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五十九章 大廈傾(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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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事情,現在回想起來,就好像長安夜晚時分,渡口河面上那些花舫的紅燭照出來的浮光掠影。

賈寶玉懵懵懂懂地接了賜婚聖旨,榮國府自然是歡欣鼓舞,高高興興地籌辦起婚事來。史湘雲也早被史家接了回去,急火火地辦起了嫁妝。

雖然兩家早有結親之意,但是三個月的時間,對於兩個都是要面子的公侯之家來說的確還是太短了些。然而這是賈妃旨意裡面明說了的,兩家雖疑惑,卻也只有謹領而已。

也因此,迎春的婚事變得寒酸了許多。更多的下人被派去忙活寶玉的婚事,至於嫁入沒什麼價值的史家旁支的二姑奶奶,將就些又有什麼關係呢?

就這樣,除了賈儒家的幾個太太、奶奶給的幾樣東西還能撐撐場面之外,迎春的嫁妝甚至比不上大一些商戶或是普通官家小姐出閣的樣子。

丟玉、高額懸賞、宮燈開道、大宴賓朋,仿似賈家最後的喧囂;

皇后病重、皇后薨逝、元妃病重、元妃薨逝、西海大敗、南安王被俘、衛將軍父子一死一重傷,更像賈家即將敗亡的預兆。

整個過程都迅速地讓人回不了神,而當賈儒終於反應過來史湘雲竟然真的成了寶二奶奶的時候,皇后竟然薨逝了。元妃不知為何被牽連到皇后的死因中,逝世後連個諡號都沒有,匆匆忙忙地如隨祭一般的埋了。

簡陋的喪禮,世交的敷衍,皇上的斥責……

賈家終於發現了身周狀況不對勁,趕緊四處活動起來,卻收效甚微。

賈儒家也在他們的求救範圍之內。然而賈敖早被父親耳提面命過,讓他就留在孝慈縣不要回來;賈瑞雖然是天子近臣,卻是個抄文書的從六品小官,又能幫上什麼忙呢?

“太爺,又是十月了,您也該多添件衣物才是……”

“是啊,十月了,又是國喪……”賈儒看著滿園蕭瑟的落葉,心情也有幾分低迷,“聽說皇上有意把明年的春闈停了?”

“回太爺,這件事皇上已經下了明旨了,就寫在這個月的邸報上。”鳳巖遞上邸報,賈儒卻並沒有接,只擺了擺手。

“去告訴文書先生,讓他寫封信寄到蘇州去,就說我的話,告訴二爺二奶奶就留在南邊好好讀書吧,不用回來過年了。好好用功,過年必有恩科的,到時拿上榜的名次回來孝順我亦不遲。”鳳巖躬身答應了,出去了一會又回來賈儒身邊伺候。

皇后逝世跟太妃逝世不同,至少太妃是個長輩,皇上為求孝名也要做樣子的。這個皇后既無子,孃家又已式微,在這□□戰事大敗的緊要關頭,皇上為國事沒能給皇后詣陵陳祭,而是指派了幾個皇子過去,也顯得無可厚非了。

“還有一件事,大爺說您興許會想要知道……”

“什麼事,你直說吧!”賈儒無意識地撫摸著身前窗框上的歲寒三友浮雕,猜測著賈瑞送來的訊息。這幾日朝廷戰事吃緊,事情多如牛毛,賈瑞已經近一個月沒回來了。

“是薛家的事……”鳳巖咂了咂嘴道:“那個薛蟠減刑了,判了帶枷的三千裡流放,到苦寒之地做苦工。”

“什麼?”賈儒是真的驚愕了,“怎麼回事,賈家求了誰?”賈家還能求到誰?而這家竟然還真出了力……

“這個……這個大爺也沒說,只聽說薛姑娘不見了。”

“不見了……”

賈儒上齒咬著下唇,卻深深地明白這個不見了的定義。

這還不是明擺著的嗎?某位不知名的大人物用薛寶釵的人換了薛蟠的命!寶姐姐沒了?他還想等薛蟠玩完了幫她一把的……至少,不應該是現在這樣吉凶未卜……

“那薛家太太呢?”

“已經把傢俬都賣了,準備帶著最後的幾個僕人跟薛蟠到東北邊境上去呢!”鳳巖說著,嘴裡滿是不屑之意。

為了一個惹禍頭子的兒子,把最後一個可以依靠的明顯更靠譜的女兒送了出去,最後跟著這個還不知道會不會變好的兒子去受苦,這薛太太腦袋還真是不清楚啊!不過薛太太自來更疼薛蟠,且薛蟠連個血脈都沒留下,薛太太這樣保兒子的做法倒是可以理解,只是讓人覺得齒冷而已。難道女兒就不是你的骨肉了……

賈儒卻沉重不語,獨自在窗下坐了許久。

又過幾天,榮府傳來了探春被南安太妃收為義女,即將要和親西海的訊息。

“榮府的太太、奶奶們怎麼就捨得呢?那麼可人疼的孩子,哪怕不是我親生的孫女,聽說要送去那種地方還要心疼呢……這輩子就見不著了呦!”廖氏聽見了,為此垂了半日淚。然而探春自有嫡親的父母長輩,卻沒有她置喙的餘地。

“老太太,您別難過了……”高氏去給探春添妝去了,見廖氏過於傷心,就留了楊氏在家裡照顧,“以三妹妹的性子,這一去未嘗不是好事。您看那府裡的樣子,若是她留下難道還會有什麼比這更好的去處嗎?”

廖氏也明白這個理,只是心裡轉不過來,到底還是陪著哭了幾場,“戰敗國送去和親的郡主,又是個義女,在他們眼裡算得什麼呢?只盼三姑娘到了那邊,他們顧忌些這是□□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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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春的離去讓朝廷對賈家的態度略緩了些,至少有了這種“自願為朝廷和親”的功勞,皇上在表面上還是要做出撫慰的。

但是,南安王以及跟他一系的一大串被贖回來的將士們就沒那麼好命了。由於皇帝是拿和親跟大筆的錢財把這些人贖回來的,所以南安王他們回來後還要自覺上交錢財為自己付賬。

普通士兵只有一萬是被俘的,大部分都是被打退回來的,損失的竟然不足五千。這一萬人自己出不起贖身銀子的,也都變成了苦役。

皇帝絲毫不留情面地擄了南安王的爵位,只留了一個軍中虛職。衛家因是“以死殉國”便功過相抵了,其他跟去的四王八公家的子弟也各有罪責,這一系力量幾乎喪失殆盡。

然而,就在朝廷散發著兵敗賠款的低迷氣氛時,某中青年守將在西海帶一支奇兵出奇制勝,打了正在洋洋得意的西海國一個措手不及,迅速而徹底地打進了西海首府,殺死了不聽話的藩王和他一系的嘍恰

而那個和親不足一月的新王妃探春,迅速地進位為太妃,鎮定地擁立了原來藩王年僅七歲的小兒子上位。

當今對這種結局非常滿意,大加封賞這位名不見經傳的守將。新藩王也非常聽話地重新表示了對□□的歸順,就這樣,這一場令人啞然的驚天一戰草草結束,而“和親之功”從這時起再也不足以成為賈家的護身符……

甄家抄,王家抄,史家革職查辦,繕國公石家抄,齊國公陳家抄……

聽著這一個個的訊息,賈儒表面完全無動於衷,內心的緊迫感卻一日強似一日……

終於——

“太爺太爺!”鳳巖喘吁吁地跑進來,絕對不止從家門口到這裡的距離,“東西兩府被抄了!”

賈儒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倒是廖氏深受打擊道:“真的嗎?是誰帶隊抄的,有沒有說為什麼?”

“是西寧郡王和都察院仇都尉上門查抄的,兩府一起。罪名一大串,小的一時也說不上來,反正聽說西寧郡王只是個擺設,抄家的人都是忠順王的……”

“啊……終於到咱們家了,那起子不醒事的東西……我就知道得有這一天!”廖氏癱坐在靠背上,高氏和楊氏趕緊過去扶她,一個掐人中一個拿鼻菸壺,總算讓她緩了過來。

賈儒嚇了一跳,跨步過去握著她的手拍撫著,廖氏“嗚嗚”地哭了起來。高氏楊氏也陪著拿帕子拭淚,“不知道你老爺和大爺怎麼樣了?”

鳳巖卻沒聽到賈敖他們的現狀,正支支吾吾答不出,女眷們急得跺腳,賈儒也有幾分不安。好在家裡胖胖的大管家這時邊擦著汗邊喘著粗氣進門來了。賈儒等連忙免了他的行禮,趕緊讓他彙報剛打聽來的訊息。

“回太爺、老太太:老爺和……呼呼,和大爺都是今兒一早被叫進南書房的,聽說皇上罵了他們一通,在裡邊跪了大半個時辰就被打發出來了。兩人……呼呼,兩人不敢回家,還得在朝房裡等著皇上的正式旨意。未時三刻接的旨,說老爺和大爺……‘不知規勸兄弟子侄、縱族人行兇,著令即日起回家反省,罰俸三年,以儆效尤’。老爺趕緊打發小的回來告訴太爺知道,好讓太爺和老太太、太太們安心,他們還得進去請罪謝恩,晚間就能回來了。”

“阿彌陀佛,老天保佑~”廖氏等三個女人在一邊大大地松了口氣,個個都是雙手合什的樣子閉目默唸著什麼。

賈儒搖了搖頭——這哪裡是老天保佑,分明是那些人自作孽不可活。自己兒孫奉公守法,不過是被帶累的呢……

“東西兩府的什麼罪名,旨意上說了嗎?”

“是……東府是‘孝期聚賭,仗勢欺人,強買良家婦女,強逼退親’;榮府大房那邊有一項‘結交外臣’的大罪,還有‘收受賄賂、陷害良民’。後來又從璉二奶奶房裡查出了不少放印子錢的賬本和當票單據,估計璉二爺罪名也小不了;二房二老爺原本就有‘縱奴行兇’的罪名,這次御史參的是‘尸位素餐’,誰知從二太太房裡又查出好多箱子金銀財寶,說看樣子像是江南甄家和王家抄家時少了的東西。這藏匿贓物一項,又是大罪了……”

晚間賈敖、賈瑞灰頭土臉地回來,好在精神還不錯,賈儒看到他們父子才放了心。

賈敖父子不及說別的,先大口大口地喝了好多茶水,又讓廚房趕緊熱飯,這才喘著氣跪下道:“讓太爺、老太太擔心了,是兒孫不孝……”

廖氏忙撫著賈敖的頭讓他起來,心疼地發現了他頭上的一個傷口,幾乎是尖叫道:“這是怎麼弄的?”

賈敖趕緊拉過他母親,溫言道:“兒子沒事,就是皇上罵生氣了,隨手摔了一個茶盅子,結果不小心碎碴正蹦在兒子頭上了。就破了點皮、流了幾滴血……”

說到這他竟笑了,“要不是這個茶盅子,兒子倆還不知道要在裡邊跪多久呢!兒子猜度著,皇上倒並不是真想要發作我們,只是做做樣子罷了,否則皇上也不會立馬讓太醫過來給兒子看傷了。”

賈瑞也道:“的確。這個旨意還真是寬洪大量得緊,孫子都不敢相信了……那些朝臣看了都知道了皇上至少對咱們家還是留有餘地的,因此今日態度都還客氣,否則我們就一點訊息都打聽不到了,更別提往裡遞銀子給他們打點了。”他的臉上也少有地顯現出了心有餘悸的表情。

“是啊!老太太、兩位太太和老爺們、東府的都關進了刑部大牢,其他輩分低的主子和奴才們都在監候所。兒子跟六部官員還有些交情,這次也託了楊親家的福,咱們雖然影響不了兩府的判決,但是在牢裡讓他們略微過得好一點還是能做到的。”

“嗯,這就夠了。”賈儒捋著鬍子道,“你們也不用過多替他們走動,他們到今天這個地步也是咎由自取,既然皇上讓你們反省就好好反省,別上躥下跳地招人煩。”兩人忙束手應了,就有廚房送來了剛熱好的食盒進來。

兩個月後,賈家的事情完全結束。因為官員們要封印過年,朝廷需趕著把這件事辦完,竟像走馬場一般。在忠順王和四王八公一系殘餘的互相妥協之下,賈家的處置算是“秉公處理”的了,並沒從輕或從重處罰。

賈赦、賈政、賈珍、賈蓉都判了流放,有三千裡有一千裡的,在親人看卻沒什麼大差別;賈璉、賈寶玉判了□□,一個五年,一個一年,急得賈母在牢裡為此就暈了一回;賈環、賈琮、賈蘭因不滿十六歲,倒是當堂無罪釋放了。

女眷裡賈母在牢裡雖然生病又受驚,輾轉了幾個月卻漸漸好了。後來出獄,便顫巍巍地在賈家祭田莊子裡住下,由李紈母子和史湘雲等服侍著。

廖氏與賈敖母子略盡道義,贖了幾個大主子的貼身丫鬟送去,又送去了自己家一月的銀米和藥材,卻聽說她們才二十天就揮霍殆盡,還嫌東西不精細。自此廖氏也生了氣,再不做這吃力不討好的事。

王夫人本有幾項大罪,後來又查出仗著賈政的名頭做了許多仗勢欺人的事,還有正好當時扒出馬道婆做妖法害人的事來,淘騰出了趙姨娘。趙姨娘因探春和親之功已被封了七品孺人,這時反咬一口推到王夫人身上。王夫人雖無辜卻百口莫辯,頭上頂著好幾層罪,本是要處斬的,不過最後不知為何只是判了苦役,竟像是有人故意留著羞辱她一般——每天帶著枷鎖掃大街,吃牢飯、穿囚衣,且不許她的兒孫過來幫忙。

對於她這種人來說,這樣的苦役還不如去死……

邢夫人和尤氏婆媳還好,只是在女牢裡關了些日子便放了出來,想來也沒抓住什麼證據,只是都病了一場,出來後倒也知道安分度日。倒是鳳姐因仗勢欺人、重利盤剝罪名確鑿,知道自己很可能會罪及女兒,竟在牢裡自盡了。她死前把女兒託付給了曾幫助過的劉姥姥,所以巧兒無事,倒可得安安穩穩的一輩子。

“爺爺,這是什麼地方啊?”站在仍舊有些淒涼的寧榮街上,一個垂髫小童用稚嫩的鄉音問著身旁挑著貨擔的祖父。那祖父慈愛地摸了摸他的頭,指著路口依然鮮亮的高牌坊道:“這地方啊,原來叫寧榮街,現在改叫福壽路嘍!這邊人少,咱們的攤位得再往前一條街擺去,這就跟爺爺過去罷!”

“爺爺,好好的寧榮街為什麼要改呢?”

遠遠傳來這樣的回答:“因為呀,寧榮街遭了事,再沒有了安寧和尊榮咯……”

聽著這對祖孫的對話,賈儒的目光移了過去,跟著他們直到完全看不清楚。明日,他就要帶著全家到保定莊子上過冬了,這是臨行前最後一次來看看這個曾經無比熟悉的榮國府大門。

“走吧!”他敲敲轎子的板壁,轎子應聲而起。

從此,他再不需走這一處的路。

忽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高高的國公府如今闢成兩半分賜給了新官員居住,曾經煊赫一時的榮寧二公,就這樣淹沒在了長安城大街小巷的傳言中,仿似從未出現過……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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