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馬不停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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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王說的沒錯,我不懂你。”姜槐舉手投降:“石榴,你有主意了對麼?我聽你的安排。”

“乖。先在這裡攢夠戰馬。你正好養養身子。”石榴笑道:“春天燕子都往回飛的時候,天女在回紇的保命燕巢應該能築得差不多了吧。我們跟北歸的燕子一起飛回長安去,重築新巢,好好過日子。”

姜槐不解,問她這跟攢戰馬有何關係。石榴將其中利害一一為他說明。

“你想呀,我連這麼多戰馬都能搞到,還有什麼事情辦不到呢?假如這是一支回紇精兵隊伍……郡王會好好考慮的。”彼此太熟悉了,石榴深知郡王識才善用。

“將馬送給他,是我想盡朋友間的情誼,單單看在這份禮物上,我就該獲得與吐谷渾崔夫人相同的禮遇。” 這是進路,進,有所恃。

“除了這一樣,我還是回紇有聲望的天女。上至可敦和將軍,下至翰海百姓,誰不尊重天女。倘若郡王來日動了不該有的心思,他可以不忌憚我的天女身份,卻得顧著邊疆安穩。退一萬步講,果真不顧及時,這裡也能作為我的保命燕巢,避開長安寒冬。”此為退路,退,亦有所恃。

有恃才能無恐。

如果說治理天下的人需要嫻熟掌握“法、術、勢”,那麼當對手是一位治理天下之人時,亦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拿著對方慣用的“法、術、勢”去跟郡王討要一丁點生存空間。

法就甭指望了,規矩是人家當權者制定的,說翻臉就翻臉,沒辦法啊。術麼,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而勢,可以借來充一充數。石榴學狐狸那樣躲在了老虎後面,藉著虎威,想用回紇的勢力和天女的聲勢給她的保命燕巢撐開一把□□。

我不知道我的一生會怎樣,可是,臨淄郡王,我知道你的一生。回紇固然只是個臣屬之地,不夠強大,但躲躲風雨也足夠用了。石榴如是想。

“都督之子將來當了首領,依他的脾氣,肯定比吐谷渾可汗對郡王的態度更強勢。我願意賭十塊羊脂玉。咱們先把窩築在他這裡。”石榴提鏈子晃晃胸前所佩琥珀,衝著它說:“喂,老朋友,你住了我的琥珀,總該也給我個住在中原的權利吧?”

“我聽你的。”小槐子點點頭,將胳膊墊在石榴脖頸下。他承認自己比石榴笨上一截。

石榴卻翻身起來,端詳他一會兒,仔仔細細看個夠,昔日大明宮中萋萋小草如今經了霜雨,已被沙場磨礪成疾風中勁草,有稜有角,很耐看。

順手捏一把,說:“小槐子,你越長越滄桑了……以前笑起來很殿前,現在笑起來很塞外。將來老了,你或許能長成一位老年美大爺。”

“不喜歡?”小槐子琢磨著,一直都是這樣笑的啊。什麼叫笑起來很“塞外”?

“喜歡……但是我聽別人講,女兒隨爹,兒子隨娘。萬一懷個閨女長成滄桑姑娘,再加上你的體格,及笄之時劍眉黑臉虎背熊腰……”石榴打了個冷顫。

“別愁,如果閨女隨爹,就為她取名姜軍,以後當個女將軍,給她娘掙一份誥命夫人鳳冠霞帔,完成她爹未竟的抱負。”小槐子很看得開,捉住石榴的手說:“你能教她讀書識字學兵法,我能教她騎馬射箭。文武雙全的女兒,別的人家想要也不一定能養出來呢。”

“如果沒有孩子,你真的不介意嗎?”石榴始終放不下這個心結,尤其是滾過床單之後她沒一下子中標,更讓她覺得作為穿越女有可能會無後。

小槐子伸手撫平她的眉頭,笑道:“介意,權當你這輩子欠我一個將軍女兒,下輩子就能名正言順地再遇到你、得到你、讓你為我補上龍鳳雙胞胎了。”

“這可是你說的。如此,我便心安理得霸佔你了。要親親,要抱抱!從我離開洛陽的那天開始補起,一天一個吻,不過分吧?”四大皆空清心寡慾的日子終於有所好轉啊!

石榴欣欣然接受了有小槐子陪伴的清心寡慾的新日子。為著他的傷勢著想,需要清心寡慾。至少還能拉拉手,比以前孤枕數綿羊的夜生活也算得上是一大進步。哪怕這日子著實有點短暫。

空奴每天都能看到女主人的笑容,但他對於二空的教導並沒有因為主人寵愛二空而有所鬆懈。趁著二空還在閒躺養病,大空給他灌輸了許多男奴該記住的事,比如主人的衣服有多少箱、首飾如何定期擦亮、吃烤肉時愛蘸那些醬汁等事項,他都耐心地坐在小槐子面前講解示範,力求能夠帶好這個下屬。

石榴領著幾名軍醫和小槐子一起抵達翰海時,小槐子的傷口才剛結疤。

石榴一到翰海,整個人忙得陀螺一樣,前線不斷地來人來信請她過去,天女使命如此,而她也在惦記著那邊戰事:每一仗打贏了都能掠來成群的戰馬,錯過這個冬季太可惜。

她一路上都在研究地形圖與戰報,眼看著小槐子腿傷好轉,翰海府又是她的大本營,一切上等飲食藥物應有盡有,大可以放心讓小槐子在這裡休養。

“我得往東邊戰線去賜福,差不多半月就能回來。如果中間出了狀況,拼下這一仗外加來回路程,四十天總夠用的。突厥人不會拖太久。”石榴稍作安排,便準備馬不停蹄趕到東邊去看看戰事進展。

“注意安全,別逞能。”小槐子親手在狐裘內為她添了護心鏡。

石榴披上狐裘,在他面前轉了一圈:“硌,硬邦邦的,穿著不舒服。不用這麼擔心啦,需要到陣前鼓舞士氣時,我都緊隨將軍左右,決不多往前走一步路,很安全。你在這裡吃好喝好養好身體,我在東邊就萬事大吉了。大空會留下來照顧你。我回來必須看到你長胖,否則以後再也不給你暖床。”

“大空,他要是瘦了,我重重罰你,懂麼?”石榴亦囑咐空奴要小心照顧傷員。

“主人,您放心!”空奴畢恭畢敬地彎腰領命。

翌日天還未亮,石榴整裝,帶著絡腮鬍子新配給她的翻譯出發奔赴前線。小槐子躺在車中去送她,一直送到了翰海邊兒上。

水面結著冰,映出漫□□霞。

“秋天我來看過這片湖,很美。等來年春天湖邊的綠草都發了芽,那會是它最美麗的季節。我該下車了。”石榴小聲說:“春天咱們就在湖邊搭個帳篷過一夜吧……”

“春天教你鳧水,此處甚好。一夜怎麼夠……”姜槐替石榴繫緊大氅,聲音極低又極快地說了一句石榴昨夜要他說、他卻沒好意思說出口的話:“我愛你。”

“聽不清。”石榴笑著捂住耳朵。

“我……愛你。”這一次清楚明白地說出來了。

“我圓滿了。”笑嘻嘻貼貼臉,囑他按時喝藥進補。

“喏,我的幸運鐲子,讓它保佑你早日康復。”石榴把她的藍田玉鐲褪下來放進小槐子手裡。小槐子依依不捨地望著她騎馬離開,石榴一直沒有回頭。

“回紇軍風,勇往直前,絕不回頭。”空奴看到小槐子追尋背影時眼裡滿是落寞,好心地開解他:“二空,主人上陣從來不回頭,別望了。”

小槐子堅持讓他打著車簾,直到再也望不見遠處的身影,他才讓空奴驅車:“回住處。”

“二空,你看今天的朝霞,接天連地。壯觀嗎?”空奴沒駕車,撩起簾子坐進小槐子身邊,從車窗指著天空問他。

小槐子點點頭,的確壯觀。儘管石榴說這個男奴是絕對忠心的,石榴一走,小槐子還是憑藉對番人的本能自動進入警戒狀態。他盯著空奴說:“大空,駕車回住處。天女交待過你,她不在時,一切我說了算。難道你忘記了?”

“聊幾句再走吧,難得有這樣好的朝霞。二空,我接受訓練時,背過很多詩,現在看到朝霞,想起一句:‘天地無終極,人命若朝霜’。朝霞如此短暫,人命如此短暫,短到不能夠去犯錯。一旦犯了錯,就沒時間剩下去改正錯誤了。你我也不例外。”空奴也轉過頭去盯住小槐子,對視片刻,說:“剛才你對天女說,你愛她。”

“是的,我愛她。”這一點上,小槐子立場堅定。“天地無終極,人命若朝霞,她是我的朝霞、我的命。大空,你不必胡思亂想,天女會給你自由身,將來你也能夠尋覓到屬於你的美麗朝霞,然後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空奴繃起臉擺出一副說教的面孔:“二空,我不得不提醒你,你正在犯下一個致命的錯誤,作為主人的第一位男奴,我需要教你立刻改正這個錯誤。”

“何錯?”小槐子聽多了,不以為意,隨口問他。

“對天女說你愛她,大錯。這事兒不是‘你愛不愛她’,是‘你能不能去愛她’。我們是主人的男奴,不能說愛她,只能說遵從她。”空奴嚴肅地糾正新人。

小槐子笑笑,無所謂地攤開雙手:“大空,主人將來也會給我自由身,我們不是男奴。”

“那你更不能愛她!”空奴拍拍自己的雙腿說:“如果你雙腿殘廢了,你還能去愛她嗎?她摔倒了你連扶起她這麼簡單的事都做不到!你不能愛她。”

“我沒殘廢,只是需要時間調養而已。”小槐子心裡一顫,強自鎮定。

空奴深嘆一口氣,瞥了瞥小槐子的腿,告訴他:“二空,看在咱倆共事一主的份上,實話說,你的腿已經廢了。在你甦醒當天,醫官就已經診斷出你的情況無法康復,但另外一個醫官說不如再開些藥試一試,千萬別得罪了天女。因為天女很在意你的傷勢,他們不敢隨意敷衍,就讓我翻譯時講可以慢慢養。”

“不信?我給你找個會說中原話的醫官,你自己問去。”空奴補上一句,隨即掀開棉車簾,坐到前面揚鞭趕車。

小槐子沒有接腔,低頭沉默了一路。回到住處後,空奴果然出去給他找來個能看懂漢字醫書的大夫。把過脈看過傷,送走大夫,小槐子繼續沉默著,沒動桌上的湯藥。

空奴陪他坐到夜幕降臨,打了個呵欠,兩臂交叉在胸前,似是無意地閒聊道:“二空,早些休息吧。你要是悶得慌,明天我帶你去看看那些進貢到洛陽去的男寵,他們彈奏樂器可好聽了。過幾天他們就要被送去洛陽,往後想聽都聽不到嘍。”

小槐子半倚在榻上,聞言,抬起頭望向空奴:“大空,我想託你辦件事。”

三日後,使者們前往洛陽去參加新年朝賀,長長的車隊馳出了瀚海府。這次賀禮是都督精心為皇上準備的男樂班。說白了就是男寵。男皇帝當權,獻美女。女皇帝當權,獻美男,非常簡單又討喜的賀禮守則。

“呼——祝你一路順風,永不再見。”大空站在送行人群中,懷裡揣著二空的親筆信。

這年除夕夜,回紇人和突厥人在廝殺中攜手跨過新春。回紇足足打了大大小小近百場戰役,贏多輸少,百年一遇。都督認為老天爺庇護,不但沒有答應將軍和天女“見好就收”的提議,還聯合了周圍的幾個番國一起圍剿突厥,趁著他們吃敗仗,多撈些戰利。

石榴只得繼續待在軍中,為將軍們出謀劃策,對戰事談一些自己的看法,為士卒們送衣送藥,有時候還需要同薩滿一起上陣。每每得了戰馬,她那一份便被送到翰海附近的馬場裡養起來。圍剿戰鬥嚴重超過石榴預計的四十天,兩邊差不多打了將近兩個月才收尾。

突厥到受重創,轉而向武皇示好。將軍在回程的路上跟天女聊起這件事,眼神滿是不屑。那個沒用的突厥新可汗居然要認武皇為母親。冬天大家打仗歸打仗,跑去向別人求救,還甘願自降身份當兒子,真沒骨氣。

“他不配跟回紇打。”將軍說他懷念老可汗了。儘管那時候回紇敗的時候多一些。

“將軍,他肯拋下母親和可汗的臉面,死乞白賴地要作武皇的兒子,還有什麼不肯捨棄的呢?還有什麼不敢去做的呢?您還是小心為好。中原從來不缺少忍辱負重的例子。”石榴沒有去深究突厥可汗,她現在精疲力竭,只想回去泡澡休息,連線風宴都不想參加。

將軍聽完翻譯,“嗯”了一聲,從皮囊中取出一塊信物符和文書交給石榴。這代表著供養給天女的最後一批戰利品。石榴凝神將先前戰利默算了一下,光馬場就有十一座之多,這個冬天算得上豐收季節。

回到翰海府,酒宴早已擺好。廳前到處都是在歡慶勝利的舞娘,唱著從玉門關流傳到回紇營中的小調:“東風吹,戰鼓擂,美人醉,盼君回,捷報飛,壯士歸。”

藉口身體不適推掉筵席後,石榴坐在輦上,將鬢髮稍稍整理。想著待會兒就能見到小槐子了,滿是倦容的臉上又浮起笑意。兩個月沒見,他該痊癒了吧?今夜泡個澡解解乏,明天就能徹底結束四大皆空清心寡慾的生活。

哎,冬天已過,春天來了。東風吹,戰鼓擂,明晚榻上誰壓誰?

她抬手解下面紗,揉揉太陽穴打起精神,一路笑著,想以最良好的姿態跟小槐子重逢。可千萬別被他瞧出這兩個月的辛苦來。

未融的冰雪在輦夫腳下“咯喳-咯喳”直響,遠遠兒地望見了空奴正在外面候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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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恭喜您凱旋歸來。溫水今天一直備著呢,飯菜也都是熱的。”空奴恭敬地扶石榴下輦。石榴向他道了聲辛苦,急急忙忙奔進屋裡。小槐子沒出來,是還病著麼?

“我回來了——”屋裡空無一人,看不到小槐子。

“大空,他人呢?出門?你怎麼沒跟著?我不是命令你寸步不離地照顧他嗎?你玩忽職守?”石榴把幾間屋子挨個找了一遍,急著問空奴。

空奴忙將書信遞上:“主人,二空回中原去了,這是他留給您的信。”

石榴一把奪過信,顧不得拿剪子裁,直接撕了信皮,展開裡面薄薄的一張花箋,逐字掃過。長吁一聲,放下心來。

“已愈返長安。守宮。”七個字,簡潔明了。石榴又重新看了一遍,沒錯,下面還畫著小槐子教過她的吐蕃暗號,三個圈,中間圍著一點。這符號的圖形意思指石灶上飯好了,等著你來吃。而翻譯過來應當是:平安,盼歸。

“大空,隨我到宴上去,今天就請都督給你自由。”石榴向空奴招招手,示意他跟上。

小槐子在長安等著她回去呢!該辦的事都辦了,擇日不如撞日,今天乾脆馬不停蹄地進行下一步吧!免得夜長夢多,再橫生出是非來。

石榴重新坐回輦上,對空奴說:“待會兒你替我翻譯,告訴都督,我要啟程往天竺去遊歷修行,為回紇而去。請他為我頒文牒與節旄,或許我將帶回來更多的經書增添福祉。”

“主人,空奴想跟著您。”空奴邊走邊回答。

“不怕迷路就來。反正你自由了,愛去哪裡都可以。”石榴含笑點頭:“我給你的那些首飾足夠變賣了安身,大空,你到洛陽開間鋪子也不錯呀。那裡有不少胡商。”

天竺修行是假,繞道回長安會情郎是真。

石榴往行囊裡塞滿羊脂玉,帶著大空,在一個朝霞滿天的清晨,離開翰海府。

行百裡者半九十,所餘十里個中艱辛,惟有她自己清楚。好在總算要回長安去了,一時辛苦,換得一世幸福,值。石榴在心裡唸叨:“我在回紇築好了巢,要隨燕子一起飛回去了。夫呀,你的彩禮備齊了麼?”

揣著十一處馬場的信物與天女牒,石榴極目遠眺,直望向天盡處。按照回紇軍中的風氣,她一眼都沒有回頭往後看。

再見,翰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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