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翔帝都興化坊,雲中劍駐京辦。門口的大樹上時不時傳來蟬鳴聲,這種成年之後生命極其短暫的昆蟲正在努力試圖抓住夏季的尾巴。
“寧右使,有人找。”
藤以寧正埋頭伏案小憩,聽到衛士的聲音後倦倦地爬起來,腦子尚且昏沉迷糊,下意識地脫口問道:“終陵棄嗎?”
午間離開了吏部衙門後,終陵棄沒有和她返回雲中劍駐地,兩人在皇城門前的大道上分手,終陵棄去了西門附近下榻的那家客棧。
分別的時候稍微有些不愉快,加上昨夜臨時參加夜巡,藤以寧感到自己一下午都不在狀態,臨近晚間時清涼的風吹進屋子,她就忍不住趴在桌上睡著了。
終陵棄想要儘快前往銅牢去見邱逢春,藤以寧是願意陪他同去的。但她考慮到自己才剛剛回京向御武司報到,現在若再要外出有些不太合理,便想緩一陣子再做打算,可終陵棄在精鐵案一事上性子格外焦急。
她走出屋子,來到駐地的前院,看見一個穿著淡黃色襦裙的陌生女子正站在門口等候著。
藤以寧遲疑了片刻,走上前去才發覺這陌生女子有些面熟,待到對方開口,才恍然想起這聲音原本的主人……
“蘇參謀……你今天怎麼……”藤以寧很艱難地確認了對方是中尉府參謀蘇蕁無誤,第一次見到蘇蕁作如此裝束她還是很震撼的,以往雲中劍因為任務與中尉府接觸的時候,蘇蕁都是極為中性的打扮。
“我向薛大人告假了。”蘇蕁淡淡一笑,問道:“周肖誠隊官在嗎?”
藤以寧心頭一跳,詢問她:“有事嗎?”
“也沒什麼事,只是想在離京前見見他。”
“不巧他也告假了。”藤以寧說道。
蘇蕁眼中流露出一絲異色,她喃喃道:“告假了?”
“是的,說不定他近日也要離開。”談起終陵棄,藤以寧心中有些憂鬱。
“那他還會回來嗎?”蘇蕁刻意咬重了“回來”二字的發音,讓她的話聽起來似有深意。
藤以寧笑了笑:“誰知道呢?”
“我明白了。”蘇蕁點頭,“打擾了。”
藤以寧猶豫了一下,心情複雜地說道:“你要是真想找他,可以去西門那邊最好的客棧看看。”
正準備轉身的蘇蕁意外地挑了下眉毛,隨後輕笑:“多謝。”
雲翔城西尚朋館,終陵棄在自己房間中收拾行禮。小衣坐在一旁的床沿伸著腿看他將那件雲中劍的錦袍疊好放進包裹裡,問道:“真的要撇下那個雲中劍的女人?”
她其實知道藤以寧的名字,只不過為了表示自己對雲中劍的輕蔑,所以一直都以“那個雲中劍的女人”來稱呼藤以寧。
“銅牢怎麼說也是邊關,我還真擔心邱逢春什麼時候就死在那裡了。”終陵棄將包裹打包繫好,“以寧她畢竟是對御武司負責的武官,不能總讓她為了我的私事奔走,我也得為她考慮。”
小衣笑道:“渡司大人這樣為她考慮,她心裡說不定還怨懟,覺得你不講道理呢。”
見終陵棄不回答,她又說道:“算了,反正渡司大人只是跑一趟銅牢取口供吧,她去不去都無所謂。”
終陵棄坐在地板上,將一包鹽炒蘭花豆丟向床上的少女,說:“原來你也會這麼尖刻地說話啊。”
小衣嘴裡嚼著蘭花豆,口齒不清地說道:“尖刻是女人的本性,渡司大人真是少見多怪。”
房間外頭出現了腳步聲,那腳步聲徘徊了一陣後,最終停在了他們的門前。坐在床沿的少女忽然跳了起來,警惕地抓住了皮革刀鞘中的小刃。
外頭的人在敲門。
終陵棄詫異地過去開門,第一眼看到蘇蕁的時候就愣住了。
“看呆了?”蘇蕁笑問。
他尷尬地抓了抓頭髮:“蘇參謀今日不用在中尉府當值嗎?第一次見你這樣著裝,總覺得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
“中尉府那邊告了長假。”她往屋裡探了探腦袋,“妹妹也在嗎?”
終陵棄把蘇蕁讓進房間,小衣坐在床沿啃蘭花豆,那把皮革刀鞘的小刃已經被她藏起來了。
“你果然是要走啊?”蘇蕁看到了他收拾好的行禮,眼神有些古怪。
終陵棄卻半開玩笑地問道:“蘇參謀怎麼找到這裡來的?不會是昨晚有金吾衛跟著我吧?”
蘇蕁一笑:“那倒沒有,去雲中劍那邊問了問,寧右使說你在這兒。”
居然是藤以寧告訴她的……終陵棄摸了摸鼻子暗暗驚奇,他給蘇蕁倒了杯茶,承認道:“確實有離開的打算。”
“因為昨晚我們的談話?”蘇蕁問。
知道她大概是把自己當成畏罪潛逃了,終陵棄苦笑著解釋道:“不是的,我來帝都本來就是為了自己的私事要找一些資訊,現在資訊已經找完了,該去實地調查一下了。”
“我也不問你來帝都的目的了,反正現在我也不是中尉府的參謀。”她捧著茶杯說道,“看你好像有點緊張,其實我今天沒有特別的事情。”
“那是……”
“很簡單,我告了長假,也要離開一陣子,總歸對你有點念念不忘,想著走之前來見上一面。”蘇蕁望著他的眼睛說道。
終陵棄反倒率先羞赧了,他移開了目光,小聲道:“蘇參謀說話還真是直爽啊……念念不忘,真讓人有受寵若驚又惴惴不安的感覺。”
蘇蕁毫無形象地大聲笑了起來,她笑夠了之後抹了抹眼角,說:“我現在有點不太相信你是做刺客的人了,周……終陵棄,你能不能對我說實話?”
終陵棄給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問道:“那蘇參謀覺得刺客應該是什麼樣的人?”
“大概就像那天差點殺了我的那幾個人一樣吧?怪異的裝束,殘酷的手法,殺伐果決。”
“可那都是刺客們執行任務時候的樣子啊。”終陵棄搖頭,“你看到的,都只是偽裝之下的表象而已。”
“也是,那麼你真的是一個刺客?”
“應該算是吧。”他語氣中有些不確定,隨後再次無奈地苦笑:“蘇參謀,你是太過聰明反被聰明誤嗎?為什麼我騙你的那些話你能細緻入微地察覺出異樣,我不騙你的時候你卻還糾結不放呢?”
蘇蕁想了想後回答:“大概發現你第一句謊話之後,對你的每一句話都會去思索真假了。為什麼會做刺客呢?看你在雲中劍也如魚得水的樣子,應該不是被迫無奈吧?”
“問我做刺客的理由?難道蘇參謀覺得自己可以救贖我嗎?”
“只是好奇。”她嗅著茶香說道,“對自己好奇的事情,我通常都會打破沙鍋問到底。”
終陵棄忽然露出一抹邪氣的笑容:“那你不會害怕嗎?坐在你對面的可能是一個殺人如麻的惡鬼,披著雲中劍的皮,混跡在人間。”
蘇蕁忽然放下了茶杯,抬手扶著自己的額頭,面上出現了痛苦之狀。
終陵棄擔憂地望著她,問道:“蘇參謀,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不礙事……只是我有頭疼的毛病,飲茶之後,會更容易發作一些。不過不要緊,過一陣就好了。”她眯著眼睛擺手道。
終陵棄驚愕:“你自己知道,為什麼還要喝茶?”
“我見茶香宜人,以為喝一點沒事的。”她訕訕笑道,“不過這樣一來不也等於回答了你的問題,我沒必要害怕你。”
終陵棄看到她忍著痛苦的表情中露出一抹黠色,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還是不要喝了吧。”他說著起身準備撤去茶水,忽然卻身子一滯愣住了。
終陵棄感到自己的半側腦袋也開始隱隱作痛了起來,這種疼痛的感覺初時並不明顯,但很快就發展為令他無法行動的劇痛。
“茶水有問題!”他心中狂叫,但口中卻說不出一個字。
蘇蕁也看出了他的不對勁,並且感覺到自己的頭疼比以往有些不同,本來一陣陣痛過後應該有所緩和,現在反倒更叫難熬了起來。
終陵棄揮手打翻了桌上的茶水,蘇蕁同時明白了他的意思。
茶水被人做了手腳,可是……又有誰能做這番手腳呢?
坐在床上的少女慢悠悠地吃著蘭花豆,衝著他們兩人輕輕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