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卷 第二百零八章 借酒出狂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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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局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結束的,我們是怎麼回的賓館,印象也模糊了。我只記得有誰說過:我們再過一次部隊生活,住一回集體宿舍。

我隱約記得,有人說他們已經訂了明天的票,要回老家;我隱約記得,我打電話跟妍子請了個假。反正,在這個房間,在床上、地毯上,我們六個,已經橫七豎八,說著胡話。

二鍋頭猛,戰友情濃。

有時一個話題引來幾個人的附和,有時一個人的某句話讓大家都進入沉默。有的拍拍打打中都說自己吃了虧,要還回來,追逐中就有人倒下;有的冒充清醒要給大家泡茶,結果水和茶葉灑在了別人身上;有的展示大喊長嘯的志氣結果搞得咳嗽不止,還有的在廁所解手盯著鏡子發愣,連腰帶都沒系上。

班長的話也開始沒邏輯了,他能從小時候玩泥巴的細節跳躍到部隊某次拉肚子的故事,也有髒話出口還捎帶著拍打別人腦袋。

我躺在地板上,用手比劃出一把手槍的樣子,電視上的動物世界正在播放,我設想自己正在打獵。

錯覺,絕對是錯覺,美好的錯覺,酒精給所有錯覺披上了合理的外衣。我不能這樣下去,我也要發言,我也要抒情,儘管我是一個新兵。

“我要即興賦詩一首,各位班長,承讓!”我抱了抱拳,彷彿武術決鬥前的禮貌:“我這首詩的名字叫:錯覺。”

“好!寫得好!”有人鼓掌喝彩。“我念都沒念產,你喊什麼好?”我責怪到:“不懂風情。”

“他不懂風琴,他懂得簡單些,他懂口琴,喜歡吹。”有人在調侃。

不管那多了,眾目睽睽下詩性大發,誰也攔不住我酸掉牙的表達:“錦雞在陽光下梳理,色彩斑斕;獵人在草叢中瞄準,眼神迷離。噓,不要驚動他們的誤解,他們都在各自的感動中享受,美的專一。心,不是一個嚴密的整體,是無數覺受碎片的堆積。找一個明確的指向,捏成所謂的自己。噓,不要打破彼此的錯覺,突然的子彈,擊穿的不僅僅是生命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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呱嘰呱嘰,掌聲稀拉。儘管我知道他們聽不懂,但很給面子,這就是戰友,講究。

孫班長盯著我,將頭俯仰,以配合我吟誦的節奏,等待我的下一句,沒想到這麼快我就結束了。他用盡得其意的目光透露出知音般的鼓勵,給出了最大限度的點評:“夥計,我聽出來了,你這是押韻的啊!”然後,又以幽深的語調,似說似唱地說出一段偉大的句子:“詩,是詩,是好詩。”他居然一個人單獨鼓起掌來。

班長不失時機地接了一句對仗:“茶,敬茶,敬香茶!”有人將一杯茶遞到了我手上。

無縫連結。

我把他們當小池了,在酒喝得有點多的時候,難免暴露出一點本性,男人就是這樣。沒有知音的梗,說給不懂的人聽,別人有禮貌地鼓掌,但沒有一個能夠走心。

“莊娃子的詩寫得好不好?”有人拿出了部隊拉歌時的常用句式,當然會得到習慣性的興奮:“好!”

“再來一個要不要?”這個節奏已經完全進入拉歌氛圍了。“要!”

後面的東西連我自己也跟著唱了起來,是《大生產運動》的旋律:“莊娃子呀嘛嗬嘿,來一個呀嘛嗬嘿,一二三,快快快,一二三四五六七,我們等你好著急。”

這一套,我見多了,誰再來誰輸,你們以為我不知道?

房間電話鈴聲突然響起來,有人接了一下,明白了,有人投訴我們房間聲音太大。搞得我們回憶一下部隊,還要悄悄地進村、打槍的不要。

短暫的沉默,有人在漫無目的地給電視換臺,彷彿在故意虐待遙控器。有一個叫馬雲的,在講什麼網際網路購物,下面人瘋狂鼓掌。

“換!看見他,我就來氣!”有人在喊。有人問了:“你為什麼氣他呢?”回答就來了:“太醜,這麼多人喜歡,趕上我一半帥,也行啊。”還有人回答:“太有錢,羨慕嫉妒恨!”

有一個發人深省的提問從牆角傳過來:“總有一天,我們中也出了個馬雲,什麼感覺?”

於是,大家紛紛討論發了財後,生活該怎麼辦,彷彿發財了,是遇到了一個災難般的大問題似的,一頓神吹。

又換一個臺,是一個選秀節目,一個個長得苦大愁深的,還編一個個悲慘的故事,賺取了一些觀眾和評委的眼淚。

“思想工作,絕對的思想工作。”有人在感嘆:“最高級的思想工作,在部隊指導員老用這一招,百試不爽,就是比慘!”

繼續換臺,我們的視角和注意力被換臺碎片化,我們的思維也進入了一個百花齊放的階段,有一個叫於丹的在講心靈雞湯;有一個頻道正在播放彩票開獎現場。

話題混亂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大家的情緒又如滄海橫流,此時,應該有英雄來收拾局面。

久未發表意見的班長站了起來,清了清嗓子,用了一個專業術語:“大家坐好!我講評一下!”這是班務會的姿勢,歌也喝過了,下面班長要作指示。下面是略記其發言要點,未經本人審閱。

我要講的主題是:不屌絲,非逆襲。

女孩是看童話長大的,根據弗洛伊德的心理學判斷,公主夢由此將伴隨一生。當廣場(人流量越大越好)響起神曲,她們佈滿皺紋的臉舒展開來,不管身段和動作,氣質關鍵在表情,少女般、公主般抒發,青春火辣的氣息挑戰年齡極限,勇往直前的氣勢自我輝煌。此時,她們是英雄,套馬杆的漢子從遙遠的記憶中回來,一群群地向她們表達愛意;俏情郞的山歌從音響中擴散,一遍遍地向她們讚頌美麗。此刻,她們用實際行動超越了時空,戰勝了生活的平庸、瑣碎、衰老,實現了自己的公主夢。

為什麼我的雙眼飽含淚水,因為我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多年前有個男人不怕黑皮膚被人嘲笑,演講,“我有一個夢想”,他是屌絲逆襲的旗幟。但今天中國的男人走得更遠,他們走到我家附近一個狹窄的彩票點,每天用實在的金錢默默行動:英雄總是愛得深沉!

他們知道成功要付出智力,有人對中獎曲線分佈圖浸淫已久,每次投注前都有成竹在胸的氣勢;他們知道成功需要堅持,每天至少一注的規律,把投注當成終身事業;他們知道成功需要拼搏,不管工資是否到賬,每天十元的投注,找親友借、向牙縫擠,也要完成。“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道理大家都懂,英雄在付諸行動。

你看那個就鹹菜啃饅頭的大俠,臉上時而露出詭異的微笑;你看那個剛投完注走向大街的大佬,身上充滿縱橫捭闔的氣場。他們已經在想象自己中大獎後財務安排和生活風光:你一個攤煎餅的神氣什麼,有本事給我攤一百個雞蛋!

在這個平庸的人生,沒有夢想,你靠什麼活下去?

男人的童年也有問題,因為我們的童年看多了英雄,而我們看的英雄基本都屬於屌絲的逆襲。

不管是段譽喬峰,還是衝哥郭靖,金庸的屌絲精神主要靠兩方面的激勵:追婧女、爭名利。達到結果,成就逆襲。如果你認為這些低端暢銷的英雄上不了檯面,那麼,看看我們的高大上。自以為聰明(其實老被人算計)的看三國,劉備僅用情商就完成了從草鞋從業個體戶到帝王的逆襲;寒門帥哥(自以為有文化)的看紅樓,用智商征服美女。如果不算帥沒有才出身低屌到底怎麼辦?看水滸,大字不識的矮銼窮,僅憑勇氣,就可打家劫舍、欺男霸女。總體說來,猴哥的傳說稍稍靠譜,雖然勇氣可以打敗權威,但總得要迴歸信仰。但成年男人不太愛看,因為猴哥沒有女人和名利的夢想,不管是鬥戰勝佛還是美猴王,沒多大搞頭。

如果說心靈雞湯是用來寬容自己的失敗,那麼英雄夢想就是讓我們橫行街頭的雞血。

於丹火一時,英雄火一世。

現實中的版本中,同樣的網際網路大佬,並稱的bat,為什麼馬雲才是標杆?因為他的長相、學歷和起點更屌得徹底。

“不是屌絲,就算不上逆襲”。

當班長說完這句綱領性的結束語時,目光炯炯、眼神咄咄。這篇充滿氣勢的串燒,概括了剛才電視的所有畫面,語言就是棍子,畫面就是肉串,完全不相干的意象連續起來,簡直不要不要的,太空蒙太奇。

“那就發一把吧?不發一把,失敗的機會都沒有,還算什麼英雄?”向班長,這個厚積薄發的傢伙!

哪個當兵的,沒有英雄夢?他的提議,成就了一遍新的喧嚷。我們的話題在屌絲與英雄之間頻繁切換,主要是沒錢,我們什麼都不是。

談錢傷感情,談感情傷錢。兄弟間、戰友間,這都不是一個好話題。但他們為錢而來,而我最有錢,問題就來了。“莊娃子,你那麼發財,是因為有文化呢?還是老婆好呢?”

酒壯英雄膽,他敢問我就敢說:“都不是。如果說有文化就可以發財,你得問問你們縣城的老師,他們發財了嗎?如果說因為老婆,我還沒到吃軟飯的程度。再說,長臂猿的老婆好嗎?班長的老婆好不好,我就不評價了。”

“恰恰,許多文化人是發不了財的,他們只有抱怨。”我對這個結論充滿自信:“我發現他們對世界的理解落後了。用幾十年前甚至文革時期的眼光來看待今天的中國,用文藝復興時期的理想來看待今天的西方。在我的身邊,有些老同志喜歡用中國古代的歷史來看今天的世界,用農業社會的價值體系來衡量今天的中國。再加上一些不面對現實的所謂理論家的鼓吹,好像今天的中國什麼都不對,動輒得咎。在活生生的現實面前,他們蒙上了眼睛。”

趙班長站了起來,我知道,他對發財的渴求無與倫比,想聽我解釋真正的原因:“那是因為時代,今天的中國,是一個奔跑的時代。”

我望了望大家:“哪個班長說過,你們是被遺忘的人。錯!長臂猿被遺忘了嗎?我們陳班長被遺忘了嗎?你們只是掉隊的人,因為整個中國都在奔跑,而你們在原地踏步。你們對現實的認識有一個錯覺,以為縣城還是過去那個縣城,農村還是過去那個農村,中國還是過去那個中國。你們沒跑,所以看不到風景。”

“請你們到車站、碼頭去看看,請你們到工廠、商場去看看,請你們到早點攤上聊,請你們到公交車上聊,請你們用良心體會自己的生活,請你們用頭腦思考身邊的變化。你應該體會到:身邊的人在奔跑,而你在無病呻吟;生活在快速變化,而你在不適應中抱怨。”

雖然喝了酒,但我也意識到對班長們的不禮貌,但這沒什麼,借酒發瘋,誰會計較一個醉漢呢?

“我的出生地原有十幾戶人家,但當我去尋找兒時夥伴時,發現村裡空無一人,幾十年未變的房屋僅有三戶安裝了電錶,密佈的蛛網和停轉的電錶給我打擊,搜遍全村,沒發現一隻狗、豬、牛,沒發現一隻家禽。這是一個除農忙和春節外,被人廢棄的村莊。我童年的回憶哪裡去了?田園牧歌式的勞作哪裡去了?人哪裡去了?他們上了南下的列車,他們到了工廠和城鎮,他們義無反顧地奔跑,如今有了歇腳的地點。他們為擠上中國工業化的快車在飛奔!聽有的戰友講,前幾年,如果不在鎮裡買房找不到媳婦,現在,除了有房,還得有汽車。車是節奏的代表,車是飛奔的工具,車是工業化的產物和工具。世道變了,農村留不住農民。拋棄土地捆綁式安全,因為,他們要找到幾千年沒有找到的自由;拋棄宗族鄉鄰式親情,因為,他們要找平幾十年城鄉巨大差距中失去的尊嚴。他們第一次有了與城裡人平等爭奪就業、醫療、教育的機會,他們也有了工業化時代的發展權。部分沒落的城裡人,沒人看你的頹廢,沒人聽你的抱怨,儘管我是“洗剪吹”,但“殺馬特”仰望的是整個世界。城市的早晨最早醒來,看看那些邊吃早點邊趕路的人,他們在為奔跑充電;看看地鐵、公交蜂擁而上的人們,他們不想輸在起點。看看學生們負重奔跑,看看職員們滿頭大汗,看看堵車時司機的暴躁,看看中國式過馬路的行人,每個人都在奔跑。還有更為繁忙的奔跑,就是看不見的資訊和人心。信息化時代的到來,給中國的超越提供了機會。不要笑話低頭一族,他們在資訊高速路上飛奔;不要嘲笑焦慮的白領,他們在信息時代無法停頓。即使你說廣場舞大媽們有點擾民,但她們也是用最時尚的方式在回憶青春,從《最炫民族風》到《小蘋果》,都是快節奏的。因為心開了,人就快了。”大家的全神貫注,給了我壓力。

我覺得也要學習班長,綱領性地結束了:“中國出現了亙古未有的新變局,工業化和信息化時代同時到來,如此古老大國同時完成兩項任務,不跑行嗎?”果然,最先鼓掌的,是班長。

“有一個笑話”班長也覺得我的諷刺過於犀利,他要轉圜氣氛:“說有一個窮人,天天到教堂祈禱上帝,希望自己能夠中彩票的大獎,以改變貧窮的命運。足足好幾年,祈禱太虔誠,感動了上帝。有一天,這個窮人晚上睡不著,想想自己如此貧困,只有上帝能夠幫忙。他又悄悄來到教堂,希望繼續祈求上帝。結果在教堂的視窗,他突然發現,上帝在裡面,上帝也在祈禱:幫幫我吧,誰能幫幫我吧。這窮人奇怪了,就在窗外問:你是上帝,無所不能,你還需要幫助嗎?上帝在裡面說:有個窮人天天祈禱我,希望我讓他中彩票,我也想幫他。但是誰能幫我呢?起碼,他得先買張彩票才行啊。”這是個笑話,但大家都沒笑。話是似的,道理是真的。

此時,大家沒有錯覺。

趙班長問到:“有人說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知識就是力量,這句話與發財怎麼就沒多大關係呢?”

“肯定有關係,但這個知識一定要是真的知識,要經得起這個時代和實踐的檢驗。如果只有書本知識和歷史典故,反倒迂腐了。”我解釋到:“許多文科生,經常犯的錯誤是,將知識標籤化和簡單化,經不起時代的檢驗。當然,還有一些傢伙不是沒知識,而是在傳播知識時,有點心術不正。這種現象,在今天很多。趙班長,你也是個看書的看電視的人,千萬不要學那些流行的專家一樣,對這個偉大的時代,抱怨連天,這會誤導你的判斷。今天,學術界最大的流毒是:屁股決定腦袋。”

聽到我這有點粗俗的話,大家像打了興奮劑,來勁了,豎起耳朵聽。

“中國今天跑得太快了。有的人跑不動留下了,有的人受了傷倒下了,有的人沒來得及欣賞路邊的風景,有的人只看到前人的背影……有抱怨和憤怒實屬正常。但有些理論家以看客的心態來評價中國,大多都是負面的。西方理論家不瞭解中國情有可原,但那些一慣靠“亂用外國名詞嚇唬中國老鄉”的所謂知識分子們,把西方的今天看成是中國的未來,以為自己站在跑道的終點,對我們的方向和步伐指指點點。他們錯了,因為西方也正在經歷信息化過程,跟中國一樣是參賽者,都不知道終點在哪,憑什麼指手畫腳。西方部分人死抱西方中心論或“歷史終結論”,在被中國超越時有羨慕嫉妒恨,你一些中國人跟著起鬨架秧子,典型“假洋鬼子”遺毒。這是所謂的極右。還有所謂的國學大師、紅歌推手,喜歡以中國幾千年歷史來解釋今天,殊不知,中國幾千年都沒有工業化和信息化,你解釋的環境和物件都變了,結論還有什麼正確性?拋開一些英語應試教育受害者的仇恨心態,拋開一些權力崇拜者的民粹狂熱。有些人要承認,你們是跟不上步伐的失敗者,你們既片面理解了過去,也沒有看到未來,只會抱怨。這部分老的就表現為說什麼“五洲風雷”之類的大話壯膽,年輕的就只會在網上罵人亂噴,典型“文革”式民粹。這是所謂的極左。人類發展歷史已經站在了一個新的起點,誰也無法預測十年後的未來,要明白終點的風景就得奔跑;要看到峰頂的氣象就得攀登。來吧,年輕人,你們要當運動員,參與奔跑的洪流;來吧,理論家,你們要當裁判員,鼓勵公平的競爭;來吧,掉隊者,你們可以當啦啦隊,分享勝利分擔痛苦感受激情。”

我估計真是喝多了,我說過,我是個三流詩人,有點激情氾濫。我得到洗手間,去洗把臉。

洗臉池的水在嘩嘩地流,聽到背後有竊竊私語。我洗了把臉,看見鏡子裡的那個人,雙頰緋紅、眼眶浮腫。

此時,胃有點空虛,也許是吟了詩的緣故,有點反酸,好想吃點東西。我衝出來,將賓館櫃子上的牛肉乾、午餐肉、泡麵等,全部拿了下來,問到:“班長們,宵個夜?”

如孤羊投之群狼,除了那個已經醉倒熟睡的李班長。

“要不,以酒解酒?”孫班長詭異一笑:“不要叫醒老李,讓他明天後悔去。”

“誰在說我?”聽到喝酒的意思,李班長突然醒來,我得出一個教訓:不要用酒來調戲醉漢。

餚核既盡,杯盤屢空,不知東方之既白。我說過,我總有個錯覺:在喝酒後,小池知道,我是個三流的詩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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