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第八五章 計較

关灯護眼    字體: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雖然賈府上下都忙著建省親別院一事, 但是忙碌的人不包括寶玉、迎春三姐妹和賈母。寶玉因為家裡有這等大事,賈政不來問他的書, 心中自是暢快,美中不足的是林家幾位表姐妹不在。更讓人無奈的是秦鍾的病一日重似一日, 也著實讓寶玉懸心,不能樂業。這日秦鍾竟然就這麼去了,雖然寶玉收到訊息,趕得及見上秦鍾一面,送他最後一程,但是寶玉心傷秦鍾之死,痛哭不止, 跟著他的李貴等人好容易勸解半日方住, 歸時還帶著餘哀。

茗煙給寶玉捎信說秦鍾不中用的時候,寶玉是稟過賈母,回房換過衣裳才出的門,所以襲人她們也知道秦鍾不行了。等寶玉走後, 知道寶玉和秦鍾交好的襲人忙忙的將房裡大紅大紫顏色鮮亮的物件換了下來, 又特特拿出一套甜白瓷的茶具替換了原本用的珊瑚紅描金繪彩茶具。……

之所以如此這般作為乃是因為上次寶玉一身紅衣去林家,被霽玉撅了回來。寶玉又羞又惱的回到府裡,襲人給他上茶,他見了一身桃紅的襲人端上來的胭脂紅地粉彩花卉蓋碗,勾起前情,遷怒到襲人身上,將茶碗砸了不說, 還數落了襲人一頓。晴雯還在一旁添油加醋,一個勁的道襲人素日裡行事周到妥帖,從來都想到主子前面,怎麼這次寶玉穿著紅衣去孝中的林家,她怎麼沒有想到前面,竟然讓寶玉就這麼去了,以至於寶玉被臊了回來。

寶玉聽了晴雯的話,雖沒有疑襲人之意,但是更生襲人的氣。雖然後來襲人又將寶玉哄了回來,但是她自從到了寶玉身邊,因為是賈母給的,本就被高看一眼,再加上寶玉待女孩子向來很好,像這般被寶玉當眾給個沒臉的事情,還從來從沒有過。何況襲人自和寶玉有了男女之事後,自恃身份地位於以前大有不同,因此這次之事更是讓她氣惱不已。只是襲人面上不顯,依舊溫和柔順,只是心中對原本就忌憚三分,這次又“落井下石”的晴雯恨個要死,連帶著對林家也有幾分惱怒。

吃一塹長一智,有林家的事在前,所以襲人這次吸取教訓,將屋子看著顏色刺眼的東西盡數移走,換上顏色清雅的。幸好因為上次寶玉的一鬧,原本床上茜紅色的帳子被換成了水綠色繡著三多九如(三多即:佛手、仙桃、石榴,寓意福瑞多壽,吉祥如意)的帳子,事後並沒有換回來,省了不少事。……果然,襲人並沒有白忙一場,寶玉回來見了之後,對她的行為很是讚賞。

寶玉因思念秦鍾,日日感悼,悽惻哀痛,憂傷不已,賈母見他悶悶不樂的樣子就想著將黛玉她們接過來開解一下。縱使開解不能,寶玉是最喜歡和女孩子玩的,黛玉她們過來,想必寶玉的心情也能好些,因此賈母就打發人到林家去接人,卻不想人沒接回來,因為賈敏病了,黛玉她們要侍疾。

賈敏的身體本就不好,從收到林海性命垂危的訊息奔波千里,趕赴揚州,之後處理林海死後諸多相關事宜,不過是仗著胸中一口氣,勉力支撐而已。現下霽玉有了爵位,家中埋藏的隱患已經被剷除,賈敏這口氣一鬆下來,身子再也支持不住,病臥在床。賈敏這一病來勢洶洶,嚇壞了剛送走父親的幾個孩子,忙著給賈敏請醫問藥還來不及,這個時候黛玉她們哪還有心思去賈家。

聽說賈敏病了,而且病得很重,賈母也心急起來,不僅多次派賈璉和鳳姐過府探望,而且還拿著她的帖子請來幾位太醫給賈敏診治。雖然賈敏也是一品誥命夫人,也能請來太醫過府,但是到底林家在京中根基不深,也不如賈家熟悉太醫院的情況,所以對於賈母此舉,林家幾個孩子很是感激。

這日霽玉過來探望賈母,並告訴為賈敏擔心的賈母,賈敏的身體已有所好轉,雖然還吃著藥,但是大夫開的都是些補身益氣的調養藥方。賈母聽了之後,歡喜的連聲說好,又非要留霽玉在賈府吃了飯再走。霽玉在賈府用過飯,又被寶玉拉著說了半天的話,聽他細細的講述著秦鍾的好處,生前的點點滴滴。

最後,寶玉嘆道:“只是鯨卿臨去之時,人卻糊塗了,竟然勸我該立志功名,以榮耀顯達為是,並自悔以前自詡見識自為高過世人,今日才知自誤了。原本我覺得鯨卿和平素相交的子弟大相徑庭,我當他是個知己,誰知最後他竟然也入了國賊祿鬼之流,竟然勸我學起蠹祿起來。真是可惜,可嘆。”

對於寶玉不屑科舉入仕,立身揚名和他的國賊祿鬼之論,霽玉以前就有所耳聞,但是到底寶玉不曾在他跟前說過這話。當時他聽了之後,只當是小孩子戲言,付之一笑。那個時候他跟隨弘一大師學習,相比其他“雜學”,他也不怎麼喜歡八股文,只是天分高,又有清玉比著,不甘落人後,才勉強自己學習。這點弘一大師和林海都察覺到了,這或許也是他們不允許他參加恩科考試的一個理由。

賈敏雖然早早的就讓他拜弘一大師為師,在他座下學習,但是她並不要求霽玉一定要出人頭地,光耀門楣。她對霽玉的要求是秉承聖人之訓,“首孝悌,次謹信,有餘力,則學文。”,讀書明理,身體健康,平安長大,執掌家業,傳承香火,作為家中姊妹的依靠,能夠為她們撐腰。賈敏並不強制要求霽玉求取功名,光宗耀祖,但是希望他能夠在父母故去之後,站住腳,守住業。

這番話賈敏第一次講給霽玉聽,是在霽玉考秀才之前。第二次則是在林海過世之後。因父亡,嚐到人情冷暖的霽玉氣惱之下,埋頭讀書,廢寢忘食,刻苦攻讀,想等孝滿除服後考取功名,免得再被人欺上門來,賈敏勸他注意身體的時候說的。第三次則是朝廷封賞霽玉爵位後。霽玉有了雲騎尉的爵位後,賈敏向他表示,他可以稍微放鬆一下自林海死後繃得那麼緊的心絃,雖然爵位不高,但是已經能夠保證林家安寧。

霽玉早存了男子漢大丈夫來世間一遭,總要做一番事業的念頭,只是彼時年紀還小,又有林海在上面為他遮風擋雨,所以霽玉不免有些貪玩,總想著時間還長著呢。對此,弘一大師和林海也知道霽玉年輕,心性未定,林海更是因為年近半百膝下只有這麼一子,所以不免多疼了幾分,因此只要霽玉並不耽誤功課,他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聽之任之,都想著等他多經歷些世事,長大成人就好了。誰知天有不測風雲,林海突然逝去,霽玉被迫一夜之間迅速長大,對待學業不敢再有半點輕忽。哪怕如今有了爵位在身,也不肯放鬆對八股文的學習。

如今,寶玉這話在霽玉跟前說起,霽玉聽了只覺得言語刺心,心頭頓了一下,道:“二表哥未免太膠柱鼓瑟了,固然有一些讀書人功成名就,不是為了報效國家社稷,而是為了謀取利益,真真是國賊祿鬼之流!但是二表哥也不能以偏概全的詆譭,並不是所有的讀書人都以立志功名,榮耀顯達,追逐名利為目的。何況家人讓我們讀書,不過是希望我們能有一技傍身,以便將來能頂門立戶,接掌家事。二表哥你總該知道我們身邊一應用度花費都是要使銀子的吧?”養家餬口是要錢的。

寶玉一手託腮,一手無意識的撥弄著手邊的茶盞,“這我當然知道。”旋即長嘆了一口氣,帶著莫可奈何的語氣,大發感慨:“這或許就是生在咱們這樣的家裡的那麼一點好處了。……於銀錢上面沒什麼好愁的。只是錢財乃身外之物,不要也罷。……”

聽了這話,霽玉只覺得一口氣梗在嗓子眼,差點沒上來。霽玉無語,半晌,才輕笑道:“二表哥說的是,咱們這樣的人家的確是不缺錢花。只是錢財雖是身外之物,但是衣食住行,根本離不了它,二表兄不要它,不知你將來打算靠什麼度日?世事無常,外祖母、二舅舅和二舅母不可能護著我們這些小輩一輩子,終究有去了那麼一天,若是在那以後有人與你為難,脅迫你做些你不願意做之事;或者有人仗勢欺人,欺辱家中兄弟姊妹;又或若因二表哥你身懷如此家業,正是懷璧其罪,如有惡人蓄意謀奪資財,偏你無力維護,……如此種種,二表哥你可想過,到時怎麼辦?”透過科舉入仕。不僅事關個人的晉身之途,更關係家族。富貴,富貴,富和貴是連在一起的,若是只有“富”沒有“貴”的扶持,哪裡能夠長享平安?

寶玉被問得張口結舌,半晌,才喏喏言道:“哪裡會到了你說的那個樣子?……”見霽玉目光炯炯盯著他不放,寶玉咬咬牙道:“大不了一死了之,我不信我死了,他們還能怎麼樣!”霽玉見寶玉憋了半天,卻憋出這麼一句話來,不見有半點上進的念頭,心中失望,長嘆一聲,掉轉話題,問道:“二表哥既然不想科舉入仕,那麼以後可有什麼打算?”

靜默了好一會兒,寶玉終於嚅囁說了出來。“我不想聽那些俗語,也不想想那些俗事,惟願能與姐妹們在一處,清清靜靜的過完這一輩子就是了。”霽玉聽了寶玉這般沒出息的話,氣得笑了,道:“這話說的好笑。縱使這會子姐妹們伴在二表哥身邊,但是想要長長久久,那怎麼可能?難道她們就老在家裡,不出嫁了不成?天下無不散之筵席,終究有要散的那麼一天!二表哥現在可以一心無掛礙,只管安富尊榮,但是總不能一直這樣,一點後事也不慮吧?”

寶玉道:“我能夠和姊妹們過一日,是一日,死了就完了,哪管什麼後事不後事的?縱使要散,也等我化了灰的時候再散也不遲。如果不能一起活著,倒不如早些死了的好,姐妹們都散了,單單留下我一個,活著還有什麼樂趣?人事難定,誰死誰活?人誰不死,只要死的好。比如我此時若果有造化,倘或我在今日明日、今年明年死了,該死於此時的,趁姊妹們還在,我就死了,再能夠她們哭我的眼淚流成大河,把我的屍首漂起來,送到那鴉雀不到的幽僻之處,隨風化了,自此再不要託生為人,就是我死的得時了,也算是遂心一輩子了。”

霽玉聽了寶玉的瘋話,知道他呆勁上來了,冷笑道:“二表哥如此輕言生死,不知道這話落到疼你的外祖母和二舅母耳中,她們該做何想?只是二表哥縱使想學淺斟低唱,奉旨填詞的柳三變,也先得問問,賈家裡你的幾位姊妹願不願意作那與才子詞人相交的風月場上的青樓歌妓?1哪怕唐宋時期,將狎妓作為風雅之事,但是依舊沒人能夠看得起風月女子,何況今時今日!二表兄竟然拿她們和賈府中的姐妹相比,還說你愛重女孩呢,這就是你的愛重?霽玉特地在“賈家”兩字上加重了語氣,將林家分離出來,他可不準備拿自家姊妹和外面的姐兒相提並論。

這番言論寶玉曾經在伺候他的丫頭們跟前說過,只是襲人她們不識字,自然不知道其中的故事,只作字面理解。但是霽玉飽讀詩書,通曉典諭,又怎麼會聽不出寶玉言中之意,因此被霽玉點了出來。寶玉臉一下子紅了,知道他說話造次了,因此訕訕道:“好兄弟,我真沒有貶低各位姊妹的意思。……真的,一點都沒有。我敬她們,愛重她們還愛不過來呢,哪能拿她們說笑。我若是有這個心,立刻叫雷劈成灰,讓人拿腳踹。……”

“打住,快打住。……”霽玉見寶玉在那裡生恐他不相信,賭咒發誓的,只覺得牙根疼。早聽賈敏說過,寶玉賭咒發誓如同吃飯一般,霽玉那時還不相信,只當賈敏是在說笑,如今見寶玉為了這麼一點小事,就發了重誓,輕描淡寫,毫不在意。霽玉趕忙道:“我信你就是。再說,你和我發這個誓有什麼用?左右又不幹我林家什麼事。”霽玉一句話將林家和賈家撇得乾乾淨淨。

霽玉被寶玉氣得已經從無語到吐血,他道:“母親曾和我們幾個講過一個笑話,說是一父親三十歲上得了一兒子,嬌養的不得了,在兒子三十歲的時候,還靠著父親供給。有一日一名算命先生給父子算命,說是父親能夠活到九十歲,兒子能夠活到六十三。兒子聽了之後,掰著指頭算了半天,哭道:‘那麼父親沒了之後的三年我可怎麼辦?’。當時我只覺得好笑,並不以為意。如今看來,表兄還是衷心的期盼二舅舅身康體健,有南山之壽,而二表兄的壽限在二舅舅之前的好。”說完,也不管寶玉臉色如何,霽玉拂袖而去。

到家,回房換過衣裳,霽玉來到賈敏處。清玉、釉玉、黛玉和漱玉都在賈敏房中。見他進來,正和幾個孩子說話的賈敏看到他眉宇間的鬱色,問道:“你不是到你外祖母家去了嗎?你外祖母家可是惹你不高興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霽玉“恪繃艘簧潰骸氨歡硇擲潘盜稅胩旎埃卑屠屠窠捅t竦畝曰靶鶚齦置秈罷飠八檔惱飧鯰裘疲退禱澳馨訝似卵!硇幟敲創蟮娜肆耍谷蝗薨氳愕5焙馱鶉渦摹k綺荒芴簦植荒芴幔謔纜飛弦裁換洌聳都父鱟種猓姑揮邪氳隳鄙侄危慈綰沃c琶嘔В磕訓酪恢笨孔哦司撕投四覆懷桑刻熱羰朗攣蕹#渙思旨液透改缸鮃攬浚絞倍碭縋蘢鍪裁矗勘鷀笛液冢略趺囪鈄約憾疾恢潰克遺櫱斯ィ峙亂眉拮毖釧恕!

三玉知道清玉和霽玉兩人皆是一筆好字,成型有體,雖尚未成大家,但是已經有了自己的風格,照此發展,將來成為一代書法大家也未可期。他二人曾戲言道,將來就是科舉無望,只靠這一筆字,也餓不死了。兩人為了練好字,每天不間斷練習,臨摹了多少名家字帖,寫禿了多少筆,用了多少紙墨也不消說,因為年紀小,腕力不足,寫出的字筆力不夠,不是懸腕臨牆練字,就是在桌案上練字的時候,手腕上各吊著一塊石頭。曾經有一陣子,清玉和霽玉的手腕腫得都握不住筆,就這樣,每天擦完藥油之後,依舊不曾有半點懈怠,從而練出一手令人嘆服的好字。有清玉和霽玉這麼比著,又聽了霽玉這番話,對寶玉,三玉皆搖頭,暗自嘆息。

清玉雖然心裡也贊同霽玉之言,但是擔心賈敏面上下不來,道:“可是胡說。二表兄聰穎過人,又生而銜玉,親姐姐又在宮裡為妃,將來必是有大造化的,哪裡就到了你說的那個地步了?”縱使科舉不成,還有捐官一途呢。

賈敏笑笑道:“你也別丈八高的燭臺,只照見了別人,照不見自己。霽玉你也不比你二表兄強多少,雖然書讀的不錯,但是於俗務你又知道多少?你既然打算入仕,國計民生你又知道多少?”轉向清玉道:“清玉和霽玉,你們也別一味的死讀書,有時間也到市面上轉轉,多瞭解瞭解市井百態,知道些民間疾苦,也合了讀書明理,輔國之民之道,只有知曉民生將來做官的時候方可造福一方百姓。”

讓臨江將她的梳妝匣子拿了過來,賈敏開啟,從中拿出幾張蓋有紅色的官府印章的契紙,道:“這是兩個位於京郊,大小相仿,出息差不多的莊子,還有兩家地理位置相同,隔街相對,格局大小一樣的鋪子。這會子將它們給你倆。你倆一人選一個莊子和一間鋪子,交給你們管,鍛鍊一下你們的為人處事能力,鋪子我才買下來不久,還沒想好要做什麼生意,就出了你們父親的事,因為就一直放在那裡,將它們給你們,想做什麼生意,你們拿主意,家裡的下人,二等管事以下的下人雖你們挑。房山莊子一年的出息大概有五百兩,我再給你們添五百兩,一千兩作本錢,往後賠了還是賺了,我都不管。”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雖說,如今家裡還在孝期,府裡不能大宴賓客,但是府裡該有的應酬和來往禮節並沒有荒廢。你們如今都大了,一個有舉人的身份,一個身上有爵位。等除了服之後,你們是必要參加科舉考試的。你們的功課我瞭解的不多,也幫不上什麼忙。但是我知道,想要中進士從來不只是只單單考文才來定論的。外面少不了應酬往來,所謂應酬,必定要吃吃喝喝,來往花費的銀錢,單靠你們的月例銀子,未必夠用。所以莊子和鋪子的出息只交一半到公中,剩下的那一半給你們作私房錢。莊子就那麼大,出息是有定數的,你們的私房錢是多還是少就看鋪子的了。你們兄弟兩個也比比,看看誰厲害,若是贏了,我這裡有彩頭。”

別看霽玉笑話寶玉,其實賈敏知道她家的這兩個,別看隨著弘一大師出去溜了一圈,但是途中的一切隨行的人都安排好了,所以清玉和霽玉根本是欣賞風景去了,對於人間疾苦也所知不多,類似一兩銀子能夠買多少東西的深奧問題其實也不清楚。清玉和霽玉要學的東西多著呢,比如:迎來送往,節禮交際,世事經濟,人情世故,選人用人,……。但是這些方面,賈敏也吃不準如何教導他們。

人的經歷不同,身份不同,想法當然也要受到自身及周遭各種因素的影響。這個社會男孩子的教育和女孩子是不一樣的,何況賈敏思想中又有很多現代想法,與這個社會並不合宜。因此,賈敏就想著不如讓清玉和霽玉上手操作,付諸於實踐,以小喻大,在現實中跌打碰撞知曉的道理,遠比賈敏說上百遍的效果好的多。

賈敏見霽玉嘻嘻哈哈的不當回事,神情嚴肅的道:“你們也別不當一回事。‘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讀書修身之餘,你們也要學習如何齊家?雖說是由內宅女子管家理事,但是作為一家之主的你們總也不能什麼也不知道吧?內宅女子難出門,所以外面的田莊鋪子等相關事宜還要你們男子理會才行。若是都交到奴才手裡,不清楚外面情況的後院女子被奴才蒙了都不知道,沒準還當奴才是個好的呢,這就需要你們心中有數了。不心裡有數,被奴才蒙了,當個冤大頭自己也不知道,豈不倒黴?怎麼挑選下人,使喚下人,日子要怎麼過,……你們還有得學呢!出仕做官,驅使幕僚胥吏和當家辦家務不太一樣,但裡面有些門道還是相通的,現在練練手,將來就有可能少走一些彎路。”

被賈敏上升到這一高度,清玉和霽玉臉上不以為然的神情收起,表情變得嚴肅正經,將手中的兩張契紙收好。霽玉退出去的時候,忽然記起一事,道:“母親,璉表哥說外祖母家建的省親園子裡面花木不夠,想到咱們郊外的山上移栽幾棵,又相中了咱們家莊子上的西府海棠、垂絲海棠和芭蕉,所以想挖兩株過去。不過幾棵花木,也不值什麼,我想著也算不了什麼大事,就沒回稟母親直接應下了。” 賈敏不以為意的道:“應下了就應下了。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林家上下誰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日子不緊不慢的過去,清玉和霽玉有了明顯的蛻變,變得越發沉穩了,行事待人皆漸漸的有了章程。這讓一開始反對此事,覺得賈敏此舉是讓清玉和霽玉荒廢學業的莊先生改變了態度,變得贊同起來。賈敏在養病的同時也沒放鬆三玉的教育。

以前賈敏雖然也教導三玉一些內容,但是並不系統,都是她想起什麼就教什麼,所以都是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凌亂的很。和丁嬤嬤、古嬤嬤商量之後,賈敏將具體課程確定了下來。具體有:家務和僕役管理;家庭理財;各種節氣,婚、喪、生日的禮節規矩,宴會以及民間祭祀基本規程;怎麼送禮,怎麼賞送禮的下人;幼兒初步啟蒙教育,朝廷的法律法規;……另外還有生理衛生常識,以及經期,孕期和嬰幼兒保健期的護理課程。——這一條是賈敏有感於這個社會不正確的衛生習慣加的,女子生育的高死亡率和孩子的高夭折率都於此極為相關。

在這個時代,一些底蘊深厚的世家大族已經有了比較規範的女子教育,家中女孩在很小的時候便開始學習上述種種。等到十五六歲出嫁之後自然就能遊刃有餘——世人願意求娶大戶女的原因除了兩家的人脈外,也與這個無不關係。但這種家庭教育還處於萌芽階段,並不正規,而且根據每家每戶的習慣與特長不同,教出來的子女能力也各有長短。況且也不是家家戶戶都有這個財力和見識,以及能找到一位合適的長輩來教育女兒。在這個以男性為尊的社會,大多數人家還是願意把主要精力放在男孩身上,對女孩子大都放任自流。

釉玉、黛玉和漱玉正將賈敏圍在中間,聽她講述理財手段。賈敏將幾個賬本攤在桌前。家用賬本本來就不難,賈敏雖然引進了表格,但是無非是收入支出,預算,結餘等項,所以一看便一目瞭然,沒什麼好說的。賈敏輕咳一聲,道:“其實理家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家裡的支出必須低於收入這一條是最基本的原則,必須得到保證。每年收入中的七分用於應付家中花銷和人情往來,還有兩分存起,剩下的一分作為應急費用,預備一年中憑空生出的事來花用,若是剩下了,也可以積起來什麼時候使。若是這一年花用有剩下的便可以再買田置產。存起的兩分,每次動用置產之時,帳上必須保證永遠存有一年收入中的兩分。”

漱玉歪著頭,問道:“那麼母親,若是家中收入滿足不了支出怎麼辦?”賈敏笑笑,道:“入不敷出的話,只能想辦法開源節流了。但是開源不是那麼好開的,只能盡力節流了。想辦法儉省,削減家中用度,遣散奴僕,縮減開支,……萬不可為了面子好看還強撐著架子,否則……。其實若不是生活過於豪奢,或者被家裡下人奴僕矇騙了,一般人家的收入還是夠家裡用度的。”

然後,賈敏又細細的向三玉講解下面的奴僕中飽私囊的種種手段,最常用的虛報數字,做假賬,從中牟取私利。三玉聽了賈敏講述下面的瞞報手段,將那雞魚肉蛋瓜果菜蔬,吃穿用度的報價少則四五倍,多則十幾倍。三文錢兩個的時鮮雞蛋,能夠報到十文錢一個;豬肉二三十文一斤,報到二百文;一二兩銀子一匹的綾羅綢緞報到十兩一匹,……

賈敏道:“你看看,這樣算來,賬上報價竟是外面的四五倍,甚至十幾倍,這多報的銀子哪裡去了?還不是落到下面的人手裡中去了。你們別當這幾文幾文的錢少,積少成多,集腋成裘的道理你們總該懂得?何況,我們家光衣食穿著,哪個月少說也得近十兩銀子,若是讓他們這麼打夾帳,他們一個月落下的不比我們花用的少,下面的人一個月的月錢才多少?再說,他們都敢在這日常吃用上做手腳了,還有什麼地方不敢伸手的呢?”

三玉聽了之後掩面沉思。過了一盞熱茶的時間,釉玉嘆道:“採買瞞報那麼多,假賬作下來,能矇騙過主子,可不僅僅只是採買上的人的行為了,恐怕賬房,還有各個管事,……已經聯合起來了。若是家中的奴才都牽涉進去,做主子的還未曾發現的話,家裡被掏空還是小事,這樣的人家從根子就已經爛了,恐怕……”敗落是遲早的事。“母親蠲了家中大部分的採買差事,直接讓商家上門,是不是就是因為這個?”

聽了釉玉的論調,賈敏笑笑,心道賈家可不正是如此。她頷首道:“不僅僅是這個原因。這樣做,我們這邊不僅省了好多費用,商家也免了和府中各個管事打交道,他們不僅省事,也省下不少打通關節的銀錢,一舉兩得。下人這邊清爽,賣家和買家也難以勾結在一起,管家理事起來也省好多事。……”

正說著話,霽玉從外面進來,道:“今天我到外祖家,外祖母又問起大姐姐你們來著,說是母親身體既然已經好了,就想接你們過去住幾天。”沒人接話茬,三玉都不想去賈家。漱玉眼珠轉了轉,轉移話題,好奇的問道:“二哥,你不是和大哥去皇覺寺見弘一大師去了嗎?怎麼又跑到你外祖家去了?”霽玉道:“唉,宮裡來人將大師請了過去,我和大哥只好回來了。本來我倆打算去藏那邊看看,順便選幾本書回來,路上遇見了璉表哥,被他拉著去了外祖家。”

既然去了賈家,那麼沒有不去拜見賈母的道理。霽玉到了賈母那裡,聽說寶玉進了工程俱已告竣的省親別院玩耍散心,和帶著清客相公來遊園擬題匾額對聯的賈政撞個正著,被賈政抓去考校題詠。因知道賈政對寶玉向來沒有好臉色,每次見到不都責罵就是責罵,所以賈母聽說寶玉和賈政在一起,提心吊膽,擔心不已,不時打發人去探聽訊息。這種情況下霽玉不好離開,只好陪在賈母身邊一同等訊息。等寶玉出來,見他歡喜,知道賈政沒有為難他,賈母心中歡喜。聽著寶玉眉飛色舞的講述他在園子裡的種種,又見寶玉身上佩物一件不存,知曉是被賈政的小廝解了去,霽玉感慨萬千。

講述了他在賈家的所見所聞,霽玉搖頭嘆道:“都說二舅舅自幼酷喜讀書,如今看來,也就是個‘好’讀書罷了。他身邊的清客逛省親園子時擬的‘淇水遺風’和‘睢園遺蹟’還算勉強,至於什麼‘武陵源’、‘秦人舊舍’、‘斜陽院’都是什麼,不僅帶有避亂之意,而且頹喪,二舅舅卻半點都未察覺到不妥,也不想想,那園子是迎接娘娘省親的,是大大的喜事,若是用了那樣的名字可是好笑了。二舅舅還整日裡責罵二表兄不喜讀書,但是就二表兄那個水平還知道其中的不合適呢。……”

“二表兄和外面的小子們淘氣,常常讓人將隨身的香囊、荷包、扇袋等配物解了去,這也不算什麼。只是我聽說二表兄屋裡的針線從不讓針線上頭的人做,除了他身邊的丫頭動手外,還讓眾姊妹給他做去。幸好大姐姐、二姐姐和三妹妹從來不曾給二表兄做過針線,不然且不說如今我們年紀漸大了,雖然二表兄不是外人,但是到底不是親兄妹,給他做針線多有不妥,若是讓人拿著做文章,說出什麼不好聽的來,有損的還是姐妹們的閨譽,還是避諱些的好。再者像二表兄這般行事,閨中女兒針線落到外面去,不知道要生出多少故事來。二表兄這般行事也忒不知道分寸了,他只當不過一個荷包,扇袋,不過是小事,卻不是小事後面常常引出大事來,還說什麼關愛姊妹,若是真心為她們著想,行事應該謹小慎微才是。”

賈敏啐了霽玉一口,道:“雖然做學問上不分先後老幼,但是你才讀了幾年書,竟然明目張膽的編排起長輩來?這話在我們娘幾個跟前說說也就罷了,若是讓外人聽了,且不說你不敬長輩,而且也會覺得你為人輕狂。”

談及寶玉,賈敏想到因他受了罰,挨了打,丟了命的眾多女孩,忍不住嘆道:“霽玉這話很是。寶玉是素來不把這些禮法細節放在心裡的,卻不知世情並非他所想,也不是她所能改變的。像他這般隨心隨性所作所為,最後出了事,受苦受罪的則是你們這些女兒家。身為女孩家名聲最重,便是幾句風言風語都能要了性命,所以你們舉止行當尤要謹慎守禮,一言一行縱算不能為林家爭光也不能為其抹黑!”

三玉聽了這話,趕忙起身稱是。說了這這麼長時間的話,賈敏也累了,幾個孩子見她面露倦容,都知趣的退了出去。臨江扶著賈敏上床躺一躺,賈敏苦笑著調侃:“這個身子如今可真不中用。”雖然病好了,可是賈敏的身體非常虛弱,日常飲食除了藥膳慢慢地滋補之外,補藥更是不斷。如今的她很有鳳姐所說的美人燈,風吹吹就壞了的意思,正主黛玉身體卻已經好了,早不吃藥了,連藥膳都不怎麼吃了。賈敏覺得她有替代林妹妹病弱的身體的趨向。

這日上午,賈敏偷得浮生半日閒,慵懶的躺在的床頭,拿著一本山河遊記消磨時光。外頭報柳氏來了,賈敏趕緊掠了掠鬢髮,站起身迎客。賈敏病中,因柳氏和她要好,三五時都就過府探望,順便和她說說話。柳氏進來,落座之後,仔細的打量了一下賈敏的神色,道:“今日看起來氣色要好些。你覺得身上怎麼樣?大夫怎麼說?”

賈敏道:“也就那個樣子吧。上門的幾個大夫也說不什麼新意來,來來去去都是那幾句話,說是要好生休養才是,開的也都是些滋補養身的藥方,大同小異。我吃了也沒見身體有多好。”

柳氏翻了一個眼去,忍不住道:“哪有你這樣心急的,這天下哪有那般靈丹妙藥,吃下了立刻就好的,若有,那也不是藥,是仙丹,也不是我們這等凡夫俗子可以享受的。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既然大夫讓你好生休養,你就好生將養就是。你可別不上心,不然到時有你受罪的時候。”

被柳氏這般數落,賈敏心中湧起一股暖意,忙不迭的笑著點頭。說話間,臨波端了西洋參蛤蚧鷓鴣湯,除了賈敏的那份,柳氏也有一盅。柳氏知道這是藥膳,她吃了也無礙,毫不客氣的接過喝了起來,嘗了幾口道:“這裡面的參味似乎不正。……你這邊既然沒有好的,就該打發人和我去,我家裡還收著幾棵好參,你先拿來用就是,還跟我客氣什麼。年份不足或者有其他瑕疵的參,做出來的藥膳不僅藥效大減,而且也起不到調養身體的作用,甚至有可能危害身體。縱使因為林大人過世,你不愛惜身體,可是你也該顧念一下孩子才是。幾個孩子都是好的,難道你就捨得……”

聽柳氏越說越離譜,賈敏趕緊叫停。“並不是你想的那樣。這湯裡的參並不是我們常用的那參,乃是從海外帶來的西洋參。我這個身體並不適宜用咱們常用的參調養,原就虛弱,如今氣血皆衰,五臟六腑都有損傷,用咱們常用的參雖然能夠激發身體的生機,但是不過是逼出藏於身體深處的精血罷了,……這樣下來,恐於壽數有礙。這西洋參不像咱們日常用的參那麼霸道,藥效溫和,用了之後,沒有常用的參的弊病,還能滋養補身。這可是我家霽玉和清玉跑遍了京中的大藥句,好不容易淘換回來的。”

聽賈敏這麼一說,柳氏這才罷了。兩人東來西扯了半天,柳氏才道:“我打算請幾個客,只是暑熱,大家本就不愛出門,而且京裡的幾處好出處大家也都去膩了。我聽說你郊外莊子上的園子修的不錯,所以想跟你借莊子一用。”

林家京郊有熱荒地的那個莊子,還在揚州的時候,賈敏就命人在那修園子,將來作別院用。只是林家一直不在京城,那個園子雖然修的不錯,但是無人賞玩,被她當作儲� �囤積磚瓦木石盆景簾櫳等物的倉庫用了,很有暴殄天物的意思。後來那塊地挖出了溫泉,賈敏就讓人把園子擴大,將溫泉圈了進去,因此園子又新增了不少景緻。等園子將要完成之際,又出了林海之事,因此莊子作為林家別院,賈敏一家還沒來得及去逛過,只是在第一次入京的時候,在莊子上停留了半天,住了一夜。

因為生活經歷的緣故,賈敏這個人十分現實。她去逛拙政園,避暑山莊,頤和園,……這些以風景取勝的園林,不過是贊一聲“真好看”罷了。但是讓她拿著錢去建這種“中看不中用”的園林,她是萬萬不肯的。之所以建這個別院,實在是賈敏囤積磚瓦木石囤積的早了點,所以無奈之下,賈敏只當藉口說是要建別院。其實按照賈敏的意思,也不用建什麼別院了,直接蓋幾間大倉庫,將東西收起來就是。但是她穿上身的這個主可不像她這麼“粗俗”和“現實”。所以賈敏為了掩飾,只好建別院作倉庫用。當然,賈敏若是知道她的身份已經被識破,她也就不用這麼費勁巴力的浪費金錢去掩飾了。

只是雖然是蓋別院,賈敏也不想花費太多銀錢,因此只道園子取天然之意,遵循自然之理,不要人力過於造作,盡量避免斧鑿強為,以得自然之趣。因此園子裡種的多是果樹,雖有些薔薇玫瑰這類的花木,賈敏看中的也不過是它們的經濟價值罷了。……後來這園子入了進京述職的林海眼,裡面添置了賈敏認為純屬於浪費銀錢的花草樹木,蟲魚鳥獸等物。林海是一家之主,賈敏也不好駁他,乾脆就把園子所有的事交到林海的手中,不管了。免得看見林海“浪費”,賈敏在這邊心疼。雖然林海後來添置了些東西,不過園子的主體基調賈敏一開始就定在那裡了,所以園子建的稱不上富麗精緻。

因此賈敏先把話說到前頭。“借你不是不行。只是那個莊子上修的園子,取的是天然之意,所以園子帶有幾分野趣,比不得人家修的美輪美奐。到時你帶人去了,卻被人取笑,可不要怪我。”

柳氏笑道:“有什麼好取笑的?和別人家的不同才好呢。我這些年看下來,那些園子左右不過就是那些個格局,只是亭臺樓榭換個擺法罷了,沒什麼新意,早就看膩了,換個樣子正好看個新鮮。再說,你當大家出去真是為了賞景不成?不過是因為呆在家裡日子久了,所以出來逛逛罷了。……你要不要也去?你們守孝也滿一年了,即可穿五色了,很不必一直悶在家裡,出去散散也好。”柳氏邀請賈敏。

賈敏搖搖頭,拒絕:“還是算了。你雖然不忌諱,但是你請的客人未必不忌諱,到時因為我鬧得大家都不開心,豈不是違了你的原意?還是你們自去好了。既然你有這個心,等回頭我身子再好些,你有暇了,咱們再挑個日子,只我們兩家人出去,想去哪就去哪,也不用誰招待誰,即清淨又自在,豈不更好?”

柳氏聽了點點頭道:“你這個主意倒是不錯。既然這麼著,我也不勉強你了。那麼就這麼說定了,我家裡還有事,我先走了,回頭有功夫我再過來。”和賈敏敲定時間後,柳氏告辭離開。

林家搬家,原本在林家當差的賈家奴僕有些也跟了過來。雖然依照賈敏的本心,一個都不想要,但是人家並沒有犯錯,她這邊也不好將人攆出去,而且林家新挑上來的奴才還不能馬上就能知事,因此賈敏也就將人留了下來。原本這些人還算老實,但是自從賈家傳出元春封妃,又要建省親別院的訊息之後,有些人的心思不免活動起來。

林家和賈家的月錢不相同,林家一等為一千二百錢,二等為八百錢,三等為三百錢,粗使為一百二十錢。賈家一等就是一兩銀子,二等為一吊,三等為五百,粗使為三百。林家從賈府挑來當差的都是三等和粗使的,他們原本在家閒置,沒差事。

在挑人之前林家已經也將月錢說明了,能接受就進來,不能接受就算了,去留隨意。但凡是有門路的,早就有差事了,何必等到現在。林家的月錢雖然比不上賈家,可是到底有份收入,吃用又都是公中,哪怕在林家幹一段日子,攢下幾個錢,再找門路入賈府也比在家幹吃幹嚼的要好。何況在林家當差,還能認字,若是能夠識幾個字,再進賈府,就能挑到一些好的差事,因此進林家當差的雖然覺得月錢比賈家的少了點,稍微有些不滿,但是還算老實。

等林家搬走,有那在賈家找到門路的,就辭了林家,沒跟過來。有的雖然跟著過來了,心還在賈家,隨時打聽賈家什麼時候有缺。還有些原本想老實呆在林家的,在林家林海過世,賈家卻有了鮮花著錦的盛事後,也有了異心。……賈家現在蓋了那麼大一個園子,哪怕就是看屋子,灑掃也是要人的,這對他們來說可是一個機會。對於想走的賈家下人,賈敏從來都不攔著。對於有些人打著“騎驢找馬”的心思,想等賈家的差事下來之後再走,賈敏也理解,只要他們當差不出錯,她也不想理會。

這些人,都是粗使,身份地位,平日裡根本近不得主子的房門,於林家內宅事物也不知道什麼。縱使出去,也無妨。只是人走了,留下的差事總得有人頂上吧。此刻陶銳家的正在向賈敏彙報此事:“太太,按照你的吩咐,和賈家過來的下人說了,他們若是想走,只要和頭上的管事說一聲,交卸了差事就可以離開。但是過了這個月,還沒有走的,府裡就當他們不想走了,再想離開就不像原來那麼簡單了。因此,除了原本就和管事說要離開的十一人,又多了七個說要回賈府的,他們的差事都已經安排人頂上了。府裡賈家過來的人還有八個,五個粗使的,還有跟在姑娘身邊的三個大丫頭。”

賈敏點點頭道:“即這麼著,回頭你到賈家去,找鳳丫頭將這幾個的身契都要過來。你一說,鳳丫頭就明白了,她若是個懂事的,就會將身契給你。”沒有府裡的奴才是別人家的人的道理,若是不給,那麼可就有說頭了。

陶銳家的答應著,並沒有退下去,猶豫了一會兒,道:“太太,若是可以的話,三姑娘身邊的翠翹還是打發了的好。翠翹那個丫頭不□□分,似乎心裡有什麼不好的心思。只要大少爺和二少爺到後面來,她就搶著上前伺候,總在兩位少爺跟前轉悠,還打著三姑娘的名義想出二門,看樣子想去兩位少爺的書房。……”

“啪!”賈敏氣得使勁拍了一下桌子,怒道:“她當林家是什麼地方?竟然揣著這樣的心思?……”賈敏閉了一下眼,平復一下怒氣,道:“打發不打發先放在一邊,先把她身契要來再說。只有身契在手,我們才好處置她。只要她還是賈家奴才的那一天,我們都不好動手。不過在這之前,給我盯緊了她,若是讓她鬧出事故來,我饒不了你們!”

現在還在孝中,出了事,清玉和霽玉這輩子的前途就沒了。何況作兄弟的收用姊妹身邊的丫頭,好說不好聽,傳出去都讓人詬病,三玉都不要做人了。在這個妻妾並存,小老婆是合法存在的時代,賈敏沒有想過給接受正統古代教育的清玉和霽玉灌輸她的現代婚姻思想,並得到他們的認同。但是在兩人正妻進門之前,她是不會讓人給兩人的妻子添堵的。雖然大家子弟婚前不好納妾,但是通房是可以存在的。在她這裡,賈敏都不準備有。至於他們要不要小老婆,等他們成婚之後,由他們和他們的妻子決定。她才不做那個“惡婆婆”。

賈敏難得厲聲說話,陶銳家的見賈敏發狠,忙不住的應下,退了出去。賈敏託腮沉思,清玉和霽玉一年比一年大了,又是這般人品,府裡抱著這樣念頭的丫頭恐怕不少,得提醒兩人注意一下了。還有清玉和霽玉身邊伺候的丫頭,也得叮囑他們房裡的嬤嬤,睜大了眼睛看好了,免得被她們“近水樓臺先得月”了。

由翠翹,賈敏想到了紅翎和紫鵑身上。紅翎因為一家子都在府上,死心塌地的為林家,在釉玉房裡差事當的不錯。至於紫鵑,這一段時間看下來,原本對她有些成見的賈敏也不得不贊聲好,只個蘭心蕙質的好丫頭。紅翎、紫鵑和翠翹雖說是一等大丫頭,可是釉玉身邊有朝容、夕顏,黛玉身邊有舒眉、展顏,漱玉身邊有谷雨、寒露,而且每個人身邊還有四個二等丫頭,這些人本就是伺候三玉的,哪肯讓她們一個外來的伸手。她們雖有賈母的面子空降到三玉身邊,但是卻不屬於正式編制,月錢還在賈敏的賬上領,而且一來就拿一等大丫頭的月例。因此三人沒少受冷眼。

現今一兩銀子官價可換一千六七百制錢,可市面上兌不到這些,也就是一千五百錢的樣子。本是一千錢一吊,不過現在多為九二串或九五串,一吊錢並不足一千之數。像紅翎和翠翹兩個,原本的月錢是一吊,到了林家,成為一千二百錢,屬於漲了月錢。紫鵑原來是一兩銀子的月例,到了林家,並沒有降下來,依舊是這個數。林家一些管事媽媽和各位主子的乳母也不過是一兩銀子的月錢,再就是請來的供奉古嬤嬤和丁嬤嬤每月是二兩銀子,不過人家是從宮裡出來的,價錢自然另外算。所以紫鵑這個一兩銀子的大丫頭一下子就變得非常突兀顯眼。因此紫鵑所受的排擠比紅翎和翠翹還嚴重。

可是紫鵑憑藉著細心體貼,善解人意,聰慧能幹,純樸率真,……眾多品質贏得了府裡的認同,融進林家僕從中。比起全家都在府裡,還只能跟在釉玉身邊的朝容夕顏後面的紅翎來說,紫鵑勝她百倍,雖然地位上還比不上舒眉展顏兩個,但是已經成功入圍黛玉身邊的核心。至於和她相同境況的翠翹,現在依舊還在漱玉的外圍晃悠。

只是這般聰慧的人,怎麼在書中就做出為了試探寶玉的心意而毀了黛玉名譽之事這樣的蠢事來呢?對此,賈敏揣測,大概是沒什麼見識,為主子心急自作聰明才會出此下策吧。其實不只是紫鵑沒什麼見識,整個賈府裡的丫頭都沒什麼見識。在她們的眼中,出身國公府,宮裡還有為皇妃作姐姐,相貌出眾,待女孩溫柔體貼的寶玉是天下最好的丈夫人選,世上再無一人比的過。

黛玉對寶玉又有淑女之思,寶玉亦鍾情於黛玉,偏能為黛玉做主的賈母遲遲不表態,王夫人卻又步步緊逼,那麼紫鵑身為忠心的奴僕,自然想主子之所想,盡力將兩人撮成堆,將事情定下來。再加上她那一點點的私心,於是就出現了試探寶玉之舉。至於後果,她根本想不到,也不去想。因為在她看來,黛玉這般品貌除了嫁給寶玉還能嫁給誰?除了寶玉誰還能配的上黛玉?在紫鵑看來,有情者終成眷屬是應該的。卻沒有想過,這個世上,哪有那麼多應該的事情?何況她雖然自作聰明想作紅娘,卻忘了寶黛並不是西廂記裡的張生和崔鶯鶯。

當日因為黛玉待她極好,比從家裡帶來的還要好十倍,紫鵑擔心黛玉離開,她不跟去辜負了兩人之間的情分,若去,捨不得老子娘。又為黛玉的終身擔憂,所以才去試探寶玉。可是如今黛玉待她雖然也不錯,但是並沒有越過身邊的舒眉展顏,情分恐怕照著書中的“一時一刻,我們兩個離不開”差遠了。既然這樣,為什麼紫鵑不回賈府去?

賈敏這邊並沒有阻礙,他們這些賈府出來的去留自便。黛玉待她的情分一般,她縱使離開也不算辜負兩人之間的情分,而且還能和家人團聚,但是紫鵑為什麼不走?難道是因為林家也在京城的緣故?若是這個緣故,可就好笑了,雖說林賈兩家都在京中,但是兩家下人相聚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何況將來黛玉出嫁,她身邊的丫頭是都要跟著去的。這會子她就不擔心和家人分離了?她就這麼確定黛玉必定會嫁給京中的人家?縱使嫁到京中如何,出仕做官的,誰保的住總在一處?當年賈敏還不是嫁到京中了,可是最後還不是跟著林海在外任多年。若是黛玉出嫁,她不想跟著去,還不如現在就回賈家的好。……為什麼不回去?

那是因為紅翎她們三個,不同於下面那些來自賈家的粗使,那些粗使婆子丫頭不過是林家因為人不夠使,暫時從賈家借調過來的。她們是賈母給三玉的,在賈母將她們送出去的那一刻,她們其實已經是林家的人了,只是身契沒有拿過來罷了。她們回賈家,就不免有被林家攆出去回去再求舊主家收留的意思。

何況回去之後,她們去哪?那些粗使的之所以離開林家到賈家,並不是因為在賈家謀到了什麼好缺,貪圖的不過是一樣的等級,每月能多出不少的月錢罷了。她們回賈家,收入不會增多,待遇不會有什麼變化,而且原本的缺已經有人頂上了。讓她們再從粗使的丫頭上往上升,她們肯定不願意。就算被分到其他主子的房裡頭,都恐怕被邊緣化,想要得主子重用還要耗費一番心力。……綜此種種,還不如留在林家,以圖將來呢。

賈敏在這裡胡思亂想之時,柳氏從外面闖了進來,因為走得急,氣喘吁吁,額頭上還汗津津的。賈敏見到柳氏,奇道:“你今天不是借了我家的園子請客嗎?怎麼這會子就回來了?這還沒到晌午,你就丟下客人回來了,可是有什麼急事?……”

柳氏在門口站定,大喘了幾口氣,緩了過來,道:“還逛園子呢?你家的園子被人拆的七零八落,跟遭了劫匪一般,地上更是被挖的一個坑接著一個坑的,都沒法子落腳,還怎麼逛?”

“這不可能!”賈敏聽了不敢置信,第一時間反駁道。柳氏嘆了口氣,面帶憐憫的看著賈敏,道:“你當我哄你不成?你親自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現在那幫子劫匪還在你家沒走,四處搜刮呢。……攤上這幫子親戚你也夠可憐的。……”

聽了柳氏後面一句,電光火石之間,賈敏想到了霽玉曾經和她提過那麼一句,說是賈家想要在莊子上挖幾棵花木移栽到省親別院中。想到此節,賈敏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也顧不上招呼柳氏了,派人套車,並將霽玉找來。柳氏見賈敏反應了過來,也不停留,自顧離開了。賈敏坐上車,直奔郊外別院。

到了之後,賈敏下車,從門口一路走過去,但凡目光所及之處,花木一棵皆無,斑禿般憎人。地面被挖的半尺深的大坑,好似窮苦人家的衣服,補丁摞這補丁。因為世人講究“山無石不奇,水無石不清,園無石不秀,室無石不雅。”又說“賞石清心,賞石怡人,賞石益智,賞石陶情,賞石長壽。”所以賈敏廉價蒐集了很多奇石準備大賣一筆,後來被林海挑出其中的精品用在園中。

其中有一塊奇石,和現存蘇州留園的花石綱遺物,集所謂“瘦、透、漏、皺、醜”於一身的石頭非常相近,林海挑了出來,用在園子中。事後和賈敏說起,賈敏在現代見過,回姑蘇的時候,逛留園的時候也見過這塊石頭,所以印象非常深。此刻,這塊奇石已經碎成一塊塊的,地面還被挖的坑坑窪窪的。顯然是賈家人想將它們起出來,拿走,但是工匠為了避免石頭倒下來,所以固定的非常牢固。以致賈家沒有成功。失敗了,東西留下了就是,賈家卻不甘心,竟然將石頭打碎,明顯是我不能用,也不能讓你落下的心理。

在賈敏慢慢往前走的時候,霽玉和管家林重、林起也騎著馬趕了過來。看到滿園的狼藉,霽玉又驚又氣。一行人走到裡面房舍,停了下來。房舍是園子還沒起的時候就蓋好的,早年間窗前就種了幾棵石榴,已經長成,也被挖走了。這也就罷了,偏挖的時候不精心,傷了主牆,以至於房舍靠窗的牆面都傾斜下來,地上有個深達三尺的大洞,這樣的房舍哪裡還能住人?誰還敢住進去?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

越看下去,霽玉只覺得怒火不可遏制,心頭火起,向跟在身後的管家林重,怒道:“這園子裡的人都死了不成?被挖成這樣,怎麼都不告訴我們一聲?看園子的人呢?”賈敏神色淡淡的道:“霽玉,你別向管家發火,這邊是林安分管的,找人算賬也要找對地方。你也別在這裡呆著了,帶著林重,你去你外祖家,我不管你用什麼法子,哪怕就是將人打暈了生拖硬拽,也要把你大舅舅、二舅舅、還有賈璉和賈珍都給我帶到這裡來。”

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這裡歸林安管轄。林安是個老實頭,是一扒拉一動彈,死腦筋的一個人。原本這裡交給他管,不過就是取中他的老實,這些磚瓦木石盆景簾櫳等材料放在這裡他不會弄鬼,賈敏這邊也放心。只是林安原本還兼著監造藏那邊的事,分身乏術的情況下,只怕將事情託付給了其他人,而這個其他人卻沒有負起責任來,以至於賈家在園子裡這麼胡作非為林家卻一點都不知道。

說完,賈敏不理會霽玉,抬腳向前。走到後面賈敏就看見賈家的餘信和單大良帶著一眾奴僕,正在抓捕鴛鴦、天鵝、孔雀、丹頂鶴等一幹養在園子中的珍禽。這些飛禽買回來放養園中,因恐它們飛走,所以都剪掉了翅膀,以至於它們都飛不起來。看著餘信和單大良帶人毫不心疼的隨意踩踏薔薇、芍藥、玫瑰等花草,碰砸花盆,花盆碎裂,種在裡面的花木也都倒折在地,無人理會,賈敏臉色越發陰沉,指甲直刺手心。見賈家人蠍蠍螫螫的還在忙著抓鳥,沒有發現賈敏的到來,賈敏也不露面,直接轉頭往回走,道:“走,我們去賈家!”

晚晴抬腳撩裙,小心翼翼的邁過眼前的坑,緊走幾步,追上賈敏,問道:“可是太太,我們不留下來等二少爺和舅老爺他們了?”賈敏掃了她一眼,道:“有什麼好等的?他們只要過來,還用我說什麼?又不是沒長眼睛,不會自己看!”轉頭對林起道:“你去市面上查查,賈家是不是在賣花卉樹木這些東西?”栽滿桃杏果樹的山,空了半面,賈家縱使要用,也用不了這些。

林起領命而走。賈敏忽然想起什麼,奔向東邊的庫裡,開啟後,裡面光的能跑耗子。賈敏站在空蕩蕩的庫前,臉色陰沉,發呆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醒轉過來之後,什麼話也不說,出去直接上車,坐在車裡賈敏一言不發。晚晴趕緊吩咐車伕去賈家,走到半道,賈敏命車伕回林家。回到林家之後,賈敏到屋子裡翻找了一番,又出來,坐車直奔賈家。

到了賈家,賈敏帶著晚晴直奔賈母上房。鳳姐聽訊息,笑著迎了出來,見賈敏氣色不善,忙道:“什麼風將姑媽吹過來了,姑媽可好一陣子沒來了,才剛老太太還念著呢,……”賈敏連個眼風都沒給鳳姐,徑自越過她,直接往裡走。到了賈母房裡,李紈、寶釵連同三春並外頭的幾個執事有頭臉的媳婦,正在賈母跟前湊趣兒呢。

見賈敏進來,賈母笑道:“你今兒怎麼有功夫過來?往常派人去接你,你總說忙,沒時間,這會兒就有時間了?”說著往賈敏身後望去,道:“你過來,怎麼沒把黛姐她們帶過來呀?也別整日將她們關在家裡頭,這府裡也不是別人家,自家的親外祖家,讓她們也過來逛逛,陪我老婆子呆幾天。你是林家的當家主母,如今姑爺去了,家裡那一攤子少不了你,但是我留黛姐兒她們在府裡陪我總是可以的吧?”

賈敏冷笑道:“我倒是想輕快幾天,省點心兒呢。只是我擔心送幾個孩子進了虎狼窩,回頭讓人給吃了,我都沒處訴苦喊冤去!”李紈聽賈敏說話沒好聲氣,又見她眉宇間帶有怒色,雖猜不出賈敏此行為何而來,但是卻能看出不是什麼好事,因此帶著姊妹們出去了。

賈母聽賈敏這話不像,忙道:“你這是說的什麼話?什麼虎狼窩?有這麼說孃家的嗎?賈家要是虎狼窩,那麼我們成什麼了?……”賈敏微挑了一下眉毛,冷聲譏諷道:“嫌我說話不好聽?那就做點人事!我這還算客氣的呢,真不好聽的我還沒說呢!”賈母聽賈敏這話裡有故事,又見賈敏怒氣衝衝的模樣,讓鴛鴦派人去將邢夫人、王夫人和鳳姐叫來。

等邢王兩位夫人和鳳姐過來之時,霽玉他們一行也從別院趕了過來。他們騎馬馬快,再加上賈敏又回了林家一趟,耽誤了些時間,所以賈家各位主子,李紈連同三位姑娘和寶玉不算,除了尤氏不在,連賈蓉都被叫了過來,大家在賈母房中聚齊。坐在座位上喝茶的賈敏放下茶盞,緩緩的道:“既然人都已經齊了,那麼就把事情說說吧?”

從賈赦到賈政,再到賈珍、賈璉和賈蓉,賈家的男子一個個低頭不語。邢夫人雖然不明所以,但是看陣勢也看出來出了大事,所以老老實實的坐在一邊不出聲。王夫人更是如同菩薩狀,閉口不言。靜默半晌,最後還是鳳姐耐不住性子,開口打破一室靜默。“姑媽,你也別賣關子了,到底是什麼事情,說清楚,認打認罰,也好我們死個明白。”

“死個明白?”賈敏冷笑,眼帶嘲弄,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在這裡給我裝糊塗,我不清楚,但是這屋裡現在要說一點情由都不知道的,恐怕也就老太太了。……罷,罷,既然你們不好意思開口,索性我這惡人就做到底了,我說了就是。”

賈敏緩緩的道:“我知道府裡出了娘娘,要建省親別院是大事,我是娘娘的姑媽,需要我幫忙的地方,責無旁貸。老爺去了,留下我一個弱女子支撐著這個家,孩子還小,指望不上,我們一家子還得過日子,將來還有幾個孩子的嫁娶,也難著呢。我這邊東挪西拆的,湊了五萬兩過來。……”

頓了一頓,嘆道:“二嫂子嫌少,可是親王的年俸一年才一萬兩,我們家老爺不過二品官,還是這幾年才升上來。鳳丫頭到我家去借錢,一開口就是幾十萬兩,簡直把林家當成了錢莊。我倒是想問問,府裡建的這個省親別院到底要花費多少?竟然要借這麼些錢?我估計這幾十萬兩,縱使建不了整個園子,一半也差不多,娘娘是賈家的人,若是由林家出錢建省親別院,接的也該是從林家出來的娘娘,那麼這個園子建在賈家,這算怎麼回事”

賈敏見無人說話,嘴角露出一抹微不可查的譏意,繼續:“林家拿不出那麼多錢,所以我這邊心中很是不安,就將家裡的工程停了下來,將工匠挪出兩班來,連同家中為了修建宅院而預備的磚瓦木料,還有些怪石盆景等物一併送了過來。這些東西送過來是誰接收的,能不能報一下林家送過來的材料有多少?”

賈璉見問,忙向靴筒內取出靴掖裡裝的一個紙折略節來,看了一看,回稟清楚。賈敏笑笑,道:“不知這些材料能夠蓋房舍幾間?可要找個工匠問一問。”賈璉搖頭道:“倒也不必詢問工匠。這陣子因為建園子,我和珍大哥,採買監工,也知道一些。這些材料,建兩套五間正房,東西廂房,耳房,各色房舍俱都齊備的院子綽綽有餘。”賈敏轉過頭問賈珍:“珍兒,璉兒說的對嗎?”賈珍支支吾吾:“大概……就是……那個樣子吧。”

“那麼這些材料現在市價幾何?”賈敏又問道。賈璉想了想,道:“原本至少值一萬兩銀子。那幾塊山石和盆景也要個三五千兩銀子。不過因為省親一事,京中的磚瓦木料已經翻了個三四倍的價,高的時候五六倍也是有的。好的山石就更貴了,就是平時採買也難碰到好的,姑媽家的這幾塊石頭嶙峋有致,清雅非凡,寓意還吉利,乃是上品,價值不菲,又趕上時候,拿出去只怕搶手的很,這價格……”見賈璉言語之間偏向賈敏,王夫人在那邊急急插言道:“哪有那麼貴,如今市價早已經落下來啦。”

賈敏冷哼了一聲,望著王夫人的目光目帶鄙夷。在座的都不是傻瓜,現在市價落下來了,是因為後宮妃嬪的省親別院已經建完了。但是在賈敏將東西送給賈家使的時候,正是市價高的時候。賈敏若是不給賈家,將東西直接賣了,至少獲三四倍的利。她又不著急住進去,房子早一點晚一點建好有什麼關係。就算不賣,人家留待自家用,不給賈家,任誰也說不出什麼來。還有那些山石,屬於有錢也未必能夠買的東西。這東西不常用,畢竟不是總有人家蓋園子的,時間又緊,所以就算肯花大價錢去買,都難買到合適的。這麼大的人情,卻被王夫人輕飄飄的一句話給抹殺了。

“都是實在的親戚,哪裡計較那麼多,再說當時將東西借給府裡用的時候,我就說了按照市價算。哪有賺錢賺到至親家的道理?林家好歹也是書香名門,還不至於這麼市儈。只是磚瓦木石拉過來了,東西都已經用了,蓋成了房子,我這邊卻不曾見到銀子。……不過,沒關係,反正已經借出五萬兩,只當再借出一萬多兩就是。”賈敏異常平靜。

賈敏垂下眼簾,遮住眼底複雜的神情,似笑非笑的道:“據說園子裡想要營造草木葳蕤的氛圍,單會芳園和舊園的竹樹山石移過去,不夠,還需向外購買。因林家在京郊有莊子,莊上有園子,還有山,山上種了不少果樹,所以府裡想著從林家移植幾棵花木。這事是珍兒和璉兒你們和霽玉商量的,是吧?”平靜敘述的語調,讓人聽了卻心底發寒。

說話的時候,賈敏眼角的餘光看見被她留在外頭的晚晴躡手躡腳的進屋了,站在門口偷偷的給她打著手勢,知道被她派去查訊息的林起過來了,賈敏給霽玉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出去將林起帶進來。若是沒人帶他進來,林起進不了二門。沒有他,這場戲怎麼唱下去,如何能唱得更加精彩呢!

終於說到這上頭來了,賈璉耷拉著腦袋,有氣無力的點點頭,訕訕的道:“是的。”賈敏笑笑,笑意未曾達到眼底,聲音清冷如冰,道:“既然有這話,那麼挖了幾百株桃杏,外加柳、桑、榆、槿、柘各色樹,還有牡丹、薔薇、月季、紫藤、……這些花卉,也就算了,不說了。只是那滿地的窟窿又是怎麼回事?有手挖,難道就沒手埋嗎?舊年我住在府裡,想要改建一下內裡的門,二嫂子橫欄豎阻的,說是不得隨意改建,免得壞了風水,又說動工破土必須擇個日子才行,這般在林家園子裡大挖特挖,可不怕壞了風水,驚動地氣了,啊?”

王夫人皺了皺眉頭,慢聲斯語的解釋道:“姑太太,也不獨你家是這樣。娘娘的省親別院所添的竹樹山石以及亭榭欄杆,除了引自舊園,府中各院也移出不少花樹古木,連老太太院裡還挖了一株木槿,一株臘梅呢。原是為了娘娘回來一趟,府裡不能盡去,所以想讓娘娘在園子裡看到家裡的一草一木,算是我們的一點兒心意,……”話說半截,王夫人覺出不妥來了,停了下來。元春是在賈家長大,她想念的也是賈家的草木,和林家的花木有什麼關係?她後面這句話,完全是畫蛇添足。

賈敏又怎麼會聽不出,王夫人避重就輕,迴避了主要問題不說,還將元春拿出來說事,這是將賈母搬出來壓她還不夠,還要加上娘娘。賈敏臉上露出玩味的笑容,冷冷的看著她,道:“二嫂子的意思我明白,只是我原本也說了,不管挖林家多少花木,因為有話說在前頭,我不計較了。我計較的是挖完之後留下的坑為什麼不給填了?而且,我還想問問,什麼時候山石,錦鯉,飛鳥,……這些個東西竟然也成了花木了?這世道也變得太快了吧,我竟然孤陋寡聞到了這個地步,我可是糊塗了,因此想問個清楚,問個明白,你們誰能給我個答案!”

賈母坐在那裡聽了半天,這會子聽明白了,原來賈敏是生氣賈家將她家園子裡的東西搬走了,因此笑道:“這算什麼,這麼點子事也值當你生這麼大的氣,你氣性也忒大了點。不就是幾棵花木和一些畜生嘛,這會子府裡有急用,先借過來用用,回頭等忙完娘娘省親的大事,我讓他們給你補上就是,你這邊先委屈幾天。若是屆時賬上沒銀子,我掏私房出來,我給你盯著這事,到時保管讓你滿意。”

“呵呵……”聽了賈母這話,賈敏忍不住冷笑幾聲,道:“母親,你只當是挖幾棵花木和抓捕些飛禽的事嗎?若真是這樣的話,為什麼大哥和二哥坐在那裡一直不吭氣?……因為他們心虛,不好意思開口。好好的一個園子弄得跟蝗蟲過境,土匪進村一般。不,比那個還厲害,若是像我所說的那樣,至少地面還算平整,因為就算土匪挖地三尺,尋找主家藏起的財物也不會造成坑連著坑的效果。牆都挖沉了,房子都沒法住人了。……”

將事情講述清楚明白之後,賈敏對外喝道:“林起,你進來,把你查到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一遍。”隨著賈敏的話音,被霽玉帶進來的林起進了屋,打了千,請過安之後,他道:“府裡在西市有個鋪子,專門販賣花木,除此之外,各類奇石,太湖、靈壁、英石、……和紫檀、黃花梨、楠木、老雞翅木、烏木、紅酸枝、……這些好木頭也有出售。這些東西原本都是林家莊子上的。”

賈敏冷笑著,目光如刀,從在座的諸位身上一一掃過,道:“那些石頭有些是建園子剩下的,賣了也就賣了,反正放著也是放著,白佔地方。只是我不知道,為什麼要把園子用到的石頭起出來?這是何意?府上要用,就這麼悄無聲息的挖了,不告知一聲也就罷了,那挖不走的,將它打碎,又是怎麼回事?看它們不順眼,可是它們礙著什麼了?……”

隨著賈敏的問話,賈政的臉色紅的如同煮熟的蝦子,不好意思於賈敏對視,羞愧的低下頭,閉口不言。賈母坐在上頭,沉默不語。其他人也都不吱聲,目光四處遊移,就是不落在賈敏的身上。賈敏心裡冷哼,面上帶笑,說道:“娘娘省親是大事,拆牆挖地我也認了,誰讓我是娘娘的‘姑姑’,林家和賈家是至親呢!……只是那些木頭原是我給家裡幾個女孩攢起來的,如今好木頭難得,府裡拿去用也就罷了,剩下的竟然拿去賣了。‘賣油的娘子水梳頭’自家有的東西等到用的時候,反而要各處尋去,這可真是笑話了。”

類似於紫檀、楠木、黃花梨、……這樣的好木頭,如今越發的難尋了。楠木、紫檀幾乎� ��經被宮裡壟斷了,而黃花梨、烏木、黃楊木等木頭就算是大富大貴之家哪怕是從小就開始攢起,收集夠打一套嫁妝的木料,也不易。實在是樹木成材年頭長,滿足不了那麼多權貴人家嫁女的需求。賈敏能收集到這麼多好木頭都是託她和姚家做海貿生意之力,從海外運回來的。在南洋,這些木料價格不比國內常見的楊柳等木料貴多少,回船的時候,帶上些木料放在艙底當作壓船石用,運回國內,還能賣出高價,實在是一舉兩得。

自從和姚家合作之後,每次海貿回來,帶回來分屬林家的那份木料,賈敏一根都沒賣,全都將其收起來,曬乾進行防腐防蟲處理之後全部存了起來,以備他用。家裡的藏和林家的宅院,用了一部分,剩下的都在庫裡了。這次竟然被賈家搬個底朝天,這些木料,才是拿著錢也買不到的好東西!是林家園子裡最值錢的東西。沒想到落在了賈家人的手裡,竟然被他們給賣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賈母不好不表態了,目光落在眾人身上,厲聲問道:“這事是誰的首尾?這般行事哪裡還有半點大家子的體統?沒的讓人笑話。”沒有人應答。見沒人接話,賈母直接點名:“老大,這事你知不知道?” 賈赦忙喊冤:“母親,這事兒子一點都不知道,事先真的一點都不曾風聞,也就是今天妹妹說了,我才知道的。”

賈赦只在家高臥,有芥豆之事,賈珍等或自去回明,或寫略節,或有話說,便傳呼賈璉賴大等來領命。這事賈赦不知情,賈母相信。目光落到賈政身上,不等賈政說話,賈母搖了搖頭,嘆道:“你是個只知道讀書的,家裡一應生齒事物,莫說清爽明白,只怕連有幾樁出項入項,都稀裡糊塗,這事你必然也不知。”

賈政漲紅了臉,低頭不語。賈政一心做官,閒時就與門生清客手談品茗,或誦讀詩書,以為風雅之事。他將一應事務視作世俗瑣事,從不理會。這點兩府人人皆知。賈母特地點明,賈敏知道是說給她聽的,她也不言語,心中暗自為賈敏不值。或許賈母沒有親眼目睹園子被糟蹋成什麼樣子,但是話都說到這個份上,賈母最先關心的是這般行事丟了賈家的臉面,賈敏所受的委屈反而退了一步,實在是讓人心寒。

不等賈母往下問,賈璉忙道:“老太太,我最近一直都在督辦省親園子院落屋宇的帳幔簾子之事,這事,這事我也不清楚。”賈璉現在懊悔死了,當初上林家移植花木的主意是他和霽玉說的。原本是賈璉看到工匠在府裡四處移出花木,他對鳳姐多了一句嘴。說就算各院再怎麼移栽,頂多也就能移出幾十棵花木,和園子裡的龐大需求相比,這算的了什麼?林家的山上種滿了桃杏,還有桑榆等常見樹木,到林家的山上去挖,至少園中田舍那邊的樹木不缺了。

賈璉隨口的一句話,被鳳姐拿住了,讓他和林家商議此事。當時賈璉覺得這也算不上什麼大事,也就應了下來,就把這事和霽玉說了。今日到了林家的莊子,見莊子上下彷彿被劫掠了一般,庫裡更是水洗的一樣乾淨,賈璉後悔不已,恨不得把舌頭咬下來,吃下去,讓他當日嘴欠!所以他甚至比賈敏還要心急找出背後之人,因為他擔心賈敏認為其中之事是他做的,就算不是他做的,他也有份參與。誰讓當初是他出的主意,也是他去和林家商定的。

賈珍表示他忙著點人丁,開冊籍,監工等諸多事宜,也是直至今日才知道此事。跟著邢王兩位夫人還有鳳姐,更是表示她們在內宅,不清楚外面的事。雖然賈蓉是在林家的山上找到的,但是賈蓉只承認他帶人在山上挖樹,堅決否認和林家園子的事有關聯。所有人都撇得一乾二淨。

問來問去,得不到結果,賈赦不耐煩了,道:“還有什麼好問的,將行事的奴才抓住,幾板子下去,不就什麼都說了。”賈政忙道:“我們這樣的人家自祖宗以來,皆是寬柔待下,乃是仁厚慈善之家,怎可如此行事?”賈赦冷笑一聲道:“我們去的時候,餘信和單大良正帶著人抓鳥呢,那可真是鬧騰,讓人歎為觀止。……且不說他身後的主子可惡,這樣的奴才難道不該打?”賈政想起兩人的“惡形惡狀”,沉默不語了。

二十板子下去,人都打昏過去了,餘信和單大良要緊了牙關不吐口,只說是自己見財起意,自作主張,哄騙下面的人,是主子的意思,不肯承認是有人指使。因為他們知道,他們不說,縱使他們被打死,他們的家人還有條活路,若是說了,反而討不了好。派人去查,西市的鋪子也是以他們的名義租的。賈赦見得不出結果,命人用水將餘信和單大良潑醒,還想再打時,賈敏攔在裡面道:“算了,我今日上門求的是個結果,可沒想到要人命。何況,他們咬緊了牙關不說,就是把他們打死又怎麼樣?這就能算是給我的交代了?拿兩個奴才頂缸,敷衍人也沒有這麼敷衍的。……”

因為自己的主意沒有奏效,賈赦覺得很沒有面子,聽了賈敏這話,很是不悅,道:“那妹妹想怎麼辦?這事又不是我派人做的,我一點都不知情。這兩個死奴才又死活不吐口,蓉小子雖然是在山上不假,但是他說園子的事他並沒有插手,也不知情,……”

賈珍抬腿踹了賈蓉一腳,將賈蓉踹倒在地,惡狠狠的道:“你個混蛋小子,欠踹的玩意,還不趕緊向姑媽請罪,讓你辦點事情,一點都不經心,竟然出了這麼大的紕漏,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若是姑媽不原諒你,看我不打死你個小畜生!”說著抬起腳又對著賈蓉踹了過去。

挨了賈珍的踢,賈蓉齜牙咧嘴,也不敢喊疼,跪在賈敏面前,道:“姑祖母,你別生氣,侄兒是真的不知情。侄兒只不過是帶人在山上挖樹,挖好了就由下人送回來,至於那些黑心的王八羔子將樹偷著賣了,我是真不知道,我以為都是給娘娘的園子裡挖的。……那園子裡的事我也是半點不知情,都怪侄兒顧三不顧四,蠢笨,被人蒙了,還請姑祖母原諒。”說著,挺直了身體,舉起手來,左右開弓,自己打了自己一頓嘴巴子,霹靂巴拉的嘴巴聲聲脆響,一會兒的功夫,賈蓉的臉就變得又紅又腫。

“罷了。”賈敏長嘆一聲,喝止賈蓉,垂淚道:“我家老爺去世,只剩下我一介女流之輩支撐門戶。婦道人家帶著幾個孩子討生活,不易。外人踩我們家也就罷了,親戚竟然也跟著踩我們,這還是我娘家人呢,我還能說什麼?”從懷裡掏出一張單子放到一邊的桌子上,道:“娘娘省親,我這個做姑姑的不中用,幫不上什麼忙,所以讓人瞧不起。這是我出嫁時候的嫁妝單子,回頭我派人將東西送回來,或者府上派人去拿,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賈敏此舉,大出屋內所有的人的意料,眾人面面相覷,不明所以。賈母愣怔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怒道:“敏兒,你這是幹什麼?難道你以為你將嫁妝還回來就能和賈家劃清界限,斷絕了關係不成?你是賈家的女兒,乃是我十月懷胎所生,豈是你想斷就能斷得了的?我還沒死了呢,你連我這個母親都不想認了不成?你就算羞辱賈家也用不著這麼,賈家還沒丟人到靠將出嫁女兒的嫁妝要回來的地步!”

聽了賈母的話,望著賈母,賈敏將嫁妝單子收起,悲哀一笑,聲調緩緩的道:“母親,不用你提醒我,我也知道我身上留著賈家的血,和賈家有著這輩子都斬不斷的關係。縱使母親不認我這個女兒,我這個女兒的也不敢不認母親。”在那個時代講究孝道的年代,父為子綱,子不言父過,有做父母的不認兒女的,卻沒有做兒女的不認父母的。若是賈敏一句不認賈母的話說出口,一頂“不孝”的帽子扣下來,賈敏名聲盡毀,她的幾個兒女也會跟著受拖累,還想跟賈家算賬,想都不要想!

“我只是累了,面對外人的算計,我還無所謂,但是親人的算計帶來的傷害,才是最讓人心痛的。其實這事查不查的出來,都沒什麼意思?屋裡現在除了我這個外嫁女,都是賈家的人,就算查出這事是誰做的,又能怎樣?了不起罵幾句,打一頓,到祠堂跪祖宗去,難道還能為我這個外人,不要賈家人了不成?我們搬家的時候,鬧出的事不就是那麼不了了之了嘛,何況如今宮裡還有娘娘呢!……”賈敏語調悲涼。

聽了賈敏這話,在座的知道內情的幾位女眷,臉色都為之一變。邢夫人帶著幾分詭異的目光落在王夫人的身上。王夫人藏在袖子裡的手緊緊的握成拳,好像要將握在手裡的念珠握碎一般。賈敏的話中意有所指,但是王夫人在賈敏沒有點名道姓的情況下,還不能站出來反駁,否則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嫌疑,因此她只能忍著氣,咬著牙,一言不發。

“我若是想要羞辱賈家,也不會只帶著嫁妝單子上門來了,連著嫁妝一起帶過來,那才是羞辱呢。”賈敏眉宇間一派雲淡風輕,似乎看開了,笑道:“至於擔心賈家丟人,母親的擔心有些晚了。你當我是怎麼知道自家園子出的事的?我們家守著孝,沒有心思遊玩,自然不可能去逛園子。看園子的人不中用,被一點小灰小利迷住了心竅,若是在賈家的人第一天上門的時候就回了我,園子也不至於被人糟蹋成這樣我才知道?原是大理寺卿劉大人的夫人柳太太借了我家的園子請客,這才發現的,若是柳太太告訴我的,恐怕園子盡毀,我還被矇在鼓裡。”

原本賈家的人以為是林家自己發現的,如今聽說是外人看見後告知賈敏的,丟人丟到外面去了,不由得臉色發青。賈敏無心顧及他們的臉色,輕笑一聲,道:“若是給娘娘省親挪用了,那倒也罷了。只是打著娘娘的旗號,偷賣出去的那部分,不管是府裡下人狗膽包天,瞞著主子做的,還是背後另有主使,不管怎樣總得給我個說法。就算欺負人也沒有這麼個欺負法的,府裡要是講不出理去,那麼也別怪我不念親戚情分,咱們找個能說理的地方去。”見她這麼說,連同賈母在內,所有的人都為之色變,賈敏不等人開口,搶先道:“我不著急,出來大半日了,到了吃藥的時辰了,我先回去了,在家裡府上給我的訊息。”

等賈敏離開,在座的諸位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都不說話。賈母坐在上首,將所有人的神色收到眼底,心裡覺得沒意思,提不起說話的興致,揮揮手道:“你們也都散了吧。”眾人拜別賈母,各自退了出去。目光落到走在後面的王夫人身上,賈母張了張嘴,想將她叫住,旋即又放棄了。就算這事是王夫人做的,她手上沒證據,只憑賈敏那麼語意模糊的話,質問王夫人,王夫人一定不會承認。今日不同往昔,元春可是王夫人的女兒,她待這個兒媳也不能像以前那般隨意了。而且賈敏剛走,這會子她將王夫人叫住,其他人一定會起疑。大房在跟上來,插上一腳,到時,事情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豈不糟糕!

賈敏出了賈家門,上車,回到林家。賈敏出去的時候,臉色很是難看,一去大半天,中途回來一趟,匆匆而來,匆匆而去,什麼都沒說,臉色越發的難看。三玉很是擔心,和文姨娘一起站在二門口張望了半天,才等到賈敏。賈敏見了她們,也沒心思和精神和她們說話,只勉強笑了笑,擺了擺手。走到正房門口,賈敏松了一口氣,嘆道:“可是到了家了,……”一句話沒說完,她只覺得眼前一黑,身子往前一栽,暈倒過去。

初晴和晚晴手疾,扶住了賈敏,將她攙扶到屋裡去。幾個孩子嚇得手足無措,還是文姨娘反應快,讓霽玉趕緊請大夫來。賈敏悠悠醒轉,見文姨娘面帶焦急之色和幾個孩子焦灼的圍在床前。黛玉紅著眼圈,目光殷殷的望著她。見她醒來,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氣,黛玉的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蘇大夫正在給賈敏診脈,他伸手按在右手脈上,調息了至數,凝神細診了半刻工夫。換過左手,亦復如是。

蘇大夫是常來的,知道賈敏的習慣,因此診畢,也不到外間避著病人論病起源,直接當著賈敏面道:“怒傷肝,悲勝恐。夫人身子本就不好,正該安心調養才是,忌大怒大悲。此次夫人病症乃是因大怒導致肝氣上逆,血隨氣而上溢,以致昏厥。我先開個養心調氣的方子,先服兩劑,再加減。只是用藥之餘,還請夫人保持心境平和,靜心調養為好,不可再勞心勞力,否則縱使用藥對症,也是白費功夫。”

送走了蘇大夫,霽玉拿著藥方叫人抓藥煎給賈敏吃。藥抓了回來,霽玉接了過來,檢驗一番,拿到茶房,屏退僕役,準備親自動手。將藥罐放在紅泥小爐上,按照三碗水一份藥的比例將藥放進藥罐。在霽玉笨手笨腳,差點將藥給弄灑了的時候,黛玉從他身後接了過去,神色淡淡的道:“還是我來吧。”

隨著藥罐的湯藥咕嘟咕嘟翻湧不休,淡淡的藥香瀰漫在茶房中中,黛玉輕搖著手中的蒲扇,小心掌握著火候。聽霽玉講述今日發生之事的點點滴滴,講完之後,霽玉重重一拳擊在身邊的牆壁上,眉眼凌厲森然,恨恨的道:“這還是我們的親外祖家呢,連個外人都不如,竟然如此作踐我們家,哪裡還有半點親戚情分!真是可恨!”

黛玉不語,側頭輕抬,看向霽玉。淡淡的藥霧騰起,藏在藥霧後面的霽玉面容朦朧,雖然看不清,但是她能夠想象的出霽玉腮幫緊繃,咬牙切齒的模樣。黛玉“心較比干多一竅”,看事看人更加玲瓏剔透。此次回京,再去賈家。她明顯的感覺和以前不一樣了。這種改變不僅僅是一個人,除了有數的幾個人沒變,賈府自上到下整個都發生了改變。

比如,下人待她雖不至於輕慢,但是不如以前恭敬了,在她跟前,言談舉止更隨意了。或許這些改變很細微,連她們本人都沒有發覺,但是卻被黛玉察覺到了。最明顯的就是王夫人。她以前雖然對她們不喜,但是還是能夠做到面上和藹,慈愛的形象還是能夠保持的。現今,她對她們基本無視,除了以前的不喜之外,如今還有不屑,一種高高在上,俯視她們的感覺。

論其原因,黛玉清楚,這是因為林海過世,賈家出了娘娘,此消彼長,由原來的平視,賈家現在是居高臨下看林家。黛玉知道,有這種感覺的不僅僅是她一人,家裡的其他人或許沒有她敏銳,發覺的比她晚,但是他們也不是傻瓜,如何察覺不出來。因此賈敏拘著他們,輕易不讓他們去賈家,而家裡的其他人也不願意去賈家,就是因為這個。只是沒想到,躲在家中,依舊避不開親人帶來的傷害。

文姨娘進來,打破室內靜默,道:“二姑娘、二爺,我來看火,你們去陪太太去吧。太太這個時候應該希望她最親近的人陪在身邊。”文姨娘雖然不知道賈敏因為什麼生這麼大的氣,但是她知道,霽玉是跟著賈敏後面出去的,兩人一起回來,明擺著霽玉是知情的。霽玉既然知道內情,那麼黛玉這會子應該也知道了,知曉事情始末,又是賈敏親生兒女的黛玉和霽玉是勸慰賈敏最好的人選。

黛玉想了想,將手裡的蒲扇遞給文姨娘,道:“那就麻煩姨娘了。”然後起身和霽玉去了賈敏處。兩人進來的時候,賈敏正倚著床頭發呆。“母親——”乾巴巴的喊了一聲賈敏,黛玉和霽玉相互對視了一眼,不知道下面該說什麼,面面相覷。賈敏笑笑,拍了拍床沿,示意他倆坐下,道:“不用為我擔心,我沒事。我早已經想開了。世間之人,誰沒個親疏遠近?便是我自己,遇事也會先想到霽玉和黛玉你們倆,再考慮清玉、釉玉、漱玉和文姨娘他們,再下來才是你外祖家的人。我本就沒把你外祖家放在第一位,也就怨不得他們了。要不怎麼說‘女生外嚮’呢,我這個出嫁的女兒已經算不得賈家的人,考慮事情自然從林家的角度和利益出發。只是你外祖家這個樣子,是指望不上了。將來林家如何都要靠霽玉你自己了。這個世上想依靠他人,終究難長久……”

黛玉和霽玉聽賈敏還有心情調侃,知道她是真的不介懷了,都放下心來。聽了賈敏後面的言語,霽玉道:“大丈夫想要建功立業自然靠著自己的本事去求取,靠別人算什麼本事?我原也沒想著靠他們,何況他們也未必能夠幫得上忙。”前一句豪情萬分,躊躇滿志,後一句聲音一下子低了起來,雖不至於低不可聞,但是只能算是小聲嘀咕了。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跟莊先生學了有一段日子,對於朝中的格局,霽玉也有了新的認識。現在海內昇平,皇上正需要文臣治國,武將的地位已經一降再降。榮寧兩府本是以武立的功勳得封國公,兩家想著轉換門庭,奈何子孫不肖,賈敬考中了進士卻出家為道,賈珠早亡,剩下的賈政倒是以讀書人自詡,奈何清高迂腐,而且又不是正經科舉出身,讀書人那裡不買賬。

如今兩府後輩不過是靠著祖蔭過日子罷了,賈赦和賈珍領著爵位閒職在家,賈政在從五品的職位上多年來就沒升遷過,霽玉的爵位雖然低,但是好歹還是正五品,比他還高半級呢。若是不論輩分,只論官職爵位,賈政見了霽玉,還要行禮讓路呢。榮寧靠著祖上留下的餘蔭和史王兩家之力,在軍中還有些微勢力。

但是文官那邊,若是林海還在,還能藉助林家之力,說上幾句話,現在,哪裡還有兩府說話的地方。這麼多年下來也不過拉攏了一個賈雨村罷了。霽玉雖然跟著通明寺的武僧學了些功夫在身,但是到底沒打算將來靠著這個吃飯,不過為的是強身健體罷了,主要的精力還是放在習文上。他若是打算走科舉這條路,賈家根本幫不上什麼。

賈敏笑笑,道:“好了,你們外祖家的態度如何,不用你們管,這事我會處理。一會兒我備份禮,霽玉你帶著,親上劉大人府上。為了這次宴賓清客,柳夫人花了不少心力,準備多時,就這麼攪了,雖然不是我們的不是,但是和我家也有些關聯,你上門去說清楚,還請柳夫人見諒。本來我想親自去的,奈何身子骨不爭氣,……”

霽玉忙出言勸阻:“母親,蘇大夫都說了讓你安心靜養,這事我去辦。柳夫人和母親交好,為人又通情達理,只要我講明白因由,柳夫人明白母親身體狀況,必不會怪母親沒有親自前去。”賈敏面帶微笑的道:“除此之外,最好你能從柳夫人那裡要來她宴客的名單,這次讓人家跑了那麼遠的路,本是為了賞景,風景沒看到,白跑一趟不說,恐怕還被園子的狼藉嚇了一跳。我們也該備些禮送去給人壓驚才是。”

霽玉點點頭,道:“這話很是,兒子知道了。”明明是賈家作怪,卻要林家在背後給收拾爛攤子,一想到此,霽玉不免有些鬱悶。賈敏看著霽玉不豫的臉色,如何不明白他所想,但是林家這麼做,不僅給人落下林家知禮的印象,而且柳夫人這次邀請的都是文官中的重臣的諸位夫人。

此次霽玉前去送禮,不僅能見到後宅婦人,而且說不定還能到前面去拜見各家的男主人。縱使託人引介,將弘一大師搬出來,這些文官重臣之家也不是那麼好登門的。林家在林海死了之後,清玉和霽玉在這方面缺少一個引路人。賈敏是女子,對此無能為力,唯一的姻親,賈家又幫不上忙。送來的機會,賈敏要是放過才怪。更重要的是,還能透過此舉,將賈家的惡性惡狀,欺凌林家孤兒寡母弱女,賈敏上門理論卻被氣病,林賈兩家交惡的訊息放出去,一舉三得。

霽玉只鬱悶了一會兒就喜笑顏開了,顯然他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好處。黛玉或許想不到霽玉能藉此多結識朝中重臣這個關竅,但是此舉給賈家會給賈家帶來不好的影響,她還是能想得到的。因此黛玉在霽玉離開之後,遲疑的道:“母親,這樣作好嗎?外祖家雖然行事不妥,但是我們這樣作是不是也有失‘厚道’?”黛玉有些不贊同賈敏的行為。

賈敏伸手撫上黛玉,真是個善良的孩子呀,難怪在書中落得個被賈家連皮帶骨吃幹抹淨的結局。“傻丫頭,佛家慈悲,可是也有怒目金剛。聖人也雲:‘君子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人家欺到你頭上,你若是一味退讓,人家不會覺得你仁厚,反而會認為你軟弱可欺,所以在受人欺凌之時,縱使不反擊,也不能一味忍耐。何況你外祖家行事已經落在柳夫人宴請的賓客人眼中,縱使我這邊不說什麼,你當人家就不知道,不會議論了嗎?若是我行事失於厚道,那麼你外祖家的這般行為又該怎麼說?”

黛玉被賈敏問得語結,半晌才嘆道:“母親你是賈家的女兒,林家兩家乃是至親,外祖家為何要如此行事呢?這樣作對他們又有什麼好處?我實在不明白。”什麼好處?還能有什麼好處?賈敏長嘆一聲,道:“還不是錢財惹得禍。”

賈家因為元春回家省親,蓋省親別院到底花了多少錢。書中並沒有給出具體數字,大概數字都沒有。但是書中出現過兩筆帳,一筆是賈蓉,賈薔南下置辦十二個小戲子,然後樂器行頭,這是三萬兩,再有一筆就是兩萬兩銀子置辦花燭彩燈並各色簾櫳帳幔。五萬兩銀子就幹了這麼點事。真是錢如流水般的花了出去。

就算因為園子蓋在自家,買地的錢省下了。但蓋房子,土木工程,房屋裝修,材料費用是大頭。若是按照前面的帳算,這房子蓋下來,裝修完畢,又該花多少錢?堆山疊石,鑿池挖渠,種竹栽花,……一應點景的費用又該多少錢?還有其他雜七雜八,比如薰香、鼓樂、煙花等費用呢?寒冬臘月為了營造鮮花怒放,綠樹成蔭的景象,更是用各色綢綾紙絹及通草為花,粘於枝上。……豪奢靡費,實在難以言表。連元春這樣一個身處皇宮,見識過皇家富貴的人都忍不住暗自嘆息,這實在太奢華糜費了。

賈家在賈雨村革職尚未借住賈家之力起復之時,就已經到了“如今外面的架子雖沒很倒,內囊卻也盡上來了。”的地步。這話是冷子興說的,冷子興是周瑞家的女婿,這周瑞一家又是王夫人的心腹,所以他的話是非常可信的。到了元春封妃的時候,已經又過了好幾年。賈家主僕上下都是安富尊榮,運籌謀畫的竟無一個,那日用排場,又不能將就省儉。何況家中人口日多,事務日盛。這種情況下,賈家經濟上只有越發困難,沒有反而變得寬裕富足的可能。鳳姐能幹,可是也未見她有什麼理財之能,只會走偏門,拿錢出去放債。

經濟這般困窘的情況下,書中賈家不但將省親別院蓋好,而且非常隆重的將娘娘迎了回來。之後,賈家的經濟狀況在抄檢大觀園之前都還算不錯。這樣看來,原本林家屬於黛玉的那份財產下落就有了著落。但是,現在林家林海雖然過世,可是賈敏還在,而且林家除了黛玉之外,還有霽玉這個男丁。林家的財產和賈家沒有半份關係。

賈敏曾經懷疑,沒有了林家財產,賈家還會不惜血本的建省親別院嗎?賈家的舉動打消了賈敏的疑慮。什麼都沒改變。元春封妃,對賈家來說,那是無上的榮光,這些年,寧榮兩府除了靠祖上留下的那點交情,就是靠賈母來支撐。但是祖輩上的人物大多已經去世,再講舊交情已經漸漸不好使了,賈母已經上了年紀,說不定哪一天就有老去的那一天,到那個時候,寧榮兩府靠什麼在京中立足?

自從元春封妃的訊息傳開之後,直到今日,往榮國府祝賀送禮的人就沒斷過,賈府是何等榮耀?元春的橫空出世,等於給家族帶來了一支強心劑,讓兩府看到了另外一條路。看到光明,看到了希望,那麼賈家自然要不遺餘力的營建省親別院。而知曉家中財政狀況的王夫人和鳳姐已經被眼前的富貴迷住了心竅,狂妄自大起來,哪裡還慮得到其他?要彰顯出世家氣派,給娘娘臉上增光,自然是怎麼榮耀怎麼來,於是銀錢就像流水般的花了出去。

王夫人和鳳姐變賣府中的產業,自以為做的機密,無人得知,其實也不過只是瞞過了府裡的人罷了。一直關注賈家的賈敏在第一時間就收到了訊息,當時她的第一個想法就是,這兩個人簡直是瘋了,也不想想,將府裡掏空了,舉闔家之力建那麼一座省親別院,之後府裡怎麼過日子?面對賈家的這種瘋狂,賈敏卻什麼都不能說。因為就算她勸了,也沒人會聽,反而會進一步惹來王夫人的記恨。將王夫人和鳳姐變賣產業的事情捅出來,可是說破有什麼用?產業賣都已經賣了,難道還能買回來不成?

賈家只有王夫人和鳳姐清楚府裡的財政狀況,賈敏卻比府裡的其他人都清楚,這豈不讓人起疑?她一個已經嫁出去的女兒,這麼關心賈家的財政情況安的是什麼心?賈家財政出了紕漏,王夫人正睜大了眼睛尋找“羊牯”呢,薛家和林家就是她的目標,賈敏這樣做,豈不是給王夫人送上門去?拿林家的錢去填賈家那填不滿的窟窿,賈敏可不幹。

書中還出現一筆賬,賈芸得了從園子裡種花種樹的差事,領了二百兩銀子,他只拿了五十兩到花匠那裡去買花買樹。所以也就是說,賈家花費在省親別院上的銀錢至少有一大半都被下面的人貪了。因此賈敏算過,別看王夫人和鳳姐簡直是沒有後路一樣的把榮國府的整個家底都押在元春身上了,但是若是不制止下面的貪汙之風,按照她們這個蓋法,變賣產業的銀錢絕對不夠。林家身為賈家至親,王夫人是絕對不會放過的這塊“肥肉”的。林家少不得要出一次血。

在林家出多少錢的問題上,賈敏斟酌了半天。不能太多,不然引出王夫人的貪婪之心,可是不妙。賈敏還想安靜的過日子呢,不想總是應付王夫人。但是也不能太少,畢竟林家四代列侯,林海又在鹽政上呆了那麼多年,少了恐怕說不過去。引起王夫人不滿,從而搬出賈母來,豈不糟糕,賈母可不比王夫人好對付。

所以賈敏拿出了五萬兩,這個數目既不會多的惹人覬覦,又不算少,符合林家的身份,並對著鳳姐哭了一番窮,表示拿出這麼些錢很為難的樣子,又將工匠和磚瓦木石材料相借於賈家。林家這般又是出錢又是出力的,讓王夫人也不好說什麼。當然,賈敏知道哪怕她將林家的整個家底都給王夫人,也不要想著從她嘴裡聽到一句好話,她就是心中歡喜,嘴裡也還會抱怨錢少。

因為很早就開始囤貨,比起別處粗俗濫造沒有挑揀的,她囤的東西都是上好的,因此雖然價錢上比市價還要貴幾分,依舊出手很快,所以賈敏這次大賺了一筆。不僅幾個孩子的嫁娶費用出來了,就連家中現在建的幾個工程的花費也都賺出來了。所以賈敏對借給賈家的這五萬兩銀子和價值大約在一萬五千兩左右的材料就不打算要了。當然賈家肯不肯還那是另外一回事。這次事情出了之後,賈敏讓她對賈家放棄了大方的念頭,縱使這錢她不要了,也不會這麼便宜了賈家,握個把柄在手裡,將來拿捏賈家豈不更好。

黛玉和霽玉想到賈家將園子裡的東西挪給省親別院所用還不夠,竟然還進行販賣。那可是別人家的東西,他們這麼做,又不曾知會主家,竟然做的這般心安理得,真是掉進錢眼裡去了。被主家找上門去,又百般推諉,沒有一個人肯出頭承認。親戚做到這個地步,也實在難得。霽玉好奇的道:“母親,就真的無法查出背後之人嗎?”他可不相信就是兩個奴才就能做到這個地步,就這麼讓幕後主使逍遙自在,依舊在他面前擺出親戚的嘴臉,他不願意。

賈敏嘆了一口氣,語帶肯定的道:“餘信和單大良背後不僅僅是一個主子。”霽玉吃驚的長大了嘴巴,有些結巴的道:“母親,難道,難道……府裡的人都是知情者不成?”“那到不至於。”賈敏搖頭道。“原本我懷疑是你二舅母主使。因為女兒成了娘娘,你二舅母現在膽氣壯的很,她自恃有娘娘撐腰,還有什麼不敢做的呢。但是後來我想了想,覺得你二舅母可能有份參與,但是卻不可能是她一人所為。”

“咦?這是為什麼?”霽玉不解的問道。一旁抿著嘴聽的黛玉,想了想,眼中閃過瞭然的神色,解釋道:“因為若是二舅母做的,那麼就算她為了擺脫懷疑,不用心腹手下,而是用了餘信和單大良,但是二舅母不可能將事情做得這麼天衣無縫,沒有任何痕跡留下。可是大舅舅派人去查的時候,卻查不出什麼,這只能說明要不就是真的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要麼就是線索被人抹去了,要麼就是派去查的人知曉內情,卻不敢得罪背後的人,與之同流何汙了。”

霽玉也不是傻子,經黛玉這麼一點撥,恍然大悟。不說別的,若真是王夫人一個人做的,那麼她總要向餘信、單大良這兩個奴才交付差事的呀,但是查出來的結果,王夫人根本沒和兩人接觸過,她的心腹手下也沒有。這樣一來,明顯還有一人在其中居中聯絡,甚至很可能是個男的,因為內眷和外男接觸並不容易,哪怕王夫人是當家太太。其實賈敏猜的很對,這次事情背後還真不是一個人,是賈珍、賈蓉還有鳳姐、王夫人聯合在一起幹的。

雖然王夫人借住賈母之力,各房掏出私房湊足了修建省親別院的銀錢。但是二房也要掏出十萬兩銀子出來,這讓王夫人心疼夠嗆,想著從哪裡找補回來。東府分兩次掏出十五萬兩銀子,後來又被王夫人以各種各樣的藉口又弄出來三萬兩。一下子拿出十八萬兩,東府這邊雖然主子少,但是花銷也很大,所以也傷到了元氣,因此也想著從中撈回一點兒來。

賈璉在得到霽玉應允之後,就告訴了鳳姐。鳳姐為了穩妥起見,就把事情交給賈蓉。寧國府裡當家主事的是賈珍。賈蓉雖然是寧國府的下一代繼承人,但是他手裡也多少銀錢。賈珍待他,火上澆油的性子,說聲惱了,什麼兒子,竟是審賊!賈蓉那也是個油鍋裡的錢都要撈出來花花的主,到了林家,看到山上鬱鬱蔥蔥的樹木,心中起了念頭。

起初,賈� �只是販賣樹木,但是林家的山除了桃杏這兩種果樹之外,都是些桑、榆、楊、槐等常見的品種,而且京中有花匠做這類買賣,所以賈蓉賣樹沒賺多少,但是在賣樹的過程中,他屢屢碰到有問山石、盆景、珍禽、……這些物件的,而且價錢都很高。只要東西好,買家願意花大價錢,賈蓉想到林家園子裡的東西,起了心思。但是他一個人不敢做,就找上了鳳姐。

因為府中產業變賣不少,家中銀錢吃緊,放賬的錢一時之間又收不回來,家中花銷鳳姐支應起來越發的艱難了。就在鳳姐琢磨著從哪裡找出一筆錢來的時候,賈蓉就撞了進來。賈蓉的言語中雖然有些不盡不實,但是急著用錢的鳳姐哪裡還顧得上這個,兩人一拍即合。

鳳姐找上王夫人,賈蓉找上賈珍,打著從林家園子往省親別院的旗號,開始了以林家園子為資本的牟利之舉。王夫人巴不得能省下一筆採買費用落到口袋裡,她才不管這錢她不出,從哪出呢。賈珍則是抱著撈回一點的念頭,四人沆瀣一氣,林家的園子和山就遭了秧。不是自家的東西不心疼,下面的奴才見主子這般“禍害”,他們自然也可著勁的糟蹋,以至於最後,林家的園子被糟踐的不成了樣子。

賈蓉看到之後,也非常震驚,一開始看著還有點害怕,後來一想已經這樣子了,也沒辦法在林家發現之前修好,也就抱著“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心態無所畏懼了,該怎麼樣還怎麼樣,在林家沒發現之前儘可能的多撈一點。所以在後來,下面的人報上來說是莊子上的倉庫堆著一庫的好木料的時候,賈蓉一點都沒放過,全把它們偷出去賣了,狠狠的賺了一大筆。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黛玉輕嘆一口氣道:“這次恐怕鳳姐又要被推出來,來府裡賠禮道歉來了。最近這幾天,恐怕母親又得不到清淨了。”黛玉對鳳姐屢屢被推到前面打頭陣,無辜遭殃,受牽連的遭遇表示同情。賈敏也沒猜到鳳姐也參與了這次事件,心中對她也很同情。但是她知道鳳姐不會這麼快上門。

林家園子被毀,山被挖空了半面。不管是奴才自行其事,還是背後另有主使,但是是賈家人幹的這是無法否認的,賈家怎麼也得給個說法,這個說法中必然要飽含賠償。一旦涉及到賠償,銀錢問題,賈家那邊有的扯皮了,少不了要耽誤些時間,所以鳳姐就算要來,也不會很快。果然不出賈敏所料,她都在家養了半個多月的病了,還沒見到賈家人的影子。

[上一章] [目錄] [加入書籤] [下一章]
推薦閱讀
相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