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48章 采采卷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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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後,孫德少陪著劉柏均去廁所,病房裡立刻空曠了許多。

王茂林在病房裡徘徊,踱到劉柏均病床前,手扶著病床的欄杆說道:“這個病人(指劉柏均)來得真不好,弄的我連個睡覺的地方也沒有!折疊床讓孫德少佔去了,這個床又讓劉柏均佔去了,我還真沒有地方睡覺了來……這咋辦啊!操煞他娘啊,明明病房裡三張病床,卻只安排兩張折疊床……出去租床吧,又得花錢……”

說完在病房裡繼續徘徊,不一會功夫,他彷彿想起什麼似的,推開病房門跑了出去。

不一會功夫,興沖沖跑進來喊道:“可找著睡覺的地了!今晚我不在咱們病房睡了,在陪護張的病房睡,他們屋裡有折疊床……”

張小強抬起頭,放下捧著的書,看著王茂林興奮的樣子,他低下頭,所有的事物漸漸模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他想到,即使是一個貪婪、自私、鑽營、唯利是圖的人,也能夠給人以啟示。就像今天眼前的事,若換做是自己,想必只能是租床了。他寧願坐下靜靜地讀書,也不願意跟人閒聊,除非是自己真正喜歡的人,他寧願去租床,也不願意到別的病房裡蹭床。

自己的病房是自己的世界,他在這個世界裡已漸漸習慣了,彷彿紮根了,不願意連跟拔起去到別人的世界裡。別人的世界再好,都像一條陌生的繩索,捆住身心不能自由。

但王茂林不一樣,他寧願跟人抽菸閒聊也不會靜靜坐著,靜靜地坐著對他來說是最無聊的事情。所以他閒聊,所以探聽各種各樣的新聞,正面新聞則忌恨,負面新聞則嘲笑、挖苦、諷刺和唾罵。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無論哪種人,都會有自己的朋友。所以,王茂林既省了錢,又找到了床,而且還可以加入到朋友的佇列中,繼續散播賴以生存的八卦和新聞。

再者,正因為貪婪、自私、鑽營和唯利是圖,這些東西就像毒藥,漸漸把心腸磨硬、染黑,從而變本加厲,在歪曲了的“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原則指導下,以自我為中心,在抱怨社會和人生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王茂林這種人,從來不缺乏伸手的勇氣,缺乏的是所謂的正義跟公理的瞭解。彷彿一個日夜覬覦別人領土的侵略者,從來不缺乏攻擊的勇氣,只是師出無名而已。所以,他千方百計向各類人們打聽利於自己的政策,從而找到師出有名的理由,並且快速衝上前去。

我們多數人都懷著一顆忍讓之心,常常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跟朋友爭取,不好意思跟他人開口,所以我們都失敗了。他貪婪而鑽營,他卻成功了,成功得到了園區的補貼蓋上了新房,成功得到了園區的關懷領到了陪護費。

在我們大多數人看來,這人貪得無厭、不知好歹、得寸進尺。可你卻實實在在找不出反駁他的任何理由,似乎一切都在情理之中,既未違背情理,也未違犯法律。

從這一點上說,張小強也從王茂林身上學到了一些東西,得到了一些認識,並非真的一無是處。人可以寬容,但不能委屈自己,在合法合理的情況下是可以爭取的。這就是堅持正義與公理,這就是體現你是否真正具有勇氣的試金石。沉默只會讓事情沉澱,而溝通,則會讓事情水落石出。

護士任瑩瑩入,她笑著說:“打肚皮針了。”

張小強抬頭,看到任瑩瑩含苞未放的笑臉,同時,一陣陣香氣撲鼻而來,開始在病房內纏繞瀰漫。張小強連忙放下書籍、起身,幫助任瑩瑩為父親打針。他情不自禁盯向她纖細而潔白的手指、滑嫩的手腕,繼而將目光慢慢移向她的臉,一道淺眉如一枚彎月漾在他的眼神裡。

任瑩瑩終於打完針走了,張小強竊竊地以為:“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所悅者容……她的香就是為我而搽的吧……”

不一會,護士王聰穎入,要來給各位病人量體溫,同樣帶著淡淡的香粉氣息。當她飄飄然離開後,張小強笑著對劉柏均和孫德少說:“你們看到沒,自從你們兩個帥哥來到病房後,護士都搽香粉了……以前我從未見過她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搽香粉……”兩人笑。

劉柏均說:“我喜歡那個任瑩瑩,身材苗條,長得漂亮……”

孫德少卻說:“沒眼光,我喜歡的是那個王聰穎,瞧人家多白啊,臉上光光滑滑的,一個痘也沒有……”

王茂林卻說:“我最喜歡那個叫劉紅惠的,瞧人家長的,胖胖乎乎的,真俊!”

孫德少問張小強道:“張哥,在所有護士中,你最喜歡誰啊?”

張小強抬起頭說:“我的欣賞品味跟你們都不一樣……我最喜歡李楠楠……”大家鬨堂大笑。

王茂林在笑聲中一反常態,大聲唱起了歌曲:“火紅的太陽剛出山,球場上到來了半邊天,中國隊出場的人是十一個呀,個個都是巾幗紅顏安……安安……安……安安安”婉轉的拉長音隨著笑聲在病房裡飄蕩著。

短暫的沉默之後,張小強起身,幫助父親洗刷、倒尿、收拾好,安頓他睡下然後說:“我出去透透氣,走一走。”

廊間,張小強在電梯門開啟之時,看到了主任孫凱和另一位醫師,張小強熱情地問:“你們晚上也值班啊?”

孫凱說:“不值班,就當散散步,也來看看病人……”

張小強說:“你們這種負責任的精神,真是令人敬佩呀……”

孫凱說:“哪裡哪裡……還是你一個人在這盯著啊?”張小強點點頭。

到哪裡去走一走呢?張小強信步由韁、自由自在,漫無目的地向前走去。遠方的燈火交織成一片,近處明亮的燈火在清冷夜晚的薄霧裡投下重重的倒影。清冷的大街上晃動著幾個人影。張小強折回醫院,停在寂靜的球場上,在星光和燈光映襯的朦朧中,欣賞著自己的倒影。

他蹲下身深深呼吸著,隨手撿起一枚小石塊,在冰冷的球場上寫下莫名其妙的幾個文字。在薄霧和周圍幾棵樹的掩映下,球場越發冷清、越發寂靜。張小強在這裡呆了好久,越寂靜他越喜歡。

尤其是在寂靜的暗夜裡,誰也不會光顧偏僻的球場,偌大的球場空無一人。他的一種落寞的、憂傷的、纖細的思維就在風中發散,捕捉著若有若無的種種感悟生命的流動氣息,一絲絲的、一片片的編織著心中問題的答案。

再收回時,彷彿一小枚思維的架構橫亙在腦海深入儲存,成為自己無形的財富。這種思維敏感而柔弱,在吵鬧中會慌不擇路、誤入歧途,但在寂靜的夜裡,無人干擾的空氣中,卻堅韌、有力而神秘。別人無法捕捉,只能為他所用。

一顆流星劃過天際,張小強下意識地低頭、閉眼,默默許了一個小小的心願。

薄霧和暮色漫無邊際,張小強的腳步和思維也漫無邊際。一枚小巧的月漸漸升起,大地一片朧明。月散發著玉一般的光芒,使遠方的燈火和星火黯然失色。他走出醫院,沿著冬日裡清冷的大街,向前行走,時而望望月亮,背影落寞而心事重重。

沿街的門臉有的經營五金,有的經營快餐,但業已關門。張小強彷彿一隻暗夜裡悄然行息的精靈,踩過一支又一支樹影。驀然,他發現前方一個門臉透出幾朵曖昧的粉紅色光線。

張小強輕輕地走過那座門臉,在抬頭的瞬間,看到了門臉上方寫著的幾個大字:踩背按摩。他下意識地揉揉手臂,挺一挺酸澀的肩膀,抖一抖疲憊的神經。靜靜地定了一會,靜靜地想了一會,直到透過門臉的明亮玻璃看到裡面閃過一抹麗影,他毅然抬頭挺胸走了進去。

閃過的那枚麗影在門臉裡笑臉相迎,她問:“先生,你要按摩踩背?”

張小強說:“是,近來疲憊的厲害,幫我按一下吧……”同時眼神掃過那枚麗影的臉龐。她面容清秀,明亮的眼睛,小巧的鼻,酒紅的短髮襯著燈光炫彩迷離。

她說:“來吧……”張小強跟著她進入一個小屋內,小屋內空間逼仄,橫著一張按摩床。張小強坐下後,她問,“你需要什麼樣的服務?”

張小強說:“按一按,踩踩背就好了……”

她說:“好的,請稍等,我去去就來。”張小強躺在按摩床上昏昏欲睡。

那枚麗影再入,似乎是換了披風、洗了雙手,張小強睜開眼睛望著她,她說:“放鬆就好,先按摩頭部。”說完,繞到張小強的身後,纖細的手指插入張小強的頭髮,開始揉捏按壓,張小強舒適的閉上了眼睛。

她問:“這力量感覺怎麼樣?輕還是重?”

張小強享受地咕噥道:“力量正好,感覺不錯。”

她笑道:“謝謝。”

張小強起始感覺她的手指微涼,隨著她的動作和張小強頭部溫度的傳遞,她的手指漸漸生溫,彷彿溫玉一般,慢慢滑過他的頭皮。張小強閉著眼睛,不禁讚道:“好舒服啊!”她沒有言語,但是張小強的心中卻漾過她燦然的笑容。

當她的手指滑到張小強的肩頭輕輕地揉捏,一種酥癢的感覺透入他的皮膚,然後輕輕顫慄全身,一種飄然而美妙的感覺在全身心流蕩。張小強不禁問道:“你叫什麼名字?”他的聲音很輕、低沉而柔和。

她的回答清脆而溫柔:“晶晶。”

張小強讚道:“人如其名,好名字。”她輕輕地笑著。

她的手輕輕觸碰著他的鎖骨和胸膛。張小強突然說:“晶晶?”

她輕輕地問:“嗯?”

張小強說:“你猜猜我現在的感覺?”

她笑著問:“什麼感覺?”

張小強低沉而悠然地說:“你的雙手碰到我的其他地方並不敏感……可一旦碰到我的雙肩,就讓我很有感覺……就彷彿……沐浴在春風裡……”

晶晶以手背掩面發出輕笑,然後她鄭重道:“現在……我就是那一絲絲、一縷縷春風……”霎那間一陣輕輕的暖流湧遍張小強的全身,竟似是來自心底深處的一絲絲感動。

張小強自從入院以來,沒有接觸過他的妻子吳清韋,即使上次回家,也只交流幾句話而已。所以,他現在的一顆心似乎荒蕪了野草,需要有一個人撫平;他的一顆心似乎沙化,渴望異性之泉聊以滋潤。

晶晶忽然停下手說:“採耳吧?”

張小強問:“採耳是什麼?”

晶晶答道:“就是掏耳朵啊!”

張小強說:“我的耳朵很乾淨的。”

晶晶笑道:“採耳不只是為了乾淨,是相當舒服的……”

張小強說:“那我試試吧。”她開啟工具盒,首先用挖耳勺挖出耳孔內的雜質,然後用一件小小的毛刷探入耳洞,兩指捏住刷柄不停地旋轉。那種纖毛刮動耳壁的震顫聲在耳孔裡刷刷作響,一陣陣清爽舒適的感覺陣陣湧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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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小強情不自禁叫道:“感覺真不錯……我之前從不放心將耳朵交給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即使我的妻子也不是很放心……她倒是挺喜歡幫人掏耳洞的,只是有一次弄疼了我,使我產生心理陰影,就再也不敢讓她動我的耳朵了……不過,不知為何,把耳朵交給你,我卻是很放心……”

張小強喃喃地念著“採耳”兩字,忽然在記憶中蕩起詩經中的《卷耳》。他說:“我突然憶起在詩經的《國風·周南》中,有一首詩叫做《卷耳》: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嗟我懷人,置彼周行。陟彼崔嵬,我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維以不永懷。陟彼高岡,我馬玄黃。我姑酌彼兕觥,維以不永傷。陟彼砠矣,我馬瘏矣,我僕痡矣,雲何籲矣。”

晶晶問:“那是什麼意思啊?”

張小強答道:“採呀採呀採卷耳,半天不滿一小筐。我啊想念心上人,菜筐棄在大路旁。攀那高高土石山,馬兒足疲神頹喪。且先斟滿金壺酒,慰我離思與憂傷。登上高高山脊樑,馬兒腿軟已迷茫。且先斟滿大杯酒,免我心中長悲傷。艱難攀登亂石岡,馬兒累壞倒一旁,僕人精疲力又竭,無奈愁思聚心上……”

“這是一首抒寫懷人情感的名作……全詩共四章,第一章是以思念征夫的婦女的口吻來寫的;後三章則是以思家念歸、備受旅途辛勞的男子口吻來寫的。猶如一場表演的戲劇,將思念之情敘述得婉轉悠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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