給劉娃子娶門媳婦,劉娃子不幹,說要跟媽住在一起,還要照顧妹妹。這樣,蠻子也拿出好多錢,請媒婆給彩禮,把兒媳婦娶進來了。”

老太太拍了拍腿,嘆了口氣:“唉,天老爺啊,好人命不長啊,造孽人翻不得身啦。新媳婦剛進門不到半年,蠻子就病了,為了給他治病花了不少錢了。劉娃子起早貪黑打好幾份工,就為了給蠻子治病呢。劉娃子他媽起早貪黑種菜賣菜,就為了給蠻子治病呢。蠻子造孽喲,自己想死死不了,一病就是兩三年,兒媳婦受不了苦,跟人跑了,最後弄得傾家蕩產、積蓄花光,人也沒救回來,蠻子死了,家也難了,全靠劉娃子一個人撐,因為他媽媽也病了,一天一天不行了。有一天,我熬了碗湯給她送去,她拉著我的手,幫我指了指劉娃子,指了指她女兒,我懂的,她是要我幫忙照顧他們,我要她放心,只要有我們吃的,餓不了他們的。那幾天,滿街坊的人去看她,她都是這樣託付的,我們都是點了頭的。”

老太太抹了抹眼淚:“那天晚上,我們都睡了,聽到敲門聲音,外面有人叫我,我聽出來是劉娃子的聲音,就曉得事情不好了。披了個外套就出來了。到他家,看到她媽,快不行了,街坊還有幾個婦女也在,都是平常關係好的。我們知道安慰也沒用了,只對她說,要她放心兩個孩子,我們不會不管的。劉娃子也流淚,要她媽放心,他會把妹妹帶大的。她媽媽這才忍痛點了點頭,最後估計疼得太狠了,喊了一聲:媽媽吔~~,就落氣了。”

長久的沉默,我們都沒話了。老太太抹了抹眼淚,勉強對我笑了笑:“莫笑話,年紀大了,總愛想那些傷心的事。”

“那他妹妹後來到哪裡去了?”我問到。

“他妹妹讀到了高中,真不簡單呢,是劉娃子打零工供出來的呢。高中畢業後到南方去打工,最後在那邊認識了個男朋友,是內地的,帶回來給哥哥看,哥哥同意了,他妹妹就嫁到內地了,為了他給妹妹陪嫁,劉娃子還找我借了幾千塊錢呢,我問過他,他說要湊齊五萬塊錢作陪嫁,免得妹妹到婆家去,人說她孃家沒人吶。”

“後來,他妹妹回來過嗎?”我問到。

“回來過,大概每一兩年都要回來一次吧,過得還好吧,都給我們帶禮物的,還生了個兒子,跟他舅舅親,出去玩都是騎在舅舅頭上的,不知怎的,我總覺得那小孩長得像蠻子,只是莫要像他外公的命那苦就好了。”老太太的臉色舒緩多了。

“哎,老鄉,真的是你?看到車子我還不敢相信。”老劉回來了,見到我高興地喊到,又對那個老太太打招呼:“嬸,謝謝了,這是我老鄉,你幫我接待了。”

老太太笑了,說到:“知道你今天忙。”

他要帶我到家,我說到:“別忙,我們先到車上拿東西,吐魯番黃老闆給你的。”

到車上,我讓他先搬白色的紙箱,我又把黃色的紙箱,就是老黃送我的那個,也搬了下來,老劉問到:“都是給我的?”我點點頭,他又說到:“我不要這麼多,你拿些,一路這麼辛苦。”我回答到:“我有,在後備箱,這些都是你的。”

我倆一前一後,走進了他的家。

他家是個小院子,進去後有個小院壩,兩邊拱了廚房、廁所,正面是三間平房,老劉介紹到:中間是接待客人的,右邊是我母親住的,左邊是我住的,後面還有一間,原來是我住,後來我結婚時,我妹妹住。他帶我進入左邊屋子,在經過堂屋門口時,門沒關,我發現裡面有香燭燃燒,桌上有供品,我明白了,今天是他母親的祭日,他剛才一定是上墳去了。

把東西放下後,老劉要給我倒水,我晃了晃手中的礦泉水說到:“我習慣喝這個,你別忙。”

這間屋子也不寬,一張床一套桌椅一個衣櫃,桌子上方,一個大鏡框,裡面全是照片,我看了看。他興奮地介紹:“看出來沒有,這就是黃老闆,這還是在烏魯木齊學汽修時照的,年不年輕?”我笑笑,來不及細看,他又介紹了他母親他妹妹的照片,最後他指著好幾張孩子的照片對我說:“這是我外甥,可愛吧,虎頭虎腦的。”

我點點頭,問到:“你近年沒回過四川?”

“回去過,祭祖先,那邊有些親戚,雖然多年不走動,但也還親熱,小時候的夥伴也有幾個。”老劉回答。

“你不準備落葉歸根嗎?畢竟那邊是你老家,親戚也多些,總比你孤單一人在這裡好吧?”

“我要走了,我媽怎麼辦?她一個人葬在這裡,這裡就是我的家。她臨終前想我外婆,我就把她葬在往內地走的鐵路邊上,我們就是從這條路從四川來的,讓她聽到火車的聲音,她也安心些。有我在這裡,我妹妹也有個孃家,我外甥也找得到舅舅,我不能走。”老劉說到這裡,情緒低沉起來:“我從小沒有家,到處漂,只有母親是我的家,這裡是我最溫暖的地方,這就是家。我答應過她,我要給妹妹一個家,我要守住她的孃家,沒家的孩子沒根,最苦了。”

老劉說這話時,望著那個鏡框,彷彿是說給他娘聽的。

我受到巨大的震撼,這個老劉,他的信念,就是有一個家,即使自己孤單,但也要守候,為妹妹、為外甥,為逝去的母親。

“只有母親是我的家”,這句話像一根刺,扎進我的心裡。

我要告辭,他要留我吃飯,我謝絕到:“我還有事,要趕路,下次再來時,我找你。”

他把我送出了大門。我回頭,看見他站在門口,這個半生漂泊的人,為一個家的信念,孤獨地堅持。他一生都在告別,跟故鄉跟同學跟舅舅跟母親跟妹妹,告別,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歷程,我只不過是他告別的最平常的一個,但他的堅守,卻給了我情感的新生。

我是誰?我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這個答案我以為是哲學的,其實它是生活的。老劉已經找到了,而我還在路上。

我想起小蘇,他努力拼搏,失敗再重來,強大和堅韌,為了自己的家。我想起思遠,陽光活潑,一切的力量來自於他的家庭。李茅的父母給了他知識和做人的良好習慣,高妍的父母給了他財富和生活的自由,也許他們都享受到了家庭的巨大好處。但是班長,他沉重的所有的負擔,全部來源於他的家庭。為了他們,他可以忍受風霜跑運輸、可以忍受妻子當年離去的無情。

小池,她彷彿擁有一切,容貌、能力、知識以及經濟能力,她彷彿擁有世界,她彷彿可以隨時任性,但前天,我看見她第一次被打垮,因為她的母親。

這是一種天生的力量,我還在尋找什麼呢?

回到賓館,我突然發現,我得思考自己的去向了。

小池從未跟我談過她的家庭,這想得通,因為我也從未跟她談論過我的家庭。我對高妍的母親感到親近,只不過投射出我需要母親。一個沒有母親的人,不配討論家庭。

“媽媽吔”,這是老劉母親,一個漂泊一生的人,臨終時最後呼喚,這個呼喚,烙印在我的內心。

對,我得回四川,我得找我的母親。

我想起了,她給我的信,我想起了曾經睡在她身邊,她給我的體溫,我想起了她偷偷掉的眼淚,我想起了她叫我娃兒那溫柔和無奈的眼神。

我貧窮的父親不是她的依靠啊,我也支撐不起她的希望,多少次的失望,才造成了她離開時的決絕,多少酸楚才造成了她去投靠別人!

不!我要讓她看到我的今天,我要給她希望和好的生活,我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自己的母親。

回四川,我決定了。我給妍子發了個簡訊:“有事臨時決定回四川,晚些回北京。”

不一會,她回信:“我這邊沒事,你辦好你的事,我跟爸媽解釋。哥,要注意安全。”

我給小池發短信:“今天好些嗎?”

“好些,取掉呼吸機了,但還得在icu觀察幾天,我在醫院,不能離開。”小池秒回。

“那就好,臨時決定回趟四川,估計晚點回北京。”

過了一會,她回到:“你的情況我知道,妍子早就告訴我了,你終於作出了正確的決定。一路平安!”

原來是這樣,她早就知道,這印證了我的想法,小池的邏輯肯定是這樣的:一個沒有家的人,不配談論家庭。

最後,我跟班長打了個電話,把情況簡要告訴了他,他在電話那邊停頓了一會,說到:“莊娃子,記住,母親永遠是母親,她是你的根,你終於醒了,哥祝福你。北京這邊的事你放心,有我呢。”

“另外,你有空跟小蘇也說一下,叫他好好做生意,我估計回來得有段時間。”

“你還擔心他,最近我到他店子去過,生意好得很,放心吧,有我呢。這些都是小事,找到母親是天大的事,要注意安全!”班長囑咐到。

我上路了,班長加強了我的決心。

其實,這麼多年來,我是一個無情的人。我多麼在意所謂的知識啊,我多麼在意錢財,我多麼在意愛情啊,我多麼在意別人。但唯獨沒在意的,是生育我的母親。她該是多麼失望,在這麼久望眼欲穿的眼神。

從敦煌出發到四川有近路,從青海到甘南,再從甘南到四川。但這條路我不熟悉,而且,我家在川東,並不在成都一帶的川西,所以,決定,先到蘭州,再從西安、安康到四川,路比較好走,也直接到川東。

當目標和路線想好了的時候,就再也不是旅遊的心態了,而是趕路的急迫。

那些山一個個向後退去,那些草地和牛羊都與我無關,所有的洞窟、遺址、景點,都沒有意義,我只有趕路,甚至,我在下了高速後都不願意進城,只要手機還有電,我就直接上國道,繞過城市,上另一條高速。在服務站住宿,或者在車上直接吃點東西,哪樣最快,就選哪種方式,我終於明白了一個詞語:歸心似箭。

過了好幾天,終於過安康了,大巴山熟悉的地貌出現在眼前,空氣溼潤起來,嗓子滋潤起來,曲折的盤山路也親切起來。我看見了河溝、壩子、彎曲的梯田,路過村莊,路過集市,從口音到小吃,一切都那麼熟悉,原來故鄉的水,是這麼甜!

夏天到了,巴山鬱鬱蔥蔥、野花開放,村莊竹林婆娑起舞,山間溪水跳躍歌唱。

突然下起暴雨,艱難地開過一段,看看車子油不多了,找到一個加油站,停下,避雨加油。順便問了加油工人一句:“前面是哪裡?”

“萬源。”那個人回了一句:“估計你得等一會了,剛剛接到電話,前面路上塌方了,雨停了,還得等挖掘機清理,沒兩個小時好不了的。”

我不太相信,進去結賬時,問了另一個司機:“到萬源的路上有塌方?”

“你要到萬源?我們公司的司機給我打了手機,真有塌方,堵得很,今天怕是走不成。”

怎麼辦?只得等。

山區的小氣候,變化迅速,二十分鍾後,雨就停了,剛才給我搭話那個司機走的是反方向,他跟我打了個招呼,就往安康走了,我想試試,萬一通了呢?

我開車上路,路邊到處是山上衝下來的泥巴,山下河裡的水渾黃,熟悉的暴雨後的景象,我緩慢地朝前開,越開越覺得不太對勁,對面怎麼沒有車來?

一般來說,這種山道,是兩個城市之間唯一的通道,如果這邊有車去,那邊有車來,就說明路是暢通的,如果對面沒有車來,那麼,前方肯定是堵了。

我不想回頭,我要早點回家,我要試試。

繼續往前開,當轉過一個懸崖邊的大彎,我知道沒辦法了。前面的汽車一條長龍,遠處路上有挖掘機在作業,塌方點正在施工,路真的堵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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