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寫出來至少有八十萬字。當我講完這個故事，楊青的盯著我的眼睛好半晌沒有動靜，我從她的眼神裡看見了難以揮去的迷茫，我沒說話，用我誠懇的眼神回應著她的求證。帳篷一時沉浸在謎一般的沉默中。

叮噹一聲清響，是楊青的刀不知不覺間脫離了掌握，跌落在地。這一聲終於打碎了帳篷裡的尷尬，我們都移動了一下身體——我向前坐起，而楊青猶豫了一下，從懷裡抽出一條淡藍色的手帕，按在我胸口的傷口處。

“這個故事不錯。”楊青說，“但你若以為這樣我就會相信，那就未免太天……”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鬼使神差一般，楊青一邊說話，一邊伸手過來幫我按住傷口，我抬起頭，看著她那兩片纖薄飽滿的溼潤紅唇，忽然就有十分強烈的品嚐的慾望，她似乎沒有注意，我的臉慢慢湊上去，眼簾中那對紅唇充滿了誘惑力。我忽然想伸手托住楊青的後腦，像個霸道掌門一樣蠻狠不講理地吻上去，但吻上去之後呢？我一猶豫的功夫，就看見楊青順手一記手刀刺穿我的咽喉。這幅幻象唬得我打了個哆嗦，趕忙垂下頭去。

楊青低低道：“……太天真了。”

我點點頭：“恩，我理解。”

楊青猶豫了片刻，伸手按在我的肩上：“但我感覺你沒有說謊。”

我猛地抬起頭，注視著眼前人的雙眼，感到不可思議。

楊青苦惱地搖了搖頭，似乎要將什麼無法理解的思緒甩出去，她重重嘆了口氣，說：“這就是我苦惱的地方，我明明無法相信，可是又感覺你沒有說謊，這不矛盾，但簡直匪夷所思！唉，我該怎麼辦，天啊……”

我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勇氣，伸手握住楊青按在我肩頭的小手，很小巧，很柔滑，略帶著些涼意。她下意識顫抖了一下，手背肌肉有微小的抽動，但她沒有把手抽走。

我說：“我有辦法，很簡單，我帶你去找到未來的你，你們兩個之間對話，就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楊青猶豫片刻，她看著我說：“你的意思是，要我救你出去？”

我點點頭：“不僅如此，我還要帶你走。”

楊青冷笑一聲：“原來如此……”

我見她顯然誤會了我的意思，連連擺手：“不是的不是的，你聽我說，現在我的功力盡失，根本不是你的對手……其實我一直都不是你的對手，你要抓我回來很簡單，而你等於押著我去求證。等到真相大白，你自己心裡有數了，那個時候不管你是要把我再抓回來，還是會放了我，我都心甘情願。而且，另一方面，李克用也和現在的你在一起，我帶你去見她，也等於是我帶你去見到了李克用。”

這句話似乎起到了效果，本來目光已經變得鋒利如刀的楊青遲疑了片刻，眼神柔軟了下來，她猶豫道：“我義父軍令嚴明，我進來也已經有半個時辰了，再有半個時辰，就會有人來換班，也就是說，如果我帶你走，最多半個時辰就會被發現。半個時辰，你能走多遠？”

我想了想說：“你能想辦法找回我的劍嗎？“

楊青眉頭一挑：“綠色那把？那是把好劍。劍上還刻著字呢。”

我一怔，感覺她好像誤會了什麼，擺了擺手：“那個字啊，那是當年我師父追我師孃刻的，年紀輕不懂事，以為這樣張揚個性就能博取女孩子歡心，其實啊，我師孃很早熟，不管是人品還是武功都碾壓他，唉，不提了不提了。那把劍你能弄到嗎？”

楊青伸手從後腰解下一柄劍鞘，搖了搖問我：“是不是這把？”

我歡天喜地：“小青，你真棒！”

楊青的臉一紅，小聲說：“現在不許這樣叫我……如果被我知道你在騙我，我一定親手殺了你！”

說完，抬手一揮，我感覺彷彿一陣清風吹過我的身體，繼而，我四面的囚籠就無聲無息地散開，彷彿一朵突然綻開的鮮花。我下意識打了個哆嗦，劍氣就這麼繞著我掠過，她剛才只要手抖那麼一下，我就是具屍體了。

現在我站在四面空蕩蕩的囚車車板上，看著目光明淨的楊青，忽然油然而生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就像是久別重逢卻發現對方滄海桑田，而在兩天前我與四十多歲的楊青見面時卻沒有這種感覺，那種感覺，彷彿水乳交融，不像現在這樣似乎隔了一層，近鄉情怯

明明眼前的楊青，才更接近我記憶裡那個黑夜閃電一般明亮耀眼的女子。

楊青仰著臉看我，我的情緒還沒有恢復過來。她淡淡道：“接下來怎麼做？”

我伸手接過她手中的劍，握住劍柄，丹田裡的骨鯤被我喚醒，順著我的手臂遊入劍身。緊接著，得意劍的劍靈也逐漸復甦，劍身慢慢亮起了瑩瑩的綠光。

我說：“我們可以走了。”

楊青問：“你知道他們在哪？”

我心裡咯噔一下：“不知道，呃……知道了。”

我想起在軒轅門後山山洞裡，那個未來的我向我的示意。我對楊青說：“如果是你要選一個最安全最穩妥的地方，以你的輕功，兩天之內的路程，你會選擇哪裡？”

楊青迷惑道：“你岔開話題幹什麼？”

我連連擺手：“不，不是岔開話題。未來的你也是你，最瞭解你自己的人只會是你自己，她的思維方式、習慣和應對策略，全天下沒有人比你更清楚。她的藏身地即便是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一定知道，你不需要去猜測她，你只需要猜測你自己就好，捕捉住你腦海裡冒出的第一個地方。”

楊青猶豫了一下，緩緩閉上眼睛，又迅速睜開：“我想到了！”

我興奮地揮舞了一下拳頭，遊入得意劍劍身的骨鯤開始緩緩釋放出氣息，活過來的得意劍幽幽懸浮在我的面前，我踏上去，穩如平地。我向楊青伸出手：“來，上來，你帶我們去。”

楊青猶豫了片刻，看了看劍，又看了看我，小臉微紅。我有點急，說：“等什麼啊，你不是要去找人嗎，快上來啊。”

楊青咬了咬牙，猶豫不決。恰在此時，帳篷外面突然傳來隱隱的人聲，越來越近。時不我待，楊青不及再想，她縱身躍上得意劍。這一刻我才恍然大悟她先前在猶豫什麼了，得意劍雖然不短，但畢竟也只有三尺長，算上劍柄不過四尺半。楊青踏上得意劍，不管怎麼努力挪遠，都約等於被我環在懷中，身後整個窈窕的曲線都不得不與我發生接觸。事實上，到了高空，因為風速和溫度的關係，我們的距離只會越來越近。

我用力咬了一口舌尖，讓劇痛瞬間貫穿我的腦海，頓時神清氣爽，蠢蠢欲動的某個部位也蟄伏了下來。我告了一聲“得罪”，伸手環住楊青的纖腰，腳下輕輕一點，踩在得意劍上的我們瞬間衝破帳篷，化作一束綠光直刺雲端。

片刻之後，下方的營寨一片譁然，喧鬧之聲四起，緊接著，從營寨的四個方向就同時升起了四束強大的氣息，其中有一束如定海神針一般直刺天穹的，我認出是聞生死的，剩下三個人物，我內力盡失之前或許能與他們一戰，此時就不用提了。

在強大的威壓壓迫之下，我心意轉動，得意劍劍氣四溢，速度全開，我們幾乎是眨眼間便破開了層雲，來到了靜謐的高空。此處空氣已經很稀薄了，我大口大口喘著氣，入鼻卻盡是楊青身體的幽香。在這樣幽微的香氣中，我們踩著雲層頂端飛馳了小半盞茶的時間，身下的雲層中那唯一的一股威壓終於緩緩淡去，我知道，聞生死終於放棄了追擊，不由得大松了一口氣。

這個時候，我才感覺到，如我先前所判斷的，此時的楊青後背和我緊緊依偎，不知道是因為寒冷還是緊張，她冰冷的雙手死死扣著我攬在她腰間的手，身體的曲線完全信任地向後貼在我的身上。

她小巧的肩膀很柔軟，但纖細的腰肢很柔軔。在這寒徹骨的雲層上空，她的身體散發著淡淡的溫熱，為我因為失去內息保護而被凍得僵硬的身體驅散寒冷。長髮被風吹得向後飛舞，撩動我的鼻端，讓我鼻子癢癢的，心裡更加癢癢地。

我忍不住緊了緊臂彎，彷彿要將她窈窕而柔韌的身體緊緊攬進我的身體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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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接觸面柔軟而炙熱。

我感覺她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體溫開始快速上升，她的脖子有些僵硬，不敢回頭，一聲也不敢吭，光潔如玉的脖子上，雞皮疙瘩彷彿江南的微雨灑在平靜的湖面，一層層盪漾開。

我俯下身，在她玉頸裸露的肌膚上輕輕一觸，她的身體猛然一震，終於擠出微弱如蚊鳴的聲音：“你身上還藏了個什麼東西？”

我：“啊？”

楊青：“你頂到我了。”

我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臉上瞬間滾燙。

這麼一瞬間，楊青忽然恢復了清醒，她緊緊抓住我攬在她腰間的手，突然狠狠一掐，指甲彷彿五柄鋒利的小刀，刺進我的肉裡。我“啊”地一聲，險些連飛劍都駕馭不好了。

接下來，楊青身體前傾，猛然重重一踩得意劍的前端，飛劍迅速向下俯衝，片刻之間，已經穿過山巒幽暗茂盛的樹林，落在一片廢墟之間。

距離地面還有兩丈的時候，楊青就好像躲避瘟神一般，忙不迭地從劍身上一躍而下，身體在半空中輕盈地展開，落地的瞬間一個穩穩地前滾翻，將重力化解開去。

我尷尬地在空中又盤旋了好幾圈，等待我終於可以直起腰而不會尷尬的時候，才按下飛劍，踩在地上。

這真是一次令人難忘的飛行。

一落地，我就感覺這地方，我似乎是來過的。

不是現在，而是幾個月之後。我將在這裡挖出我現在握在手中的得意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