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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我在 a 大的最後一年。

據說,大四學姐臨將畢業前一學期基本都得面對每週遭受一表白的氛圍,以前別的同學誇我性格好有氣質什麼的,我都很謙虛地偷著樂,如今聽了只會煩躁地反省自己怎麼得罪人了。

近來,也是我與人絕、交衝動頻發的人生小高潮。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姑奶奶這暴脾氣啊。

本來回學校是託蕭磊幫我要論文網的密碼,結果急著要走的時候被堵在圖書館。我是真就不明白,表白半分鐘內沒收到回覆就是強烈的拒絕,現在小孩不懂麼。於是一言不合,直接把對方送的那破花掀了。

蕭磊特別有眼力地過來,凶神惡煞地幫我打發走那個我都不認識的小破孩。但回過頭後,他突然問我最近是不是在減肥暴躁期。

周教授身邊的日子不好過?你怎麼都瘦成一個乾兒了。他捏了捏我胳膊,開玩笑地說,小權兒啊,你能對我多笑笑嗎?這可是咱倆能在 a 大相處的最後一個秋天——

不準胡說!我一哆嗦,沉下臉,什麼最後一個秋天?

a 大裡最後秋天過完了能剩下什麼我不知道,也許這個城市最後的冬天就會耗盡淹沒在我的僥倖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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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數著日子過日子,幸虧數學不怎麼好,所以我還能特湊合地活著。錢唐後天就要接受外籍醫生檢查,一週後飛紐約。他早有美籤,我自己把資料遞上去準備加急簽證。白天要去硬著頭皮到周教授那裡報告,話說在這裡,這麼早就逼我改論文提綱算性-騷擾嗎?

等下午回來,我總是忙前忙後精心幫錢唐準備每一餐的食物。儘管他自己百般勸阻(你有這功夫,為什麼不先忙自己的事),但後來他就不制止了。估計錢唐想,總得給我找點除了摳手以外其他什麼事情先幹著吧?

我那會學了煲湯,還靠著自己烤了蔓越莓派,往裡面狂扔黃油和糖,還加了很多很多白花花的牛奶,脂肪含量得有30%。但我知道,我也在跟著錢唐消瘦。就像開啟一包巧克力,豪華的包裝紙扔了,也就那麼兩小板乾貨。

可是,我也不能扔了。

當時我正在廚房,跟著看來的食譜,做燉棒骨玉米湯。

排骨是昨天一大早,我獨自開車去什麼有機農貿市場買的,據說豬殺了都沒六個小時。現在可能死得久了點,我又在湯裡放了一堆作料,有貴的有便宜的。混和一起,那味兒巨香,不出廚房都懷疑能把狗熊給招來。錢唐在客廳裡看午間吵吵鬧鬧的綜藝電視,突然間,他在客廳裡把電視關了。

我立刻就衝出來。寬屏幕上按了暫停鍵,錢唐正坐在沙發裡望著自己的手發呆,智障遠遠地蜷在小凳子裡人事不省地睡覺。

沒事吧?我儘量平靜地問,你餓不餓呀?

他深吸一口氣,反問我:把爐子關了嗎?

已經關了。

家裡的車還有油嗎?

我點頭:有,我早上去學校的路上剛加滿。你想去哪兒?

估計得提前去醫院,見識下那個美國醫生的水平。

隨後的忙亂中,我發現保持堅強這四個字存在讓人感到特別虛偽。它基本是一個人對自己特別脆弱且即將崩潰的神經說:親愛的咱們沒事兒,堅強哇。

我的內心明明在地上無助地打滾,但身體卻迅速跑上樓拿了病例檢查單、大衣、圍巾,不小心又摔了兩次手機,從二樓滑到一樓。撿起來揣兜裡,沒穿襪子就準備拿車鑰匙走。

在此過程中,錢唐依舊坐在沙發上,抿唇看著我手忙腳亂地跑來跑去的。

我儘量定下心,轉頭問他:你自己有什麼想帶的東西嗎?我幫你拿。

他搖了搖頭,目光沒有移開我。過了會,補充句:要帶上你。

等送錢唐去醫院的路上,我倆誰都沒再說話。

車裡很靜,車窗外隱隱有無法分辨的馬路噪音。我拼命集中渙散的精神,假裝鎮定地開著車,而錢唐坐在副駕駛座旁邊,一聲不吭。他不說話,我卻還是感覺耳邊傳來消之不去持續不斷又均勻的一些聲響。

明明鎖門出去後發現地是溼的,但天空陰沉沉的壓根沒有下雨。開車的路上,遠遠又看到行人在行人道裡打著鮮黃色的傘經過,所有懷疑和驚恐早在我彷徨的間隙填滿了胸膛。

到了醫院後,終於見到了錢唐嘴裡 a 大醫學系裡那個校友,國內首屈一指的癌症專家。不知道幾十年前他的高考發揮得怎麼樣,但就像錢唐所說的。看他穩重的模樣,就感覺醫術很好。或者說,演技挺好的。

血小板有些偏低,所以身體會有不適感。需要把藥加大分量,目前應還無大礙,但已經可以進入化療階段。最好我們穩定在一個地方,去接受治療。如果有意去美國醫院,這幾日可以跟著外籍醫生動身,到當地去確定治療方案。那位老醫生把手插在白大褂裡,慢悠悠地說,其實,讓錢先生留在我們治療也無妨。國內對這個癌症的治療經驗還是很豐富,並不需要——

大夫,我們去美國。身為一個愛國的黨員,我立刻斬釘截鐵地說,錢唐剛做完另一項放射性檢查出來,正在穿衣服,我跑過去把衣服遞給他,然後扭頭對醫生說,我們要去美國。不,他先去。最多五天後,我簽證下來立刻飛去找他。

行,這樣也好。

醫生明明都答應我了,但我的嗓門估計又提高了,因為我聽到自己又氣勢洶洶地重複一遍:我們得去美國,必須要去美國!我們要接受最好的治療!

老年醫生校友有些尷尬。但還是非常耐心地問了句錢唐:那錢先生的意思?

錢唐望了我一眼,語調很平緩:我聽我太太的。

於是回到家迅速訂後天中午的機票,安排所有事宜。

收拾行李的時候,錢唐坐在我身邊,對外依舊只說自己去北美旅遊,此時此刻還在不停地接聽電話。有個愚蠢的演員和愚蠢的投資方鬧了矛盾,吵到他這裡。錢唐撐著額頭有些不耐煩地聽著,偶爾勸幾句,期間指揮我說行李裡哪些東西需要、哪些東西不需要。

考慮到他要在那裡至少住一段時間,我索性把錢唐的剃鬚刀、遊戲機和書都帶過去。

這麼分門別類地收拾,我內心又很矛盾,恨不得錢唐這一秒立刻從中國國土滾蛋,但又希望他像現在這樣永遠坐在我身邊。

手速慢,居然收拾了半天的行李,順便忙著一堆的破事。等終於清淨下來,我發現自己簡直累成了孫子,而且足足有三十六小時都沒閤眼了。本來以為上床躺著,我就立刻就能睡著,但發現即使累成了孫子,我也是一個失眠的孫子。

錢唐睡覺的時候,我依舊睜著眼睛坐在他旁邊。

不,並沒有像智障那樣眼睜睜地看著他睡顏發呆,那樣真的是太傻太蠢又太絕望了!我開始勤奮地對著慘白的電腦屏幕敲自己的論文,而且發現自己熬夜寫出來的東西也太好了!!暗夜國王!!!!漆黑天神!!!!!怪不得那些文化人都喜歡熬夜呢!!!!!

這麼寫了一夜,我居然把論文寫到一萬多字,不包括檔案綜述啊。

等錢唐睡醒了後,他伸臂攬住我。我以為他要勸我多少睡會覺,結果錢唐在我腰間摸索了會,居然也問:你最近是不是掉了體重?

我連忙把他的手拿上來,貼在自己臉頰:沒有啊,我還那樣。肉其實都跑這兒來啦。

錢唐笑著說:也對,臉皮依舊如三尺城牆般。

誰臉皮厚啊!我是說我的肉,不,是我全身的精華都長我腦子裡啦!

他卻在這時扣著我的下巴,說:看著我。

我目光躲閃很久,終於非常不情願地望向錢唐的眼睛,以為他又要跟我說什麼殘忍或者難過的話。但錢唐只是捧著我的臉,開始溫柔但激烈地吻我。後來我便胡亂抱住他的肩膀,讓他輕柔地帶著我飛上去,飛到看不見所有的空虛和黑暗地方的盡頭。

等我回過神,發現自己正趴在他胸口,睫毛都是溼的。只有聽到錢唐穩定的心跳聲音,我才覺得安定下來。我也感覺對世界的偏執看法,稍微會產生了軟化。只有現在這時候,我看別人開心的時候才會替他們開心。因為開心真不容易,希望全人類在還能感到開心的時候多開心點。假如別人想要告白,就讓他們去告吧!

現在困不困?錢唐吻著我。

我確實困,但我不準錢唐讓我睡。

於是那天,我沒巴巴地趕去瞻仰周教授的醜臉,一直都跟錢唐親熱和聊天。平常我倆聊的東西特別沒營養的,黃片啊、電影啊、八卦啊、命案啊、賺錢啊、都是吃喝玩樂圍繞低俗的東西,不然就是彼此向彼此炫耀,再吵吵架。但那天,錢唐主動跟我說了很多自己曾經的經歷,他去過的地方,我對錢唐初出社會的經驗很感興趣。

錢唐告訴我最初當編劇的時候,也是靠熬著。投資方坐在桌子對面一條一條逼著他改劇本,三十萬的劇本改了一週多,面目全非。這麼熬了四年,當時錢唐也單純,覺得成為行業內最暢銷的編劇,便能跟最優秀的導演和演員對話。最後,編劇主業賺不了真正的錢,反而是從事編劇時遇到的很多機會,成就了他。

其實,如果你真正想做什麼事,不必很守規矩。他淡淡地說,那些只想也只敢沿著正確軌道走的人最終落得偏安一隅,成不了任何大事。

救命!我從小就這麼想的,此刻抱著他狂點頭。是的,我從小就這樣,比起死,我更怕失去生命力。而我寧肯頭破血流,也絕對不能抽抽縮縮活成蟲子。

於是我再打起精,神琢磨了會自己的前途。我明年就要畢業,覺得自己職業方向定了,應該往訴訟律師方向走,但初級工作職位從哪開始,還在思索和摸索。一方面,我想試著去見識更大的世界。一方面,我想努力試著讓自己的存在讓世界變得不那麼噁心一點點。

錢唐沉默片刻,突然笑著說:do,do not, thereno try.

這人真沒勁!我不耐煩地翻了個大白眼:好了好了,我也陪你看過星戰好嗎!還有,誰教你現在跟我蹦q英語的,好好說著說著中文就突然彪英語,你懂不懂禮貌啊!

他又把我身子掰過來:那再禮貌一次,我們就讓你睡覺好嗎?

事實證明,所有表面看上去酷斃的人,都可能只是個苦逼。尤其是一女的苦逼,那要是誠心墨跡起時間來那是真讓人受不了,簡直就像是在灰塵裡放了三天的面膜紙一樣,油膩,黏,死不悔改。我反正就是這麼對錢唐的,這麼讓他陪著我,直熬到下午四點多才實在撐不住。

但是,我大腦裡很模糊地想到錢唐明天早晨就要走了,心裡的那憂傷很淺也很淡,在心裡簡直淡出個鳥。而閉上眼睛前看到的景色,是夕陽落在窗戶邊沿成為粉紅色。

這樣就睡得特別不踏實,總夢到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兩三個小時後突然醒過來,再心神不安地做著更古怪的夢睡過去。

隱隱約約的,好像感覺錢唐用手摸了摸我臉頰,再轉身帶門出去。

我意識已經漸漸清醒起來,在黑暗裡抓起他擺在床頭櫃的表一看。居然都晚上十一點多了。猝不及防地,我腦海裡只浮現出沙琪瑪的身影。於是再獨自在床上磨蹭了片刻,隨便套了件衣服光腿下樓準備去零食櫃翻點東西。

現在家裡已經開了地暖,地板光腳踩上去不冷。我依舊迷迷瞪瞪的,走路很慢很輕。下了一半樓梯。看到錢唐在一層只開了壁燈,正獨自站在廚房中央給自己倒酒。我正揉著眼睛,也發現他居然倒了兩杯酒。

呃,難道另一杯是想給我喝的?

估計確實還沒睡醒,忍不住回憶起自己唯一主動看過的古典小說,武大郎和潘金蓮傳奇愛情故事。假如錢唐現在是想倒毒酒給我,估計我知情後還是會喝下去的。倒不是想說感情深厚一口悶,主要我嘴太饞,搞不好興奮起來還能把錢唐自己的那杯酒也奪過來順便一起喝了。

我自己這呆呆地站在原地樓梯上胡思亂想。而錢唐不緊不慢地倒完酒後,居然沒往樓上來,反而他是拿著兩個杯子朝大門外方向走去。路過客廳沙發時候,錢唐把永遠在無憂無慮睡著的腦殘趕下去,順手牽起它趴著的抱枕夾在自己的胳膊下,繼續往外走。

我心中很奇怪,於是也跟著他後面。

錢唐走出了門,而我打著哈欠也剛想推門。手還摸著著銅門光滑的把手時,聽到一個溫婉地女聲響起。那聲音距離我非常近,簡直就隔著門響起來。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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