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陵王府的總管李茂才謹慎地打量著門前這個看起來還算清朗的年輕人,他在永陵王府做事有十餘年了,也算識人無數,眼前這個年輕人就長相上來說並不引他反感,讓他猶疑的是年輕人眉眼間的陰鬱。
“我是來找慕儀小姐的。”年輕人的話讓李茂才很是意外,他自然知道自家主子永陵郡主牧芝儀在外頭活動所用的那個不太走心的化名是“慕儀”,但眼前這個年輕人為何會知道慕儀小姐就是永陵郡主?
“煩請足下報上姓名,我好向主子通報。”
“我姓終,始終的終,李總管只要告訴慕儀小姐在下曾在醉風樓做客就行了。”
李茂才愣了一下,眼神陰晴不定,他請終陵棄暫時在門口等候,親自入內去向牧芝儀通報。
片刻之後,終陵棄看到了一身霓裳紫衣的慕儀小姐出現在中庭,她的表情相當冷淡,遠遠地看了一眼終陵棄道:“終公子,進來吧。”
終陵棄入內,垂首上前,跪拜:“草民終陵棄,見過公主。”
李茂才站在他身後,用詢問的眼神看向牧芝儀。
“李總管,你去忙吧。”慕儀小姐揮了揮手,“終公子,起來吧,我們去王府後的水閣說話。”
終陵棄道謝起身,跟在她身後穿過王府的中庭到了後園的水閣,後園的景緻甚是幽雅,除去別緻的亭臺水榭,更有無數的奇花異樹,盡顯王家氣派。
“圍獵場鬧出那麼大的動靜,你怎麼還敢呆在帝都啊?”來到無人的後園,慕儀小姐在水閣長欄旁站定,轉身厲色對終陵棄問道。
“自有藏身之策,公主不必憂慮。”
“說吧,來我府上,所為何求?”慕儀小姐沒有兜圈子的打算,直接問終陵棄想要什麼。
“確實有求於殿下,我想收回那位與我一同行動的同伴的屍首埋葬,但苦無門路。”他說道。
慕儀小姐眉毛一擰:“你瘋了?為了安撫匈奴的使者,刺客的屍首此時正被號令東門,她本就是代你而死,你怎麼還敢有這種念頭?”
“我為仁殿下不避赴湯蹈刃,別無所求。”終陵棄仍不放棄。
“阿仁可沒讓你殺執金吾薛遠圖!”慕儀小姐雖極力剋制慍怒,但這一句仍是沒忍住用了重重的斥責語氣。
終陵棄再次下跪請求:“一碼歸一碼,我為仁殿下做事,本不求回報,但若不能為同伴收屍,即便是義士也會心寒,何況我這樣的亡命之徒?公主殿下胸有丘壑腹有遠謀,還請三思。”
慕儀小姐俯視他的頭頂:“終陵棄,你這是在威脅我?你現在可是隻身一人在永陵王府之內,需要三思的人是我還是你?”
“自醉風樓再晤,我已經知道公主殿下是女中丈夫,自然不懼我這等不見光的刺客。但我賭殿下會滿足我的要求!”他抬起頭仰視慕儀小姐,眼中寒光凜冽。
“你……”慕儀小姐在一瞬間也被他眼中的戾氣所驚嚇,不過她很快恢復了鎮定,問道:“你憑什麼賭我會滿足你的要求?”
“我賭的是公主殿下與仁殿下的遠謀!”終陵棄壓低聲音說道,“公主殿下有扶龍之志,仁殿下也有天運之相,但尚欠羽翼!以公主殿下的聰慧、永陵王府殷實的根基加上仁殿下的努力,或許假以三年大事可期……然而你們沒有時間了,這個時間點並不完美,你們還沒有做好準備,可對手不會等到仁殿下羽翼豐滿的時候!”
慕儀小姐神色劇變,她的身子因為內在情緒的激動而顫抖,過了很久之後,她連說了兩個“很好”。
“你不怕死,”慕儀小姐問道,“還是覺得我不會殺你?”
“我來到這裡,也並非是不怕死,而是相信公主殿下不會捨得殺一位忘川的刺客。”終陵棄回答道,“想要為仁殿下掃除前進的阻礙,有時候不得不用到陰影中的利劍,我能在虎林苑同時襲擊斜耶多和薛遠圖,公主殿下難道還懷疑我的能力嗎?”
慕儀小姐冷淡地說道:“以永陵王府的財力,招募刺客算什麼難事嗎?”
“招募刺客不難,但如果能同時打擊對手呢?”終陵棄站了起來,走近了一些說道:“我為什麼要多此一舉襲擊薛遠圖,以公主殿下的智略難道會猜不到嗎?”
“你背後的人是牧芝昭……原來如此,暗算太子殿下的人也是你們。”慕儀小姐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隨後她的臉色變得很難看,看向終陵棄的目光彷彿一隻準備撲食的母豹。
“放心,我和四殿下的關係沒有那麼親近,只是彼此利用而已。”他知道慕儀小姐緊張的是什麼,安慰地說道,“我也沒打算暴露仁殿下,但即便牧芝昭對仁殿下毫無防範,以他現在手握京畿重兵、私下豢養刺客、朝中暗布羽翼的實力,你覺得你們有勝算嗎?”
慕儀小姐眼中光芒一暗,終陵棄知道自己的話語戳中了她的痛點。永陵王府掌握帝國鹽鐵專營,財力和人脈的積累自然是慕仁公子背後強大的臂助,但除去這些,慕仁公子無論在軍中還是朝堂的盟友力量都遠遠比不上牧芝昭。眼下太子殿下因為刺客的問題而遭到皇帝陛下的疏離,很可能儲君地位不保,如果皇帝要在餘下的皇子中挑選新的儲君,牧芝昭的聲望想必很高。
“就算你這麼說,莫非你有把握幫助阿仁爭取儲君之位嗎?你只是一個刺客而已。”
“公主殿下還不明白嗎?陛下選誰當儲君都不重要,我說了,仁殿下和你都已經沒有時間了。”終陵棄遺憾地說道,“四殿下這麼急著除掉薛遠圖,將三千金吾衛收入麾下,這意味著什麼?他已經完成了掌控京中衛戍兵力的最後一塊拼圖了。”
“你的意思是牧芝昭會以兵權逼宮?這……這……”慕儀小姐震驚不已,她發現自己的思維一直停留在奪嗣的狹窄區域內,絲毫沒有注意到牧芝昭一步步掌握北軍大權的用意和威脅。
她已經方寸大亂了,牧芝昭如果打的是這種激進、不計後果的算盤,那麼她為牧芝仁謀定的緩圖之路將化為泡影。
毫無勝算……她清醒地認識到如今雙方的實力差距。
“但是……就算他已經掌握的北軍,帝都城外還有南軍的四大營。”慕儀小姐想起了天南大營的四支帝國主力軍團,仍覺得事有可為。
“南軍的調動要大將軍印與兩半虎符,牧芝昭手裡有金吾衛,封鎖帝都各門對他來說輕而易舉。”終陵棄冷冷地說道,“虎符傳不出去,天南大營的一兵一卒都不會行動,公主難道還指望他們能勤王?等牧芝昭逼宮成功,他們就會向新帝效忠了!”
“說你的計策!”這一刻她不再是醉風樓的慕儀小姐,雷厲風行與殺伐決斷盡顯於身。
“我馬上要動身前往雲州,十日之內返回,十日之後我想見陛下,請公主殿下為我安排門路。”終陵棄說道。
“這個節骨眼你要去雲州?十日……你知道十日之後帝都會不會易主?”牧芝儀表示不能理解。
“我會儘量迅速行動,但是雲州非去不可,不去雲州,我見到皇帝也沒有用。”他斬釘截鐵地說道,“公主殿下,從你決定和仁殿下成為盟友開始,這就是一場豪賭。您已經把自己的身家都押上賭桌了,那麼這十天就是最後的賭局。薛遠圖還吊著一口氣,金吾衛現在人心混亂,牧芝昭再急迫也得等穩住人心才能進行下一步動作。金吾衛是他封鎖帝都逼宮的關鍵,接下來他一定會想辦法篩選其中願意效忠的人,這需要時間!”
“我明白,那你見到陛下,打算怎麼做?”
“我也在賭一件事。”
“賭什麼?”
“我賭陛下知道忘川的存在。”他說。
“那不是理所當然嗎?”牧芝儀有些憤怒,“忘川之名早已傳及天下……你……等待……你的意思是……”
她表情一怔,自己反應過來了,幽幽道:“難道忘川聽命於皇室?你哪來的自信?”
“我自信來自於我確認了四殿下是忘川的二號首領。”終陵棄笑了笑,“這一點公主殿下是不可能發現的吧?如果四殿下是忘川的第二首領,那麼誰能凌駕於他之上掌握整個忘川呢?”
忘川復活的背後操縱者是帝國的統治者?這一點無論怎麼想都太過離奇。但如果真如終陵棄所說,忘川的二號人物是牧芝昭,那能夠作為首領的確實鳳毛麟角。
“我有一點不明白。”
“不明白什麼?”終陵棄問。
“你為什麼不跟著牧芝昭走下去?”牧芝儀問道,“牧芝昭的贏面這麼大,順從他難道不比反抗他更好?你所求的到底是什麼?”
捨棄更有勝算的牧芝昭,冒巨大的風險賭這一局,牧芝儀無法想象終陵棄會做出這樣不明智的選擇,倘若不能知道他的理由,她會感到非常不安。
“我不喜歡四殿下。”他說,“就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