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八四章 人心

关灯護眼    字體: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自從賈敏一家回來, 京城倒是很有幾家舊交前來弔唁林海,還有林海的一些同年, 及朝廷的一些官員,縱使不親身前來, 也都派家中得力的管家前來探問。這些都由清玉和霽玉帶著管家出面接待,女眷這邊就由賈敏招待,一時之間人來客往,雖然比不上林海還在時家中大事時的風光,但是比起林海喪事上的冷清又強了好多。面對這種情況,賈敏一家已經能夠以平常心看待。

官場上本就有人走茶涼一說,當初在揚州, 林海已死, 官面上林家已經沒人,孩子有小,等長大成人出仕為官還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之事,唯一的姻親賈家又不成樣, 且又遠在京城, 朝廷對林海的後事又遲遲沒個態度下來,林家又得罪了新上任的巡鹽御史和地方父母揚州知府甄大人,林家到時可以一走了之,可是本地官紳還是要揚州討生活的,因此縱使有心前來拜祭的也要顧忌一二,所以喪事不免冷清了許多。

現在朝廷對林海的封賞已經下來了,皇家對林海的撫卹厚重的讓人眼紅, 因此在林家回京之後,有些心思靈透的就趕緊上門拜祭林海,不是因為和林家又多深的交情,而是做給坐在龍椅上的那位看的。再者,這裡是京城,也是賈家的地界,賈家冢孫婦的喪事之隆重,當時寧國府街上一條白漫漫人來人往,花簇簇官去官至今仍在人們的記憶之中,掛在下面的升斗小民嘴邊上,讓人津津樂道。林家是賈家正經的姻親,有那想著討好賈家的也少不得往林家走一趟。……

林海過世後,家裡幾個孩子一下子長大不少,孩子氣最重的霽玉也變得穩重多了。對家中這般境況,就算賈敏不解釋,他們也知道為什麼,明白這會上門來的有些並不是真心為弔唁林海而來。但是來客不管是真心也好,還是另有其他心思,清玉和霽玉都恭恭敬敬的請進來,禮數周到的送出去,言語中帶著感激,態度誠摯,讓人挑不出一絲不是來。

清玉和霽玉學裡的同學也有上門拜祭的,和他們素日裡交好的幾個更是過來拜見了賈敏。賈敏原就見過這幾個孩子,因此見他們並不因林海之死而和清玉、霽玉疏遠,態度和以前一般無二,而且依舊和以前一樣常來常往的,不由得暗歎其家教好,人品不錯。

雖然林家有前來拜祭弔唁林海的,但是也不過就是賈敏一家回來的頭幾日罷了,過了這幾日,林家門口又恢復了寂靜。除了林家採買上的人出入,再就是清玉和霽玉在學裡交好的同學上門商討學問,再無旁人上門。與林家的冷清相比,賈家門口可熱鬧多了。自從元春飛上枝頭變鳳凰,賈府成了皇親國戚之後,有上門薦人的,也有自薦的,還有捧了地契和商鋪前來投靠的,真可謂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一時之間風光無比。

雖然外面上看上去興旺風光,但是內裡王夫人和鳳姐卻發起了愁。原本兩人覺得賣了府中產業湊的幾十萬兩銀子足夠修省親別院使用,但是銀子如流水般的花出去了,園中的一應亭臺樓閣,堆山鑿池,修渠架橋也不過是剛擺了個架子,就已經去了一大半。這才剛打個了底子就花費這麼多,便是建了起來,還有裡頭一應的擺設傢俱、金銀器皿、古玩玉器、花燭彩燈、各色簾櫳幔帳,……大大小小的更是一大筆開支。園子裡栽種的奇草異花,擺放的嶙峋美石,放養的珍禽異獸,這也是要錢的。總不能園子蓋好,裡面卻空空蕩蕩的,就這麼迎接娘娘吧?可是這筆錢又如何籌措呢?這些還不知道有多少銀子金子才夠呢!

再變賣府裡的產業?可是府裡的產業除了幾個皇莊之外已經所剩無幾,已經賣無可賣。鳳姐已經看明白了,這樣花下去,縱使把整個府裡的產業都變賣了也未必夠用!為難的鳳姐只好找王夫人商議。建園子的帳都被王夫人捏在手中,賬上是什麼情況她又如何不知?銀錢不夠用,王夫人乾著急,也沒有好辦法。

當然各房的私房都掏出來,再不用犯愁銀錢之事,蓋個園子綽綽有餘。不說別人,單賈母的拿出來,就夠大半個園子的花銷。可是想打賈母的私房的主意,只怕不等開口就被臭罵回來,羊肉沒吃到,反惹一身騷。雖然因為娘娘省親的事王夫人心裡得意非凡,對著賈母彷佛更多了幾分底氣,但是王夫人依然捨不得動用自己的私房,那是她給寶玉攢的家底。何況娘娘是她生的不假,可是娘娘回府省親是闔府的榮耀,大家都沾光的事,憑什麼讓她掏私房?要掏,也得大家都掏,這才公平。

面對鳳姐的動問,王夫人捻著手裡的佛珠,半晌才道:“鳳丫頭素來能幹,主意多,可有什麼好法子?總不能園子就蓋一半就放在哪裡,用這個接娘娘回家吧?若是這樣的話,那可真是笑話了!”又把皮球踢回給鳳姐。

鳳姐聽了一時語結,要是有辦法,她何至於跑來找王夫人商量?只是王夫人把難題丟給了她,她這邊說是沒拿出個說法來,好像顯得她無能一般,幸好原本鳳姐來的時候,就預備著一手,所以鳳姐笑道:“當年甄家接駕時,曾經借過我們家五萬兩銀子,一直未還。這次薔小子下姑蘇請聘教習,採買女孩子,置辦樂器行頭等事,用的就是這筆銀子。我想著,既然當年甄家能向我們這些世代交好的老親借錢接駕,那麼太太,我們也可以從別家借錢,先將園子蓋好,過後再還就是。”

王夫人點點頭,道:“嗯,這個主意倒也使得。橫豎不過是眼下銀錢不湊手,借來週轉一時罷了,回頭有錢還上就是。只是我們這邊所欠缺的銀錢可不是一筆小數目,京裡的人家能夠拿的出這這麼一大筆銀錢恐怕沒幾個,縱使有,也未必和我們那麼深的交情,肯拿出數額這麼大的銀錢拆借給我們。所以這錢可是不好借呀。……”

聽王夫人在那裡叫著艱難,鳳姐忙笑道:“太太這話可是錯了。現在府裡住著的姨媽家,這麼些年的皇商,號稱百萬之富,縱使姨夫不在了,但是家底還是有的。”薛家現在借住賈家,指望著賈家之處頗多,若是王夫人向薛家開口,沒個借不來的。話說完,只見王夫人菩薩一般的坐在那裡,閉著眼睛唸佛,對鳳姐的言語仿若未聞。鳳姐咬咬牙,話說到這個地步了,剩下的一半也乾脆說了出來。“林家姑媽現在也在京中居住,姑父當了那麼多年的鹽政,家底想來也是不薄,應該也能拿得出這筆錢來。”

王夫人這才睜開眼睛道:“即這麼著,你到你姑媽家走一趟,你姨媽家那邊我去。雖然現在慮到這裡,可是到底最後園子蓋下來,到底需要多少現在也難說,少不得多預備一些,免得將來又不夠了。”鳳姐聽王夫人的話,苦笑著點頭答應,就知道話說出來就是這樣結果。

事情商定,鳳姐正要退出之際,又被王夫人叫住:“我聽說你姑母家家中用著好幾班工匠也蓋園子呢?”鳳姐道:“是用著好幾班工匠不假。可是並不是蓋園子。只是在京郊的莊子上蓋幾間房子,預備閒的時候到莊子上住幾天,不過是個野趣罷了。剩下的工匠在京裡修宅子呢,林家的老宅實在是破敗不堪。”

王夫人也知道林家舊宅的情況,但是她關注的不是這個。“可蓋完了?” 鳳姐想了想道:“好像還沒有,上次姑媽他們一家回京,我奉老太太的命去接他們過府的時候,看見林家那邊的幔子還拉著,似乎還沒有完工。”

“既這樣,想來林家為蓋房堆積的材料還有些,你去和你姑媽借錢的時候,順便和你姑媽說一聲,說先將那些材料借給我家使使,反正那房子他們也不急著住。如今京中土石木料騰貴,一天一個價錢,原本一千兩銀子買來的東西,現在三千兩都買不來,就這樣,還有價無市。我已經問過了,多花出去的錢大半都花費在這個上了。”東西一漲價,預算就不夠了。嫌棄京中價高,但是若是派人去往外地採買,往返是需要時間的,而建省親別院,最不能耽誤的就是時間了。

既然幾十萬兩銀錢都開口商借了,這麼點小事還有什麼開不了口的。於是鳳姐並沒有放在心上,答應著出了王夫人屋。回到房裡收拾一下就去了林家。鳳姐從林家回來之後,也不回屋,直奔王夫人處。王夫人等鳳姐坐下後,迫不及待的問道:“你姑媽那邊可是怎麼說?”

鳳姐坐下喝口茶,歇了口氣道:“姑媽說家裡沒那麼銀錢,……”見王夫人聽了之後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忙又道:“不過姑媽說娘娘歸省是大事,不好耽誤,她想辦法從哪處挪個五萬兩出來,讓我們先用著。……”

王夫人聽了鳳姐後面的話,臉色也不見好轉,拉長個臉道:“五萬兩?五萬兩好夠幹什麼的?將那十幾個粉頭戲子的班子搭起來,就需要三萬兩銀子墊底。如今園子裡又要加蓋一座庵堂,少不得還要採訪聘買些小尼姑和小道姑回來,這一撇子還不知道又要多少銀錢呢?你說說這五萬兩是夠作什麼的?五萬兩,你姑媽也好意思說出口,當打發叫花子呢?我們家又不是借了不還,娘娘省親是多麼榮耀的事,她不說幫著出一把力,反而站在一邊看笑話,她這種人,我最最清楚,就知道沾光,佔便宜,其他的一點都指望不上。哼,既然這樣,只希望將來她可別有求到娘娘頭上那一天,若是有那麼一天,哼哼,……”

雖然王夫人沒有說鳳姐什麼,但是態度上,言語中不免流露出一點兒鳳姐辦事不利的意思,讓鳳姐好生著惱。鳳姐坐在一旁一聲不響聽王夫人數落著賈敏,也不搭言,任憑王夫人在那裡自說自話。聽到後面,鳳姐覺得王夫人越說越過了。

什麼叫站在一邊,不出力?什麼叫只知道沾光,佔便宜,一點兒都指望不上?……賈敏姓賈不錯,可是到底已經出嫁,是人家的人了。孃家有事,她縱使一文不出,也說不出什麼,可是她還是拿出五萬兩銀子來,你嫌五萬兩銀子少,但是你身為娘娘的親生母親,又口口聲聲說這是大事,卻連五千兩,五百兩,哪怕五兩銀子都不肯掏,全都指著公中拿錢。這樣的你又有什麼資格說人家?

雖是這麼想,可是話卻不能這麼說,鳳姐道:“太太,我也和姑媽說了,說五萬兩少了點。可是姑媽拉著我好一陣訴苦,說家道艱難。林家一脈單傳,雖無分產的麻煩,可是家裡的男人都要做官,不耐俗務,家事都由家中夫人和管家料理。只是不管管家怎麼忠心,畢竟是下人,還不是聽主子的,哪敢擅做主張。主理家事的婆婆和諸位祖婆婆都是後宅女子,不能拋頭露面,又都出身書香門第,陪嫁並不豐厚,清高自傲,所以家中出息的多是田產,縱有幾家鋪子,也沒個精幹子弟料理,不過勉強維持罷了。……田產出息本就不多,何況又是看天吃飯的,旱了澇了,遭災了,一年的出息沒了不說,下面的佃戶還是要吃飯的呀,所以主家還要拿錢出來養他們。……所以幾代下來,也沒攢下什麼家底。”

“到了姑媽這代,姑父起初官卑職小,那點俸祿還不夠養家的呢,在外交際應酬,人情往來,皆是家裡掏錢。後來姑父的官一直往上升,這才好些。雖然鹽政的差事不錯,可是皇上之所以將姑父調過去,就是因為前幾任鹽政太貪,從而被皇上罷官殺頭。有前車之鑑,姑父到了鹽政上哪裡還敢伸手?正是因為姑父清廉自守,皇上才信他,讓他在鹽政呆了那麼多年,否則皇上哪肯讓姑父在鹽政上呆下去?因此鹽政位置上呆了這麼些年下來,拿到的財物沒賠了已經算不錯了。……所以這五萬兩也是勉力為之。”

賈敏向鳳姐說的這些話,鳳姐是半信半疑,但是王夫人是信了。當年,賈家將賈敏許給林海,王夫人雖然不知道為的什麼,但是也知道並不是因為林家有錢才配的這門婚事。或許林家真如賈敏所言,沒多大的家底。林家男丁如何行事,王夫人不知道,可是賈政這個讀書人就從不以俗事為要,閒暇之餘,不過和清客談詩論畫,看書著棋而已。

至於說到林家前面幾位老太君的嫁妝“寒薄”,家中現有一個從讀書人家聘來的兒媳婦——李紈。李紈過門不過五十六抬嫁妝,除了些衣料首飾和八頃田地,一出田產,剩下的除了書就是書,都是些不當吃不當用的東西,滿打滿算也就一萬兩銀子,這還是把兩千兩壓箱銀子都算在裡面。比著李紈,王夫人也能估量出林家前幾位書香門第出身的老太君嫁妝是什麼樣。

只可惜王夫人忘了,李紈許嫁的賈珠不過是個進了學的舉子,白身一個,賈政不過是從五品小官,雖住在國公府,可是賈政並不承爵,何況賈家號稱是國公府,但是賈赦襲的不過是一等將軍爵。而且二房不說庶子,還有個嫡親弟弟寶玉和賈珠分家產。賈珠如何和林家子孫相比?縱使林家前幾位老太爺不讀書出仕,身上還有個爵位呢,何況林家那邊又是獨子,沒人和他爭搶家產!

王夫人端一起一杯茶,輕啜了一口,道:“雖如此,可是林家也不至於難到這個地步。別的不說,你是沒見到,當年你姑母出嫁時,那可真是十里紅妝,除了明面上的一百二十八臺嫁妝,私底下還不知道老太太塞了你姑媽多少好東西呢。就是沒有林家的家業,單你姑媽的嫁妝就夠她和幾個孩子豐豐足足的過一輩子了。賈家女兒的陪嫁可都是真金白銀,實打實的好東西,塞得滿滿的,都插不進手去。不像她那個婆婆,那般寒酸,虛裝了三十六臺嫁妝不說,裡面裝的還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陪嫁過來的衣裳布料,就是給咱們家裡稍微體面一點的丫頭作衣裳都不能夠,首飾除了一套赤金的做門面,剩下的都是鎏金的,田產、鋪子、房產皆無,撐死了也就一千兩的嫁妝。……”

憶起當年舊事,王夫人又羨又妒的談論著賈敏的嫁妝,順便將林家上一輩的事抖落出來。當年賈敏十里紅妝出嫁,因和婆婆相處的不好,瞧不上她這個婆母,回孃家時曾經向賈母笑話過婆婆嫁進林家時的寒酸,說是被繼母刻薄的不成樣子。後來訊息被王夫人知道了,今日當作笑話一般說給鳳姐聽。

“林家娶賈家女,可是一點都沒虧。聘禮府裡半點沒留,全都盡數被你姑媽帶了回去。你姑媽的那些嫁妝折變了,五萬兩可是打不住。再說,你姑父過世,皇上那邊不是賞了不少東西呢嗎?其他的不算,我記著單銀子就賞了五萬兩,還有一千兩金子呢。這會子卻說家道艱難,拿出五萬兩銀子很不容易。又不是不知道根底的,你素日也是個伶俐的,這會子怎麼變笨了呢,你姑母這話說了你就相信?還到我跟前來說。若是不想借,直說就是,何必虛言搪塞!”

賈敏早就料到王夫人會惦記皇上賞下的銀錢,因此早有話給鳳姐。鳳姐聽王夫人這麼說,忙道:“太太說的這錢我也知道,我也不是沒有問起。只是姑母告訴我,她已經上了摺子,要把這錢還給皇家,估計著這幾天差不多皇家就會有旨意下來。在皇家沒有旨意下來之前,這錢不能動,免得萬一皇家同意了姑母的請求,姑媽到時拿不出這筆錢來給皇家,豈不糟糕?……”

“你說的可是真的?別是你姑媽蒙你,你回來之後又在這拿話蒙我吧?”王夫人本來靠著靠枕歪在炕邊,聽鳳姐這麼一說,趕忙直起身子,問道。她不敢相信,賈敏竟然會這麼傻,竟然將白花花的銀子往外推,這錢可是她應得的。鳳姐忙道:“太太說的是哪的話,這是我能編瞎話的事嗎?姑母生怕我不相信,把摺子都翻了出來,給我看了。何況,這事若是姑母真上了摺子,按照姑母所言,皇家收到姑母的摺子,不管是什麼結果,到時都會有旨意下來才是。屆時我們只要聽訊息,就知道姑媽說的是真還是假了。”

王夫人靜下心一想,鳳姐言之有理,看樣子賈敏是真的做出這樣的事來了。她不由得心裡暗罵賈敏,平日裡看著挺機靈的一個人,怎麼做出這麼笨的事來,如今林海死了,她再把皇家的賞賜往外推,將來她和孩子們靠什麼?該不會因為林海的死而刺激的,腦子糊塗了吧?對於賈敏腦子清醒還是糊塗,王夫人並不太關心,她只是心疼,心疼這麼一大筆錢就這麼在眼前飛走。

賈敏真是個傻的,若是那銀錢真被皇家收回去了,她能得什麼好,一個女人,誥命已經是一品,升無可升,又不能出來做官,皇家也不過誇她兩句,無濟於事。還不如把這錢給她,這筆錢到她手上,能做好多事。若是給了娘娘,娘娘好了,他們也能跟著沾光,豈不比把銀錢還給皇家,就這麼打了“水漂”要好。

這麼一大筆錢就這麼從手裡溜走,王夫人不免心疼起來,不僅僅是心疼,她甚至覺得連肝都疼,於是王夫人沒有好聲氣的抱怨道:“還說沒錢?這麼一大筆錢說不要就不要了,還是有錢,不然你姑母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來?你姑媽也真是的,寧願把錢送出去,也不肯幫自家親戚!”

面對王夫人的態度,鳳姐趕緊解釋:“姑媽說了,那錢是姑父的賣命錢,她用著不安心,所以不想用,這才上摺子將錢還給皇家。……姑媽說林家真的沒什麼銀錢,家裡倒是有些房屋地契、古董珠寶,名家字畫,……可是姑父雖然去了,但是林家還沒到敗落的地步,那些東西不能變賣不是。……就這五萬兩,還是好不容易挪用出來的,姑媽說家裡不能將銀錢都借了出去,怎麼說也得留些銀錢讓她們一家吃飯不是?何況家裡的兩位小爺和三位姑娘都未曾嫁娶,出了姑父的孝,年紀都差不多了,所以有些東西也都該提前預備了。”

停了一下,鳳姐又道:“不過姑媽答應了,原本家中為蓋房預備的材料可以給我們使,而且工匠也可以挪兩班出來,一併給我們使。”聞言,王夫人冷笑道:“這麼長時間了,她家的房子就是還沒蓋完,也蓋得差不多了,還能剩下多少東西?等完工了,那兩班子工匠也用不著了,可不就該打發了。工匠來幹活,我們又不是不給工匠工錢,還用得著她來獻殷勤?把人推到我們這裡,這順水人情做的,兩面落好,她可真是會想!”

鳳姐聽了這話,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如今京裡哪裡還請的到好工匠?各項材料還有商家從各地運來,不過價錢高一些罷了,但是京中好的泥瓦班子就那麼幾家,動工的這十幾家,誰都知道要想儘快完工,就是多請幾家工匠在園子的各處同時動工,速度才快。但是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

京城裡建省親別院的這些家,都知道這個道理,可是如今京城周邊城市的好工匠已經早都被人請了過來,再往遠了去請,不僅耽誤時間,而且不划算,再說人家也未必肯耽誤時間跑這麼遠的路來這邊幹活。所以縱使再心急,也只能讓現有的工匠加班加點的幹,如今賈敏這邊送過來兩套工匠班子來,只要材料供應的上,園子的速度就能加快不少。現在就是有錢都請不來人,這是多大的人情呀,讓王夫人這麼一說,賈敏可真是賣力不得好。

在鳳姐去林家借錢時,王夫人也從薛家那裡弄來十萬兩銀子,不是她不想在薛家多挖一些,而是她一下子開口“借”幾十萬兩,恐怕不僅將薛姨媽嚇住了,未必能借出來不說,薛姨媽那裡恐怕會生疑。雖然薛姨媽耳軟心活,但是人並不傻,一下子拆借這麼大的數目,恐怕會讓她看出賈家已經窮到蓋省親別院借這麼多錢,家底燒的差不多了。薛姨媽雖然想著將寶釵許給寶玉,是為了攀上賈家這棵大樹,給薛家找個依靠,但是她也不會將女兒嫁給一個只剩下“空殼”的賈家,免得將來寶釵過門之後,要用嫁妝養家,那可不是風光,而是受苦了。

王夫人在薛姨媽面前從來都是擺出一副國公府貴婦,高人一等的派頭,薛姨媽在她跟前一向都是求著她,是仰視她的,這種姿態大大的滿足了王夫人的虛榮心,如今女兒封妃,身價更高一等才是,卻在銀子這裡露了怯,豈不讓薛姨媽在她跟前揚眉吐氣?沒了銀子,她這個空殼的官夫人,和薛姨媽這個商家婦,地位雖不至於顛倒過來,但是薛姨媽在她跟前低一截的感覺恐怕會少不少,會覺得腰桿硬了不少,這可不是王夫人願意看到的。

再說,王夫人對薛家,可不是抱著僅撈一筆就走的態度,她可是想著放長線,釣大魚,將薛家的萬貫家財都謀過來呢。畢竟薛家薛蟠不成器,薛家依靠賈家之處多多。因此第一次萬不可將薛姨媽嚇住,免得以後不好開口。所以王夫人只是拿這十萬兩銀子試試水,誰承想薛姨媽竟然一點磕絆都沒有,就將銀子借給她了。薛姨媽的態度讓王夫人確定了薛家豪富,否則若是艱難的話,也不會如此輕鬆就將十萬兩銀子相借。

由薛家,王夫人想到林家。鳳姐能說會道,一張嘴,死的都能說成活的,再加上王夫人和賈敏之間不睦,所以她才把鳳姐派往林家,沒想到鳳姐竟然只借來五萬兩。一開始,王夫人還覺得是鳳姐無能,但是經過鳳姐轉述賈敏的言語之後,王夫人聽出來了,不管林家有錢沒錢,賈敏不肯鬆口,只肯拿出五萬兩。嘆了一口氣,王夫人無可奈何的揮揮手,道:“既然這樣,你先將這五萬兩銀子,連同工匠還有蓋房剩下的材料帶回來再說。”

林家這邊看樣子是弄不出銀錢來了,除非讓賈母出面,但是這樣一來,只怕府裡現在已經成了個空客的局面就會被賈母得知。王夫人知道賈母偏心二房不假,但是賈母在偏心,也不會允許她將府掏空。何況,就算賈母答應,大房還不答應呢,真要鬧起來,賈母可壓不住。所以這事不能報給賈母知道,但是總共十五萬兩銀子,還是不夠填省親別院的窟窿。

無計可施的王夫人最後還是打起了賈母私房的主意,帶著鳳姐到了賈母房裡,屏退周邊伺候的人,半字不提府裡產業已經變賣大半的事實,只說家中的銀錢不夠建省親別院的,雖四處籌措,依然不足,這樣的話,園子恐怕不能及時建完,將耽誤娘娘省親大事。

賈赦承爵,在朝中有職無權,不務正業,只知道吃酒睡小老婆。賈政雖然為人方正,奈何仕途不順,蹉跎十幾年不見升遷,因此賈家自賈母起,均視元春封妃,省親為榮寧開府百餘年後中興之兆。這樣大事哪能耽誤,於是聽了王夫人的言語,賈母出頭,將賈赦、賈政和賈珍都叫了來,讓各房把銀錢湊足。賈母帶頭,從私房裡拿出十萬兩,大房和二房各出十萬兩。東府原本已經掏了十萬兩,這次再拿出五萬兩。

王夫人算計著,三十五萬兩,加上借來的十五萬兩,還是賬上餘下來的,加上賈敏那邊還有些剩下來的材料,足夠了,恐怕過後還有富餘,這樣的話,就要把銀錢往來支出的帳要緊捏在自己手中,不僅僅是為了免得銀錢被人貪了,而是剩下來的就可以放入自己的腰包。將此有餘,已補不足,這樣一來,二房掏出的私房縱使不能都找回來,但也不無粘補。

賈璉鳳姐各自去忙,回來已是深夜。賈璉在燈下看著鳳姐疲憊不堪的模樣,道:“你這一天都在忙些什麼,竟然累成這個模樣?”鳳姐一面解了衣裳,對著鏡子卸妝,一面道:“左右不過那些瑣事,還能忙什麼?只是我今天被太太支使著到姑媽家去了一趟,借了五萬兩銀子回來。……”

將今日去林家的經歷和回來之後王夫人的言語向賈璉講述了一遍,鳳姐轉身向賈璉道:“你說姑媽家是真沒錢還還在那裝窮?你也去了南邊姑媽家幾次,而且這次姑父過世,你也在場,跑前跑後的幫了不少忙,林家有幾分家底怎麼著也該知道一二吧?”

賈璉歪在炕上,看著鳳姐卸妝,道:“你今天在太太那裡不是有理有據的駁了太太嗎?既然在太太那裡你都幫著林家說話,怎麼這會子你反而懷疑起來?”鳳姐側著身子對著鏡子摘著耳墜子,道:“那是你沒聽到太太的話。我回來之後到太太處說我從林家借到五萬兩銀子,太太的臉立刻沉了下來,雖然沒直說,可是話裡話外就是嫌錢少,覺得我辦事不利。哼,既然嫌我,她怎麼不去林家?恐怕太太去了,五萬兩還借不來呢!再說,我也不是幫著林家說話,只不過是將姑媽對我說的再講給太太聽罷了。”

鳳姐最是好強,素日最喜攬事,好賣弄能幹,恨不得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有多能幹,偏王夫人在她最得意的事情上質疑她,鳳姐心中不快,所以在回話的時候,言語中不免偏幫林家一二。鳳姐卸完妝,挨著賈璉躺下,道:“我覺得姑媽家怎麼也到不了連五萬兩子拿出都困難的地步。雖然家裡沒有精明能幹的子弟打理生意和鋪子,但是姑媽家總共才幾個主子,也就這一代才多了點,單田產就夠家裡過活了,何況姑父還做了這麼些年的官。若是真困難,姑媽怎麼捨得將皇家給的賞賜往外推?也不知道姑媽怎麼想的。”官俸多少放在一邊,做官的可是有不少灰色收入呢。就連賈赦和賈政,這方面的收入都不算少,何況林海還作了這麼些年有實權的官。

賈璉打了呵欠,道:“這個我也不清楚。我雖往姑媽家去了幾次,但是姑媽家有多少家底哪裡會讓我知道?不過從姑媽家住在咱們府上的那段日子看,雖然日子過得不錯,但是照著咱們家還是差著。林家祖輩都是讀書人,這讀書人最講究‘風骨’,翰林院裡的窮官,書讀的是不少,可是每個月只有到發月俸的日子才捨得買肉來吃,打那麼一次牙祭。至於姑媽將皇家的賞賜退還給皇家,誰知道姑媽是怎麼想的?或許正如她所言,不想用姑父用命換來的錢,才這麼做的。”

雖然賈璉去了揚州兩次,可是第一次他那個時候還不知事,若非賈敏點醒他,他恐怕要渾渾噩噩過日子一直到賈家被抄家為止。第二次,因為林海垂死,他趕了過去,雖然跟著幫忙,可是更多的是在外幫著料理林海的喪事相關事宜,至於林家內務,自有賈敏料理。財帛動人心,賈敏不想考驗賈璉的人品,所以乾脆就不讓他插手,就是半夜偷偷的轉移財產,都瞞著他。所以賈璉只能看到明面上林海死後,賈敏他們收拾出來的東西,因為值錢的都已被賈敏放在揚州,安置好了,不帶走,這樣一來,林家財物大縮水,賈璉根據明面上的財物估計的話,林家家境可不就是一般唄。

不管王家還是賈家,行事都頗為張揚,顯富於前,和行事低調內斂的林家相比,自然覺得林家家境差一等。而且賈王兩家的飲食習慣和林家也大相徑庭,賈王兩家以有肉吃為衡量標準,吃個茄子都要好幾十只雞來配它。可是林家飲食習慣,講究養生,清淡,食物保持原味。所以這樣一比較,林家又差賈家一籌。……聽賈璉這麼說,鳳姐想了想,也覺得或許林家真沒有她所想象的那麼富足。

又連著打了好幾個呵欠,賈璉翻了個身,口齒不清的道:“你也別想那麼多,姑媽家有沒有錢和我們沒什麼太大關係,就是有錢那也是林家的,人家願意怎麼用就怎麼用。……你眼睛也老別盯著人家了,回頭將我給你的銀錢歸攏一下,看看有多少?如今我們這房要往外掏十萬兩銀子,一時之間鋪子裡恐怕拿不出這麼一大筆銀錢來,看看你手裡有多少,不足的我給你添上。……”

話說到後面,已經含糊不清,最後消無聲息,賈璉已經睡了過去。但是賈璉睡著了,本來也有了睏意的鳳姐卻被賈璉的話給嚇得清醒了過來。自她嫁進來,除了那陣子因為陪嫁丫頭和通房和賈璉鬧得很僵的那段日子,賈璉每隔三五個月就給她些銀錢,數額一般從兩三百兩到五六百兩不等。後來賈赦將他手上的產業也丟給賈璉管理之後,賈璉拿回來的銀錢更多了,但是這些銀錢都被鳳姐拿去放債了。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收上來的銀錢因為這陣子府裡的產業變賣了不少,都被她用在府中日常花銷上了。如今賈璉跟她要錢,她哪裡拿的出?想了半天,沒辦法可想的鳳姐打起了自己嫁妝裡古董的主意,裡面很有幾件大家夥,日常並不擺出來,先將它們拿出去當了,在賈璉面前搪塞過去,等回頭錢收上來,在悄悄贖回來就是。想出了對策的鳳姐安心下來,也睡了過去。

且說王夫人和鳳姐都覺得賈敏將皇家賞賜的那些東西原就是林家應該得的,何況林家林海已逝,孩子還尚未成人,賈敏這麼一個孀婦手中多攥些銀錢作依靠正是正理,沒想到賈敏竟然將要將東西退還給皇家,這行為真是傻透了。卻不想賈敏這麼作是有用意的。果然這日皇后娘娘派人來林府傳旨。賈敏聽了,忙開中門將人迎了進正廳,那內侍走至廳上,南面而立,口內說:“奉皇后娘娘懿旨:宣一品文華夫人林賈氏入興慶宮覲見。”說畢,也不吃茶,拿上賈敏遞過去的謝禮,便去了。

穿戴上一品文華夫人的誥命服飾,賈敏坐車入宮。進了外皇城,到了內城大門口,換上早等候在那裡的青幔小轎,到了東華門,下轎,由一行內侍領路前行。走了近大半個時辰,到了皇后的興慶宮。繞過長長的宮廊,跨過高高的門檻,賈敏進到了興慶宮正殿外。由內侍進去通稟之後,一名中年女官迎了出來,將賈敏領進正殿。

一進大殿,賈敏只覺暖香襲來,往上首看去,一年約二十七八歲,身著明黃色宮裝,頭戴紫金翟鳳珠冠的貴婦端坐其上,背後立著近兩米高的紫檀邊座百寶嵌戲獅圖插屏。賈敏跪在光潔可鑑的金粉地磚上,叩拜皇后,聽見上面一個柔和的聲音:“免禮。”等賈敏起身,皇后道:“林大人忠心為國,有功於社稷,朝廷論功行賞,林夫人上折要求將皇上賞你家的財物全還了回來,可是對朝廷給林家的封賞不滿不成?”

賈敏趕緊跪下,磕頭請罪,道:“民婦不敢。民婦之所以將財物封還回來,不過是覺得為人臣者忠於職守,為國盡忠是應當應分之事,民婦的丈夫身為陛下的臣子,死得其所,畫像入功業閣和朝廷封賞的諡號已經對民婦的丈夫蓋棺定論,再當不起朝廷這� �厚賞。再則,民婦雖然身為內宅女子,也曾聽我家老爺談論過國事,聽聞近幾年,西南西北地區災禍不斷,皇上為了賑濟災民,屢屢削減宮中用度,將其節省下的銀兩用到災民身上。舊年黃河決堤,東南又逢倭寇之亂,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流離失所。我家老爺若在,必竭力為皇上分憂解難。如今他去了,民婦雖然不堪,不過是一內宅女子,沒多大見識,但是也知道秉承先夫遺志行事,所以想著將這些財物獻出來,請皇上將它們用到當用之人身上,也算民婦為先夫盡的一點忠心。”

靜默半晌,皇后才道:“倒是難為你一片忠心。只是你們一家現在也不易,林大人已經駕鶴西去,你一個內宅婦人帶著幾個未成年的孩子生活,想必很是艱難。將幾個孩子養大成人,婚嫁娶妻,所費不菲,皇上既然賞給你家了,那麼這些東西你還是留下吧。”

賈敏磕了一個頭,道:“民婦謝謝皇后掛懷。只是民婦和民婦的兒女如今有屋住,有飯吃,有衣穿,……,比起那些顛沛流離,家園被毀,親人離別的窮苦百姓要好的很多,民婦和民婦的兒女已經很滿足了,這些東西給民婦一家,不過是錦上添花,但是朝廷收回去,用於救濟百姓,對於他們來說,則是雪中送炭,所以還是請朝廷將它們發揮更大的作用才好。”

沉默了一會兒,皇后道:“既然這樣,那麼就依你所請,將這些東西收回。你也不要跪在地上了,起來吧。這些東西既然是皇家賞賜給林家的,那麼就是林家之物。你這次獻‘財’有功,本宮在這裡可以答應你一個請求,只要你所請不過分,哪怕是朝堂之事,本宮都可以代皇上答應你。”皇家這般收回賞賜給林家的財物,不僅讓人覺得皇家有出爾反爾之感,而且不符合有功必賞的規矩,因此到了皇后口中,就變成林家“獻財”了。

賈敏明白其中的奧妙,也聽懂了皇后的言外之意,起身,躬身道:“皇后娘娘,民婦是有個請求,還請皇后娘娘應允。”賈敏因為彎著腰,低著頭,沒有看到皇后眼中一閃而逝的瞭然和鄙夷,只聽見皇后讓她儘管言來。賈敏道:“民婦請求皇后收回民婦身上的一品文華夫人誥命。”

皇后板著的一張嚴肅端莊的臉因為賈敏的請求意外而意外的裂了一條縫,露出驚訝的神情,訝然道:“林夫人,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怎麼會提出這樣的請求?”

賈敏恭順的答道:“民婦知道民婦在說什麼。民婦也知道民婦這一品文華夫人誥命乃是朝廷感念先夫的功勞而封賞給民婦的。只是民婦膝下有兩個兒子,雖然有些頑劣,但是天分還算不錯,又有幸拜得名師,將來科舉入仕,為國效力應該沒什麼問題。民婦自然是盼著兩個孩子浸入仕途後學習他們的父親,忠於職守,為國盡忠。只是他們年紀小,民婦擔心時日一長,他們對父親之事會有所遺忘,何況,雖然民婦盼著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但是民婦也知道讓他們賽過他們父親並不容易,所以民婦想著給他們立個具體的目標才好。因為誥命有從夫從子之說,所以民婦想著,若是民婦依然是二品誥命,那麼將來由兒子請封為一品誥命,是不是可以作為鞭策他上進的動力呢?民婦一介婦人,不知道該如何教育孩子上進,沒什麼好辦法,只能想出這麼個笨主意,所以才請求皇后娘娘奪去我一品夫人的誥命。”

皇后笑了,道:“你這個主意雖然是個笨主意,但是卻不是那麼好達成的。況且你獻財於朝廷,本就有功,正該封賞才對,若是免去你一品夫人誥命之銜,豈不成了懲罰了?這讓朝廷如何向天下臣民交代?這個要求本宮不會答應的,你不要再提了,換一個吧。”

“既然這樣,那麼民婦沒有要求了。”賈敏搖搖頭道。皇后想了一下,道:“剛才你言語中提到你膝下有兩子,如今可都在讀書?”賈敏答道:“長子清玉,於去歲恩科中考中舉人。次子霽玉,現下在國子監讀書,成績出眾。”

“既然這樣,我賜兩人同進士出身,入六部為筆帖式,……”不等皇后說完,賈敏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道:“請皇后娘娘收回成命。……”皇后見賈敏驚慌失措的模樣,道:“你不用擔心,本宮並非干政。你請求奉還皇家賞賜的摺子遞了上來,皇上看過之後,因為男女有別,不好見你,所以皇上才讓本宮將你宣進宮來,本宮是奉了皇上的命令行事,代皇上向你問話,關於你兩個孩子的賞賜皇上也有言在先,所以本宮說的話代表了皇上的意思。”

賈敏道:“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厚愛,民婦知道,但是民婦的兩個兒子寸功未立,不敢領這麼大的賞。何況,先夫在時對他們兩人期望甚高,所以民婦希望,他倆若是要入仕,必是靠自己的真才實學,憑著自己的真本事入朝堂才行。先夫當年文采風流,出口成章,滿腹經綸,是御筆欽點的探花,他們兩個便是不能越過先夫,總也不能恩蔭入仕,丟了先夫的臉面!”

聽賈敏言下之意,就是讓兩子科考入仕了。皇后見賈敏語氣滿滿,意志堅定,忍不住道:“都說科舉考試那是‘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想要科舉入仕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三年一次考試,每年全國那麼多考生,不過錄取一百多名,……”話說到一半,皇后突然想起皇上讓她問話之前,曾經和她說過林家的基本情況,林家的幾個孩子都尚未成年,然後又想起剛才賈敏所言,兩個孩子,一個已經是舉人了,一個在國子監讀書,而且賈敏還言道,兩個孩子都得拜名師,因此話頭打住,轉而問道:“不知道林夫人的兩個孩子現在多大年紀,拜在哪位大儒門下?”

賈敏道:“長子清玉今年xx1,次子比他小三歲,兩人都拜在弘一大師門下。”皇后聽了雖然面上不曾表露出什麼,但是心中大為驚訝。這麼年輕就有現在的成績,又是弘一大師的學生,雖然不敢說科考考試百分百的把握,但是至少有七八成的勝算。難怪賈敏不肯接受兩個孩子被賜同進士出身和以筆帖式入仕。

筆帖式作為國家□□品小官,雖然升遷較為容易,速度較快,但是那是和恩蔭出仕的相比,和正經科舉出身的,升遷速度還是差著一籌,何況科舉入仕,在仕途上是根正苗紅的正規出身,其他方式入仕的與之相比,都是不入流。這般年紀,縱使考上幾次考不上,再找門路透過其他方式踏入官途也來的及,什麼都不耽誤,年輕就是資本。與之相比,皇后剛才所說的賞賜已經算不上賞賜了,因為若是按照她的意見來,等於毀了兩個孩子的前途。

只是這樣一來,皇后反而不知道該如何賞賜給賈敏了,因為賞賜財貨,對方不需要,才剛獻上來一大筆。給兩個孩子一個晉身之梯,這梯子搭的又不合適。猶豫了一會兒,皇后道:“剛才是本宮魯莽了,不瞭解情況就胡亂賞賜,差點阻了林夫人兩個兒子的前途。林夫人有兩位如此聰穎好學之子,後半輩子也算有靠了。……”皇后又裝作不經意的道:“對了,你是賈家的女兒,鳳藻宮的賢德妃是你的侄女,你這次進宮來要不要去見見賢德妃?”

賈敏想都不想,毫不猶豫的拒絕道:“皇家椒房眷屬入宮請侯自有規章,今日並非二六入宮探視之日,民婦不敢逾越皇家法度。何況民婦出嫁之時,賢德妃尚未出生,等賢德妃出生,民婦已經隨著外子去了外任,雖然民婦和賢德妃有姑侄之名,但姑侄之情淡遠,賢德妃雖想念親眷,但想來更想見的是家中看她長大的父母及各位長輩。”

聽賈敏這麼說,皇后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點點頭道:“林夫人所言甚是,今日卻非宮外椒房貴戚入宮請見之日,本宮身為皇后,正該以身作則,嚴格遵守各項規章制度,不好破例為之。況且林夫人無意,本宮也不好勉強。時間也不早了,林夫人告退吧,以後閒了,本宮再請林夫人過來說說話。”

聽了皇后冠冕堂皇的一番話,讓賈敏可是知道了什麼叫做顛倒黑白。明明你剛剛說要嚴格遵守宮中法度,不好破例,怎麼就變成了我無意,不好勉強?其實是你根本不希望我去見元春才是。想歸想,但是賈敏面上不露絲毫聲色,向皇后告退,走了興慶宮,賈敏才感覺到厚重的大禮服下面裡衣陣陣溼意。

至晌午,賈敏才回到府,換過衣裳,疲累之極的她顧不上休息,將莊先生請了來。賓主雙方各行禮數後,便隔著一張條桌各自坐於兩頭的圈椅上。賈敏屏退一干人等,丁嬤嬤應聲退出後,把閒雜僕婦丫鬟隔開五十步遠。門窗大敞,外頭的人只能看見裡面兩人守著禮數,遠遠對面而坐,卻聽不見裡頭講話。

客氣了幾句之後,賈敏講述了她在宮中的遭遇,然後開門見山,問道:“依莊先生所見,我所求之事能成否?”莊先生手搖摺扇,搖頭晃腦作高深狀,道:“依老夫所見,林夫人這次必定能心願得償。如果老夫所料不差,三天之內,皇上那邊就會有旨意下來。”

“果真?”賈敏聽了,驚喜萬分的道。她雖然是抱著這種想法去的,但是到底沒有把握一定就成功。莊先生笑笑道:“上皇和義忠親王相爭最激烈的那幾年,戶部曾經爆出虧空,數額巨大,觸目驚心。上皇和義忠親王互相將罪責往對方身上推,最後義忠親王事敗被誅,戶部之事上皇並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說法,就這麼不了了之。因此大部分朝臣,只當戶部虧空乃是子虛烏有之事,不過是上皇和義忠親王爭鬥時捏造的罪責罷了。但是實際上,如果細究下去,就會發現戶部虧空乃是事實。……自皇上登基以來,最讓人讚譽的就是生活儉省,不喜豪奢。皇上以上皇尚在,做兒子的不能在父親之前慮生死,否則是為不孝,將工部上書為其修建萬年吉地的摺子給駁了,以至於皇上登基好幾年了,萬年吉地尚未修建。……”

莊先生緩緩收攏摺扇,道:“按照國家定製,新皇登基後,就要選擇“萬年吉地”,營建陵寢。可是皇上這邊不要說興工,就連萬年吉地的勘測都不曾作。難道皇上真的不曾慮其身後之事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那麼只能說明一條,那就是戶部沒錢。國家用度緊張拿不出錢來,所以無法給皇上修建萬年吉地,以至於皇上只能找藉口拖著。所以皇上一登基,就迫不及待的改革。戶部沒錢也就罷了,偏國家這幾年還不安定,不是這邊出事,就是那邊遭災的,用錢的地方越來越多,在改革不見成效,國庫不見豐盈之前,皇上只能想法設法儉省,省出銀子來以派他用。林夫人獻財之舉,正好搔到了皇家的癢處。像林夫人這般視金錢無物之人,偌大的一筆財富,竟然毫不猶豫說放手就放手,一點都不心疼,這份魄力一般男子都不如。”

面對莊先生的誇獎,賈敏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我也是覺得有多大腦袋就該帶多大的帽子。外子故去,留下我一介婦道人家和幾個未成年的孩子,清玉雖然有個舉人的名頭,可是到底不是官身。皇上賞賜的皇莊和山頭雖好,但是皇家的產業原本有御派的管莊太監掌理,能在皇莊裡當莊頭、管事的在宮裡都是有靠山的。何況皇字當頭,莊裡不論出了什麼事,也少有人過問,我們貿貿然的接收過來,換了莊頭和管事,恐怕會得罪他們後面的主子,可是若是繼續使用他們,恐怕他們未必將我們孤兒寡母的放在眼裡。”

莊先生皺了皺眉道:“林夫人的意思是皇莊裡面有貓膩?”賈敏笑笑道:“我可沒那麼說,只是我們自家的莊子,莊中從管事到莊頭,一應身契俱在主家手裡,還都想著從中撈點好處呢。……”

皇家的產業因為沾了一個皇字,各部門有司衙門輕易不會過問。皇上和後宮妃嬪也都不會理會,上面沒有約束,下面沒有監督的,若是沒有弊病才怪呢。只是查出來又如何?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能夠在皇莊裡謀到差事的,背後自然有那麼一點勢力。管吧,得罪幾個奴才不要緊,我擔心的是得罪了他們身後的人,而且打蛇不死,若是被他們記恨,念著報復,誰知道什麼時候背後給你來一下子,到時就難說的很了。這些皇家的“奴才”本就未必將林家放在眼裡,畢竟林家現在連個有官身身份的人都沒有,若是不管,任他們任意妄為,更是不將林家看在眼裡,天長日久,主家的威信蕩然無存,奴大欺主,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

“朱雀大街的宅邸好是好,可是那裡住的大多是皇家宗室,縱有一兩家王公大臣,也都是世家後族。裡面的皇家宗室,爵位略微低一點的都沒有,除了親王就是郡王。滿條街的皇親國戚住進去我們這一家‘異類’,若是外子還在,我們還有幾分底氣住進去,如今……,還是算了吧。我們還是住在正陽大街自家的宅子好了。可是這樣一來,朱雀大街的宅邸就空了下來,宅邸因為是御賜的,賣又不能賣,租也租不出去。那個地段,好是好,可是沒人敢租。我家不僅要派人去看宅子,而且每年養護還要花上一大筆錢,實在是浪費。朱雀大街的宅邸縱使不去住,留在手中和皇莊、山頭一樣,也是燙手的很,還是交上去心裡踏實。”

莊先生捋了捋頷下稀疏的鬍鬚,緩緩道:“林夫人不僅想的通透,看的也通透。世間能夠看到林夫人這般田地的女子還是有的,但是看到了,並且能夠做到林夫人這般地步的,並不多。錢財迷人眼,雖然其中有很多關礙,但是只要產業握在手中,一年怎麼說也有七八千兩銀子的出息,而且是持續不斷的收入。林夫人將它獻上去,家中可是斷了一項能夠留給子孫後代的財源呀。”

賈敏笑笑,傲然道:“林家雖然稱不上富足,但是也不曾缺衣少食。家中還有些產業,倒也過得。俗話說好兒不吃分家飯,林家子孫若是這般沒志氣,只想著依賴祖業,自身不上進,那麼根本不配為林家的子孫。”聲音冷靜輕柔,卻帶著一股鏗鏘豪氣。

莊先生端起茶碗,輕輕撇去茶末子,喝幾口潤潤嗓子,繼續道:“事情成了雖是成了,只是今上不比上皇溫厚仁和,恩賞大方,所以夫人所求,雖然會如願,但是夫人不要報太高期望才是,因為封賞恐怕並不高。……”

賈敏笑笑,打斷他,道:“莊先生,我所求的不過是林家能夠有個身份出去不被人小瞧了去,至於高低與否,並不在意。畢竟我一個女流之輩,孀居之身,雖然有一品誥命在身,但是有很多事都無法出面,能依靠的就只有清玉和霽玉,但是兩人皆是白身,行事自然多有不便,所以才設法籌謀一個身份回來。將來如何,其實還是要孩子他自己去走才是。”

莊先生放平視線,嘉許的朝賈敏點點頭,道:“夫人溫雅謙和,才智過人,行事有度,胸中自有溝壑,堪稱林家之福,東翁有夫人為妻,兩位小少爺有夫人為母,乃大幸也。”以前,身為林海的幕僚,莊先生並沒有和賈敏打過交道,所以對於賈敏其人如何,所知甚少。但是自林海中毒之後,樁樁件件事情都被莊先生收在眼底。冷眼旁觀過後,莊先生發現賈敏玲瓏多智,行事果決,一般男兒都未必及得上她,讓莊先生常常暗自嘆息,賈敏是個女兒身真是可惜了。

和莊先生有一樣的想法的還有宮裡的皇上。當賈敏退了出去之後,皇上從皇后身後的大插屏走了出來,嘆道:“難得賈家竟然還有個明白人,只可惜賈家如此明白事理之人竟然是個女兒身,嫁了出去。若是她為男兒,縱使賈家恢復不了當日一門兩國公的輝煌,也不至於敗落至此。”皇后笑著附和:“臣妾可是難得聽皇上這麼讚賞一個人。不過臣妾也覺得這位林夫人是個妙人,一見投緣的很。……”

外面內侍來報,說上皇太后派人來請皇上到上陽宮用膳,打斷了皇后的言語。看著皇上匆匆離去的身影,皇后銀牙暗咬,站在那裡半晌不動。皇后的奶孃走過來,低聲勸道:“皇后娘娘,鳳體要緊,仔細站在風口風吹找了傷了身子。”

皇后轉身往回走,一面走,一面恨恨的道:“這次上皇太后請皇上過去用膳,只怕我們的那位賢德妃又在那和皇上來了個‘不期而遇’。明明本宮才是上皇太后正經的兒媳婦,可是上皇太后卻把那個外八路的女官出身的一個妃子擺在了本宮前面。……”皇后也想日日伺候在上皇太后的身邊,藉此多見皇上幾面,可是卻被上皇太后給阻了。正經的兒媳婦不用,卻將賢德妃留在身邊。

聽到皇后的怨尤之言,皇后的奶孃趕忙勸止:“皇后娘娘,請慎言。”本朝以孝立國,這話若是傳出去,不管在上皇太后那裡還是皇上那裡都討不了好。有心人若是在這之上做文章,給皇后扣個“不孝”的帽子,那麼皇后因此被廢也不是不可能。

皇后也知道她說錯了話,只是她心有不甘,拉著奶孃的手道:“奶孃,本宮不忿。皇上在前朝忙起來,十天半個月不進後宮都是常事。雖然祖宗家法規定,每月的初一十五皇上例行歇在中宮,可是皇上真要在前朝忙起來,不到本宮這裡來,壞了規矩,縱使朝中的御史也不會說什麼,誰讓皇上並不因為其他事耽誤了,而是因為勤政呢。因此本宮雖然身為皇后,但是一個月見到皇上的次數也不是很多。今天好不容易皇上來了,和本宮說說話,眼看就是午膳時間了,卻又被人家藉著上皇太后的名義給叫走了。這若是一次兩次本宮也就忍了,但是實在是欺人太甚了,屢屢如此,……”

奶孃也知道皇后的苦,張了張嘴,半晌才道:“皇后切不可這般自苦,你可是皇上的正宮娘娘,這宮裡除了太上皇、上皇太后,還有皇上,下來就是皇后娘娘你了。賢德妃之所以這麼猖狂,不過是仗著在上皇太后身邊幾年的情分而已,再就是肯大把撒錢,讓宮裡那些眼皮子淺的說她好話罷了。只是上皇太后已經是有了春秋的人,去年冬天病了好幾場,還能護著賢德妃幾年?在潛邸的時候,皇后娘娘不是就已經知道上皇太后是個糊塗的了,若非前頭有個好姐姐,後面又生了個好兒子,否則……。皇上也清楚上皇太后是什麼樣的人,不過是礙於一個孝字罷了,其實上皇太后的態度根本影響不了皇上。若是皇上早就對賢德妃有心,何必等到現在,前幾年賢德妃更年輕,顏色更好的時候豈不更好?”

見皇后的臉色稍霽,奶孃繼續道:“照著賢德妃那麼個花錢法,就是家裡有座金山也禁不住她這麼花,何況我已經打聽過了,賈家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開國功勳國公府啦,而且賢德妃又出身於不承爵的二房。再說,各位妃嬪身邊真正貼心的人,也不是她幾個錢就能收買的了的,所以別看賢德妃現在得意,其實掀不起什麼大風浪,皇后娘娘真正要注意的是那些不聲不響的的人才是。不是有句話說‘會咬人的狗不叫’嘛!”

皇后的臉色在奶孃的勸轉下,變緩,她咬咬唇,道:“雖如此,可是也不能就此看低賢德妃。她能從一介女官,一下子成為皇上的妃子,若沒有一點手段那怎麼可能?而且宮外,她舅舅現任九省統制。去年守衛泉州,擊退倭寇,以致中毒身死的林海乃是她親姑父。雖然林海已經死了,她失去一條臂膀,但是她那個嫁去林家的姑姑可不是個簡單的,連皇上都稱讚她,惋惜她不是個男兒。”

奶孃笑笑,不以為意的道:“再不簡單又能怎麼樣?一介女流之輩,又做不得官,也就那樣子了。”皇后一聽,也覺得有道理。若是賈敏真是男兒,朝廷多了棟樑,皇上多了一個肱骨之臣,但是賢德妃那裡也多了助力。如果是這樣的話,賈敏是女子倒是件好事,雖然皇上那裡分憂解難的人少了一個,但是賢德妃那裡也少了支援,與前一項相比,後面這個對皇后來說才是最重要的。不過因為賢德妃的緣故,皇后對賈敏並沒什麼好感。

皇后不喜賈敏,但是皇上對賈敏印象很好。正如莊先生所說,賈敏此舉正搔到了皇上的癢處。皇上缺錢,賈敏將那麼大一筆財物獻上來,雖然這些原本就是皇上賞給林家的,賈敏此舉不過物歸原主罷了。但是意義不一樣。這些財物都是林海拿性命立功勳換回來的,是林家應得的。林家收下,理所應當,縱使不還回來,誰也說不出什麼。

更何況,除了林家,也有不少朝臣收到皇上的賞賜,但是人家收下了就是自己的了,誰家也沒想著還回來。特別是林家現在的支柱林海不在了,剩下的孤兒寡母弱女,生活並不容易。可是這樣的情況下,林家竟然還想著百姓,想著為國盡力,與之相比,那些拿著朝廷俸祿,卻不思為他這個皇上分憂,尸位素餐的官員實在是該責,該罰!

林家做出這般舉動,皇家也不能無動於衷,沒有表示。只是林海的功勞已經蓋棺定論,人又死了,不能再加官進爵。賈敏的一品誥命夫人到底了,只有宗室才有超品之說。想來想去,皇上大筆一揮,賞了霽玉一個五品雲騎尉的爵位,並傳話給皇后,今後逢年過節,宮裡頒下賞賜之時,不要忘了林家,並且告訴皇后,在命婦覲見之時,對賈敏也要特別照拂,以表明林家雖然林海已經死了,但是林家是被皇家看顧的。

皇上叮囑皇后的言辭林家無從得知,但是霽玉的爵位在賈敏進宮的第二天就賞了下來。皇家也沒有把所有的財物都收回去,將大頭皇莊、宅邸、山頭和五萬兩白銀收走,下剩的一千兩金子及字畫古玩、綢緞首飾等物留給了林家。

霽玉被封爵的訊息傳到賈家,除了賈母為賈敏真心感到歡喜,其他人心內都五味陳雜。賈母忙吩咐鳳姐備禮,並詢問下面報信的管家林重,林家擬定哪天慶賀,他們闔家去給慶祝去。林重道:“我們太太的意思,家裡並不打算辦席。雖然這是喜事,但是我家老爺的熱孝才過,全家還在孝中,呼朋喚友擺席慶祝實在不妥。將來兩位少爺是要出仕的,萬不敢有一絲行差踏錯,汙了林家的名聲。只是我家太太也說了,這是喜事,也不好一點不表示,因此派小的在京中的會賓樓定了幾桌燕翅席,給府上送來。至於我們太太就不過來了,還請老太太、舅老爺、舅太太們體諒。”

不等賈母說話,一旁的賈政捋須點頭,道:“正是這個道理。霽玉將來是要做官的,在孝道上絕對不能被人指摘。只要有心將來什麼時候慶祝不行,何必趕在妹夫的孝中。”賈政說了這話,其他人也不好再說什麼了。等賈敏定的燕翅席送過來之後,眾人將賈敏一家不能來的遺憾丟在一邊,坐席,各自玩樂了起來。

這頓燕翅席王夫人吃的食不甘味。對於霽玉年紀輕輕就有了爵位在身,她是又羨又妒。她和賈敏年紀相仿,賈王兩家又是通家之好,所以自幼就熟識。兩人從幼時小女孩的攀比心一直比到現在,王夫人從來就沒贏過賈敏,每每剛有超出賈敏的跡象,就又被賈敏翻盤,讓王夫人不由得想賈敏是不是生下來就來“克”她的。幸好她還有元春,能夠勝賈敏一籌。

吃過飯,薛姨媽到王夫人處閒話,說著說著,不由得說到了兒女身上。薛姨媽先是沒口的誇了元春和寶玉一遍,然後又提起她那不成器的兒子薛蟠,讓她整日操心。跟著就說到了賈敏身上。薛姨媽感慨她和賈敏都是沒了丈夫的,偏賈敏比她有福。霽玉這才多大年紀,就有了爵位在身,實在是前途正好,比她強了不少。

就霽玉被賜爵一事,王夫人雖然心裡也不是滋味,但是聽薛姨媽這麼說,面上卻做不屑狀,撇撇嘴道:“不過一個小小的五品的爵位,算得了什麼?何況,你真當這是她死去的丈夫得聖寵,廕庇子孫,得來的?若真是那樣,為什麼姑老爺死去的時候皇上不賞,偏這個時候才賞下來?老太太那邊不明真相,滿心為她歡喜,可是卻瞞不過我去。這個爵位是我們家這位姑奶奶將皇家賞賜的莊子、宅子和錢財獻上去,換回來的。那些財物,不算宅邸、皇莊和其他,單銀錢就有五六萬兩。一個五品的爵位,每年的歲俸加上祿米,不過一百多兩銀子,一百年下來才一萬多兩銀錢。這筆送出去的錢財恐怕這輩子都賺不回來!也不知道姑太太這帳是怎麼算的,真是糊塗,有那錢留著幹什麼不好,真是虧死了!”

薛姨媽聽了王夫人的話咋舌,心中算算賬也覺得不值,滿心的羨慕化為烏有。回到梨香院,寶釵迎了出來。進屋之後,寶釵和薛姨媽商量:“媽媽,今天席上老太太吩咐鳳姐預備賀禮送往林家,我們在這裡住著,是不是也要預備些東西給林家送去?就算不為了討好老太太,林家霽玉表弟這才多大年紀,身上就有了五品的爵位,而且聽說他在國子監書讀的也很好,將來前程恐怕錯不了。所以這次我們應該備份厚禮送過去,和林家交好才是。”

早已經從王夫人那裡得到“□□”的薛姨媽嗤笑道:“什麼前程錯不了?你當林家霽哥兒的爵位是怎麼來的?不過是花錢買來的,能有什麼前程?……”將從王夫人那裡聽來的事實告訴寶釵,薛姨媽道:“不過和大房的璉兒身上捐的同知一樣,有什麼好炫耀,值得說嘴的。不過我的兒,你提醒的也是,我們在這邊府裡住著,那邊可是老太太最疼的女兒,如今外孫有了爵位,我們既然知道了,總不好不表示。倒是應該打發人送份禮過去,不過用著特別準備,按照一般走禮的規矩走就是。”

寶釵聽了,大急,想再勸勸薛姨媽。朝廷的爵位哪裡是能夠和做買賣一般,可以拿錢買賣的?若不是林海有功於社稷,賈敏就是獻上百萬錢財,朝廷也不會給霽玉封爵的!若是爵位能夠拿錢來買,薛家有百萬之富,還不早買個爵位回來了,何至於讓賈母嫌棄薛家皇商的身份?賈璉捐的五品同知身份,雖說是官身,但是那是虛銜。拿錢走門路就能捐的,朝廷不發俸銀,只不過抬了一下身份。哪裡能夠和霽玉正經八百的爵位相比?

不等寶釵開口,薛姨媽又搶在前面,語重心長的道:“我們家在京裡靠的就是你舅舅家和你姨娘家。如今你舅舅不在京裡,我們只能靠著你姨娘家。你姨娘家是國公府,如今府裡又出了娘娘,比以前是更上一層樓。林家原本林老爺還在時,雖然家裡沒有爵位,可是到底是二品官,倒也不錯。只是如今林老爺過世,最出息的不過是清玉有個舉人的身份罷了。如今雖然霽玉有了個雲騎尉的爵位,但是才五品,宰相門前還七品官,他這個根本算不了什麼。林家拿什麼和賈家相比?”

“況且你姨娘和她家的這位姑太太不和,原來面上還能維持,據說現在兩人已經撕破臉了。我們雖然想著討好老太太,但是也不能惹你姨娘不快。原本你和寶玉的事,你姨娘是千肯萬肯的,只是老太太那邊不鬆口,因此這是就這麼膠著。只是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就算老太太看不中你,只要你姨娘認定了你,老太太也沒個越過寶玉的父母直接將事情定下來的道理。所以你姨娘和我商量著,讓你討得老太太歡喜,進而取得她同意。……如今你姨娘的女兒成了娘娘,又要回家省親,這是多大的榮耀,所以你姨娘在老太太跟前也不像以前一樣說不上話了,到時,若是老太太還不同意,你姨娘就可以求娘娘出面。你姨娘如今有娘娘撐腰,而且老太太有上了年紀,……,所以老太太那邊我們是儘量討好,能不得罪就不得罪,若是真著惱了我們也沒辦法,但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惹你姨娘不快。你懂嗎?”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寶釵一肚子勸解薛姨媽的話,在薛姨媽說到她終身大事的時候,已經羞得不好張口了。等聽到後面薛姨媽的話,寶釵已經明白了。別看現在賈家內院依然是賈母為大,但是王夫人比賈母年輕,而且又有娘娘撐腰,此消彼長,若非還有一個“孝”字壓著,王夫人恐怕已經壓過賈母了。但是照這樣情勢看來,王夫人越過賈母之勢已經昭顯,因此雖然不能得罪賈母,但是更不能得罪王夫人。

林家林海已死,雖然因為霽玉封爵,挽救了一點林家“頹勢”,或許林家將來會更好,但是將來的事誰都說不準,難說林家會成什麼樣。林家和薛家本就是轉折親,交情不深,不比賈家,薛姨媽和王夫人乃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兩家又有聯姻之意。相比林家未可知的前途,還是不要冒著得罪王夫人的危險行事,直接抱住賈家現在這棵大樹的好。想明白的寶釵也就將勸解薛姨媽的話都嚥進了肚子,依著薛姨媽的意思行事了。

對比王夫人和薛姨媽酸溜溜的心態,李紈則純粹是羨慕了。將賈蘭哄睡著了,盯著賈蘭的睡顏,李紈不由自主的想到林家。林家本就是四代列侯,雖然到了林海這一輩中沒了爵位,卻是科舉出身,一路升遷,做到了二品大員的位置。死後,蔭及家人,妻子成了一品誥命夫人,兒子有了五品的爵位。對於賈敏來說,雖然死了丈夫,但是霽玉是她強大的依靠。

伸手輕輕撫上賈蘭的嫩臉,李紈心中湧起一片柔情。她盼著賈蘭出息,賈蘭日後哪怕趕上林海一半也是好的。只是賈蘭想要出人頭地並不容易,李紈知道,他不得王夫人歡喜,連帶著賈蘭這個二房的長子嫡孫也被忽視。何況有寶玉在,恐怕也指望不上賈家在賈蘭身上出力,那麼賈蘭只能靠著自己刻苦攻讀走科舉這條路了。可是學裡的老太爺上了年紀,一年中有一半的日子都病休在家,將學堂交給孫子賈瑞管著。賈瑞二十多歲的人了,連個童生都沒考上,這樣下去,豈不耽誤賈蘭?

單給賈蘭請個先生?寶玉是個不愛讀書的,因為學裡老太爺年老,又有賈母和王夫人護在裡面,所以寶玉就這麼混著。如果單請先生過府教導的話,恐怕賈政就會讓寶玉和賈蘭一起讀書。寶玉那個性子李紈還不清楚,哪裡是肯安靜下來讀書的,若是惹出什麼事來,恐怕賈母和王夫人不會怪寶玉,只會怪罪到賈蘭頭上,再說,李紈還擔心賈蘭� ��寶玉在一起,寶玉帶壞了賈蘭呢!

此路不通,琢磨來琢磨去,李紈將主意打在了清玉和霽玉的身上。清玉和霽玉年紀和寶玉相仿,但是如今清玉已經中了舉,霽玉這邊雖然依舊是秀才,可是李紈聽說在國子監學業也是頂尖的。之所以這次恩科沒下場,不過是因為年紀小,林海擔心他小小年紀中了舉,驕傲自滿,所以攔在裡面,等下一科罷了。若是賈蘭能得他倆教導,學業必有進益。知道賈敏和王夫人不睦的李紈知道,這事不能和王夫人提,否則必定不成,還是要和賈母說才行,因此李紈琢磨著挑個時間將這事和賈母說說。

完全不知道被算計的清玉正坐在書齋裡書桌前發呆,回想著送走宮裡前來頒旨的內侍,賈敏對他和霽玉說的話。賈敏直截了當的告訴他們,其實霽玉的爵位是她算計來的。她之所以想法設法求下這個爵位,為的就是家中的安定。她沒有懷疑清玉和霽玉兄弟之間感情的意思,這樣做不過是彈壓府裡不安分的下人。賈敏這般將話說到明處,清玉和霽玉反而無話可說。

釉玉孤身一人從外面進來,見他這個樣子,喊了一聲:“哥哥?”清玉回過神,見釉玉一人,忙道:“怎麼就你一個人過來了,你身邊的丫頭婆子呢?怎麼這麼不經心?雖然我們待下寬和,但是你待她們也別太寬,不然縱的她們沒上沒下,到時……”

“是我不讓跟來的。”釉玉打斷清玉,道:“我不放心,來看看你。”

雖然賈敏待幾個孩子一般無二,但是下面的人態度還是有所差別的。釉玉和漱玉相比黛玉並不是特別明顯,畢竟女兒是要嫁出去的。但是霽玉和清玉是府裡的男丁,霽玉身為嫡子,是林家最正統的繼承人,所以人心所向,自然更偏著霽玉這邊。等林海過世,清玉身為庶長子,又有舉人的名頭,家裡的風向稍微有那麼一點改變。不要說清玉這邊,就連釉玉都感覺到了,僕役對待她的態度比以前更加謙卑恭敬,向她請安問好的人也多了起來。只是這一切改變都在皇上賞賜了霽玉爵位之後又變回了原來模樣。

清玉笑了,道:“看我做什麼?我有什麼讓你不放心的?……”對上不說話,滿眼憂心,定定望著他的釉玉,清玉輕嘆了口氣,語氣堅定的道:“真的,我真沒事。”見釉玉依然不肯相信,清玉面露苦笑,低聲道:“我們四歲上頭才進了府,釉玉,你可還記得我們在外面過得是什麼日子嗎?”

不等釉玉回答,清玉直接道:“或許你不記得了,可是我記得清清楚楚。特別是父親將我們接進府中前那半年在戲班的日子,剛進戲班時因為學不好戲,被班主拿著鞭子抽打,三天不給飯吃。那種疼痛和飢餓的感覺已經深深的烙在了我的記憶深處,至今我睡覺做夢的時候有的時候還會夢到,被那種感覺驚醒。……”

看著清玉吃驚的望著他的模樣,清玉笑笑,起身望著窗外,陷入了回憶中。“在被父親接進府裡之後,我只覺得好像從地獄進了天堂。因為擔心餓肚子,我不僅每次吃飯的時候恨不得把桌上的飯菜全都吃光,哪怕撐得要死也不停口,更是在吃點心將點心偷偷的貼身藏起來一些,預備餓肚子的時候吃,就算睡覺也不肯放下。那個時候服侍我的常媽媽每天叫我起床,收拾被褥,因為我摟著點心睡覺,最後因為睡著了以致點心被壓碎,弄得床鋪一片狼藉,因此被褥不得不重新換過新的。後來母親知道了,怕我撐壞了,每次吃飯的時候,只準備兩菜一湯,更是給我準備了點心匣子,裡面裝得滿滿的,讓我抱著睡。這麼板了我近一年,才把我的毛病板了過來。……但凡霽玉有的,我都有,之後更是為我延請名師,教導我成才,許我讀書入仕。雖然嫡庶有別,母親並不是親生母親,但是縱使是親生母親恐怕也只能做到這樣了,我還有什麼好不知足的?”

轉過身,回望釉玉,清玉道:“救我們脫離苦海,撫養我們成人,林家做的已經仁至義盡,並不欠我們什麼?畢竟我們不是林家真正的兒女!”釉玉大驚,後退幾步,扶著桌案站定,顫聲道:“哥哥,你是怎麼知道的?”將釉玉的表情盡收眼底,清玉勾起嘴角道:“看樣子,你也早就知道了是不是?”臉上浮起一抹悲哀之色,“是呀,當年霽玉落水,家中議論紛紛,怎麼可能就我一個人聽到那些流言蜚語呢?”

若是可能,清玉並不希望釉玉知道這個事實,想來釉玉也是這般想法,所以兩人雖然都知道了真相,但是抱著為了對方好的目的,隱瞞了下來,沒有告訴彼此。清玉深深的看了釉玉一眼,道:“在知道我和你並非林家血脈之後,我花了幾年的功夫在外面將事情查了個清楚明白。不在家裡查詢,不是因為信不過母親,而是家裡人多嘴雜,心思各異,何況我也不想惹母親傷心。”

“是的,當年父親是救了林老爺一命,父親對林老爺有救命之恩,但是林家要謝也應該是的人也是父親和他老家的妻子和兒女。和我們有什麼關係?我們算什麼?連‘外室子’都算不上。我們的生母不過是秦淮河上畫舫的一名魁首,她和父親有了幾天的露水姻緣有了我們。父親膝下早有三兒兩女,都是嫡出,哪裡稀罕生母身份微賤的我們。母親抱著我們找上門來,父親根本不想認下,只想著給母親幾兩銀子將人打發走。後來我們的母親看在父親身上得不到她想要的,就將我們賣入戲班,跟一名山西來的富商走了。……”時日已久,往事湮滅,清玉的力量又不上林海,所以查出的事實雖然大體沒錯,但是在細節上還是有些微的差別。

雖然釉玉已經知道她並非林家女兒,但是心中對生身父母還是抱著美好的幻想的,如今聽清玉這麼一說,沒想到事實竟然會這麼不堪,心中為生身父母立的聖碑就這麼坍塌了,清玉搖著頭,滿眼的不敢置信,嘴裡喃喃道:“我不信,我不信,怎麼會是這樣?這怎麼可能?……”

看著釉玉的模樣,清玉眼中閃過一絲悲痛。為人子女的,特別是他們這種沒見過父母面的,自然在心中將自身的父母想的好的不能再好,只覺得千好萬好,誰都比不上。當初他查到這些事實的時候,若是鐵證確鑿,他也是不願意相信,原來自身的父母竟然會是這樣的人。

“外室子是什麼樣的身份你不會不清楚?何況我們連外室子都不是。若是我們被送到河南新鄭的老家,當初父親在世的時候,他都不肯認我們,你覺得父親過世後,那邊的林家會肯認下我們?父親是救了林老爺一命,但是卻不是救林老爺而去世的,乃是後面出外公幹因公而亡。對於父親的救命之恩,林家早已謝過。後來父親過世,又是林家派人將父親靈柩和朝廷的撫卹送往父親的老家,林家根本不欠父親什麼。縱使欠了,林家要報恩,也報不到我們頭上。”所以林家收養他們是恩德。

“我隨著弘一大師四處遊歷的時候,曾經央求大師帶我到父親的老家河南新鄭去看過。……”聽清玉說去過河南新鄭,父親的老家,低頭拭淚的釉玉猛地抬頭看向清玉,似乎要看出什麼似的。清玉對釉玉的反應視若未睹,神色淡淡的道:“父親去世,嫡母靠著林家的謝禮和父親的撫恤金,日子過得倒也富足,家裡僱了兩個婆子和幾個長工做活。大女兒嫁給縣上書辦的兒子讓嫡母洋洋自得,四處炫耀,左鄰右舍也羨慕的不得了。三個兒子也都送入學堂讀書,只是近幾年河南新鄭的科舉考試錄用名單上,並未見到過林家人的名字。……”

釉玉聽得目瞪口呆。一名知縣的書辦的兒子成為女婿,就讓河南新鄭林家得意洋洋?書辦連官都算不上,充其量不過為一名小吏而已。這樣的人家到林家,不要說求娶林家女兒,就是她們身邊的大丫頭恐怕都看不中。再說,都說窮文富武,但是真正貧寒人家還是讀不起書的。不說筆墨紙硯和束的花費,單買書的費用都是一筆鉅額開支。雖然活字印刷術已經發明了很長時間,但是書價依然不是一般家庭能夠承擔的。有買一本書的錢,足夠一家五口過兩三個月。所以有些普通家庭的學子買不起書,只能抄書。

何況,世上有幾個無師自通的天才,想要參加科舉考試,除了自身刻苦攻讀之外,還需要有出色的先生教導,點撥。但是在這個階級分明的社會,高階教育尤其是最頂級的精英教育都被世家權貴所壟斷。清玉和霽玉能夠拜在弘一大師門下,清玉和霽玉的資質放在一邊,林海和弘一大師的交情是一個原因,林家的家世背景也是一個原因。

若是清玉沒了林家的身份,只是一個秦淮河畫舫的魁首的非婚生子,哪怕他天分再高,再驚採絕豔,就是在弘一大師前把頭都磕破,腿跪斷了,太陽從西邊出來,也沒有一絲拜師的可能。何況清玉的資質不過一般。不說弘一大師,就是隨意找一位“好為人師”的先生過來,你問問他願不願意教導連外室子都算不上的清玉讀書,人家都會大怒的拂袖而去,並認為你是在故意羞辱讀書人。何況,清玉若是原來的身份的話,他也沒資格參加科舉考試。

清玉苦笑了一下,道:“林家對我倆恩比天高,我若是有其他想法,豈不是豬狗不如了?”再說,他要真是別有心思,賈敏什麼也不做,只要將他真正的身世抖落出來,他哪裡討得了好,不要說現在擁有的都會失去,恐怕還會淪落到人人唾棄的地步。

釉玉此次過來原本是擔心清玉,前來勸慰他的,沒想到白擔心一場不說,反而在清玉這裡知道了真正的身世,受的衝擊更大。因此低聲道:“既然哥哥都明白,我也不多話了。我先回去了。”此刻她心亂的很,迫切的需要靜一靜。清玉嘆了一口氣道:“今日選擇將真相告訴你,除了不想讓你為我繼續擔心之外,更是因為我擔心,你這般為我擔心的言行,有疑了母親之意,傷了母親的心。”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清玉不好和釉玉說。在給釉玉議親之時,清玉發現嫡庶的婚事差別很大。因為釉玉待遇和黛玉一般無二,因此他擔心,在婚嫁時,釉玉對婚事期望過高,接受不了落差,所以這才想著告知釉玉真正的身份,有河南新鄭林家比著,這樣的話,縱使和黛玉相差懸殊,失落感就不會那麼強。沒想到釉玉竟然早就知道了身世。

聞言,釉玉面露惶恐之色,急急的解釋道:“我沒有那個意思,我感激母親還來不及呢。我只是,只是擔心你不知道內情,在家裡下人和外人的虛捧之下迷失了本心,起了和霽玉相爭之意,……,從而傷了母親的心。”

清玉笑著拍了拍釉玉的肩膀道:“不用急急的解釋,我的意思我明白。其實母親睿智,未雨綢繆,早就慮到這裡了。這不,事情已經得到了圓滿解決。皇上賞了爵位下來,霽玉身上有了爵位,那些看風使舵的下人也就安分下來了。”

送走了釉玉,清玉面露一絲苦笑,回到書房。他承認在聽到霽玉被封爵的時候,心中曾經一閃而逝過那麼一絲失落。不為別的,只因為霽玉有一個為他處處打算在前頭的母親。就算他身份真是林家子,他也爭不過霽玉。他怎麼爭?拿什麼和霽玉爭?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不說霽玉現下有個強力的外家做依靠,單賈敏他都應付不了。賈敏為人精明,算無遺策,走一步看三步,早早的就看到前面了,在事情剛露出一點端倪的時候,就把苗頭扼殺住了。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根本連一爭之力都沒有。還是趁早死了心,乖乖的做林家的好子孫好了。做人呀,還是要知足才好!

[上一章] [目錄] [加入書籤] [下一章]
推薦閱讀
相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