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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靜下心,把剛買來所有吃的都分門別類地先放到冰箱裡,直到裡面塞得滿滿的擺無可擺。接著調整好心態,故意蹦蹦跳跳加趾高氣揚地來到他面前。

正在玩紙團的智障看我這麼興奮,估計覺得沒什麼好事,扭著屁股叼著紙團鑽到沙發底下靜靜趴著。

錢唐也抬起頭,平靜地望著我。這是首次,我看到他在家居然沒開啟電視機。錢唐一般坐在客廳裡的時候,都會隨手開啟電視,很惡俗地調到什麼娛樂或者電影頻道。也不是特別想看什麼,但這就是無意識地職業習慣。就跟我看到桌上擺著糖,第一個動作就是想剝開往嘴裡塞似得。

你看看,這是什麼?我興奮地把手機遞給他,我把那個倒黴律師的名字照下來了。

錢唐沒接手機,他只是淡淡問:難道是誰的裸·照嗎?

我忍不住先咂了下嘴。哎哎,你這個人,怎麼一點都不具備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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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動聲色:你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裡,包括一手遮天嗎?

什麼一手遮天?其實我自己還真是一個黨員。沒辦法,a 大在幾年前發錄取通知書時,就必須讓新生填個入黨申請。

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就是一坨屎。不不不,不說沒用的,你先看看這名片上的名字是什麼。

錢唐終於接過我塞來的手機,他低頭看了會,等抬起頭來,目光閃動,卻依舊沒有表情。沒嘲笑我無聊,也沒附和我說點什麼。

他的臉上,沒出現我任何希望出現的表情。實際上,錢唐臉上沒有任何笑意,他只是用目光淡淡地掃過我面孔,一遍又一遍。

已經很久都沒看到錢唐用這麼不動聲色地目光上下審視我。而他這個熟悉態度,是經常對別人,對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做出來的平靜如水,始終冷冷淡淡的,但腦海裡肯定正琢磨怎麼比旁人多走幾步,多生點心眼。

於是我先是不解、詫異,接著惱火和不服輸地也豎起眼睛瞪著他。

一個人被稱呼成什麼,不過是個表象符號。錢唐終於把手機還給我,他文縐縐地開口說話,語氣非常平靜。只是現在,錢唐望著我的表情有點奇怪,平靜中有點譏誚,輕蔑中又帶有幾分縱容,就像你不管叫什麼名字,現在已經敢徹底踩在我頭上了,特長生。

這種語調讓我頭皮麻了下,頓時有了不好的聯想:你在說什麼啊?

錢唐淡淡說:不止是養貓,你把我得病這事在我眼皮子下居然都瞞了這麼久。我以後可真不敢小瞧你了,李,春,風。

隨著他輕聲叫我全名,我只覺得一股涼意自心底倏然間升起。

下意識往他的眼睛裡看去,錢唐早就摘了眼鏡,他眼瞳是極黑的,專注地盯著人看的時候,眸色微微都沒有藍光。我今天這麼近距離地看,只覺得錢唐比起怒氣、受欺瞞或者難過傷心驚恐的情緒,其實是有點難以形容的茫然感。

不過,錢唐的茫然感並非對自己突如其來的病情,我知道他現在也亂糟糟的,但他現在腦海裡第一時間肯定是在想,眼前的二愣子還這麼傻,以後她自己該怎麼辦呢?他是替我感到茫然。

迎著這種目光,我不由呆了,下意識地緩緩後坐在對面的沙發裡,抓著的手機居然沒拿住,啪嗒就狠狠砸到地上滑出老遠。以前只看到電視劇都這麼演,現在才懂這是真的。因為我的手突然間一點力氣都沒有,剛才還奮勇地提了四瓶的酸奶,瞬間就像橡皮管道一樣全軟了。

錢唐依舊不動聲色地坐在我對面,沒有開口。他那麼茫然,還能那麼冷靜,簡直好像現在得病的人是我而不是他自己。等過了好大一會,直到我重新咬緊牙關振作起來,抬頭望著他。錢唐見我這樣,終於略微笑了,有些欣賞的意思。

他告訴我,最近感到很有些不舒服,自己的體檢報告又一直沒下來,我的行為也古古怪怪的。於是錢唐直接找到兩家體檢醫院,不是去催體檢報告,而是去攤牌:他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於是一切都很坦白了,像所有突然起風的秋天早上,

我睜著眼睛聽著他說,很久後,低聲問:那醫生是怎麼對你說的?

其實,我早就瞭然醫生怎麼說。因為我不光是知道全城和全國最好的醫生怎麼說,我天天還在網上和越洋電話裡都在問這事。但是,依舊想聽錢唐告訴我最終結論。

錢唐略微閉了下眼,他鎮定地說:情況不太好,沒有法子治。但幸好病情沒有繼續發展,下週會在國內先略微檢查,過段日子去美國做更詳細的治療規劃。

我聞言不由再度緊咬牙關。此時,智障悄悄從沙發底下溜出來,安靜趴在錢唐腿邊。而我也順勢滑下沙發,把頭靠在他的膝蓋上。感受到錢唐和小黑貓的溫暖和重量後,又感到強烈羞恥襲擊心頭。

我覺得這都是我的鍋,因為我覺得實在覺得應該由我來告訴錢唐他的病情,這件重大的事其實我來出面做比較好。但我自詡膽大,事到臨頭居然夾著尾巴,到頭來屁都不敢說。最要命的是,我發現我做了自己最厭惡的逃兵行為。

錢唐大概感覺到了這種無來由的內疚和自厭感覺,他眯了眯眼,撫摸著我額頭前的頭髮,說:其實,我今天也遇到一件挺有意思的事,寶貝知道嗎,另一家醫院的醫生是你我的校友,他畢業自 a 大醫學部。

嗯?我只能這麼說。

a 大醫學系的錄取分數比起正常 a 大學生低一些。以前我在念大學時眼高於頂,認為這些人都是高考失利後才調劑從醫。錢唐在笑,但我知道他只是堆笑哄我開心,世間因果相承,輕塵愛棲弱草。如今得又讓那些高考成績不如我家特長生的貨色來為我看病,前景堪憂。

我忍不住問:那你覺得,他們醫術好不好?

以我來看,他們醫術應該是沒問題,不然就是他們演技太佳。錢唐笑著說,不過,這些校友沒你這麼關心我。總是說關心則心亂,心亂徒增煩惱。幸好,特長生你比我想得要更鎮定膽大。

我實在接不下這句話,只能默默地靠著他坐著,握住他的手。

不知道錢唐抱著什麼心情說這話的,他是想刺激我讓我為他掉幾滴眼淚麼。沒準我也該接起這話茬,鼓勵錢唐這時候也掉個眼淚,感慨下生命,說點有的沒的,再沒準我們倆現在就應該一起抱頭痛哭。據說好多心情會伴以生理反應,比如難過,比如絕望,據說眼淚可以解壓呢。

不過,這些行為最好全部都不要發生。最好我倆誰都不要說,誰也不要哭。除了咬緊牙關,任何悽悽慘慘的悲慘劇情都不適合在我和錢唐之間上演。

過了會,我突然想起來一個事,悲憤地問錢唐:給你看病的是男的還是女的呀?

他怔了怔,然後再微微一笑。這個麼,他估計比你們社會主義國家歲數小,但比你我相加的歲數大。放心了嗎?

我也藉機堆起笑容,但估計比哭還難過。

我喃喃地說:嗯,那我就放心了。

如今,錢唐知道真相唯一的好處,是我終於不用在他面前戰戰兢兢地演戲了。我可以不用想今天在哪消磨時間,到底該怎麼打發時間,終於而能回家正常地對他。

但我覺得,我並沒有消磨時間,而是眼睜睜地坐等時間在消磨我。

錢唐的作息暫時沒有更改。他非常冷靜並迅速著手安排 cyy 的後續工作,不急不緩,甚至抽空又出了一趟短途的差。我特別賢惠地幫他收拾行李,把蠢蠢欲動的智障從箱子旁邊趕走。但也不知道該不該攔著他去,最後無可奈何地還是讓錢唐走了。

現在,錢唐和我每天都在說話,甚至他出差了兩天,我倆每天晚上依舊都打很長時間的電話。不,其實不是說話,我倆是很嚴肅地商量很多問題。也許我胸懷該寬廣點,說不定該感謝這個病,讓他連新公寓的桌布和燈都能耐心聽我嘮叨半個小時。而我倆還為了裝修風格的事,小小拌嘴。

但不可避免地,會說到最壞情況發生會怎麼樣。

剛開始,錢唐只是鼓勵我:特長生,我相信你會堅強。想你從小練空手道,持續以體育特長生的身份在 a 大法律系混了三年獎學金。混到如今依舊天高地厚,此番必然心性堅定,能忍人之所不能忍。

體育特長生又怎麼了,特長生也有很有腦子的啊,德智體美懂麼。我很聰明也很堅強的。我反駁他。

但向來見微知著的錢唐是否知道,聰明堅強又德智體美的特長生已經開始感覺到害怕了。菩薩畏因,眾生畏果。我又害怕什麼呢?

尤其是這幾天天黑得特別早。我從學校回家,每次獨自開車走在堵車奇嚴重的道路中央,只覺得視野是特別不好,大概因為眼睛裡全部都含著淚水結果啥都看不清。覺得挺冤枉,就有點沮喪。

錢唐繼續說:我得病了,但這件事沒那麼簡單,我還有很多東西沒有安排妥當,暫時不允許他人知道。

他這人素來有些無聊的高傲。得病這種狼狽模樣,肯定不肯輕易讓人看到。

我安慰他:我什麼都不會說。那你自己要先好好吃藥,這件事千萬不要忘記啊。

又過了會,錢唐突然在電話那頭低聲笑了下,他說:有件事應該再問問你意見。

什麼?

特長生,你現在還想不想要我的孩子?

我聽到這話先是覺得大吃一驚,突然間感覺到巨大的心虛和內疚,感覺他又看透了我。但再仔細想想錢唐問我話的時機和前因後果,心就慢慢地涼下來,一切突然之間就放空了。

隔著電話是看不到錢唐的表情,也聽不到他的呼吸聲。但我大概可以想象他的表情,態度很溫和,眼睛裡沒半分感情。看準你的軟肋,彬彬有禮地提出極具誘惑的條件。也並不是想佔你便宜,因為錢唐自己也會付出相應代價。他算計別人也算計自己,最後讓所有事情總按照他想的方向前進。並隨時隨地,不動聲色將別人每步後路堵死。

現在的錢唐居然已經在安排後事了,他在試探我能承受什麼,他又能最後給我什麼。

不知不覺,我再開口,聲音居然有些嘶啞。

我不想要孩子。我現在只想要你這種禍害好好活著,你覺得行嗎。

他平淡地說:如果我說不可行呢?

去你媽的不可行!如果不可能,那我要你回來當著我的面向我說。我要你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你的安排。你不要總想默默威脅我!

錢唐在那段沉默良久,然後他笑著說:你是想折磨死我嗎,特長生?

我簡直難受得屁滾尿流,唯一慶幸的是現在錢唐看不見我的表情。我也特別慶幸我自己也看不到自己的那張臉!

立刻換了個新話題。你居然幫我偷偷調換的周教授!你怎麼總愛管我,還不往好了管!畢業論文這麼麻煩,那個教授還整天忙著折磨我!

那也要堅強。他卻不肯輕易放過我,不僅是在校園,以後在生活中裡也要為我母親堅強,不可英雄氣短。她在知情後會最心酸,但特長生你以後會忙論文,忙著進入社會,總能找到點別的樂子逐漸忘懷……

我發現當一個人悲憤到無話可說的時候,就可以把媽的二字用一種僵硬的旋律,暢通無阻地,一直重複下去。

不要耍嘴皮子。錢唐終於截斷了我的重複髒話,特長生,我想要你快樂。你覺得行嗎?

不行。

說行。

那……行。

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時今朝多煩憂。無風千里送秋雨,對此收梢酣高樓。他又說,你聽我改的詩好不好?

……行。

他滿意地掛下電話,告訴我明天清晨會回來,囑咐我去接他。而我只能坐在臥室柔軟的床沿,心裡酸酸,覺得自己真失敗。對於內心的眼淚,我也只能無可奈何地說別他媽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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