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番外二 薛寶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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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釵承認,她對林黛玉是羨慕甚至嫉妒著的。

憑什麼?同樣是天地靈秀所集的女兒,她的美貌和天賦都不輸於她,而她的努力則遠遠超過了她!只因她生於書香世家,母親是公侯之家的小姐,從小受盡寵愛,即便母親逝世了,還有疼愛她的外祖母願意教養照顧她,每個人就都喜歡她,她是多麼幸福啊……

而自己呢?生於商家——這是她最大的軟肋,最不願意去想的東西……

黛玉有好父親,這是她最羨慕的……好吧,她同意自己有母親和哥哥這一點強於她,她們對自己是不錯的,她對她們感恩,因此願意為了她們付出。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她的人生走到這一步也是她們造成的!

因為哥哥的懈怠,入宮待選的名額沒有了。她嘴上不說,背地裡卻偷偷哭了好幾場——這是她唯一一個成為人上人的機會啊!何況,薛家本是以送她待選之名進京,如今連選都不能去選了,她的臉面、名聲要放到哪裡去?賈家那些下人,還有他們的世交人家,就算嘴上不說,心裡也都在笑話她吧……

母親也是遺憾的,她知道。但她還是在自己面前維護著哥哥,說:“沒關係,我的兒。娘也不希望送你進去,你進去了也是做伺候人的活計,娘怎麼忍心呢?娘已經跟你姨娘說好了,現在你們還小,先模糊著,等過兩年到歲數了就給你和寶玉成親!”

“娘~”她垂首低喃,心裡不知是個什麼滋味。

寶玉?好吧,比起別的什麼王公子弟,寶玉的確算得上是不錯的人選。雖然不是很讓人滿意,但是他有聰明才智,對人又溫柔體貼,有這樣一個丈夫寶釵還是滿意的。能這麼相敬如賓的過一輩子也算不錯了吧,退一步想的話。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個差距,她也知道賈母並不屬意於她,甚至寶玉……他的心,也並不在自己身上。

好在姨娘喜歡自己,這就是她最大的優勢!

她嚴格地要求自己,對賈母,對姨娘,對寶玉,對姐妹們關懷備至,她是最端重可靠的寶姑娘;甚至是對林黛玉,她也壓著那一絲嫉妒用真心憐惜著她、對她好,更不用說那些用錢財就可以籠絡的下人們了。

舉止、言談、見聞、德容……種種大家閨秀會的她都做到最好,她要讓所有人看到她的大家風範,每個人都喜歡她。

她做到了,她是母親的驕傲,甚至賈母都不得不贊她一聲“寶丫頭比我的幾個丫頭們都強”;她贏得了寶玉的另眼相看,有時甚至能夠壓過黛玉的風頭。至於史湘雲……她根本沒把她當過她的對手。

她承認自己是得意的,為什麼不呢?她付出了努力,她得到了回報。

然而,就當她以為這場戰爭勝局已定時,卻愕然發現,一直被她看做對手的那人竟然退出戰局了!

黛玉之父死了。然而他臨死之前還給她擇了一門好親,一門足以讓她不得不羨慕讚歎、承認完全不輸給寶玉的好親。這種嫉妒、慶幸、同情、自憐等等複雜的感情讓她心中波瀾驟起,幾乎不能自已——黛玉啊黛玉,她就這樣走了,她讓自己情何以堪呢?

不過,種種波瀾之後,她沉靜下來,告訴自己“黛玉退出是好的,她退出了自己才有機會真的贏得他的心”…吧!

史湘雲她本是從來沒有看在眼裡的。然而她竟然不聲不響地取代了過去黛玉的位置,無論是老太太心中還是賈家下人心中的。

只有寶玉心裡不是這樣——他還想著黛玉吧?她苦笑,這下才完全釋然了——她退出的真好,在寶玉心裡,無論是自己還是湘雲都是比不過她的吧?

史湘雲也越來越精明了。史家,又是一個公侯之家!哪怕是一個父母雙亡、依附於叔嬸度日嫁妝菲薄的孤女,她的身份地位就決定了她比自己付出了無數努力更接近那個寶二奶奶的位置!

她怎麼就沒想到呢?史湘雲看寶玉的眼神,分明並不是一個妹妹看哥哥的樣子啊……

史家付出了許多努力促成這樁婚事;而自己家呢?母親倒是成天催著姨娘,哥哥依舊吃酒,聽戲,花錢,敗家……

她也只是一個喪父無依的小女孩啊,她也想像黛玉那樣有人為她籌劃為她的未來而努力,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好在這一切她都已經習慣了,就算聽到哥哥又闖了什麼禍也只是鎮靜地拿銀子去填補他留下的窟窿,不會再去傷心難過、苦口勸諫。卻沒想到哥哥這次惹禍惹得這麼徹底,這麼不可挽回,銀子再也不管用了……

“寶釵啊,你哥哥這次打死的人是仇都尉的獨生公子,那可是忠順王的人,咱們賈家也惹不起啊!你別怕,姨娘過幾天就進宮求娘娘去,讓娘娘幫著說句話,那仇都尉就不敢不依不饒的了……”

母女倆先絕望,又升起了希望——是啊,還有娘娘!薛家每年拿出了多少錢財孝敬娘娘,這樣的事,娘娘說了話總可以了吧?

然而她並沒有意識到那位好姨娘已經不打算再替薛家出力了。拖了幾天之後,草草打發一個婆子來說了句“娘娘跟忠順王不熟,實在不好開口”。

娘娘到底知道這件事與否,她們完全不清楚。或許知道不願求情,或許姨娘根本沒有開口,然而她的好姨娘竟然有臉向薛家再次要錢!要知道為了這次求情,母親已經把過去打的無數張蓋了印的欠條一筆勾銷了,換來的是什麼?什麼也沒有…那是十六萬兩,十六萬兩啊!

她咬碎了銀牙——“沒有了,我們已經沒錢了!”從此,那位好姨娘再也不見蹤影。

她不再寄希望於賈家,未來也越來越無望……

混亂不堪中,堂弟薛蝌也拋棄了她們,帶著妻妹回南而去。走吧,都走吧!

而這個只會給家宅帶來不安的夏金桂……嗬!她頭一次說這麼惡毒的話,但她不會為此羞愧——那個女人,她早死了才乾淨!

斬監侯!

如遭晴天霹靂,母親又一次暈了過去,並且昏迷三日夜牙關緊咬著不曾醒來。她衣不解帶地照顧著,雖然自己也心神俱傷,但她不能再失去母親了!

聽著寶玉和湘雲成親的訊息,她竟然沒有任何感覺。只在元妃逝世的訊息到來時冷笑了一聲——嗬,你們也有今天啊……湘雲,你苦苦掙來的又是什麼呢?

母親終於醒來了。母女倆抱頭痛哭,不知前路在何方。每天唯一會做的事就是拿僅剩的錢進牢裡,讓那些獄吏們能對哥哥好些。

然而這天,一個遮掩得嚴嚴實實的女人突然帶了兩個音色怪異的男子來找她。從他們的身形和氣質中她看出,這兩個人不是普通人,他們是……閹人!?

女人說:“你跟我走,我可以救你的哥哥。”

看著眼前這個衣著華貴的中年女人,寶釵甚至是連猶豫都沒有就答應了她的要求。

母親猶豫不捨,抱著她痛哭流涕不肯撒手,卻並不說不答應的話。

而寶釵的眼睛卻已流不出一滴淚。

她任母親把自己的手臂抓青,任她的眼淚浸透了自己的衣衫,愣愣地答道:“好,我跟你走。”

“你不問我是誰?”那女人玩味地問道。

是誰?自然是有權有勢的人了。寶釵想這般痛快地諷刺她。但是她知道這人是她日後的主子,她不能得罪,也不敢得罪。

能找到走投無路的薛家,自己能對她有所價值,她應該覺得慶幸才是。哥哥啊哥哥,這十幾年來你對我的照顧和關懷,我已用己身相報了,不知你會不會為你的寶貝妹妹而心疼後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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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小時候哥哥對她的照顧,那些豪言壯語,那些以己為傲的表情,寶釵臉上浮現出一絲微笑;然而那些有心無心的傷害,那些不得不讓自己承受的痛苦,卻一點點地磨減著這份親情。最後娶了嫂子的這幾年,這份親情消散得尤其快。而最後的一次闖禍,更是成了薛家滅亡的原因。

“是誰又有什麼關係呢?”只要你救了我哥哥,她也算還請薛家的生養之恩。從今以後,她跟薛家再沒有一絲關係。她累了,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不想去想了……

那女人滿意地點點頭,並沒讓薛家收拾什麼東西,而是讓寶釵換上了一身淡粉色的細緞宮裝跟她離開。這是?

“很好,看樣子你已經知道你要去的是什麼地方了……”

女人傲慢地點點頭,用睥睨眾人的眼神掃了一眼薛母,得到她一個冷戰一樣的顫抖:“本宮就是麗妃,是皇上曾經最寵愛的妃子!然而現在……哼!”

“……本宮知道你的一個表姐曾經也是宮裡的妃子,不過你放心,本宮跟她並沒什麼衝突。這話告訴你們母女知道,不過是為了讓你母親安心地走。最好走得遠遠的,永遠也不要回來!相信薛太太也不是傻子,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從今起也別想著回家什麼的了,那是不可能的。‘一入宮門深似海’,這話從來都不是說笑。至於你那個哥哥或者薛家再闖什麼禍,你也別巴望著能幫什麼忙,本宮也絕不會再為你花一絲人情。本宮不過是看你有幾分腦子,所以出來買了你,只是作為本宮的工具。你最好認清自己的位置,快些做起事來!”她越說越快,越說越大聲,表情扭曲著,整個人顯得有些歇斯底里。

寶釵腦子裡“嗡”的一聲,巨大的恐慌過後卻又升起了巨大的高興。

進宮?她的意思是讓她進宮?!

而且,聽她的話,這個過了氣的麗妃娘娘竟是要用自己的容貌和智慧來籠絡皇上的意思……就憑她?一個沒腦子到在自己這個陌生人面前說這麼多話的過氣妃子,元妃表姐的得寵不就是她失寵嗎?“此地無銀三百兩”,果然是個沒腦子的人啊!她突然感覺到信心和希望又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裡,這樣的人才更好把握,她會好好利用這個機會的……

她下定了決心,面色也漸漸沉靜下來。她從來都對自己的容貌才氣很有自信,志向也一直在那堵高高的宮牆之內。若不是當時條件不允許,賈家又是薛家唯一的依靠,她怎麼可能棄皇宮而就賈寶玉?然而現在,她竟在孃家盡毀的今天,得到了這個夢寐以求的機會……

她恭敬地給麗妃磕了頭,面色恭謹而自然,沒有一絲勉強,也沒有大驚大喜的樣子,“娘娘寬洪大量,只是奴婢還有一個不情之請,請娘娘成全!”

麗妃不悅地睨了她一眼道,並不說話。

寶釵又磕了個頭,憂傷地哽咽道:“薛家敗亡,乃是咎由自取,奴婢不敢對朝廷心懷怨恨;然而奴婢家姨母仗著賈家的權勢,貪墨了薛家十六萬兩銀子……若是有這十六萬兩,即便哥哥去了,薛家也不會敗亡至此……這個仇,奴婢卻不敢忘,求娘娘開恩……”

“哼,你這小蹄子倒有幾分意思……”麗妃面色恢復那種譏誚地冷笑,輕佻地撫了撫指甲,呵呵笑道:“賈家,也沒幾日了,你慢慢等吧,自然有你如意的一天。只要你事情辦得漂亮,本宮就幫你出這口氣……”

寶釵猶自垂目沉吟:“奴婢,永遠忠於娘娘,絕不會讓娘娘失望的……”

秋風獵獵,這場無聲的戰鬥已經開場了。征戰的,只有自己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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