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七九章 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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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林家暖屋酒, 賈母帶著一行人回府後,鳳姐很快就備上厚禮前來賠禮。賈敏不納, 連茶都不曾上一盞,就將鳳姐掃地出門。此後, 鳳姐每天都會來,林家這邊賈敏乾脆連面都不露,鳳姐在花廳裡一晾就是一整天。這日鳳姐又是在林家幹坐了一天,無功而返。平兒將鳳姐迎回屋,趕忙招呼擺飯。

鳳姐靠著引枕在炕邊上坐下,長嘆一口氣,道:“本來以為林家搬走了, 我就不用受夾板氣。誰承想太太眾目睽睽之下鬧了這麼一出。唉, 我這幾天可真是把臉都丟光了。……”平兒走上前,一面給鳳姐捶肩,一面問道:“怎麼,今天姑太太還是沒見奶奶嗎?”鳳姐閉著眼點點頭, 道:“是呀。”平兒見鳳姐的樣子擺明不想多談, 因此也就不問了,專心的給鳳姐捏肩。

吃過飯,鳳姐就往賈母上房去,賈母見她的樣子,就知道事情沒辦成,因此道:“明你不用去了,後個是黛丫頭的生日, 你再上門。這回敏兒不會不見你,等你們見了面,你好好和他說說,告訴她,我已經重罰老二家的為她出氣了,讓她消消氣。”

面對賈母的吩咐,鳳姐還能說什麼,賈母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她只能點頭稱是。賈母想了想道:“一會兒回去你到老二家的那裡走一趟,黛丫頭過生日,她這個作二舅母的不能不表示。”鳳姐答應著,又陪賈母說了一會兒話才退了出去。出了賈母的院子,來到王夫人的院子。

鳳姐進屋的時候,王夫人正在給她日常供奉的菩薩上香,等她上完了香,洗了手,坐下之後,鳳姐才說明她的來意。王夫人一聽說要給黛玉準備過生日的禮物,在鳳姐面前也不掩飾,臉一下子就沉了下來,半晌才道:“我這邊適合小姑娘的東西原來元丫頭在的時候大都給了她,等元丫頭進宮後,這些年也不曾見過面,也不知道我們娘倆這輩子還有沒有見面的機會,就把我給她的東西陸陸續續的挑好的都送進宮裡去了,想著給她做個念想。剩下的我又挑好的給三丫頭一些,下剩的那些都不入眼,若是送過去不僅讓姑太太笑話,也看著不像。若是早知道,趕緊派人去蒐羅寫好的來送過去豈不美,但是後個就是正日子了,哪裡還來得及。這次就先從公中有的挑揀著送過去吧,等我日後得了好的再送也不遲,生日一年一過,縱使今年沒有,還有明年呢。何況我這個長輩的給小輩東西,還需要什麼名頭不成?”

聽了王夫人這一大篇子話,鳳姐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笑道:“可不是呢。太太說的有理,即這麼著,等太太回頭得了好的再送去也不遲。”王夫人聽了,點點頭,又道:“雖如此,可是我也不好什麼都不表示。也罷,就按照舊年寶玉的過生日他舅舅家的例準備吧。”

鳳姐忍著氣回到房中,平兒迎上來,見鳳姐滿臉怒色,忙服侍著她坐下,問道:“奶奶這是從哪回來?看奶奶這副模樣,似乎受了委屈,只是這府裡誰還能給奶奶氣受了不成?”鳳姐冷笑一聲道:“姑太太家的二姑娘二月十二的生日,老太太讓太太預備些東西送過去。明著是給林二姑娘過生日,實際上老太太還不是想著藉此讓太太給姑太太賠個下情,兩下和好。我到太太房中說了此事,不知道太太是真沒聽明白,還是裝不明白,有的沒的話說了一大車,最後卻一點東西不出,全從公中走。”

輕嘆一口氣,鳳姐又道:“也不是一點不出,按照寶玉的例,一套衣服,一雙鞋襪,一百壽桃,一百束上用銀絲掛麵。太太真當是給林二姑娘過生日了不成?”平兒端著茶過來,道:“太太未必不知道老太太的意思,只是那日在姑太太家裡回來,太太就被老太太罰著在菩薩面前數了三日的豆佛米佛。聽說第一天頭上,太太兩條腿跪的都站不起來了,嗓子也因為唸佛念得乾啞的幾乎說不出話來。太太遭了這樣的大罪。心裡扭不過來也是正常。”

這幾天,鳳姐夾在當中可是不好受,又氣又委屈,從平兒手裡接過茶來,道:“太太受了罪記恨姑太太,可是她怎麼就不明白,老太太罰她也不單單是給姑太太出氣。哪怕老太太說太太是吃多了酒才說的那話,雖然免了賈林兩家的難堪,但是太太還不是落了個酒後無德的名聲,頂著這麼個名聲難道就好聽?以後太太還怎麼出去赴宴?屆時宴席上主家是讓太太吃酒呢,還是不讓?當日太太在林家堂上說的那些話,若是在座的夫人們認了真,毀的可就是林家幾位姑娘一輩子,甚至還可能會帶累林家兩位兄弟,這事放在誰身上,誰都會惱怒。好好的一頓酒,本是喜事,就這麼被攪了,若非姑太太是從咱們家裡出來的,為這和府上斷交結仇都有可能!”

平兒也知道鳳姐這幾日為了王夫人的事往林家跑,辛苦奔波在王夫人那裡卻沒落個好,心中氣惱,所以才說了這麼一篇子抱怨王夫人的話。因此勸道:“奶奶連日裡奔波辛苦了,太太未必沒看在眼中,只是因為和姑太太那邊的疙瘩還沒有解開,所以才不說什麼。等兩下裡和好之後,不僅老太太記著奶奶地功勞,姑太太和太太也不會忘了奶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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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姐能幹,但是最怕的就是她的能幹不被人知,平兒的話正好搔到她的癢處,因此笑了,道:“我也不圖這個。只是想著姑太太畢竟是老太太的女兒,是府裡出去的,難道她還真生氣到不和孃家往來了不成?老太太又上了年紀,沒個勞動她老人家的道理,太太這邊,姑太太正生著她的氣呢。左右我年輕,而且太太也是我孃家姑母,姑太太是這邊府裡的姑母,兩下裡都是我的姑母,就算受些吃噠也無所謂。”

轉瞬間,二月十二就到了。鳳姐帶著三春去給黛玉過生日。寶玉本來也鬧著要去,只是不管賈母還是鳳姐都知道這次上門的真正目的是什麼,因此就沒讓他跟著。寶玉鬧了一場,見沒用,只好將他準備好的生日禮物託探春給黛玉送過去。這次鳳姐上門,賈敏沒有不見,反而熱情的迎了出來,讓多次上門受冷待,心中也預備好了被慢待的鳳姐一時之間有些受寵若驚。

林家暖屋酒那日,賈母他們一行並沒有帶三春來。賈母她們回去後,此事也沒在她們跟前提起。跟著賈母她們去林家,在廳堂裡伺候的也都被嚴令封口,因此三春還是因為賈母罰王夫人跪在菩薩前數豆佛米佛,以至於王夫人三天都沒有出屋才猜到那麼一點兒端倪。這次鳳姐帶她們來給黛玉過生日,她們只當事情已經都過去了呢。

鳳姐一行隨著賈敏從往內院裡來。二月十二在江南已經是春回大地,萬物復甦,草木萌青,百花或含苞或吐綻或盛開,但是北方的春天來得晚,因此這園子草木依舊是一片蕭疏,可是三春走過來,只覺得房舍雅緻精巧,長廊環繞,蜿蜒曲折,質樸古雅。亭臺樓閣,假山瀑布,青牆黛瓦掩映在紅梅翠柏之中別有一番風景。

離午飯的時間還早,賈敏命人將三春送到三玉處,讓她們一起玩去。三春走了,花廳裡只剩下賈敏和鳳姐兩個。賈敏將鳳姐呈上的禮單看了一眼,放在一邊,道:“小孩子家家,不過一個生日,就送這麼多東西過來,太厚了,我家紙閔懿黃稹!狽鎝閂廡Γ凳裁矗置羥澇誶懊嬋冢潰骸澳悴揮盟擔抑浪駝廡┕詞鞘裁匆饉跡慷際親約儀灼藎哪苡懈粢鉤鵡兀宜瀋┳擁鈉膊恢穸┳右謊且槐滄印!

聞言,鳳姐趕忙道:“就是,就是,姑媽所言極是。其實太太真不是誠心的,不過是多吃了幾杯酒,腦子一時糊塗了,……”鳳姐還想著為王夫人辯解幾句,被賈敏打斷,“吃多了酒並不能作為犯錯的藉口,豈不聞‘酒後吐真言’嗎?”鳳姐被賈敏這麼一說,饒是平日裡口齒伶俐,一下子也說不出話來。

看著鳳姐的窘迫的神態,賈敏嘆了一口氣道:“算了,本不關你的事,我在這裡和你有什麼辨的。這事就這麼按下了,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我不想再提了。”將丟在一邊的禮單又拿起來,道:“東西我都收下了,回去幫我謝謝老太太,讓她這麼大的年紀還為我們這些做小輩的操心,是我們的不是。改日我這邊安排妥了,過府去探望她老人家。”

之所以這麼容易就罷手,是因為賈敏的目的並不是王夫人,而是整個賈府。相比善於做表面功夫,養氣功夫卻不到家,稍一刺激就破功,臉上人面具就掉下來的王夫人,賈府裡真正難對付的是老奸巨猾的賈母。且不說賈母從重孫子媳婦做起到現在的老封君,六十多年的風風雨雨她什麼沒經過,什麼沒見過,單她是賈敏的母親這一身份就是一個難以跨越的障礙。不過幸好,滿府裡稍微明白一點兒的就賈母一人,拖後腿的倒是一群,否則賈敏的打算未必能成功。當然,若是府裡多幾個明白人,賈府也不至於最後淪落到那個地步!

鳳姐沒想到這次上門話還沒說上幾句,賈敏這邊就輕描淡寫的將事情揭了過去,雖然意外事情這麼容易就了結了,但是她以為賈敏不想和孃家關係鬧得太僵,拿喬夠了,覺得差不多了就找了個臺階下臺。所以也沒深想,笑著恭維賈敏:“我就知道姑母最大度不過了。兩邊乃是實大實的親戚,總不能就此生分了。老話說,這舌頭還有碰到牙齒的時候,縱使有些不愉快,氣上幾天也就過去了,哪還能一直記著?”

賈敏笑笑不答,將話題扯開。深覺此行圓滿,鳳姐在用完午飯,吃過壽麵之後,稍微坐了一會兒就起身告辭,準備帶三春離去。惜春捨得不離開,直道要在林家多住幾日。對此鳳姐無可無不可,將目光轉向賈敏。賈敏自然是一口答應,於是鳳姐帶著迎春和探春回府,惜春在林家住了下來。

自搬家後,賈敏和賈家打了幾天擂臺,正事一點兒沒幹。如今事情解決了,賈敏開始開庫查賬。因為天氣漸暖,再等幾天,土建工程就可以動工了。林家需要建的地方可真不少,除了原本就在建造的藏,還有宅院這邊的改建,溫泉莊子,原本建藏而後因為違制而停工,弄得半拉胡片的那塊地也要收拾出來。知道賈敏家要建房子,柳氏推薦了一班泥瓦匠過來,賈璉又送了一班過府,加上藏裡那邊原有的,一共三個班子同時開工,幸好,賈敏早早的就把材料準備好了,否則若是工匠齊備,材料卻不足,豈不延誤工時。

三玉在家中日子過得極其悠哉,或讀書,或寫字,或品茶論食,或賞畫彈琴,以至描鸞刺鳳,拆字猜枚,遊園逛景……過的好不快活。這日黛玉正在房裡逗弄著松獅犬玩,霽玉拎著細竹吊銅鉤的鳥籠子從外面進來,道:“我給姐姐帶東西來了。前幾日我和同學出去玩,路過花鳥市,進去見識了一番。定了一隻給姐姐玩,今個老闆派活計給送過來了。”說著揭開罩在籠子上的錦布,一隻形體嬌小玲瓏鸚鵡露了出來。紅色的鷹勾小嘴,身上背亮麗的翠色的羽毛覆蓋,尾羽華麗修長,看上去煞是可愛。

“這鸚鵡可聰明了,還會說話呢!”霽玉讓從腰下的荷包中摸出幾粒瓜子仁,用手指捏著,上下逗弄著,隨著他手的高高低低,那鸚鵡的腦袋也跟著起起伏伏,烏溜溜的小眼睛跟著咕嚕嚕轉,看上去分外逗人。逗弄了好大一會兒,在它不耐煩之前,霽玉將手中的瓜子仁拋進鳥籠,那鸚鵡一下子銜住了,呱唧呱唧的咽了,脆生生的說了聲,“你好,萬事如意!”在霽玉的逗弄下而後又表演了諸如“長命百歲!”“松壽延年!”之類的吉祥話。見黛玉歡喜的模樣,霽玉將鳥籠遞給一旁的舒眉,笑嘻嘻的道:“就掛在廊簷下,平日姐姐無事的時候正好拿它解解悶。”

黛玉笑著向霽玉道謝,霽玉笑嘻嘻的道:“可不獨這事姐姐要謝我,還有一事,姐姐也要姐姐謝我才是。”黛玉聽了,奇道:“還有何事我要謝你?”賣了個關子,霽玉才用只有黛玉和他;兩人聽見的聲音,悄聲道:“二舅舅望子成龍,對二表哥要求極嚴,整□□二表哥讀書,偏二表哥最厭這些。我前一陣子時常過府向二舅舅請教功課,和二舅舅商討學問,我可比二表哥還小兩歲呢,書卻念得二表哥還好,因此二舅舅考校二表哥文章,見二表哥答不上來,如何不氣,二表哥少不得要被二舅舅教訓一番。二舅母將寶二哥當作眼珠子一般疼寵,見二表哥屢屢被二舅舅責備,還不心疼死。”

將其行徑告訴黛玉後,霽玉恨聲道:“哼,當日二舅母為長不尊,竟然那般說姐姐。她身為長輩,我不好對她不敬。由此度彼,讓她也嚐嚐心尖子受苦的滋味。讀書乃是正道,二舅舅教訓二表哥教訓的是,就是二舅母也說不是什麼來。看著二表哥受責,不知道二舅母心中是何感覺?我也算給姐姐報仇了。”黛玉聽了,搖頭道:“你個促狹鬼,竟然想出這樣的主意來。只是這又是何必?二表哥何其無辜,何必把他牽進來。須知‘與人為善’方是君子所為。”

霽玉不滿的反駁道:“二姐姐這話好沒道理。二表哥無辜,大姐姐你們又有什麼過錯,難道不是無辜的嗎?只因為二舅母和母親的一點舊時恩怨,二舅母奈何不得母親,竟然找到你們的頭上?若非母親急智,大姐姐你們的一輩子差點就毀在二舅母的手中。那個時候,二舅母怎麼不想想你們是無辜的?二舅母貶損他人兒女的時候怎麼就不想想自己的兒女若是被人如此作踐,她心裡又該是何等滋味?這與君子不君子毫無干係,我只是想讓二舅母明白她的兒女在她心中是心肝寶貝,她捨不得她們受一點兒委屈,別人家的兒女也一樣。”

黛玉想到當日王夫人說出那話時,眾目睽睽之下當時她的窘態,那種難堪的心情,嘆道:“或許你說的有道理。只是恐怕你的心思白費,二舅母是不會體會到這一點的。……”跟著忽然想起來什麼,狐疑的看了霽玉幾眼,道:“都這個時辰了,你怎麼還在家裡?還跑到我這裡磨牙,怎麼沒去學裡?”霽玉笑著在窗前黛玉常坐的一張椅子上坐下,道:“昨日散學的時候,我和先生告了一天假,今日不用去學裡。……”黛玉一聽,趕忙問道:“可是身子不舒服?”上下打量了霽玉一番,看他慵懶閒適的模樣,哪有半點不適的模樣,黛玉怒道:“你不學好,竟然逃學,我告訴母親去!”

霽玉趕忙起身攔住了黛玉,道:“我告假之前已經告知母親,她同意了。”對上黛玉圓溜溜的充滿懷疑,擺明不相信霽玉所言的眼神,霽玉趕忙解釋:“二姐姐,今天可是三月三,上巳節。你不是忘了吧?”霽玉這麼一提,黛玉一下子想起,今天是女兒節。霽玉跟著道:“前陣子母親事務繁忙,也把此事忘了。等想起來的時候,光祿寺大夫盧大人之妻已和母親說定今日上門拜訪。母親不好推卻,所以特命我和大哥哥向學裡告假一日,帶你和大姐姐、三妹妹去郊外踏青。你若是不想去,那就算了。”

“誰說我不想去?”黛玉聽了,急急的駁道。不說往年在江南的這日,賈敏帶著她們出外遊湖賞春,好不樂哉。就是平日裡賈敏有暇,也不把她們拘在屋裡,常常帶她們出外遊玩,因此揚州城及附近的景緻都被賈敏帶著她們逛遍了。自進京以來,因為住在賈府多有不便,賈敏需要操心的事物繁多,黛玉也不好煩擾賈敏。而後又入了冬,天氣寒冷,黛玉多有不適,萬物蕭條的北方外面又沒什麼好景緻,所以黛玉只能悶在房裡。悶在家中這麼長時間,她早就悶壞了,如今能夠有機會出去玩,哪有不去之理?

霽玉看見黛玉著急的模樣,笑道:“既然這樣,姐姐還不敢快收拾起來。大姐姐和三妹妹那邊我已經打發人告訴去了,這會子我估計差不多該收拾完了。大哥哥在外面也該把出門的事物打點好了。可就等你了。”

正說著,釉玉和漱玉嘰嘰喳喳的帶著丫頭婆子們就過來了。黛玉見她倆準備好了,忙命舒眉展顏趕快收拾東西。正收拾間,惜春過來了,見屋裡這般忙亂,好奇的問道:“林二姐姐,你們這是要做什麼?”霽玉看見惜春拍了一下腦袋,竟然將她給忘了,趕緊出門,招呼跟著他一起過來的秦箏,“你去二門,找個小廝告訴大爺一聲,就說原本預備的一輛馬車不夠,四表妹也在,還得一輛。”秦箏答應著,出去傳話。

清玉和霽玉兩人帶著釉玉、黛玉、漱玉和惜春如何到郊外踏春和賈敏如何在家招待盧夫人略去不提。只說賈敏送走了盧夫人,回房落座,歇息尚未到一盞茶的功夫,初晴從外面進來道:“太太,外面來了一位老太太,說是太太的嬸子,太太見還是不見?”

“我的嬸子?”賈敏疑惑的重複著。旋即反應過來,來的應該是賈家的人。進京後,她按照禮節一份不差的將禮物送到了跟隨在榮寧兩府在京安居的八房人家,長輩還在的幾家,更是親自上門。可是這幾房人家,過後真心上門拜訪的並不多,反而巴結奉承,上門哭窮借當頭的倒不少,弄得賈敏煩不勝煩。

只是人來了,也不好擋在外面不見,不然落個富貴了,眼裡沒有親戚的名頭,賈敏只能捏著鼻子見客。因為不待見,所以搬家時,賈敏除了寧榮兩府外的其餘的幾房一概沒請。不過能讓她稱嬸子的只有現在還在的賈代儒和賈代修這兩位和她父親賈代善一輩的人物的妻子。按照她們的輩分,和兩家的行事作風,無事是不可能上門來的。

反應過來後,賈敏一面起身往外走,一面問道:“人現在在哪?”晚晴笑著回道:“我讓人把人迎到花廳去了。”賈敏來到花廳,只見一位穿著蒼青色暗花連雲紋緞子的夾襖,秋香色的坎肩,赭黃棉綾裙的老婦人焦灼不安的坐在椅子上。老婦人頭上雖然簪著幾樣細細的金銀首飾,不過和身上的衣裳過時許久的花樣一樣,樣式陳舊,而且似乎長久不曾清洗翻新,看上去也不鮮亮。面容乾瘦,眉心幾道深深的溝痕。賈敏認出她是賈代儒的妻子。

賈代儒之妻坐在椅子上不住的探頭往門外看,見賈敏過來,面上焦灼色神色才好略有舒展。賈敏進屋給她請安,賈代儒之妻忙起身扶起賈敏,賈敏又讓了一番,扶她坐下,又親給她捧了茶果,才在她對面撿了張椅子坐下,含笑道:“六嬸這一向可好?六叔身子可還好?……”

略敘了幾句寒溫,說了幾句閒話,賈代儒之妻嘆氣道:“今兒我是腆著老臉來求姑太太的,求姑太太援援手兒,救我孫兒一命。……”說著話,淚就流了出來,她拿出帕子抹著淚道:“姑太太是知道的,我和我們老爺膝下就只有一子,偏早早去了,若不是有瑞哥兒在,我兒去的那日我也就跟了去。好不容易把瑞哥兒拉扯大,不等他娶妻生子,又生了病。雖各處請醫療治,無藥不吃,奈何皆不見效。好不容易得了一個‘獨參湯’的方子,吃下去倒是頗有效驗。”

無奈的長嘆了一口氣,賈代儒之妻道:“當年分家時,家裡雖然得了些產業,奈何因為瑞哥兒的父母已經花了大半,我家老爺又不善經營,每年倒賠出去許多,如今家裡不過是靠著老爺在學中的那點束度日罷了,哪裡吃的起?老爺到那邊府裡去尋,只得了幾錢渣末,哪裡能用得?我們實在是無法可想了,只好求到姑太太這裡,……”

聽賈代儒之妻一說,賈敏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原來是“鳳姐毒設相思局”這一段公案。賈敏攔下賈代儒之妻的話頭,說道:“六嬸這是哪的話,什麼求不求的,都是實在的親戚,瑞哥兒還得喊我一聲姑媽呢。六嬸的來意我已知道了,救命要緊。”說罷,便吩咐臨江,“你去庫裡取幾根整參來,若是有散的,也一併拿過來。” 臨江忙應了一聲,出去了。

賈代儒之妻哪裡想到事情竟然這麼容易,感激的又哭了起來,抹著淚,道:“姑太太不知道,瑞哥兒這一病,我們兩口子的命也跟著去了一半。當年瑞哥兒的父親去了,若非有個瑞哥兒,老爺和我哪還有什麼活路?如今他若是有個好歹,我們老倆口一把年紀,哪還經得起再一次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打擊?……等將來瑞哥兒好了,我一定帶他過來謝過姑太太的救命之恩,給姑太太磕頭……”

賈敏笑了一笑,道: “六嬸這話可見外了,瑞哥兒喊我一聲姑媽,他是我侄兒,難道我這個做姑媽的還能眼睜睜的看著他不好?磕頭不磕頭的這話就別說了,沒的折殺我。以後若有什麼事,六嬸不拘打發什麼人過來說一聲就是了。都是實在的親戚,不用這麼客氣。只是瑞哥兒年紀輕輕怎麼就病得這麼嚴重?請過來的大夫可說了什麼病症?如何就病到這般地步了呢?”

賈代儒之妻嘆了口氣,半晌才道:“這話真是說不得。原是瑞哥兒不學好,去年冬天一夜不著家,被我家老爺抓住了還撒謊騙人。我家老爺生怕他走上他父親的老路,素日裡管他管的甚嚴。如今見他這般行事,發狠打了一頓,不許他吃飯,又命他跪在院中讀書,還要補出十天的工課才罷。……後來,不知怎麼就病了?大夫來看無數回,諸如肉桂、附子、鱉甲、麥冬、玉竹等藥吃了有幾十斤下去,只是不見好。……”

賈敏聽著聽著,出了神。在古代,家族的庶子,再有天分,也多數是攀附嫡枝,或是被壓制,能夠出頭的寥寥無幾。賈代儒和賈政的性格相似,都是讀書將性子讀腐了,性子迂腐不堪。只是賈代儒沒有賈政幸運,有個蒙帝寵的父親,在臨死的時候還給他求下個官來。不過賈代儒雖然讀書將性子讀腐了,可是書讀得不錯,憑一己之力考了個秀才的功名。只可惜後面再考就不能了,不知道賈代善使了什麼手段,取消了賈代儒下場的資格。

無奈的賈代善把希望寄託在兒子上。他兒子倒也爭氣,年紀輕輕就考中了廩生,將賈代儒歡喜壞了。可惜後來和兩府子弟來往,被引誘的在外吃酒賭錢,□□宿妓,不僅誤了學業,更是被人矇騙的將家業輸了一大半去,最後更是丟了性命。到了賈瑞這裡,賈代儒吸取教訓,對賈瑞嚴加管束,不許他多走一步,教出的賈瑞又呆又傻。

他也不想想,就鳳姐那般人物,怎麼會看上無論財貌還是地位身家都不如賈璉的他?縱使他比賈璉有才,可是你指望一個不識字,只是因為管了家之後才識得幾個字的鳳姐欣賞來的她的才?再說,他有什麼才?不過一個白身,連個童生都不是!幾句好話下去就什麼都不想了,真可謂“色迷心竅”。

不過想想賈瑞的年紀,賈敏也覺得賈瑞情有可原,都二十多歲的人了,還未娶妻,兩府裡和他年紀相當的賈璉已經作了父親,比他還小的賈蓉也早早的娶了秦可卿為妻。在這個十五六歲甚至更早就通曉人事的時代,又處在賈府這個大染窩裡,連家學都是那般風氣,耳濡目染之下,也難怪賈瑞想女人想成那樣。

“六嬸且放寬心,瑞哥兒人年青,平日裡身子也康健,不是那體弱多病的,如今大夫開的藥又有效驗,只要按時吃藥,必是能好的。”安慰了賈代儒之妻之後,賈敏好奇的多問了一句:“我恍惚記得瑞哥兒也有二十來歲了吧?怎麼這個年紀還沒給他娶妻?給他娶房媳婦,多個人管他,你們老倆口也多個人孝敬,豈不兩全其美?娶妻之後,只怕瑞哥兒就長大了,不然只怕他還跟著孩子似的?”在現代都說男的只有娶妻有了孩子之後才會長大,在古代,恐怕也相通。

賈代儒之妻嘆了一口氣道:“按照我的意思,早就早早的給他娶妻進門,這會子只怕重孫子我都抱上了。只是我家老爺不肯,說要立業再成家。說瑞哥兒若是有個功名在身,議親的時候不僅好看,而且對方的身份地位也能多考慮考慮。我想著也是,因此就這麼耽擱了下來。早知道……還不如早給他娶妻的好,若是他有個好歹,身後也能留下個一男半女的。……”

聽了這話,賈敏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雖然頂著個“賈”字,可是賈代儒這房是賈府的旁支,已經分家分了出來。父母雙亡,祖父祖母年老,家中有些微的產業,勉強餬口,這樣的條件能找什麼樣人家姑娘?能夠拿得出手的就是和榮寧兩府的這點關係了,可是這點芝麻芥豆的關係有什麼用?議親的時候真正看的還是他這一支的情況。就這樣的條件,稍好一點的人家都看不上他,若是賈瑞有出息,又另當別論!賈代儒的考慮也不能說沒錯,只是也得看看實際情況。明顯賈瑞不是那塊料,況且就這一根獨苗,若是沒了,可怎麼辦?

說話間,臨江捧著個紅木盒子,盒子上還有個藥包,進了屋來,笑道:“我在藥庫裡挑了幾隻上好的整參,又將原來太太配藥用剩的包了過來。太太看看使得使不得?”賈敏就臨江的手看了一下盒子,見盒子裡放著三枝鬚根完整,拇指粗細的人參,點了點頭,示意臨江將盒子和藥包給了賈代儒之妻。

賈代儒之妻見到這三根整參,已經心滿意足,又接過藥包,估量了一下也有四五兩重,只覺得孫兒的命有救了,感激涕零,對賈敏千恩萬謝一番,方告辭而去。看著賈代儒之妻老邁的身影,賈敏感慨萬千。

雖然她也看不上賈瑞其人,但是也覺得鳳姐行事太過歹毒了。因賈瑞心思不正,她聯合賈蓉賈薔整治了賈瑞,給個教訓也就罷了。賈瑞這邊都要死了,求到府裡,不管怎麼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有人參不給,竟然拿渣末敷衍人,實在太過了。

搖搖頭,賈敏心思轉到自家事上,賈瑞的事,她已經盡了情分,至於賈瑞是生還是死,她做不了主,與她也沒什麼相干。抬頭望了望天,賈敏道:“這個時辰了,清玉他們也該回來了。”說著,便吩咐臨江:“你和廚下說一聲,預備些熱水,他們出去瘋玩一天,回來後恐怕得洗個澡在吃飯。”臨江答應著轉身離去。

賈敏還不知道,這個時候清玉他們一行人被堵在城門口進不來了。在外面玩了一天,清玉和霽玉打馬走在前,後面是釉玉她們四人坐的兩輛車,優哉遊哉的上往城裡走。因跑的有些遠,回來的路上,一行人就見一些質樸著裝的民眾正三五結夥、行色匆匆的向城中趕去。越往前走,路邊的人也就愈多,又走出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人越發多的阻塞了道路,以至於釉玉她們坐的車難以前行。

清玉下馬向人詢問,從而得知通明寺弘一大師應詔回京,法駕已將抵達,除陛下親自出宮與宮門口相迎外,並頒口詔命文武勳貴五品以上者立出城外十里相迎。看著湧湧人潮,清玉和霽玉商量:“看這架勢,一時半會是走不了了,我們把車馬靠邊,等大師車駕入城,我們在進城吧?”

霽玉看著越聚越多的人潮,點點頭,打馬跑到釉玉她們的車駕前和她們說了一聲。釉玉她們透過車幕也看到了如織般的人群,正不知道發生何事,心中擔憂的時候,聽霽玉這麼一說,知道了情由,心中有底,安心的坐在車上。

人越聚越多,幸虧清玉和霽玉早有先見之明,早早的將馬車拉到邊上。這一等就是近大半個時辰,正等眾人等的心生焦急,百無聊賴之時,卻聽遠方隱隱如悶雷般的聲響驀然而起,清玉和霽玉向聲音所來之處望去,就見數里外數十名甲冑明亮的御林軍在前開道,馬蹄聲聲,遠聞如同悶雷響起,近聽如同戰鼓擂動。

越過萬千人頭眺望過去,御林軍後面是一個三十二人抬的巨大明黃肩輿,上面端坐著一位白眉白須身著紫色□□的老僧。而手扶肩輿護持的是左右各四,共八位身著紫衣的大臣,肩輿之後是長長的官員隊伍,服色由紫到緋以至青,倒也是鮮明的緊。隨著肩輿走過來,路邊的人群口中連稱“弘一大師”不止,這聲音初時還散亂的很,到得後來,漸趨統一,一時間“弘一大師,弘一大師”的呼喚聲震四野,清玉和霽玉隨聲望去,發現呼喊的除了平民百姓外,還有不少身著儒衫頭戴方巾之人。

清玉和霽玉心下驚駭,面面相覷,不說聲勢浩大的民眾,單那明黃顏色卻還是那三十二人抬的肩輿,普天下只此一尊。不管是在民間還是皇室,弘一大師都有如此尊榮。目送隊伍步步去遠,清玉和霽玉猶有一種做夢的感覺,雖然是親眼所見,可是一時之間,實在是太讓人不敢置信了。他倆究竟拜了一個什麼樣的老師呀!對於弘一大師的地位他們有了一個重新的認識。

隨著肩輿的走遠,人群漸漸散去,馬車得以重新起行。車伕掉轉馬頭時,車軲轆碾在一塊石頭上,車廂偏了一下,正是轉彎之際,馬和車廂兩下裡錯勁,馬使不上力氣,儘管使勁;拉車,就是不往前。車廂隨著馬的用勁不住的搖晃,一次比一次晃動的厲害,緊坐在車裡的釉玉和漱玉嚇得已經顧不得容貌被人看了去,緊緊巴住車窗,生恐被甩出去。後面黛玉的車正往前行,一個收勢不住,險些和前面的車撞上,馬伕趕緊勒緊了韁繩,硬生生地將馬止住。那馬驟然受力,長嘶一聲立而起,車裡的黛玉和惜春驚呼出聲,車簾斜卷,露出兩張花容月貌的驚容。雖然只是那麼一瞬,但是馬車附近及其馬車對面的都看了個清楚。

車穩住後,清玉和霽玉趕緊上前詢問受驚的釉玉她們,得知大家無恙,才啟程趕路。經此一下,本來想著趕快回府的一行人,也不敢太過著急,生怕走得急了,馬車再出什麼問題。因此等他們到家之時,天色竟已到了黃昏時分。賈敏只當他們在外是玩瘋了,後來得知原來是弘一大師進京,路上堵塞,也就罷了。對於途中所受的驚嚇,不管是清玉和霽玉,還是釉玉她們,有志一同,一起瞞下,並沒有告訴賈敏。

惜春只覺得在林家住的這幾日,是她平生過得最暢快的日子。釉玉她們三個和氣,賈敏慈愛,但凡釉玉她們有的,她都有。而且隨她們怎麼玩,怎麼鬧,賈敏都不管。清玉和霽玉兩個友愛,雖然不常進內院,但是在外得了什麼有趣的,有意思東西都會送過來給釉玉她們玩,也不會少了她那一份。僕役規矩嚴整,待她這位表姑� ��從來都是恭恭敬敬,從不嚼三說四。更重要的是府裡不像賈家烏煙瘴氣的,上下清明,沒有那些汙七八糟的事。

在林家又住了幾日,惜春雖然不捨,但是面對賈家打發來接的人,不得不去。前一次接的時候,已經被賈敏擋了回去,這一次再不回去,可有些說不過去了。林家雖好,到底她是賈家的人,不能在林家一直住下去,沒奈何,惜春只能收拾收拾,依依不捨的離開。見惜春繾綣難捨的模樣,三玉悄悄和她說,讓她放心回去,等過幾日就派人接她過來。

包袱款款的惜春回到賈府,迎春、探春和寶玉過來看她。惜春開啟包袱,一面拿出她在林家得的泥人、面人、柳編、木雕,……分給三人,一面興致勃勃的講述她在林家的日子。“林家兩位表哥在園子裡裝了鞦韆,大表姐打的極好。三表妹說,在江南的家裡也有個鞦韆,還是姑父著人做的,比兩位表哥做的還要精緻。二表姐看著斯斯文文的樣,毽子踢得極好,什麼盤踢、磕踢、拐踢、繃踢……根本不用提,還有什麼燕含珠,分花拂柳,百蝶穿花等花樣,只看就讓人眼花繚亂。兩位表哥還給我們立了個靶子,讓我們射箭玩,三表姐在這方面比我們要有天賦的多,我們玩了這麼時間,十箭九不中,她能射中一半。還有箜篌,跳繩,……甚至我們還穿了男裝踢起了蹴鞠,大家踢得一塌糊塗,……”

迎春和探春看著惜春描述中閃閃發光的臉,雖然惜春不曾表示,可是看她的神情,聽她的描述也能得知她在林家玩的很愉快,甚至樂不思蜀。寶玉對惜春拿出的東西和說的話都不感興趣,隨手把東西放到一邊,打斷她,問道:“可是林大姐姐她們在家被什麼絆住了,怎麼就你一個人回來了?老太太不是說連著接你,一併把林大姐姐她們一起接過來住幾天的嗎?難道是姑媽不肯讓她們過來?原來說隨時可以過來玩都是騙人的。”最後一句話,寶玉神情沮喪低聲嘟囔出來,聲音微小含糊,三春無一人聽清。

被打斷的惜春住嘴,望著寶玉,不知道該如何說是好。雖然你只關心你關心的,可是從我的言語中也能聽出人家在家玩得非常愉快,與之相比,在賈家她們是個什麼樣子,明顯沒有在家快活。既然這樣,她們為什麼上敢找不自在?“大表姐她們沒時間,她們要跟著姑媽一起出門做客。這陣子姑媽接了不少帖子,常出門作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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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春偷換概念,用釉玉一個人代替了三玉。雖然三玉會跟著賈敏出門,可是大多數賈敏只帶釉玉一個,將黛玉和漱玉留在家裡。雖然賈敏不曾明言,可是從三玉日常玩笑和含糊的說辭中,惜春得出一個結論,賈敏如此頻繁的帶釉玉出門,是在幫著她相看人家。想到此節,惜春不由自主的看向一邊的迎春。論年紀,迎春比釉玉還大,可是府裡根本沒有人想到此節,也沒人提醒。縱使迎春不受重視,乃是庶出,可是釉玉也是庶出呀。就算母親是嫡母,但是賈母總是親祖母吧?可是賈母的眼中除了一個寶玉,再無他人!事情就怕比,越比心越涼,對比過後,惜春忍不住怨自己為什麼不是賈敏的女兒,就算不是她生的,哪怕是姨娘養的也無所謂!

對於惜春的小心思,賈敏無從得知,此刻她有些頭疼的看向清玉,道:“不管是弘一大師還是你父親,都不贊同你和霽玉參加這次恩科,說你們年紀小,在等等。弘一大師和你父親作此決定,想必自有他們的道理。反正兩年後就是鄉試了,就是等上兩年以你的年紀也不遲,你又何必著急?”

因為弘一大師進京,皇帝決定在今年加一科恩科。這種加試考中和正常科考無論待遇還是其他什麼的,都是一樣的。而且這種加試還不影響正常科舉。也就是說,本來按照鄉試三年一次的標準,清玉和霽玉要想參加考試,需等到兩年後才能去考試。但是有了這次恩科,就等於三年中可以考兩次。機會多多。

從得知朝廷開恩科的訊息,清玉和霽玉就躍躍欲試。但是林海為此特地從揚州寫信來,叮囑不允許清玉和霽玉兩個參加這次恩科。在“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的說法前,參加鄉試的清玉和霽玉兩個太年輕了。年輕,是他們的優點也是缺點。因為年輕,缺乏歷練,對世情瞭解不夠,對社會認知不夠,閱歷不足。不說兩人的學問參加能否考中,就算能考中也未必是件好事。

儘管兩人考得只是鄉試,不是會試,但是有了舉人的功名就有了做官的資格。因為年輕,心態不穩,少年高中,容易志得意滿,從而滋生驕傲的情緒,這樣的心態在官場上不僅走不遠,而且容易得罪人。因為年輕,閱歷淺,縱使做官也做不好官,難以高升。更重要的是,因為兩人少年得拜名師,年紀輕輕就輕而易舉的考中秀才,並取得廩生的身份,一路順遂,沒有半點波折,儘管他們不自知,可是他們的心浮躁了起來,這在文章中已經所有體現,所以林海要壓一下壓他們兩個。在知道林海的決定之後,霽玉不服,找到了弘一大師,想讓他幫著說情,誰知弘一大師的觀點和林海一樣。

清玉猶豫了一下道:“我也知道師傅和父親作此決定是為了我們好。只是我和霽玉不同,霽玉天分高,學什麼都快,而我資質平平,能夠有現在的學問,除了老師好之外,都是我苦學出來的。況且我比霽玉大兩歲,經的事也多不少,……”

賈敏笑笑,打斷他,道:“清玉,你該不會說你父親所說的心性不穩,人生閱歷不足,社會歷練少,不包括你,指的只是霽玉一人吧?就算你是庶出,可是這些年來,我待你和霽玉一般無二,而且就算你比霽玉大,可是你今年才多大?離滿二十還有幾年呢,就你那點人生閱歷還差的遠呢。你父親的信我也給你們看了,上面說的可是你和霽玉兩個,可沒把霽玉單獨列出來。其實按照你父親的意思,連兩年後的鄉試,都不想讓你們參加,想著讓你們再等三年,再磨礪一下。……”

聽賈敏說出林海的打算,清玉一下子急了,急道:“那怎麼可以!絕對不行!……”對上賈敏愕然的目光,清玉一下子蔫了,又閉口不言。賈敏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有什麼不行,就是再等三年,你也不過二十,依然很年輕,有什麼等不了的?你這麼極力反對你父親的意見,想參加這次恩科,總得有個說服我的理由吧?沒有其他原因,你卻這麼堅決的想要參加這次科考,若是只是為了試一下手,這個理由你覺得我會相信嗎?”

清玉在賈敏清明的目光坐立不安,半晌,做出了決斷,遲疑道:“我是為了釉玉。”“什麼?”賈敏聽了之後詫異的道:“你參加恩科考試,這和釉玉有什麼干係?”既然話已經說破,也沒什麼好藏著掖著的了,清玉乾脆的說道:“釉玉也到了說親的年紀,可是她雖然養在太太身邊,但是畢竟是庶出。高不成低不就的,能有什麼好親事。若是她有個得力的哥哥,那麼……”

賈敏帶著釉玉頻頻出門,相看人家,在這方面賈敏並沒有隱瞞幾個孩子。但是儘管林海身為二品官,可是那只是外任,而且林海擺明是上皇的人,因此他任滿回京之後皇帝又是怎麼樣的一個安排?前途未明。釉玉本人條件不錯,可是到底吃虧在釉玉是庶出,而且林家初回京城,京中人家不知其根底。京城權貴多如牛毛,這些達官貴人,嫡女庶女一大堆。家境優越,人品出眾的早有那慧眼識珠之人挑走了,哪裡輪得到一個釉玉!因此雖有幾戶人家露出結親的意思,但是連賈敏都不滿意,何況清玉。

“行了,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了。”賈敏徑自打斷清玉,不悅的道:“難道只有你是釉玉的親人,我和你父親,還有黛玉、霽玉和漱玉他們就不是釉玉的親人?只有你為她著想,難道我們就不為她打算?……”這個時候,賈敏突然覺得婚姻大事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決定蠻好的。她這裡民主了,想著和清玉商量商量再做決定。當時她想著她雖然能從言語談吐,行為舉止上相看男方,但是這只是個大概印象,其人品品性看不出來,還需要清玉他們在外面細細打聽,畢竟世上道貌岸然的人不少。這不商量出問題來了。

“不是那樣子的,我不是那個意思。”見賈敏果然像他想的那樣誤會了,清玉忙解釋道:“太太和老爺待我和釉玉恩重如山,我不是那種不知道好歹的人。我知道母親和父親,還有弟弟、妹妹們待我們很好,只是,只是世人的看法是不一樣的。畢竟,畢竟……我和釉玉才是一母同胞。若是釉玉說親的時候,我這個親親的哥哥有個舉人的名頭,是個有出息的,能給釉玉加些分。……”不管怎麼樣,她還是有個親哥哥可以依靠的。

賈敏覺得清玉的話中似乎話中有話,盯著清玉看了好一會兒後放棄了追究根底的心思。不管他抱著什麼心思,反正只要壓在妝盒裡的東西還在,賈敏都無所謂。沉吟了半晌,賈敏道:“既然你這麼想,那麼我也不好說什麼。免得將來你和釉玉怨我。不過只我答應了沒用,你還有你父親和弘一大師那邊那關要過,你得說服他們了才行。我可不會幫你說情。”

見賈敏松了口,清玉感激的道:“母親能夠體諒我的這點小心思,這就足夠了,哪裡還敢勞動母親再為費心。兒子這就寫信給父親去。”清玉辭了出去。賈敏用手指捏著眉心,若有所思。半晌,對著身後道:“霽玉,你還要在裡間藏在什麼時候?還不出來?”

霽玉笑嘻嘻的從裡間走了出來,在賈敏下首坐下,問道:“母親是怎麼發現我的?我覺得我藏得挺隱秘的,我可是在母親和大哥進來的時候就進屋了。”賈敏輕敲了一下他的腦門,道:“你是藏得不錯,可是你聽到我答應你大哥參加科考時著急了,身子從門口露出出來,被我看見了。”

“哦。”霽玉點點頭,道:“原來如此。”起身往賈敏身邊湊,拉長了聲音道:“母親——”賈敏立刻道:“不行!”霽玉笑道:“母親,我這裡還沒說什麼呢,你就一口拒絕,不覺得太急了點?”

賈敏斜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道:“我還不知道你那點小心思,你看我這邊對清玉松了口,於是你也想著參加恩科考試,對不對?”被猜中了心思的霽玉挨著賈敏身邊坐下,道:“母親既然猜中了兒子的心思,那為什麼不答應兒子?母親你偏心,你都答應了大哥,卻不答應兒子,我還是母親你生的呢!”

面對霽玉的指控,賈敏無動於衷,道:“雖然我駁了清玉庶出和比你年長的理由,但是不得不說他到底是比你多吃了兩年多的鹽,又是那樣的身份,世人看待嫡庶的眼光是不一樣,不說外面,就算在府裡,雖然我竭力一視同仁,可是你和他在府裡的地位還是有所不同,所以清玉心態上要比你成熟。況且他還知道他有個釉玉需要他照看,人知道要擔責任,就回有所成長。而且他知道他資質平平,所以這麼些年來一直專務在學問上,不像你,仗著聰明,所學甚雜。……”

將霽玉反駁的言語堵了回去,“別跟我說,因為要承弘一大師的衣缽,身為他的關門弟子,所以不得不在他傳授平生所學時全都學習。這話不錯,可是縱使是學習,也要分側重點的。縱使弘一大師君子六藝皆通,但是他也有專精的,可是這些年我只看見你這個也學,那個也學,不分輕重,沒有計劃,每樣都學個半桶水,每樣都拿不出手。到現在還沒定下心來,就這般小兒的心態,讓你去考試才怪!你又是小的,不管大的小的都護著你,哪怕漱玉比你小,可是平日裡有什麼事情她也都讓著你。從小長這麼大,一路順遂,從小長這麼大,唯一吃過的苦頭,就是幼年離開家裡到通明寺和弘一大師學習。可是在通明寺裡你也不曾受什麼委屈,因此你很是需要磨礪一番才行。所以想去考試,那是不可能的。”

霽玉無法反駁賈敏的言語,可是讓他就這麼放棄,他又不甘心,眼珠轉了轉,進行垂死掙扎:“可是明明父親和師傅的意思是讓我和大哥共同進退的,如今大哥要去考試,我這邊卻被拉下了,這可不公平。……”

賈敏笑笑道:“沒用,不管你說什麼,哪怕你說出天花來,我都不答應。你也別在這裡和我歪纏了,不管什麼時候,我就是兩個字——不行!”賈敏不想和霽玉繼續糾纏下去,乾脆起身向外走去,將霽玉一個人丟在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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