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尉府內室,年逾四十的執金吾薛遠圖正襟危坐在茶几的一頭,坐在對面的客人足夠尊貴,即便是執掌京畿治安大全的他也不得不在此人面前保持謙恭和謹慎。
客人雖然著一身質樸的灰色長衫,但他腰間的鑲金玉節卻象徵著他的身份——“帝國十三繡衣使”。
“西門大人駕臨中尉府,不知有何指教?”薛遠圖謹慎地詢問對方來意。繡衣使直接受皇帝指揮,在京中做官如果遇到繡衣使登門就幾乎形同於天子駕臨,任何一個在意自己仕途的官員都會小心謹慎地應對。
“無他,乃是陛下關心薛大人,聽聞前日薛大人遭到刺客襲擊,特命本官來問候一下薛大人,看看薛大人身體是否無恙。”繡衣使西門靜惠目光灼灼語氣關切,彷彿他真的很在意薛遠圖的安危。
薛遠圖拜謝道:“承蒙天子感念,西門大人親來,卑職誠惶誠恐。日前宵小作亂,襲擊車駕,所幸衛士忠勇,平安無事。京中有刺客出沒乃是我中尉府之責,請回稟陛下,薛遠圖與中尉府上下定當擒拿刺客。”
西門靜惠點了點頭,喝了一口溫茶,看似隨意地問道:“刺客的身份可有線索?近聞忘川屢有犯案,江湖震動,不可不防。”
薛遠圖愣了一下,小聲問道:“說到忘川,卑職有一事不解,既然刺客以武亂綱紀,先前陛下為何令御武司節制荒蕪宗之行動?”
西門靜惠淡淡一笑,眼神鋒利地瞥了他一眼:“刺客橫行,陛下所不欲也;荒蕪宗坐大而得天下人心,亦陛下所不欲也。不過是兩害相權取其輕。”
兩害相權取其輕一語不啻於一道驚雷在薛遠圖心中炸開,他原本以為御武司禁止荒蕪宗的行動是有什麼深意在其中,沒想到竟然只是因為皇帝對荒蕪有所猜忌。他想自己的中尉府過去在京中和雲中劍走的很近,或許今日西門繡衣使之言可以作為一個警示的訊號,以後當改變上下的作風……
在皇帝眼中,荒蕪得人心已經比忘川刺客橫行更加不可容忍了,那麼盛極一時的荒蕪宗也許很快就會迎來他們的秋天。薛遠圖覺得自己有必要儘快提醒一下義女蘇蕁,因為他知道蘇蕁一貫以來與雲中劍合作密切,前一次在萬仙居又是欠下了雲中劍的人情……
“看起來大人身體不錯,那就請大人繼續保重。”西門靜惠客氣地說道,“陛下很仰仗薛大人這樣的忠臣,京畿的安危都繫於薛大人一身,稱薛大人為帝國的中流砥柱。”
“陛下如此厚遇,臣唯有肝腦塗地以報陛下!”薛遠圖鄭重起誓道。
西門靜惠笑了笑,將茶杯放下,起身請辭:“好茶,多謝款待。”
“我送大人。”薛遠圖不敢怠慢。
“不必。”西門靜惠擺了擺手,堅決地拒絕了薛遠圖送他出中尉府的熱情,“本官只是代陛下傳話的卑賤之人,佔用了薛大人辦公的時間已經很是內疚,還請薛大人留步。”
薛遠圖終究沒有堅持,西門繡衣使這番話內隱含的資訊很多,他能聽出其中一二。西門靜惠表面上是在謙虛客氣,實則是在警示他不要表現得過於熱絡,繡衣使與百官不同,乃是皇帝的私人,任何與繡衣使走得過近的京官同樣會被皇帝所險惡。
待西門靜惠走後,薛遠圖就命人去將蘇蕁叫來見自己。
蘇蕁今日本就在中尉府的幕府當值,聽聞義父傳見自己,很快便趕到了中尉府的內室,她路上遠遠看見負手獨自而去的繡衣使西門靜惠,暗暗感到吃驚。
“大人。”蘇蕁進屋後恭敬地行單膝下跪的軍禮,她雖然是薛遠圖從小教養長大的義女,但在禮儀上從來一絲不苟,在戎裝公務的時候也從來都是稱薛遠圖為大人。
“起來吧。”薛遠圖看了她一眼,說道:“看你精神不佳,昨夜沒休息好嗎?”
蘇蕁低下頭,小聲道:“昨日為跑了刺客一事心中鬱悶,頭疼病又犯了,晚間無意間多喝了幾杯酒……”
“說了多少回了,你一個女兒家,男裝跑去小酒肆,成何體統?要喝酒,在家中喝不也一樣?”薛遠圖無奈地說道。
“大人……大人說過下值之後的時間可以由我自行支配。”她有些委屈地說道。
“頭疼的病厲害嗎?”薛遠圖關心道。
蘇蕁搖了搖頭:“時有如此,我已經習慣了……”
“不要勉強,郎中不是說了嗎,你勞心費神太過易引發此疾,當修身養性平和待人。”薛遠圖說道,“若是真的疲倦,放你一陣假也是不打緊的。”
蘇蕁感激之餘自嘲一笑,她此時被薛遠圖關切自己的心意所感染,稱呼也不由自主地轉變了:“義父,女兒沒有勉強自己……只希望能為義父分憂。”
“你做的很好了,”薛遠圖緩聲感慨道:“蘇兄在天之靈有知,一定也會為你感到驕傲的。”
“還不夠……”她眼神堅定地說道,“如果是父親大人,大概會讓我繼續努力吧……對了,大人還沒有說叫我來有什麼事……”
薛遠圖沉吟了一下,說道:“方才西門繡衣使來過了。”
“我看到他了,我來的時候他一個人出門去了。”蘇蕁點頭,“繡衣使帶來了皇帝的旨意嗎?”
“陛下倒沒有什麼直接的命令,但是繡衣使的話耐人尋味啊。”薛遠圖面色深沉,“蕁兒,以後就不要和雲中劍有什麼瓜葛了。”
蘇蕁聽到這突然的訊息後明顯愣了一下,隨後眼神一沉:“是因為陛下對荒蕪有所忌憚嗎?”
“或許是的。”薛遠圖凝重地說道,“雲中劍畢竟是御武司招攬的‘外人’,或許過去某些時候他們還深得皇帝的心,但顯然陛下的恩寵不會永遠集中在一些人身上。”
蘇蕁說道:“忘川刺客狡詐猖獗,正是因為荒蕪宗的強勢才使他們不至於無所顧忌,如今陛下限制荒蕪而縱容刺客,這真的不會釀成大禍嗎?”
“陛下的心意豈是我們能夠揣測的?”薛遠圖嘆了口氣。
雖然他也不知道,如果失去了荒蕪宗的制衡,忘川會發展成為怎樣可怕的東西,但至少皇帝的意志是不能違抗的,這是他在帝國為官身為人臣所不得不遵循的規則。
“真讓人提不起興致來。”蘇蕁用這樣一句話表達了自己的不滿,但她還是表示自己會遵循薛遠圖的命令,減少和雲中劍的來往接觸。
“蕁兒,不如你就先休息一段時間吧。”薛遠圖看著她那副心累的表情,勸道。
蘇蕁沉默了一下,問道:“不在中尉府做參謀,我又能做什麼呢?”
“下個月中秋,不妨回去看看你母親,之前你母親不是來信過了?。”
蘇蕁想了想,將自己的中尉府參謀腰牌解下來放在茶几上,對薛遠圖拜謝道:“您這麼一說,我才發覺自己真的有些想念她,那就感謝大人準我暫辭一陣子。”
“無妨,中秋之後回府中報到便是。”
從薛遠圖那裡出來後,蘇蕁去幕僚府將自己手頭的東西全部交接給了同僚,隨後換去了帝國軍參謀人員的制服。
“蘇參謀,你要休假嗎?”
“啊……是啊,回家一陣子,這邊的事情就麻煩各位了。”她一邊收拾自己的私人物品,一邊回應著同僚們的關心,覺得忽然輕鬆了起來,脫下制服時居然有種卸甲的感覺。
走之前再去見見那個“周肖誠”吧,以私人的身份,她想也不算違反義父不得接近雲中劍的命令,況且那個年輕人根本就不是貨真價實的雲中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