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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誰?誰!我皺眉,透過虛掩的門縫向外看去。這深更半夜的,也就我家門口還亮著小燈。錢唐正和另一個年輕女人並排坐在最上層的臺階,兩人挨得很近,中間就隔著他剛從廚房拿的兩杯酒而已。

你家大門是不是換啦,聽聞小王導親自開車撞的?真有意思。那女人接過酒杯後接著說,她語調很平和,聲音非常動聽,充滿南方特色的委婉的普通話,隱隱有點熟悉。

錢唐暫時沒有搭腔,專心地玩著靠墊。

女人手間火光一閃,在自己唇邊點燃了一根香菸,再特別自來熟地遞給錢唐。而他居然也欣然接了。

阿唐,風采依舊得來。記得小時候,你說也不說就從小學轉走,班裡有個女生知道後直接從三樓跳下來骨折?前不久,我去丹麥時見到她啦。人家都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媽,卻還牢牢記得你。你國內的電視劇,人家集集不落下的觀看購買。我問她要不要聯絡你,她說不敢呢。

細細,錢唐終於打斷她,他語氣很溫和,今晚你非要見我,有要緊事想說?

我這種稀巴爛的破腦子!直到錢唐叫出這名字,猛然想起這女的是誰了,雖然她依舊背對著我,只在寒風中露著大半個部分的後背。但很早之前我是見過她的,這就是那個浙江的梁細細!曾經照顧過我的小表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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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門口的燈光是淡淡黃色,照得她那頭柔順的栗色長髮更加亮光閃閃,像水波一樣。此刻,梁細細輕言慢語地繼續:找你也沒什麼要緊事。想你臨死之前,當然要見見你。

我一下子就皺起眉頭,可是錢唐聽了這話居然完全不生氣。他甚至還低聲笑了笑,無聲舉起酒杯和她輕輕碰了一下。

這大冷天的深更半夜裡,眼前兩人都穿得很少,卻很閒適很鎮定地席地坐在臺階上,自顧自地喝酒、抽菸,聊天,徹底的狗男女姿態。只剩下我在門後面,被這突如其來的噁心事氣得鼻子都歪了。好憤怒,手會抖的那種憤怒感。不止是向來幽靈般的梁細細居然這時候摸來家裡找錢唐,還有錢唐明天都要走了,她不能說點吉祥話,祝福下,再假裝拿個人參之類的補品禮盒來嗎?

面前的倆人還不知道我在後面,依舊特別親密地聊大天呢。

錢唐耐心地問了幾句梁細細的近況,絕口不提自己。反而是梁細細笑吟吟地說:你也不問問,我是怎麼知道你得病這事的?

他不動聲色地哦了句。梁細細簡直跟他肚子裡的蛔蟲似得,淡淡地說:放心,你瞞天過海的本領那麼大,這事沒外傳。而我還沒有告訴姆媽。

多謝小表姐。錢唐居然又舉起杯子,再和她碰了下。兩人舉止輕輕鬆鬆的裝逼,就跟這是什麼斗酒聊的話題似得。

那梁細細也是能人,她陪錢唐喝了半杯酒,才繼續不經意地說:那麼大的事,怎麼不告訴姆媽?

他笑了:病情也許還有轉機。

那什麼時候去美國治療?她那口氣簡直就是對錢唐的病情門兒清,我都懷疑是錢唐自己告訴的她,但看狀態又好像不是。

以我這種簡單粗暴的個性,就欠直接出門走出去打斷這倆,讓錢唐滾回來,讓梁細細滾蛋。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又生生忍住了。

也沒什麼特別原因,如果一定要說,那可能就是梁細細的聲音吧。雖然他倆都背對著我,我也看不到梁細細的臉,只能聽到她的聲音。跟錢唐說話時非常輕快的,戲謔的,親暱的,跟小貓吃魚似得刻意溫柔得讓人惱火……但依舊有什麼情緒小心翼翼地繃在裡面。

面對梁細細的追問,錢唐只是緩緩說:得病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不需要知道太多。

估計和他認識太久,梁細細也早熟悉這種語氣,連語調都沒變就繼續說:你在外面招惹了那麼多小冤家,以後該有多少人稱快多少人心痛?

錢唐彷彿覺得好笑。冤家?他轉頭仔細看了梁細細一眼,溫言說,細細,你大概沒做過我女人,不甚了了。我錢唐見異思遷和奪人之美的事情做多了些,但拈花惹草和藕斷絲連是向來不為的。

……我語文不好,但這四個成語有本質區別嗎?而且這種爛事有什麼好驕傲的,我心想他還能再臭不要臉點麼!

梁細細估計也這麼想,她連連冷笑幾聲說:我都忘了,你如今已經結婚。她呢,她知道這事嗎?

雖然沒有說名字,但我們仨都知道除非錢唐重婚,那個她就是在說我。

錢唐這次卻沉默了好大一陣,我只能看著他來回晃著手裡的酒杯。而梁細細也不催促,非常耐心地等待。兩人不說話的時候,我直直盯著梁細細。她現在穿的真的特別少,整個後背都是在寒風中裸露,白貝殼一般。

終於,錢唐低聲回答:她已經知道了。

不用猜,那孩子肯定心都碎了。

錢唐終於不耐煩起來,雖然他語調沒變,但口吻加重:細細,如果你想插手我的私事,也好好問。她有自己的名字。

梁細細真是依言改口,不過她也換了一個問題:我一直好奇。你讓春風那孩子留在身邊,是因為她年齡小,還是因為她性格家世或者樣貌比較閤眼?或者你已經老了,磨掉風角後開始對任何年輕女孩來者不拒?

這個小表姐說起話來,可是真損啊。

而錢唐也只是再笑笑了,他說:樣貌性格年齡和家世,這些固然很重要但也都屬其次。千金難買中意,我鍾情的女人,縱使垃圾婆也會視為天仙。

……他媽的躺槍啊!而且什麼叫垃圾婆?我真是真討厭這倆人公然討論我的感覺,也討厭存在他倆之間這種溫馨熟悉的氣氛,氣得簡直想踹門了。

梁細細這女的說起話來和錢唐有一模一樣的臭毛病,碰到含糊的回答從不主動追問,非得沉默著等待著,要對方自己來解答。

錢唐居然也吃了這一套。過了會,他果然很平淡地補充一句:也沒什麼特殊原因,春風一直是我心裡的小英雄,僅此而已。說完這句話,抬手把懷裡的靠墊遞給她,冷不冷?

梁細細沒伸手接過靠墊,只是以特別優雅的姿勢從臺階上嫋嫋站起來。

此刻,我終於看到她正臉。

梁細細化著精美的整妝,全身穿了一條很風騷很薄的長裙。瞧她這架勢,估計剛從什麼酒會或者高階場所直接趕過來的。今晚的溫度肯定都已經零下了,不停地刮著風,我在家門後光著腿都感覺到瑟瑟發抖,她穿著那似有似無紗樣的裙子,卻依舊很鎮定地喝著烈酒,坐在冰涼石階和錢唐扯了那麼久的閒天。

此刻,她鼻子眼睛嘴唇顴骨全部都凍紅了,夾煙的手勢也很僵硬,但聲音依舊很清淡:郎心似鐵。阿唐既然問到我冷,連一件衣衫都不借我嗎?

錢唐依舊舉著那靠墊,笑著說:那就抱著它。

我這時也恍然大悟,他剛才出門前莫名其妙地帶著靠墊是想幹什麼。錢唐平時見多了我抱著靠墊取暖,於是也順手拿了一個想給梁細細。但他也太壞了,開始並不主動遞給她抱枕,非得不動聲色晾著她,等梁細細凍得這麼狼狽才遞過去——這大半夜的,他們能別總讓我動腦子好嗎?

梁細細估計也早看透他把戲,只冷冷凝視他,依舊不伸手接。

兩人僵持了幾秒,錢唐便不再堅持。他直接下了逐客令。細細,既然你累了,就早點回去。

梁細細卻說:把話說完,我自然就會走。

她居高臨下地站在臺階,看著錢唐,而我得承認她真美。天氣這麼冷,她卻又這麼美。而且,她絕對不是明星的那種刻骨到浮誇的美豔,居然是非常非常清純的那種美。我這麼清純的人都想不到自己會說別人清純,但當她的裙子貼著纖細的身體,眼睛如寒星般閃耀,端著酒杯的樣子不緩不急,確實是說不出得好看,好像小美人魚一樣。

除了她正在流淚。

之前和錢唐唇槍舌劍的,梁細細一點都不落下風。但此刻,她居然哭了。那麼純情的表情,卻在嘴角噙著冷笑。凍得通紅的肩膀劇烈地抖動,眼淚不停往下落,咬緊牙不肯哽咽,

阿唐,你現在要死啦,自己知道嗎?她沒有提高嗓門,只是直直盯住了錢唐,口吻冷漠又絕望,你這個病危險程度那麼高,可能會死呀,你還在我眼前扮什麼情聖?

錢唐終於不耐煩了。他把酒杯放在地面,迅速地站起來。我以後再也無法幫你,你自己多珍重。冷冷說完,就要推門回來。

這倆人在外面站了五分鐘時間都不到,我就特別傻特別猥瑣地站在門口偷聽,錢唐推門就能撞到我鼻子,樓梯離著還五六步遠。可是不誇張的,我現在居然也不想躲,整個人沮喪得就像溼透了的毛絨玩具。

梁細細剛才的話明明都是在刺激錢唐,但一句一句地卻是往我心口裡扎刀子。而我也只能靜靜地看茫然地聽,承受這種無形的血肉橫飛。

……錢唐,會死嗎?我和他從來不會直接討論的話題,居然被梁細細直接地說出來。

就在錢唐要走進家門,我馬上被發現抓現行的時候,梁細細突然再開口叫住了他。

阿唐,她聲音裡繃著的東西終於斷了,不再有剛才的自信和挑釁,終於變得很輕很小很茫然,簡直像是怕驚動了誰,你要知道,你也是我內心的英雄。從小到大,我的英雄一直是你。也只有你。

錢唐輕微地嘆了一口氣:細細,你別讓我難過。快點回去吧。

我終於再也聽不下去了,轉身緩慢地往樓上走。心裡很難受,想隨便找一個人對他跪下。但只能看到智障蹲在樓梯裡,嚴肅望著我。

梁細細的聲音還是會傳來,非常低的,非常沙啞的。

阿唐,她帶著哭腔哀求,我求你。你一直想愛誰就愛誰,我沒資格管……但你自己要好好的,我會遠遠地看著你。你要好好的治病,絕對不要出事。你出了任何事。我,我……春風這輩子也算徹底毀了。她只會像我一樣可憐,不,她只會比我更可憐,因為你愛她——

我已經彎腰抱起智障,默默地走上樓,沒聽見梁細細剩餘的話,也不清楚錢唐怎麼回答。只是知道錢唐迅速就回家了,因為接著聽到他上樓的腳步。

我顫抖地重新躺在床上,下意識用被子裹住自己的頭。實在不理解,為什麼捉個奸還能捉得那麼難受。也許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我和梁細細對錢唐的病情有相同程度上的恐懼和絕望。但她為什麼就不能學著點王晟的血性,直接開車來撞癟我家家門,再或者乾脆直接撞死我呢?

門口已經傳來錢唐很輕的腳步聲,本來以為他會進來看看我。錢唐的腳步卻毫不停留地走向旁邊的放映廳。我以為他在經歷那番談話後要獨自靜靜,結果沒兩分鍾,錢唐就又走下樓。一分鐘後,又走上樓。接著,我感覺錢唐好像在家裡跑步似得,來來回回的走來走去。

智障悄悄地溜出去檢視,而我也終於鼓起勇氣走出臥室。

錢唐正在書房裡收拾他寫的那堆字和看過的書,他臉色鐵青,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見完梁細細的緣故。

你幹嘛啊?大晚上加班呢?我問他。

錢唐抬頭望見是我,神色稍稍一緩。他低聲說:我想把自己寫的一些字和看的書也帶去美國,正要收拾進行李裡。

我走上前也想幫他,他卻隨手用旁邊的毯子裹住我:特長生,多穿些衣服再下來。

本來是我要開車送錢唐去機場。但因為昨天半夜錢唐突然想收拾行李,我幫著他把那些書啊字啊的行李就收拾了滿滿三個箱子,最後他便直接叫來車和司機。

這樣也好。坐在後排,錢唐安慰性地吻了吻我頭髮。

要照顧好自己。這居然是他囑咐我的話。

我緊緊地依偎他,連忙回答:一定,一定。你也是啊。

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機場,錢唐帶了兩個可靠的助理。對方換機票的功夫,我發現自己已經站在入口處發呆。錢唐眼也不眨地望著我,我也猶豫地看著他,不敢露出任何捨不得的表情,也不敢留他,我只要他快去治療快點好起來。可是連這句話都沒法明說,擔心給錢唐增加心理壓力。

這到底是什麼妖怪,才讓我如此束手束腳的活著啊?

最後,我只能低聲肉麻地說:我愛你。

錢唐果然笑了笑,他臉色青灰,卻很得意很從容地說:我知道。

我提醒他:你是不是應該回我一句話?

然而錢唐什麼都沒有說,他只是無聲地把我的手按在自己心臟的位置。要乖。他輕聲說。

你也是。我深吸一口氣。

他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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