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第七八章 置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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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敏在嘲笑王夫人多事後, 不由得自嘲,她在香菱之事上又何嘗不是多事。以甄封氏的個性, 雖不至於“升米恩,鬥米仇“, 但是就怕她得隴望蜀,和她關聯上,實在是沒什麼好處。不過好在有個順慎郡王妃,而賈敏是賈家的女兒,和賈家關係密切,所以才能撕擄開來。今後甄封氏和英蓮怎樣,與她無關。

不說賈敏本身已經不關心甄氏母女, 就算想關心她也沒那個時間。已經挑好了日子, 二月初二,他們就要搬家了。只是在燈節之前忙於交加應酬的她根本無暇理會自家搬家之事,好在老早以前,賈敏就把這些事務交給三玉負責, 因此過了元宵, 賈敏好好歇了幾天,才將三玉叫到一起,聽取她們的彙報。清玉和霽玉也被叫了過來。

賈敏先瞄了一眼宴客的名單,輕嘆了一口氣,道:“這單子是誰擬的?”釉玉道:“回母親,是我擬的。我和清玉黛玉他們商討之後,覺得父親不在京中, 外面沒有主事之人,所以筵席還是簡辦的好。”賈敏掃了下面五位一眼,問道:“你們都是這個意思?”五人用眼角互相瞥了一眼,一齊道:“是的,母親。”

將手中的名單丟到椅子邊的紅木雕花小幾上,賈敏嘆道:“原覺得你們聰明,能琢磨些事了,如今看來到底是缺乏歷練。”頓了一下,對上幾個孩子不解的目光,解釋道:“我們一家雖回京,可是因為借住在你們外祖家,所以一幹宴請到了我們這裡皆免,就是年前和年後的筵席往來,我們家也不曾辦,各家也都體諒我們處境,沒說什麼。如今我們搬回自家,這暖屋酒若是在再沒有,就算和我們交好的人家不說什麼,我們這邊也說不過去。清玉和霽玉你們雖然年輕,可是到底是有功名在身之人,你們父親不在京中,有些事你們也該打理起來了,年齡並不能作為推脫的理由。”

清玉和霽玉挨了批評,忙起身認錯。賈敏示意他們坐下,然後道:“不過你們父親不在京中是事實,所以男客那邊除了至交親朋之外,其他人選需要再三斟酌。你外祖家二舅舅和璉表哥雖然會幫著出面招呼,可到底不是自家人,所以女眷這邊多開幾桌。”賈敏斟酌一番,定下席數。

“嗯,初步擬定外院男客八桌,內院女眷是十五桌,另有備席五桌。”說是不簡辦,但是賈敏也不想辦的太過盛大。

雖然林家已經回來近半年了,可是因為一直都在賈家住著,交際應酬只限一個很小的範圍。而且因為借住在賈府的緣故,進出都在一個門中,林家和賈家姻親關係被放大,有時不免被人覺得林家和賈家是一體的。賈王史薛四大家族之所以並稱,並僅僅因為四家相互聯絡有親,而是他們的政治立場是保持一致的。賈敏可不想因為林家和賈家的姻親關係,四大家族變成五大家族。所以這次筵席不僅僅是林家的暖屋酒,還是林家從賈家搬出來出來,作為一個獨立的家族出現在京城的一個宣告。

若是有可能,賈敏並不想讓賈家人幫著出面招呼,可是誰讓林海遠在江南,清玉和霽玉尚未成年,主持這樣的場面略有不足。不過賈家到底是她孃家,林海不在,由娘家人幫著出面理所應當,何況賈敏原本帶著孩子是住在孃家的,總不能剛搬出來無緣無故的就和孃家生分起來。不過好在賈府現在還沒到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離倒塌還有很長段時間,所以還不用太著急,既然已經從賈家搬出,那麼以後有的是時間將林家和賈家在世人的眼中分割出來。

將擬定的選單看了一眼,覺得茶點菜色沒什麼可挑剔的。賈敏轉而又問道:“既然客人增加,那麼原本預備下的器皿可還夠用?若是不夠用,庫裡可還有多餘的?……”釉玉忙答道:“夠用。這次茶盞碗碟杯器打算一色全用官窯芙蓉玉粉瓷,賬上表明庫裡一共有四十多套,原本就是預備辦席用的。”

賈敏聽了,點點頭,忽然又想起什麼,道:“算了,還是不用到庫裡找了。回頭打發人和鳳丫頭說一聲,你外祖家正月裡辦年酒的傢什應該還沒收起,正好借來使使。”自從回京,老宅裡的庫房賈敏一直都沒去看過,雖然賬冊上有標示,可是在賈敏沒看到實物之前,她並不敢以賬冊作為實據。

這麼多年,林家一直在外。天高皇帝遠的,她可不相信留在京裡看房子的僕役就那麼老實的,沒搞什麼小動作。就算她信得過林家的僕從,她還信不過賈家派過來的幫著照看房子的賴家人。他們都敢將房子偷著租賃出去,在庫房裡偷些東西出來,算什麼。賬上有,庫裡沒有,實在是大有可能。但是現在查庫又沒那個時間,所以在不知道庫裡實情的情況下,還是直接借的好。

釉玉不明所以,但是賈敏有話,只能點頭答應。跟著賈敏又詢問了關於客人帶來的僕從歇息吃飯的安排,外院迎賓引客,請的是哪家戲班,還有女先兒,以及府裡各項人手的佈置……經三玉說明,大體都安排妥當,賈敏糾正了其中有所差池的地方,又提點了一些要項,事情就這麼安排下去了。搬家的事情安排的差不多了,賈敏就挑了一日晚飯後來到賈母上房。賈母正眯著眼歪在榻上,鴛鴦站在她的後面給她捏著肩膀,琥珀跪在榻前,正用美人錘給賈母捶腿。

賈母睜開眯著的眼睛見是賈敏,示意鴛鴦勁再用大點,然後跟賈敏抱怨道:“這一陣子真是累死我這個老婆子了,渾身痠疼。可見是老了,不中用了。”賈敏知道大凡是老人都忌諱一個“老”字,他自己說老無妨,但是別人說他老,他就不愛聽,賈母就是其中之一,因此賈敏笑道:“母親哪裡老了,我可沒看出來。你可是府裡的‘定海神針’,正是有你坐鎮府中,上下才有了主心骨。”說得賈母喜笑顏開,拍著賈敏的手道:“你倒是嘴甜,會哄我開心。”

賈敏笑笑,話題一轉,道:“去年臘月林家房子的隔壁的宅子要賣,霽玉聽說了,就把它買了下來。因為老例‘臘不搬家’,所以只能等過了年再說,這眼看著就要出正月了,那邊的宅子也收拾的差不多了,也擇定了日子,我們二月二龍抬頭那天就搬過去。”

林家買宅子之事,賈母並不知道。她知道賈敏作為已經出嫁的女兒,丈夫兒女皆在,沒有在賈家住一輩子的道理。但是她想著賈敏一家住到林海進京和他們團聚還是不成問題的。因此聽賈敏買了宅子說要搬走,大吃一驚,猛地從榻上坐起,道:“好好的又買宅子做什麼?林家又不是沒房子?可是你二嫂子或者府裡其他人又和你過不去了了?……”琥珀因為賈母的動作,猝不及防,一不小心被帶跌坐在地上。

“沒有的事。”賈敏攔住賈母的話頭,道:“母親,你還不知道我,我是那種讓人欺負到頭上不吭聲,只能受著的人嗎?若是有人難為我,就算我沒能耐還回去,不是還有母親你嘛,我可不信母親你會看著我受欺負,不給我做主?”

“那你們還要買宅子,還要搬出去?”賈母曾經聽賈敏說過,知道林家的舊宅凋敝的厲害,所以林家若是不等林海入京就搬走,也得等舊宅修好才行。顯然,從時間上看,林家舊宅不可能修好。

賈敏趕忙解釋:“新買的宅子就是原來的林家房子隔壁,只要打通了,就可以連成一片。這樣的好事可是可遇不可求,既然知道了,哪有不買下的道理?”賈母去過林家的宅子,也知道其中的弊病。林家的宅院雖然是私宅,可是地段不錯,左鄰右舍也都非富則貴,無法以勢壓人,一般情況下都不會將宅院出售,因此林家雖然有心擴建也要地方才行,如今有了機會,當然要抓住。

頓了一下,賈敏道:“我也想長久的和母親住在一起。只是女兒畢竟已經出嫁,是林家的人了,沒個帶著孩子一直住在孃家的道理。先前林家在京城的房子住不得人,女兒帶著孩子住在孃家那是沒話說,可是如今林宅已經收拾出來,哪有讓它在那空著,而我卻帶著孩子擠在孃家的道理?家裡也不是沒有男丁支撐門戶。何況我們這次回京的目的是回家,探親只是順帶,既然是回家,哪有回來住孃家來的?再說,清玉霽玉他們是林家的子孫,一直住在賈家不免有些不像話,何況他們也都大了,在外面也有些朋友來往,總不能讓他們借賈家的地方應酬交際呀。……”若是如此,不免叫人看低了他們兄弟。

“……就是我,我回京也有些日子了,林海雖然不在京中,可是我身為林家當家主母的責任不能因為他不在京就不管了。日常交際,我招待客人,難道也借賈家的地方招待不成?縱使我肯,人家還未必願意呢!”

賈敏借賈家的地方待客,雖是林家的事,但是來客登的卻是賈家的門。這該怎麼算?到時,身為主家的賈家人要不要出面?人家到你家裡來了,不出面不合適;但是出面的話,在賈家的地頭上,賈家應盡地主之誼才是,但是這樣的話,對賈敏來說,賈家如此行事可是喧賓奪主了,她這個召起之人又該怎麼算?被放在哪裡?若是賈敏借賈家行事,這樣一來,豈不讓那些願意和林家交好,卻不想和賈家交好之家為難?……

聽賈敏這麼一說,賈母沉默不語。林家和薛家不一樣。從開國到現在,薛家一直世居金陵,在京中所倚仗的不過是賈王兩家罷了。或許除賈王兩家,原本在京中薛家還有些其他人脈,但是在薛儉過世,薛蟠不成器,些許人脈早已經斷絕。也因為薛蟠無能,薛家各處生意勉強維持,根本談不上擴大經營。所以薛家在京中的鋪子只要靠著賈王兩家的權勢,由掌櫃的和夥計經營下去也就是了。不用擴張,也無需拓展什麼人脈關系。何況薛家雖然頂著個皇商的名頭,可是到底是商戶,除了至親之家之外,京中官宦之家的夫人哪個肯自跌身價和薛家往來。薛家就算想擴充套件人脈也無從做起。

但是林家不同,林家雖然祖籍姑蘇,但是從本朝立國之初就在京城安居,林家在京中可是有根基的,故交舊友並沒有因為林海遠離京城而斷絕往來。中國自古以來就是個人情社會,林家又是做官的,官場上更是講究人脈關系,“夫人外交”是交際應酬中非常重要的一項。這點作為國公夫人的賈母非常清楚。只要鋪子不倒,薛家可以躲在梨香院不與外往來。但是林家卻不行。林家和賈家有著姻親關係,可是到底不是一家,對外交際有重合的,也有不一樣的,賈敏不可能以賈家的交際範疇為準,何況就算能,身為林家人的賈敏在賈家行事,也不算個事。

賈敏一家要搬走的訊息在賈敏和賈母說話的時候,早有那腿快嘴快的丫頭說了出去,很快各房就收到了訊息。賈璉在幫林家辦買房的各項手續得那天,回來後就告訴了鳳姐,林家過了年大概就搬出去了的訊息。一想抱賈母大腿的鳳姐卻把這個訊息瞞得死死的,一點口風的不曾向外露。

憑心而論,鳳姐也希望林家搬出去。出嫁的姑娘回到孃家,是嬌客,本就是要禮待三分的,賈母又疼賈敏,愛屋及烏,待黛玉和霽玉也別有不同。鳳姐每日支應賈母和王夫人,照看寶玉,還要應付上上下下,已經夠累夠忙的了,如今不僅多了三個需要小心應對之人,連帶賈敏帶過來的清玉、釉玉和漱玉也不敢怠慢。否則,惹惱了賈敏,不僅賈母不依,就連賈璉也有話說。讓鳳姐大耗心力,這也就罷了。偏偏賈敏和王夫人又不對付,王夫人不僅給賈敏一家找不自在,還因為賈母疼她們酸話連連,氣惱異常,以至於鳳姐夾在當中難做人。鳳姐不想再當夾板,兩頭受氣。因此鳳姐將賈璉帶回來的訊息瞞住,免得賈母得知,從中攔阻。如今收到訊息,她忙整衣往上房走去。

鳳姐來到上房時,正趕上賈母拉著賈敏的手,老淚縱橫,哽咽的埋怨道:“你個沒良心的,可是嫁了人就成了人家的人,連自己老子娘都扔到脖子後頭去了,這些年好容易才回來一趟,這才呆多久,你就又要搬走。你就這麼不惦念我?可見我白疼你了,你知道你是林家的媳婦,要為林家考慮,可是你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怎麼就不想想我?沒良心的丫頭,沒良心的丫頭……”賈母知道賈敏說的都在理,賈家搬家事成定局。說到底,姑娘嫁人了,就不是自家人了,賈母無奈,心裡捨不得,嘴裡埋怨幾句,眼淚噼裡啪啦的往下掉。

聽賈母這麼說,賈敏知道她鬆口了,趕忙寬慰她:“母親,就算我搬出去,我們娘倆想見面還是很容易的。我這次搬出去,又不像以前一樣遠離京城,只要想過來,出個門坐個車就過來了,還不是什麼想時候過來就什麼時候過來。回孃家方便的很。而且母親若是願意動彈,還可以到我家小住幾日。日常出門也多了個去處,也算是一樁妙事。”

鳳姐也跟著勸道:“可是呢,姑母這次搬走也不曾遠離京城,難不成回了家就不見老太太了?姑父遠在揚州,京裡的宅子還不是由姑媽當家作主,等姑媽安頓好了,那個時候,老太太把她叫來,讓她住多長時間就多長時間,有事再回去也不遲!”反正上頭也沒有長輩,丈夫又不在身邊,府中賈敏最大,她想回孃家就回孃家,誰能攔著?

聽鳳姐言中有將林家當做賈敏辦事的地點之意,賈母眼中含淚,指著鳳姐,斷斷續續的道:“你個猴,就你會出餿主意!”鳳姐毫不在意的甩甩帕子,道:“不管是餿主意還是好主意,只要管用就行。老祖宗,快別哭了,仔細哭多了,腦瓜仁疼。”說著將手中的帕子遞了過去,賈母接了過來,拭去眼角的淚水,叮囑鳳姐:“你姑媽他們搬家是搬定了,已經把日子都定下了。你姑父不在京,幾個孩子還小,你和璉兒也跟著幫幫忙,免得裡裡外外都由你姑媽一個人打理,別把她累出個好歹的來。”鳳姐連忙稱是。

王夫人收到訊息後,就一直命人打探,而後知道賈敏一家搬家搬定了,想到礙眼的就要走了,臉上笑出了一朵花。端起一盞茶,喝了幾口,想到一有閒暇就往西跨院跑,甚至在林家一消磨就是一整天,早上去了,晚上才回來,連午飯都在林家吃了的寶玉,微皺了一下眉頭,吩咐一旁的周瑞家的:“林家要搬走的訊息都給我瞞緊了,千萬別讓寶玉知道。”免得寶玉鬧起來,林家搬不走。

周瑞家的答應著,並沒有退出去,而是猶豫了一下,道:“只是,恐怕未必瞞得住,不說老太太那邊,就是林家,寶二爺也是常去的。林家收拾東西,寶二爺看見了,哪有不問的,這一問,哪還有個不知道的?”王夫人皺了皺眉頭,將手中的茶盞放在一邊,捻動著手中的念珠,半晌才嘆道:“罷了,能瞞一時就是一時吧。”離二月二林家搬家的日子還有幾天,這幾天她倒是想將寶玉拘在跟前,只是大正月的,本就是閒時候,又不比平常,又有好多忌諱,好多藉口都不能用。何況賈母將寶玉看得緊,從不許他在外過夜。將寶玉支出去幾天根本不可能,不要說賈母那關難過,她也不放心。

其實不僅王夫人擔心,還有許多人跟著一併憂心,怕寶玉鬧。誰知從知道林家要搬走,直到林家搬走,寶玉一直都安安靜靜的,讓本來提心吊膽的眾人松了一口氣,特別是襲人。自黛玉來了之後,襲人發覺寶玉待黛玉別有不同。誰知道黛玉搬走,寶玉雖然也表現的戀戀不捨,卻沒鬧,這實在是大違襲人所想,不過襲人對此很是欣喜,原本她以為寶玉對黛玉有些其他的想法,如今看來,好像是她多想了。其實襲人不知道,不是寶玉沒鬧,而是他鬧了之後被鎮壓下來了。

那日,寶玉到林家,見林家上上下下忙忙碌碌的在收拾東西,搬箱子,好奇的拉住一個幹活的小丫頭,問道:“這是在忙什麼?”那小丫頭手裡抱著又沉又貴重的一個玉石盆景,小心萬分,生恐跌了去,被拉住之後,不耐煩的說了句“忙著搬家唄!”就趕緊走了。寶玉聽了,急了,跑去找黛玉確認。找到明華軒後,只見三玉正指揮小丫頭們將東西收好,打包,裝箱。

寶玉見這般模樣,哪裡還需要確認,忍不住哭道:“明明在府裡住的好好的,姊妹們在一塊玩的也挺好,怎麼想起搬走來了呢?……”帶著小廝過來抬箱子的霽玉過來,見到寶玉哭哭啼啼的,趕緊把他拉到一邊,道:“青天白日的,好好的你哭什麼?縱使不捨我們搬走,也不必哭呀。我們搬走又不是再不來了。……”

“既然還來,那麼幹什麼搬走?在家裡一直住下去不可以嗎?”雖然被霽玉說了,可是寶玉並沒有止住眼淚,抽噎著反問道。霽玉哭笑不得的看著寶玉,明明兩人中寶玉的年紀比較大,可是他怎麼覺得他面前站著的是個孩子,耐心的解釋道:“我們林家人在你們賈家一直住著算什麼?自家在京裡又不是沒有房子。你讓人家怎麼看我們林家?”

寶玉徑自道:“那你們搬你們的,讓林二……大姐姐和林二妹妹她們留下。”他捨不得黛玉,不過只留黛玉一個人,似乎不大好,於是他將釉玉和漱玉也一併留下。

霽玉道:“這是什麼話,什麼叫我們搬我們的,大姐姐她們卻留下,難道她們不是林家人不成?就算搬走,也沒搬遠,就在一個城裡,大姐姐她們也可以時不時過府小住,和史大姑娘一樣,你也可以過府來玩。……”寶玉低聲嘟囔:“林二妹妹和雲妹妹是不一樣的。……”

聲音雖然小,可是霽玉就站在寶玉身邊,自然聽了個清清楚楚,心裡挺高興。雖然從親戚的角度上,黛玉和寶玉更親,但是湘雲和寶玉玩的時間更長,論理感情應該更好才是,但是寶玉卻說黛玉和湘雲是不一樣的,言下之意就是黛玉更親密。霽玉並沒有因為寶玉這話懷疑到男女之思上去,他雖然瞧不上寶玉這麼大了,還在內幃裡廝混,但是他也看出寶玉在心性上不如他,為人處事還如同一個孩子一般,哪裡會想到他在情/事上開竅卻早。

“一樣也好,不一樣也罷。大姐姐她們是必會跟我們一起搬走的,林家又不是沒有人,哪有搬家的時候將女兒丟在親戚家中的,這種落人恥笑的行為也虧你說的出口?”霽玉數落著寶玉。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黛玉跟著搬走是搬定了。寶玉不是沒想過去求賈母將人留下,雖然他心裡知道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他還是想試試,於是蔫頭耷拉腦的從林家的西跨院走出,奔向賈母的院子。路遇賈璉,賈璉見他這副懨懨的模樣,拉住他詢問情由,聽寶玉說完之後,賈璉看了看寶玉要去的方向正是賈母的院子,笑道: “看你這副摸樣,莫不是想要去求老太太去?若是打著這樣的主意,我看你還是算了。老太太比你還捨不得姑媽搬走呢,若是能攔的下,老太太還不早攔下了?”

寶玉一想,果然是這個道理,沮喪的低下頭。賈璉看不得他這個樣子,一把將他拉走。經過賈璉的勸解,寶玉知道林家搬走是無法改變之事,鬧也沒用,雖然不捨,但是也安靜下來了。正如霽玉所言,到底住在一個城裡,想要見面也還是很容易的。

收拾打包,忙忙碌碌中就到了搬家的正日子。一早,賈敏起來,收拾利落,用過早飯就帶著人去和賈母等人辭行。在賈母的淚眼中上轎,由賈璉護送回家。賈璉、清玉和霽玉打馬在前,後面是賈敏和三玉的轎子,一行人慢悠悠的來到正陽大街的林宅。前一天就趕過來準備諸項事宜的管家林重帶著三四個管事和小廝侯在門口迎接賈敏一干人。

過了門樓,繞過影壁,進了垂花門,到了內院,賈敏和三玉下了轎,進屋換過衣裳,再出來,清玉和霽玉早已經等在那裡了。因林海不在,又不是新房喬遷,所以林家並不打算大祭,但是搬家一場,總歸要祭拜一番。所以廚下還是早在準備了祭品。雖然沒有三牲五鼎這樣的大禮,可是祭品也很豐盛,一個豬頭,另有八碟有講究的葷素菜餚,外加南北鮮幹果品十二盤。

林重見他們過來,命人抬過桌案,擺上早就準備好的祭品,霽玉打頭,清玉其次,賈敏帶著三玉在後面,焚香祭拜了一番。祭拜完畢,撤下桌案,清玉和霽玉到外院與賈璉會合,賈敏則帶著三玉開始準備暖屋酒,調派僕婦,安排樂工,……隨著前門響起的噼裡啪啦的鞭炮聲,以賈母為首的賈家人來了。林家這一支,除了一個遠在揚州的林海,還有在外面跟著招待客人的清玉和霽玉,再無其他親眷,賈家身為賈敏的孃家,自然要提前過來撐場面。

將賈母一干人等引進花廳,端上茶果,眾人便說起話來。賈敏掃了一眼,沒有看見寶玉,他是不可能不來的,既然沒看見他,那麼他已經是和賈赦、賈政、賈珍他們留在外院了。嗯,不管是誰的主意,沒進內院就行。等賈敏招呼到尤氏跟前時,尤氏包含歉意的道:“今天是姑太太喬遷大喜,是個好日子,只是我家的蓉兒媳婦身子不大得勁,所以就沒過來,蓉兒媳婦讓我在這裡替她給姑太太請罪,還請姑太太不要見怪。”

賈敏道:“有什麼好見怪的。還請罪?都是自家親戚,難道我還計較這個不成?正月裡吃年酒的時候,我看她雖然出來了,因有粉蓋著,看不出氣色如何,但是看著瘦了不少,身上的衣裳都大了一圈,說話也中氣不足。縱使病好了也是大損元氣,應該好生養著才是,怎麼又出來了?”

“悖 彼燈鷲飧觶仁暇吞酒潰骸八睦鉲蠛昧耍還淺粵朔胱嫌9萍齙哪俏徽畔壬囊┎∈萍躉海硤逡燦興米闈磕芷鶘戇樟恕?墒塹降撞x四敲淳茫直磺懊婕父齟蠓虻10罅耍氖悄敲純煬痛蠛玫摹1糾茨晗攣液腿囟蓋錐濟飭慫睦瘢齦浪揮貿雒牛簿慚啪褪恰w菔骨灼菝怯謝盎褂形夷兀一崽嫠嫠摺f們浚空踉懦隼矗降桌圩帕耍植凰擔孔災c拋牛舴牆袢帳翟謔鞘種c植蛔。趺匆燦渤拋毆礎>鴕蛭飠夭荒芄矗易咧埃偃夢姨嫠蜆錳慮改亍k飧魴宰友劍嬲媸遣恢廊萌慫凳裁床藕謾!

賈敏搖搖頭道:“蓉兒媳婦這也‘用心太過’了,都是自家人,何必這麼拘禮?她在病中,就算有什麼不周到之處大家只有體諒她的,誰還和她計較這個不成?偏她不肯落人褒貶。可請大夫看過沒?大夫怎麼說?”

尤氏嘆了口氣道:“請大夫過府看過,只說是勞累到了,叫多歇會兒,雖開了個方子,不過是益神補氣的養身方子罷了,哪裡中用?所以她仍是照著馮紫英家薦過來的那位先生臨走時給開的方子吃藥,待緩過氣來,想必也就好了。……”賈敏對此不置可否,但也不想多說。

怕眾人覺得枯坐無聊,賈敏將預先預備的幾個女先兒叫了進來。大約巳時三刻起, 賓客們陸續到了。男客直接到前院由賈家男丁和清玉霽玉招待,女客們則往內院來了,賈敏起身跟賈母她們告罪失陪,讓鳳姐幫著支應,自己則去前頭迎客。一時之間,花廳內笑語盈門,喧囂繁富,眾女眷濟濟一堂。

來客中既有勳貴,又有清流。賈敏團團招呼了一陣,瞧見和她相交莫逆的新任大理寺卿劉大人之妻柳氏坐在一邊,忙過去說話。劉大人和林海是同年,又是至交,原任大理寺左少卿,後因頂頭上司王大人乞骸骨而升任大理寺卿,柳夫人為人乾脆爽利,自賈敏回京之後,過門拜訪,兩下裡結識,分外投契,又有林海和劉大人的交情在,兩人相處得極好。

柳氏掃了屋舍一眼,對賈敏道:“你手倒快,這宅子我家老爺從拜訪上司,被王大人帶過來時的第一次就相中了,想著買下來,只是王大人那個時候根本不賣,所以我家老爺退而求其次,買下了旁邊的宅院。去年年底得知王大人要賣此宅院的時候,可把我家老爺歡喜壞了,等我家老爺上門問的時候,竟然已經被你家買下了,害得我家老爺空歡喜一場,到現在還跌足長嘆,後悔慢了一步。”

賈敏笑笑,道:“你們家五進的大宅子還另帶個園子,不像我們家,宅院狹小,又沒園子,還買它做什麼?”柳氏笑道:“你倒慣會睜眼說瞎話。你家宅院狹小?兩個小四進的宅院拆了重建,怎麼也建出一所七進的宅院來,再加上這個園子,你說說,我們兩家到底誰家宅院狹小?我家五進的宅院,除了我們一大家子,還有老爺子和老太太,在外任的二弟一家子將來回來也是要住進來的。你們家連同在揚州的那位,滿府的主子才幾個,住這麼大的宅院。你說說,到底誰家屋舍擁擠?”

賈敏雙手一攤,道:“說的也是,只是這個,我也沒法子。”跟著輕笑道:“宅子我家既然已經買到手了,是不可能再轉給你家的了。那麼我賠你一個好鄰居,好不好?”柳氏聽了,笑啐一口,道:“呸,你倒大言不慚,……”錦鄉侯誥命走過來,打斷兩人:“你這個主家躲在這,倒是讓我一頓好找。”賈敏見錦鄉侯誥命過來,忙將柳氏和她彼此介紹。

錦鄉侯誥命矜持的向柳氏點了點頭,轉頭對賈敏說道:“你可別在這裡耽擱了,都這個時辰了,是不是該開席了?”賈敏笑著謝過錦鄉侯的提醒,看向花廳門口,見門口侍立腰束紅色錦絛帶的丫頭作了手勢,賈敏點點頭,又等了有一刻鍾才招呼眾僕婦引著眾女眷出了花廳,往擺了飯的偏廳走去。明蘭在賓客後頭壓陣,身旁的柳氏湊在她耳邊低聲問道:“你和花廳門口的丫頭打什麼啞謎?我看見你們府裡的丫頭都穿著一色的青色裙襖,只腰間束的錦絛帶是不同顏色的,這又是什麼說頭?”

賈敏低聲回道:“丫頭的等級按照錦絛帶的顏色來分。剛才和我做手勢的那個,錦絛帶的顏色是紅色的,是一等裡頭的,除了負責花廳這邊事物,還幫我留意偏廳那邊的飯是否擺好。若是擺好了,就告訴我一聲。那個手勢就是還差一刻鍾就擺好了飯了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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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偏廳已經擺好了飯桌,屋內擺設看上去簡單樸實,傢俱並沒有像時下描金繪彩,但是用得都是好木頭。古樸雅緻,安詳舒適中不露聲色的透出富貴。林府的廚子都是賈敏精挑細選的,擅煮各地菜餚,擬定的選單自然將這優勢徹底展現。這次是林家在京中第一次亮相,所以每位廚娘都是全力以赴,使出十八般武藝,拿出看家本領。不管你是愛吃甜的,還是辣的,或者是鹹的……桌上都有你喜歡的口味,所以眾人吃得分外滿意。

大家吃菜說笑的時候,京城三大戲班之一同喜班已經在廳前的八角亭上臨時搭建的戲臺上開弦起鼓,唱了起來。廳亭之間隔有一脈淺池碧水,並沒有上凍,其間用兩尺餘寬的青石板鋪了條五六步長的短橋,隔水聽音,音色極好。錦鄉侯誥命讚道:“這安排的極好。林夫人想得巧。”

賈敏笑道:“實在是謬讚了,這點子可不是我想的,我不過是依樣畫葫蘆罷了。自進門到吃酒聽戲,不管是丫鬟小廝,還是茶點菜色,裡裡外外全都是我的幾個女兒預備的她們安排的。我不過在後面稍加提點罷了。”

眾人進府後,見府裡的丫鬟僕婦服裝整齊,說話悄聲細語,腳步輕巧安穩,進出有致,行為嚴整,都覺得賈敏能幹,治家有方,因此認為賈敏籌辦好這麼一個宴會不在話下。只是不管怎麼說,賈敏都做了這麼多年的當家太太,辦好一個筵席應該不在話下,對此眾人並不曾引以為奇。但是聽賈敏這麼一說,竟然是家裡的幾位姑娘安排的,一時大為驚訝。今日來客大多都對賈敏的子女情況有所瞭解,就算一開始不知道,收到帖子來做客之前也會探詢一番,因此知道林家的幾位姑娘尚未及笄。旋即反應過來,眾人立刻交口稱讚起幾位姑娘的能幹,並順便恭維一下賈敏教女有方。

錦鄉侯誥命笑道:“原來我們受用了這麼半天,全賴幾位姑娘費心安排。既然如此,就將幾位姑娘請出來,讓我們見上一見,道聲謝,可不能把功勞全都讓你領了。”說完對賈敏俏皮的眨眨眼,似乎暗示賈敏,她已經看出了她推介三玉的用心,進而幫忙。

賈敏看出錦鄉侯誥命使眼色的暗示意思,心中哭笑不得,剛才她真沒有想給三玉揚名的意思,只不過實話實說罷了。事已至此,她也不好分辨,順著錦鄉侯誥命的意思將三玉請了過來。三玉過來,眾人只覺得眼前一亮。只覺得三女如朦朧煙春裡絢爛綻放的夜櫻,清麗明豔,又如三月江南的河邊才吐綠的嫩柳,四月新花,嬌媚可愛。

只見釉玉生得嬌豔秀雅,身姿曼妙,腰細身長,骨肉勻稱,眉彎新月,肌凝瑞雪,臉襯朝霞,唇如菡萏,一顰一笑均是明豔照人。氣度溫厚端雅,頗有長姐風範。漱玉身材嫋娜,嬌小可愛。淺淺劉海兒下,明眸璀璨,流光溢彩。肌膚晶瑩,直鼻櫻唇,眉目間嬌俏靈動,巧笑嫣然,甜美可人,堪稱是顏若桃花。

黛玉身影若有晨光攏繞,猶似身在煙中霧裡,周身籠罩著一層輕煙薄霧,似真似幻,極是輕盈秀逸,風致嫣然,莫可逼視。眉毛濃淡得宜,似兩抹醉雨煙痕,又如水墨輕煙,霧靄隱隱。妙目含煙,眼波漾漾,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迤邐清豔,飄逸脫俗。容秀逸,婉約如月,猶如畫上走下來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但是身上的茜紅滾邊出風毛紅梅花開的對襟絲棉褙子,頭上的金釵珠翠,風姿綽約間,給她憑添了幾分人間富貴氣象。

模樣生的一等一的好也就罷了,更難得是言行舉止大是不凡。三人進門後目不斜視,腳輕抬,裙不動,鞋不露,端步行來,身子一點搖晃都沒有,頭上的髮簪釵環,身上的瓔珞鈴佩,皆不聞一絲聲響。行禮時姿勢優雅輕靈,由頭及肩,從肩到腰,到膝蓋,再到足尖,宛如一條水線流過一般,渾然天成,明顯可以看出是請人教導過的。舉手投足規矩嚴整,已經像是印在骨子裡般的自然。待眾人拉著三人說上幾句話,黛玉也就罷了,釉玉和漱玉應對也很是得宜,儀態優雅,態度恭敬不失從容,談吐明朗,語速不急不徐,也不磕絆,言之有物,禮數周到,落落大方。在座的哪怕知道兩人庶女身份,目 光中也忍不住流露出幾分讚賞。

賈敏笑著指過去,道:“這三個丫頭,大丫頭負責僕役排程安排;二丫頭負責廚事,筵席中的茶點小吃,各色菜餚都是她擬定的;三丫頭則是各色器皿擺設。其中的雜七雜八的事她們三個若是能辦了,就直接辦了,不用回我。若是辦不了,我在出面解決。有她們三個,我這次可是偷閒躲靜了。”

聽賈敏這麼一說,在座的都對她側目。像如何理家,宴客,和親朋交際等等,這些為人處事之道全靠母親言傳身教。雖說世人要求,當家主母對庶子庶女視同己出,可是要是人人都能做到這一點,又何必特地作此要求。庶女大多被關在內宅等著嫁人,學些女工針線,好點的再學些讀寫,偶爾能夠隨著嫡母出門見客,那已經是最好的待遇了,很多庶女只有嫁人的那一刻才邁出家門。所以真正的高門大戶是不會娶庶女作嫡媳的,因為和嫡女相比,無論是見識手段,能力氣度都無法滿足家族要求。

在賈敏說這次筵席全由她女兒安排之時,在座的皆以為是黛玉主持,頂多釉玉和漱玉在一旁打個下手。誰承想,竟然是一人領了一事。這種大宴,最容易露臉,也最鍛鍊人的事,就是僕從管理、飲食和器皿擺設這幾樣。賈敏竟然把這幾樣差事平均分派給三玉。作嫡母的,日常不輕視,不打壓庶女,已經不錯了,像賈敏這般沒有任何偏頗,一視同仁般教導的,簡直是奇葩。一時之間,不管信賈敏是真賢惠大度,還是不信,覺得她心裡藏奸的都不住口的誇讚賈敏。

柳氏拿手肘輕輕碰了一下賈敏,低聲問道:“你真把那兩位當成你親生的了?宮裡請出來的嬤嬤一併教導不說,就連管家理事你也不藏私?”賈敏掃了一眼被眾貴婦拉著說話的三玉,輕聲道:“有什麼好藏私的?我不教,將來出嫁之後,她們還不是要學的。早學晚學還不都是要學?再說,我這邊一隻羊也是放,兩隻羊也是趕,乾脆一起放就是了,何必那麼吝嗇,我還能博個賢名。”

哼!柳氏輕哼了一聲,道:“你倒是說得輕巧,可是那個賢名就是那麼好來的,你看著她們兩個難道心裡就不彆扭?若是早學晚學是一個樣,那麼京裡那麼多的庶女,為什麼就沒幾個早學的?為什麼有爵有名望之家,不肯給嫡子娶庶女為妻?”

不要說庶女,就連嫡女出嫁之後,也要跟在婆婆身邊學習管家的一應事宜,畢竟各家情況不同,只不過因為嫡女在家學過,上手快罷了。做婆婆的對兒媳有耐心的少,嫡女學得快,相對挨的罵就少,可是庶女以前對此一無所知,哪那麼容易就上手的,因此在學習中少不了受委屈。因為幼年教育的缺失,讓她們眼界不高,見識狹隘,從而擔當不起作為嫡媳的責任。賈敏當然知道這一點,但是她的情況不同。

林家的這幾個孩子,除了霽玉在她接管了賈敏的身體後,在她肚子裡呆了幾個月,讓她對他產生了母子情懷,餘者,她視和黛玉無有不同。只是他們不知,從而顯得黛玉和她更親近似的。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黛玉待她親近,她自然投桃報李,而賈敏又對黛玉原來悲苦的命運有幾分憐愛,從而顯得賈敏疼寵黛玉似的,但是實際上賈敏真正心疼的只有霽玉一個。也因此在她心裡嫡庶並沒有分的那麼清楚,面上也是如此。相反,反而是幾個庶出的孩子守著嫡庶之別。

只是這個原因,賈敏不能說出口,因此她道:“我心裡彆扭?早在有了姨娘的時候心裡就彆扭過了,難道她們還能因為我心裡不舒服就不存在了不成?不過是庶女而已,又不是庶子。雖說庶女一副妝衾就打發了,可是既然大頭的嫁妝錢都花了,又何必吝惜教養上花費的幾個小錢?教好了庶女,我不僅博得個賢名,而且她們嫁得會更好。她們嫁得好,孃家這邊也受裨益。只要忍下那點不舒服,這就是一舉兩得事。”

天下風俗,娶妻娶賢,越是高門大戶,越是講究出身教養。身為庶女,先天上出身已經輸了一頭,可是若是教養上再讓人指摘,更找不到什麼好人家了。只是女子的“德言容功”實在難以辨識,世人大多以女孩兒跟隨何人長大為標準。根據這個標準,就可以做出這般結論:母親賢名遠播,其教養出來的女兒品性也差不到哪裡去。

想明白此節,柳氏輕點著頭,嘆道:“你說的不錯,其實這個道理最淺顯不過,基本上每個人都能想得到。一個和嫡母親近的庶女遠比和嫡母疏遠的庶女要好得多。只是想得到,和做得到是兩碼事。你這邊,兩個丫頭的姨娘不在你跟前晃,給你添堵,你待她們好點倒也無所謂。若是有姨娘在你跟前鬧騰,在她們跟前挑唆,我就不相信你還能這麼大度?”

賈敏笑笑不語。柳氏看向那邊被眾夫人圍著說話的三玉,回頭道:“還別說,你家的這三個姑娘真是不錯,特別是從你肚子裡出來的這個,滿京城中能比得上她的也沒幾個。我家的那幾個小子年紀和她相差懸殊,年紀合適的又是庶出,否則我一定把她討回去作兒媳婦。你想過給你家這位找個什麼樣女婿沒有?說說條件,若是有合適的回頭我好給你注意一下。”

“她年紀還小呢,還不著急,何況上面還有個姐姐未嫁呢。”其實不是賈敏拒絕柳氏,而是她對給黛玉找個什麼樣的人家,她心裡也沒譜。因為她不知道該是什麼的人家,什麼樣的人材才能配的上林妹妹,才能讓林妹妹幸福。她穿越一回,既然想改變黛玉悲苦的命運,不僅讓她前半生幸福,後半輩子也要過得快活才好。

柳氏斜了她一眼道:“不是搪塞我吧?縱使你覺得她年紀小,也到了考慮這事的時候了。再耽擱下去,好的都讓人挑走了。……”眼睛一亮,似乎窺探到什麼秘密似的,柳氏湊到賈敏耳邊,低聲道:“我聽說你二哥家有個銜玉而生的哥兒,很是不凡,難道……”柳氏拉長了聲音,面帶戲謔。

賈敏從桌上撿了塊芙蓉糕,塞到她的嘴裡,道:“吃你的吧。若是不想聽戲的話,你就吃東西。別在這瞎說,那是不可能的!”

“咦?為什麼?親上加親難道不好嗎?“柳氏將塞在嘴裡的芙蓉糕嚥下,又趕緊倒了一杯茶,灌了下去,避免了被噎死的命運。見賈敏將她的疑問給予否定,忙忙的放了手中的茶,急急的問道。

賈敏知道和她解釋後世的近親結婚的害處在這裡是說不通的,於是按照這個時代的說法給出解釋。“俗話說‘高門嫁女,低門娶婦’,若是我大哥家的璉兒沒準我還考慮一下,可惜璉兒已經娶妻了。再說,我們這樣的人家婚姻本是為了結兩姓之好。我已經是賈家的女兒,就算我死了,有霽玉和黛玉兩人在,兩家的關係也斷絕不了,下一代又何需聯姻?更何況,……”柳氏正豎著耳朵在那裡聽賈敏的理由呢,突然一個高亢的聲音在屋子裡響起。“……相貌還是圓潤些好,富態豐澤,看著就有福氣。娶妻娶德,納妾納色。縱使明妍光鮮,丰姿綽約,麗色過人也算不得什麼。太過靈巧了,非長壽之兆,身子單薄,不利子嗣,……”

賈敏聽出是王夫人的聲音,眉頭微皺,對柳氏露出一個抱歉的神色,起身走過去。隨著王夫人的聲音的響起,她周圍的談笑聲驟然輕了幾分,越發顯得王夫人聲音尖利。起初只是王夫人四邊的幾堆女眷聽見,而後隨著王夫人的言語,半屋子都靜了,女眷們都直愣愣的盯著王夫人。待到後面,已經是滿室錯愕,一屋寂靜。

江南女子嬌柔婉約,釉玉、黛玉和漱玉三人標準的江南女子模樣,美溢靈秀,嬌媚柔美,身姿窈窕,纖腰細細不勝衣。但是到了王夫人的嘴中就成了“身子單薄,不利子嗣,太過靈巧,非長壽之兆。”而且還來了一句“納妾納色”,一下子將三玉打落塵埃。這是咒人嗎?

女眷們面面相覷,臉上神情驚疑不定。若是其他人說這話,他們只當是和賈敏過不去,詛咒她的孩子。可是王夫人乃是賈敏的孃家二嫂,她這麼說,是不是代表著裡面真的有什麼內情呢?三玉真的有問題呢?賈敏從眾女眷的神情上猜出幾分端倪,心中暗恨。她不怪別人驚疑,實在是王夫人的身份太過特殊,在座的又大多不知道她和賈敏有嫌隙。況且姑嫂兩人之間能有什麼解不開的恩怨,竟然讓王夫人說出這種類似詛咒的言語來?

賈敏心裡恨不得將王夫人撕爛了丟出去。只是這樣大的宴客場面,主家是斷然不能發火的,更加不好起爭執,何況王夫人還是她孃家嫂子,所以賈敏只能強自忍耐。若非為了名聲,她真想客串一把潑婦!大戶人家講究面上光,就算裡面有什麼齷齪,也都是胳膊肘外袖子裡折,打落牙齒往裡吞。賈敏以為上面有賈母鎮著,王夫人在外又一直以慈愛仁善的面目出現,因此就算兩人私底下有恩怨,她應該也不會拿到明面上來。誰想到她竟然這麼不管不顧,做出這種事體來!

三玉哪裡想到王夫人竟然會當眾說出這樣的混賬話,身子即刻顫抖起來,嘴唇輕顫,淚眼濛濛,卻知道這個時候不好哭出來,只能拼命忍耐,眼淚在眼眶裡不住的打轉,看著好不可憐。

坐在上座的賈母聽見王夫人的話,氣得手都哆嗦起來,厲聲喝道:“老二家的,你喝多了,胡言亂語,耍什麼酒瘋?”又對一邊的嚇呆了,反應不過來的鳳姐和尤氏道:“你們還不趕快把你們二太太扶出去,讓她醒醒酒,在那傻站著做什麼?”讓人看笑話嗎?鳳姐和尤氏反應過來,趕緊上前,跟著伺候王夫人的丫頭,七手八腳的將王夫人服了出去。

賈母點撥完兩個孫媳婦,又忙向邊的女客說些王夫人酒量淺,基本上沾酒就醉,偏喝了酒性子又不好,總要鬧事之類的話。兩邊的女客只是面帶微笑,靜靜聽著,不置可否,至於到底有沒有吧賈母給出的解釋當真只有她們自己知道了。因為種種原因王夫人很少出府赴宴,但是賈家宴客,她還是要出面陪客的。今日席上的有些客人可是去過賈家和王家的,和王夫人一起坐席的,她酒量如此還是知道一二的。賈母也知道她這番說辭經不起推敲,之所以這麼說,一是為了把場面圓過去,二是為了給王夫人預備一個臺階。

林家的暖屋酒,王夫人本來想讓薛姨媽和寶釵母女前來的。她和賈敏不和歸不和,但是她不會放過能提攜薛家的機會。但是賈敏沒有給薛家下帖子,賈母以這個理由拒絕了王夫人想要薛家的跟隨的想法。這讓王夫人在來之前就生了一肚子悶氣,連早飯也沒好生吃。到了林家,入了席,在賈敏將三玉叫出來後,眾人不住嘴的誇讚,特別是黛玉,更是三人中的重中之重。

聽了眾人對黛玉的讚譽之詞,王夫人覺得不舒服。她覺得她厭惡黛玉,別人也應該和她一樣,不喜歡她才是。誰承想這個勾人的狐媚子竟然這麼受歡迎。心中的煩悶的王夫人在無人招呼她的情況下喝起了悶酒。早飯本就沒吃好,到了開席之後,王夫人也沒吃多少東西,盡喝酒了,不知不覺中酒有些上頭了。

醉眼朦朧的王夫人看到被眾人圍在中間的黛玉,恍惚中似乎看到了當年賈敏未出嫁的時候,每次聚會她也是這般被人圍擁。滿堂華彩,滿室生春,可是人們第一眼,注意到的,永遠是她。她就端端正正的坐著,姿態無可挑剔,可卻讓人感到嫋娜如柳、飄逸如煙。……

從回憶中回到現實,看著嬌媚不輸賈敏的黛玉,王夫人不由得勾起前情,又想起賈母有意將她許給寶玉,想到林家住在賈家的時候,寶玉日日流連在西跨院,……酒意上頭,腦袋一熱,忿恨下不管不顧,刻薄的話說出了口。看著身邊的人驚愕的模樣,王夫人心中一陣快意,你們誇讚不絕的人物又怎麼樣?在我這裡,棄如敝履!你們把我看不上的“破爛”當作寶,真是有眼無珠!難聽的話絡繹不絕宣之於口。王夫人雖然多喝了幾杯,可是她還沒到醉糊塗的地步,剛到微醺的境界,腦子清醒的很,她也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作什麼。

等到賈母出聲喝止,對上賈母那雙雖然蒼老銳利的目光,見賈母眼裡似乎噴出火來,王夫人只覺得出了一身冷汗,知道自己為了一時暢快將壓在心裡的話吐了出來,心中害怕,藉著賈母說她醉酒而開始裝醉,在鳳姐和尤氏攙扶她出去的途中,嘴裡胡亂的說著醉言醉語。

“算命的說我家的二姐乃是大富大貴的命,難得的好八字。若是男孩,封侯拜相不在話下,偏偏是位小姐,雖然一樣大富大貴,只是年紀幼小時恐有些受不住,所以幼時少不了比別人多生幾場病,折衝一下厚重的福氣,大了就好了。因此我家二姐現在看上卻有些瘦弱,我倒不擔心。我擔心的是我家老爺升官的問題,現在我家老爺已經是正二品大員了,我家二姐才這麼大。我家二姐這般品貌,若是我家老爺再升下去,我還怎麼拿我家二姐攀高登貴呀!”

說道後面,賈敏苦著臉,做出一副苦惱的模樣。心中慶幸,幸好王夫人說的話裡面還能有可辨之處。若是沒有了這句話,那才是最糟糕的。因為涉及到命理和未來,這個誰根本無法說清。也幸好,三玉年紀還都不大,過幾年這話就淡了下去。若是在正好說親的年紀王夫人說了這話,只怕三玉找不到什麼好姻緣了。

聽了賈敏這話,在座的人先是一怔,旋即反應了過來。林家四代列侯,林海如今是正二品巡鹽御史,就算是將來他不在升遷,以這個品級致仕。黛玉乃是嫡出,就這個出身,做王妃都使得,就算選進宮去,最次也要給昭儀的名位!皇帝後宮中的一員,外面的公侯命婦誥命哪怕是超品,遇見宮裡的一個小小貴人,也得躬身行禮。皇家的尊貴在世人眼中已經根深蒂固,所以在世人眼裡,皇帝的妃嬪並不算妾。

錦鄉侯誥命笑道:“知道你有個好女兒,可是也用不著這麼炫耀。在座的又不獨你一人有女兒,好多人家也都有女兒,只是今日第一次登門,不認不熟的,你這邊擺的又是暖屋酒,所以就沒把女兒給帶來,才讓你在這裡耀武揚威。只可惜我了,只能看著你們有女兒的眼熱了,幸好,在座的有和我同病相憐者,所以我還不算孤單。”

隨著她的話,錦鄉侯誥命臉上的表情也變幻不停,在她的一番唱作念打下,王夫人之事就這麼岔過去了。大家繼續聽戲,聊天,喝酒吃菜,……只當剛才什麼也沒發生。柳氏坐在一邊,不用賈敏往下解釋,她也知道賈林兩家不可能聯姻的下一條原因了。

媳婦難為,常有婆婆磋磨兒媳之事發生,所以有那疼惜女兒的,就想著親上加親。將女兒嫁入親戚家,這樣一來,有親戚的關係在裡面,女兒嫁過去,既是婆媳又是親戚,有親戚這頭拴著,做媳婦的就少被婆婆錯待,受的罪少,日子就舒服的多。可是那是指兩家親眷關係好的。從王夫人今日鬧得這麼一出來看,賈敏和她這位二嫂之間的嫌隙可不小,不然王夫人也不會這麼拆她的臺。就兩人的關係,黛玉嫁過去,就算是親戚又如何?還不如沒關係的呢!

本來王夫人鬧了那麼一場,眾人興致已壞,已無心再留。只是主家這邊剛出事,她們就吵著要走不免有些尷尬,所以耐著性子又聽了兩折戲,大家就相繼告辭。等賈敏送走最後一名客人回來,只見出去的王夫人又回到屋中,正被賈母訓斥。賈母見到賈敏進來,忙道:“正好,你妹妹回來了,老二家的,你給她賠禮道歉去!”

王夫人面色漲紅,走了過來,對著賈敏施了一禮,低聲道:“好妹妹,我多吃了幾口酒,就胡言亂語起來,還請妹妹見諒。”賈敏側了側身,躲過王夫人這一禮,冷笑道:“二嫂子這這酒吃的可真好,不僅擾了我家的暖屋酒,而且連帶著我的三個女兒都編排上了。當年我不懂事,在家得罪了二嫂子,讓二嫂子記恨我,那是我活該!可憐我家的三個姐兒受我連累,本來她們對她們的二舅母一向禮敬,並不曾得罪了她們的二舅母,卻還讓她們的二舅母在滿堂賓客中往死了踩她們!二嫂子你捫心自問,那般惡毒的話你怎麼說的出口?她們到底怎麼著你了?讓你這般作踐於她們?就因為她們是我女兒?……”賈敏的肺簡直都要氣炸了。

面對賈敏咄咄逼人的追問,王夫人汗都下來了,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半晌才從嘴裡擠出一句:“我說的不是她們,我說話的時候又不曾指名道姓,說的根本不是她們,……”說道後面王夫人似乎有了底氣,稍微提高了點聲音反駁道:“我說的又不是她們幾個,從頭到尾都不曾指名道姓,妹妹又何苦往自家孩子身上拉,對號入座,自認下來?作踐孩子的不是我,是你……”

對上賈敏的怒目,到了王夫人嘴邊的那個‘你’字到底沒敢吐出口。只是王夫人越想越覺得理直氣壯,本來就是,她又不曾表明話裡說的就是三玉,人家願意往那裡想,這怎麼能怪到她的頭上?可見不是她一個抱著這樣的想法,大家都這麼想,只不過礙於在林家做客,才違心的稱讚黛玉她們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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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王夫人臉上的神情,賈敏哪還會不明白她的想法,想必她剛才說那話的時候,也是報著,反正只是作為席間閒話,籠統的那麼一說,又不曾具體到個人,應該並無大礙的想法,才說了出來。畢竟這種席間閒話向來都是聽聽就算了,誰也不會真的入耳。誰承想她把話當做閒話說出來之後,大家竟然聽進去了。

真是蠢!也不想想,像她這般明顯意有所指的話能當閒話聽嗎?真當在座的都是傻子呢!賈敏懶得和她理論,白費那個唇舌,直接攆人:“二嫂子,看在我二哥哥的份上我還叫一聲‘二嫂子’,不過只是一聲稱呼而已。什麼時候你認識到錯了,真心想要和我道歉了,什麼時候我才能將你當成嫂子一般尊敬。你走吧,我家不歡迎你,你以後別來了。”早知道她是什麼樣人了,和她置氣氣壞了自個,不值得。乾脆攆走,算了。

“敏兒——”賈母見賈敏和王夫人剛說上幾句話,就又崩了。賈敏甚至不客氣的對王夫人下了逐客令,她張口欲言。賈敏搶先道:“若是勸我的話,那麼母親你就別說了。二嫂子的道歉根本不是真心實意,她不過是礙於你的話不得不為罷了。這樣的道歉有什麼用?若是想要我接受的話,那麼就把今天在座的客人全都請來,當著她們的面二嫂子給我道歉,到時,哪怕二嫂子並非真心,我這邊也無妨。”

掃了一眼神色各異的賈家人,賈敏冷笑道:“不答應,覺得丟臉?別跟我說什麼‘家醜不可外揚’,‘胳膊肘往袖子裡折’這樣的話,今天二嫂子的行為已經把醜揚出去了,還有什麼好遮的?幾個孩子今兒受了這麼大的委屈,我要去看看去。你們自便,要是想走,腿在自己身上,服侍的人就在門口。若是想留下,也只要和門口的僕婦說一聲就是了。”丟下幾句話,賈敏邁步走了出去。宴席上在王夫人被拉出去之時,三玉也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鳳姐見賈敏連賈母都丟下了,偷窺賈母臉上的神色,試探著問道:“老太太,我們要不要去看看表妹?”賈母嘆了一口氣道:“算了,敏兒在氣頭上,我們過去也沒用,說什麼她也聽不進去。這丫頭性子倔著呢,小的時候和我置氣,三天沒吃飯。我們先回去,過幾天,等她氣消了再說。”賈母只記住了賈敏氣性大,卻忽視了,當年最後是她退了一步,賈敏才消了氣,開始吃飯的。跟著賈母狠狠的瞪了站在一旁的王夫人一眼,恨恨的道:“看你惹的事,等回家之後再和你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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