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七七章 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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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國府請世交故舊吃年酒的日子到了。榮禧堂中花廳屏開鸞鳳, 褥設芙蓉,笙簫鼓樂之音, 通衢越巷。因世交公侯女眷有誥命。賈母等皆是按品大妝迎接。大家廝見,先請至榮禧堂旁的側廳, 茶畢更衣,方出至榮禧堂花廳入席。大家謙遜半日,方才入座。

來客以順慎郡王妃,錦鄉侯誥命與臨昌伯誥命地位最高,因此坐在上席。下面依序便是眾公侯命婦。賈敏雖是賈家的女兒,但是到底已經出嫁,而且身上亦有二品誥命, 所以坐在左邊下手陪客。三玉跟著賈敏, 在她下邊。右邊下手方是賈母主位。邢王兩位夫人連同尤氏坐在賈母下首,鳳姐並族中幾個媳婦,兩溜雁翅站在賈母身後侍立。三春、寶釵和湘雲依次坐在下面。林之孝賴大家的帶領眾媳婦,都在花廳外間, 伺候端茶上酒。周瑞家的帶領幾個丫鬟, 在圍屏後伺候呼喚。凡跟來的人,早又有人款待,別處去了。

花廳裡歡聲笑語,衣香鬢影,人頭攢動。只是這樣的場合,賈敏覺得,邢夫人未免太過活躍了, 而王夫人則沉默寡言了些。賈母說王夫人笨嘴拙腮,不大說話。其實不然,和鳳姐比口齒伶俐,王夫人自然是比不過,但是王夫人也不絕不是拙言之人,只是她不願意向鳳姐一樣,對著賈母討好賣乖罷了,所以在賈母眼中她就和木頭似的。

不過今日宴請,來的都是賈府積年的世交,正該她這個主持榮府事物的當家太太出來交際應酬的時候,怎麼她反而後退了一箭之地,讓邢夫人搶在前面了呢。這可不符合王夫人的處事風格。若是她真知道讓著大房,也不會把著管家權不放,壓大房這麼些年了。目光落在王夫人身上的衣飾上,賈敏瞭然。雖然王夫人一身打扮雍容富貴,可是到底是常服,在座的皆是一身誥命服飾,她這一身常服混在其中格外刺眼。

婦人誥命品級有從夫、從子兩種說法,只是大多從夫的時候多。至少目前屋裡這些命婦的誥命都是從夫的。從夫,則代表誥命品級跟丈夫官職品級有關。有世襲爵位的,其妻誥命直接跟著爵位走,不用皇家特殊封贈。其餘官員的妻子誥命則是皇家加封,這代表並不是每個官員的妻子都能夠得以誥封。否則就不會有“從子”這一說了。能得皇家封贈的,要麼為官功績超群,要麼是深蒙帝寵。

賈政最初的官職來自於賈代善臨終遺本引起皇上憐念,恩賞的一個六品主事職銜。磋磨了這麼些年,官職才升了半級,升為從五品工部員外郎,其無能可見一斑,哪有什麼功績可言。至於簡在帝心?若是得了皇帝的青眼,賈政哪能這麼多年一直在五品六品上混?“從子”,有出息的賈珠早亡,寶玉還跟著孩子似的,整日在內幃裡廝混,哪裡指望的上。所以王夫人並沒有誥命在身。

不管平日在府裡,王夫人在邢夫人跟前怎麼拿大,耀武揚威,但是出門做客或是這種場合下,她縱使再不情願,也不得不低邢夫人一頭。只能跟在邢夫人後面,不僅僅是邢夫人長嫂的身份,而是邢夫人身上有誥命在身。賈敏忽然明白了,為什麼王夫人除了到幾位至親家走動,幾乎不出門。因為這種情形,對於看不上邢夫人,在府裡一直壓邢夫人一頭,唯我獨尊的王夫人是非常難堪的。若非這是自家的筵席,王夫人不能不出面,否則只怕她寧願推掉,也不願意出席。

只是看著邢夫人奉承巴結眾公侯命婦的嘴臉,賈敏心中不由得暗歎一聲,實在是太難看了。邢夫人好歹也是二品誥命在身,在在座諸位中品級並不低,何至於露出那般諂媚討好的嘴臉?真是丟臉。她擺出這副姿態,不僅無形中降低了自己的身份,而且也讓人看低了她。邢夫人這副作態還不如王夫人有自知之明,遠遠地躲著,不上前找“難堪”呢。難道賈母看不上她,實在是上不得檯面。

賈敏看的非常清楚,雖然在座的公侯命婦面對邢夫人面帶微笑,不露半點其他情緒,可是言語不過都是敷衍搪塞之辭,根本是礙於到賈府做客,不得不理會邢夫人這個主人家。王夫人沒有誥命,身份太低,看在祖輩的交情上,一幹公侯命婦並不曾冷落她。可是在這個階級地位分明的社會,公侯命婦們言語中不自覺的流露出一種“優越感”,那種居高臨下的感覺讓王夫人不自在,覺得不舒服。覺得被“低看”的她躲還來不及,哪裡會湊上去說話。她這邊態度不熱絡,人家又何拿著熱臉去貼她的冷臉。所以最後和眾公侯命婦應酬周旋的任務就落到了賈母的身上。

看著賈母和一干公侯命婦笑語晏晏,相談甚歡。賈敏恍然大悟。賈母之所以祖宗的譜兒如此之大,不獨是因為一個“孝”字。好吃,好喝,好穿……如同供菩薩一般將賈母供著,但是家中大小事務皆不得賈母插口,何嘗不是孝?若是賈母不願,可還有個“夫死從子”的說頭呢。賈母在賈府地位如此尊崇,實在是府裡少不得賈母。

外面,榮府男丁不繼,沒有有出息的後代支撐門戶。就是內院,也沒有個能撐得起來的人。小一輩的鳳姐雖然是嫡長孫媳,但是到底年輕,很多事她招呼不來。而本應該是府裡中堅力量的邢夫人上不得檯面,王夫人沒有誥命,在自家當家理事還行,可是不管是出外交際應酬,還是家裡宴客請賓,她的身份都夠不著。所以少不得誥命高的賈母老著老臉出面。而且賈母輩分高,只要她坐鎮府中,祖上的交情就斷不了,各家少不得賣個情面,否則,只靠著祖蔭混日子,後代沒個出息子弟的榮寧兩府靠什麼和各府拉關系,套交情。

錦鄉侯誥命和賈敏兩人未出嫁前就認識,交情雖稱不上莫逆,但是多年之後相見,別有一番情懷。錦鄉侯誥命見賈敏周身除了增添幾分少婦的風韻之外,嬌臉凝脂,眉黛鬢青,宛然是十多年前的好女兒顏色,因笑道:“早就聽人說你從江南回來了,可是一直不得見。若非今日我上門,只怕還見不到你賈四姑娘的大駕。合著出嫁這麼多年,你倒是一點都沒變,還和當年做姑娘的時候一樣矜貴!”

面對錦鄉侯的誥命的慨嘆,賈敏笑道:“我才回來,家裡亂糟糟的,還沒收拾好,只好暫時住在孃家這邊。我倒是有心將你們這些昔日夥伴請一請,可是一時半會兒我家的宅子還收拾不出來,只好暫時撂下了。縱使想著上門拜訪,可是到底多年不曾回京,人事多變,想要理順,弄清楚哪裡是一天半天的功夫。不過今日遇上了,正好我家的宅子也收拾出來了,回頭我搬家,你到我家喝暖屋酒去,很不必我下帖子請了。”

錦鄉侯誥命聽賈敏這麼一說,臉上笑出了一朵花,道:“看在你說的在理的份上,這次就饒過你。不過林大人還在江南,轉年也就任滿了,你怎麼不等林大人任滿一起回來,反而提前回來了?江南多美女,你也不怕林大人被狐媚子迷了去。”

面對錦鄉侯誥命的調侃,賈敏嘆道:“要不怎麼說‘兒女都是債’呢,這次回京是為了他們的前程。……”

“可是說呢?你有幾個兒女,可都成人了?嫁娶的又都是哪家?……”錦鄉侯誥命一連串的問了過來。

“我家老爺膝下目前有兩兒三女,其中一兒一女為我所出。幾個孩子年紀最大的那個是我家老爺的姨娘所生,尚未到娶妻的年紀,還在官學裡讀書。小的那個在國子監就讀。因有事,出去了,兩人並不在府裡。倒是我家的三個丫頭跟在我身邊,在下面吃果子呢。”

本來錦鄉侯誥命見賈敏這麼多年來音容未見多大變化,想到她在林家上無婆婆在堂上壓制,下無妯娌掣肘,丈夫又是正二品高官,想必日子過得極為舒心,心裡有些吃味,言語中不免帶出一二。現在得悉林家小輩的情況,知道為長的竟然是庶子,而且年紀都尚未到婚配年齡,想到家中已經娶妻生子的兒子,牙牙學語的大胖孫子,心中的那點酸意早已經煙消雲散。抿嘴笑道:“即這樣,也無需藏著了,叫人請上前來,給我見見。”

順慎郡王妃因為順慎郡王在皇家的尷尬地位,所以很少出來交際,大多都以身子不爽推卻了。不過今日她是帶著目的來的,因此一面和賈母、邢王兩位夫人和尤氏說話,心中一面想著如何把話題引過去,聽到錦鄉侯的誥命的言語,趕緊道:“正是呢,我聽說府裡的幾位姑娘都是極出色的。正好現在有暇,叫人請上來,我見見。” 說話間向下面幾位姑娘坐著的那一席掃了一眼,因為離得遠,眼前又人頭攢動,看不太清,不知道目標是哪一個。臨昌伯誥命也跟著出言附和。

賈母回頭命鳳姐將家中的女孩帶上來。鳳姐答應著,出去轉了一圈,將三春、三玉、寶釵和湘雲帶到主席近前。八位水蔥一般的姑娘站在眾人面前,大家只覺得眼前一亮,齊聲誇讚不覺。臨昌伯誥命拉著面如銀盆的寶釵細細打量一番,道:“這孩子生的好,標緻又有福氣,老太太,這是你家的幾姑娘?”王夫人忙在下面答道:“這是我孃家妹子薛家的姑娘。家裡領著皇商的名頭,因要和戶部支領錢糧,結算新支而入的京。……”

聽說寶釵家裡不過是皇商,臨昌伯誥命臉上的笑容僵了僵,目光落到站在一旁的湘雲身上,早前在史家她是見過湘雲的,因此趕忙鬆開握著寶釵的手,指著湘雲道:“你既在這裡,聽見我來了,還不出來,還等請去!我明兒和你叔叔算賬去!”就著和湘雲說話之際將寶釵跳了過去,行事圓滑,轉折之間不見突兀。

以順慎郡王妃為首,眾位公侯命婦都有給眾姊妹的見面禮。眾人施禮道謝,接過東西,交由跟在她們身後的丫頭拿著。跟著寶釵的的鶯兒和香菱上前接過順慎郡王妃的表禮時,順慎郡王妃緊盯了香菱幾眼,然後回頭和跟在身邊的大丫頭悄聲說了幾句話,那大丫頭聽了之後,悄聲的走了出去。

冷菜鮮果已布齊,開始上熱菜溫酒,流水價的端碟傳碗上桌,雞鴨魚肉,山珍海味,水陸地空應有盡有。眾人提筷就箸。待吃得一會兒,一班樂工帶著油粉戲裝的伶人開了戲。順慎郡王妃先點了一出吉慶戲文,而後讓與眾公侯命婦,眾人謙讓了一回,只命撿好的唱了來。

席中,順慎郡王妃以更衣為由離席,跟著剛才出去的順慎郡王妃的丫頭進來,然後賈母和王夫人也起身離開。而後賈敏注意到寶釵和她身邊的香菱被叫了出去。過不多時,離開的眾人一一回席,除了寶釵回來之後身邊少了個香菱之外,再無異常。而席上的諸位也都神色如常,彷彿她們剛才是正常的離席一樣。但是賈敏知道,香菱必然已經脫了苦海,和甄封氏相聚了。

未等席終,順慎郡王妃以身子不爽為由辭去,賈母聽了也不強留,和邢王兩位夫人,尤氏鳳姐等一干人眾送走了順慎郡王妃。看著順慎郡王妃坐著車,帶著人浩浩蕩蕩的離去,誰也沒注跟著的隨從裡面多了個小丫頭。

香菱就這麼無聲無息的,不引人注目的在賈府裡消失了。因為她在薛家的深居簡出,除了有數的幾個人見過她的人,曾經因為她突然不見覺得有些奇怪,有所疑問外,並沒有引起什麼波瀾。就算心有疑問的幾人,因為知道內情的人都守口如瓶,他們無從得知緣由,何況就算薛蟠曾經為她打死過人,從而使香菱引人注目,但是說到底不過一個小丫頭,並不足以引起重視,所以納悶幾天也就放開了。只有薛蟠,因為本要到嘴的肉,飛了,鬧騰了幾場。

在香菱被順慎郡王妃帶走後,賈敏並沒有立即去見甄封氏。她想給這對命運多舛的母女離散多年而今團聚留下足夠的獨處空間。因此次日收到甄封氏的邀見,很是詫異。不過還是坐車趕到玲瓏繡莊。見到賈敏,甄封氏拉著英蓮就給她跪下了,並連連磕頭,拜謝她幫助她找到女兒,並使她們母女團圓。賈敏趕緊上前把她們扶起。兩下落座,賈敏知道甄封氏感激她,但是她不覺得這次甄封氏相邀,只是單純的為了道謝,必然還有其他的事情,因此直言相詢:“封太太,不知道這次這麼急著請我過來是為什麼?”

英蓮在甄封氏的示意下,拿著鑰匙開鎖,將一個梨花木的匣子從櫃子裡拿出,放到兩人面前的桌子上。賈敏開啟匣子,見玲瓏繡莊的房契,繡娘的身契,賬本,鑰匙等物件皆在裡面,不明所以,向甄封氏望了過去,問道:“這是何意?”

甄封氏將英蓮手中剛才開鎖的一串鑰匙拿過來,一併放到匣子旁邊,道:“小女現已找到,我半生的心願已經滿足。現在我打算帶著小女回鄉定居,所以這些東西也該交還給林夫人了。”

“回鄉?”對於甄封氏的打算,賈敏並不感到驚訝,似乎早有預料一般,問道:“我記得原本封夫人家居姑蘇,那麼你們可是要回姑蘇定居?”甄封氏搖頭道:“雖然我原本和丈夫居住在姑蘇,可是自從英蓮走丟之後,一場大火,將宅院付諸一燼。姑蘇已無處安身。何況我和英蓮都是女流之輩,弱質纖纖,如何支撐得起門戶?姑蘇也沒有其他親眷在,所以我打算帶著英蓮到大如州投奔我爹爹。”

事情果真不出她所料。賈敏定定的望著甄封氏半晌,才道:“英蓮的父親雖是金陵甄家旁支,可是到底是金陵甄家的人。若非和甄家有關係,又哪裡能夠求的動順慎郡王妃出面將英蓮救出來,讓你們母女團圓?這說明順慎郡王妃也承認你們甄家人的身份,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去金陵?金陵甄家是大族,在地方上頗有勢力,所以你們母女兩個去金陵的話不用擔心會受到欺凌。……”

雖然現在看上去如同龐然大物一般的甄家會倒,但是等甄家被查抄的時候,以英蓮的年紀應該出嫁了。若是出嫁的話,罪不及出嫁女。縱使沒出嫁,甄家嫡系出事,甄士隱不過是甄家旁支,而且又出家了,也不會牽連到甄封氏和英蓮兩人的頭上。不管甄家嫡系如何,甄氏宗族都在,只不過族長的人選有變化罷了,有甄氏宗族護著,她們兩個弱女子能夠免去不少麻煩。

“我們才不會去金陵。”甄封氏急急的打斷賈敏,旋即覺得自己反應過度,忙忙的解釋:“雖然我家和金陵甄家是一家,但是並不和睦。公公當年就是無法忍受族人的欺凌,無奈之下背井離鄉落戶姑蘇的。在老爺沒有高中之前,甄家對老爺不聞不問,後來老爺靠自己的努力中舉,出來做官,甄家那邊就過來拉關系,而且還指使老爺為他們做這做那的。老爺不肯,他們竟然做手腳弄掉了相公的官。好在相公看透了官場的黑暗,早有退隱之心,也就順水推舟上書致仕。到了這個地步,甄家竟然還不罷休,因我婚後多年無出,竟然離間我們夫妻之間關係。事不成,竟然以我夫妻兩個膝下無子為由,謀奪我家的產業。……甄家從上到下就沒一個好人!……”若是去甄家,只怕我們娘倆都會被甄家給賣了。

賈敏聽甄封氏講述陳年舊事,有些事,雖然甄封氏加入了她主觀意見,但是她還是能推測出一些事實。由此及彼,賈敏忽然想明白了為什麼賈敏不肯過繼旁支的孩子。固然是被賈母說的由黛玉生的兒子承繼林家宗祠這個辦法說活了心,但是何嘗不是不願意將自己辛辛苦苦攢下了家業交付他人之手。縱使過繼之後,以父母相稱又如何,體內到底不曾流著自家的血,和親生的孩兒是不同的,實際上就是個頂著名正言順的名頭‘謀奪’自家產業的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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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庶子的,頂著丈夫的姓氏,體內有丈夫的一半血脈,就這樣的作大婦的還不願意將自家產業分出一部分給他,何況是把全部家業交付給體內不曾有自家血脈之人。縱使這個過繼被世人接受,禮法承認,名頭上名正言順,但是在賈敏看來就是家業被他人“謀奪”了去。實際上,就算在思想開放的現代,也沒幾個人能夠豁達的甘心將自家的財產全都給了不是自家兒女的他人。

聽了甄封氏後面的話,賈敏忍不住嘴角抽抽,道:“這話怎麼說的?順慎郡王妃可是剛幫著你把女兒救出來,你怎麼能說這話!”未免太沒良心了!

甄封氏冷笑一聲,道:“順慎郡王妃幫我救出女兒,我感激萬分,可是一碼歸一碼。況且順慎郡王妃之所以肯出面幫忙,何嘗不是因為有一個在人家為奴為婢的甄家女,一旦被人得知,實在是丟了她順慎郡王妃的臉面!林夫人出主意的時候,不也正是看中這一點,才讓我去求順慎郡王妃的嘛。再說,順慎郡王妃是甄家的女兒不假,可是已經出嫁的她早已經不是甄家人了。”

賈敏苦笑連連。當初調查的時候,發現甄士隱和甄家的關係,實在是意外之喜。甄家和賈家是老親,兩家至今保持著友好而又親密的往來。甄家的女兒,到四大家族的任何一家,都應該是當作貴客待的。哪怕英蓮是甄家旁支的女兒,也沒有讓她為奴為婢的道理。那樣的話,可是掃甄家的臉皮了。正是知道這一點,所以賈敏才篤定順慎郡王妃會出面把英蓮救出來。可是知道歸知道,這話卻不好拿在明面上說。因為話是實話,但是聽起來卻不入耳,讓人覺得你這邊得了便宜還賣乖,順慎郡王妃則是出力不討好。如今甄封氏竟然說破,可見她對甄家真是一點好感都欠奉。哪怕身為甄家人的順慎郡王妃救了女兒,也沒讓她改觀。

輕嘆一口氣,賈敏道:“不管順慎郡王妃是真心也好,還是另有目的,但是她幫你把女兒救出,讓你們母女團圓是事實。這是無法辯駁的。至於順慎郡王妃還是不是甄家人,也不是你說了算的。甄家沒有好人,難道你帶著英蓮去投奔孃家就有好結果了嗎?”你就這麼信任你的孃家?封家難道就是好的?

聽出賈敏言語中對封家的不信任感,甄封氏眯著眼,怒視賈敏,不悅的道:“林夫人,這話是什麼意思?”賈敏笑笑道:“什麼意思?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在幫你找尋女兒的這麼些年,我曾經查過封家。雖然因為時間久遠,一些事情已經模糊不清,所以無法查個一清二楚,不過就查回來的那些東西也足以讓我對你父親封肅其人有所認知了。”

“你家宅院被火燒燬,所有東西付之一炬,不過還是有些田產傍身的。只是因為近年水旱不收,賊盜蜂起,官兵剿捕,田莊難以安身,所以才無奈之下將田地折變,投奔大如州你父親封家裡去。縱使田產賣不上價,可是不過勉強支援了一二年,越發窮了的道理?百餘畝土地的田莊折變之後的錢,買下的田產房屋竟然不能供養你們夫妻兩個和兩個丫頭的,反而還要日日做些針線售賣以度日的。你也曾經管家理事,是一家主母,難道連這個也不清楚?你父親幫著買的薄田,你身為內宅女子,不出門,可能不清楚,但是別告訴我那房屋是個什麼情形你不要給我說你不清楚?你就不相信房子買下後你就沒去看過?”

甄封氏隨著賈敏的言語,臉色變白。站在一邊的英蓮不明所以的一會看著母親,一會看向賈敏。覺得賈敏所說和甄封氏所言大不一樣,腦子有些糊塗了。賈敏嘲弄的看著甄封氏,繼續:“你若不知道,我就講給你聽。地段就先不說了,一個小院子,不過四五間房,朽了半邊的門,門窗掛在東倒西歪的房屋上,有兩間還倒了架子,只有兩間勉強能住人,夏天還好,冬日裡冷風直往裡灌。裡面還有桌椅和些粗笨傢伙,那就是你父親花大價錢給你們買下的獨門獨院,帶傢俱的好房舍?”

“並沒有花多少錢,不過百餘兩銀子而已。父親說,房子雖然破舊,可是地段不錯,鬧中取靜,若非如此,還不能夠這麼便宜。至於房舍修葺一下就是了。”甄封氏弱弱的出聲辯解。

賈敏不理她,往下說:“可惜,這麼好的房子買下來了,卻不能住人。在修房子期間,你們還得借住在你父親家。本來你丈夫想搬出去租房住的,只是你父親責怪他,不會過日子,不知道稼穡艱難,自家又不是沒空屋,在外租房花那個閒錢做什麼,住在自家不管怎樣,多少能省些錢。是呀,租房的錢是不用花了,但是今日米錢,明日面錢,後日肉錢,大後日柴錢,……你父親一家的吃用皆是你家供給。……”

甄封氏隨著賈敏的訴說,陷入了回憶當中。當年甄士隱曾經為此和她抱怨過,而她還和甄士隱起了爭執,覺得他們一家住在父親家裡,花些錢幫著買些米麵是應當的。就在賈敏講述之前,她也覺得乃是應該的,但是經賈敏這麼一說,她的臉紅了起來,也察覺似有不妥。

“你們拿出錢來,讓你父親幫著買石買磚,買木料,……好修屋。可是到了最後,你們也沒住進修好的房屋裡。……”

“那是我們後來沒錢了,屋子自然就修不成了。”這事甄封氏覺得她反駁起來理直氣壯。賈敏微挑一下眉毛,冷笑道:“或許你父親從你丈夫手中拿了多少錢去修房子你不知道,但是不過四五間破屋,就算你們拿不出錢來,你父親要是真心疼你,拿出錢來幫你們補上,修好,難道不行嗎?你父親家雖是務農,家中卻還殷實。不要告訴我,這點錢他都拿不出?”

一時之間,甄封氏被問得啞口無言。當年的事情是怎麼樣的呢?甄封氏記不太清了,不過她記得後面甄士隱曾經想向父親借錢將屋子修好的,她不知道父親和丈夫是怎麼說的,但是父親跟她說,反正現在家裡有空房子,先這麼住著,又不用他們掏錢,何必手中沒錢反而要借錢去修房子,這麼著急做什麼,等什麼時候手裡有錢再修也不遲。家裡上上下下也十幾口子要吃飯,還要預備有個急用,若是將錢借給他們修屋子,萬一家裡有個急事,週轉不開豈不糟糕。當時她覺得有理,而且和家裡人住在一起還有個照應,因此就和甄士隱說了,不急著修房子,暫時現在封家住著,什麼時候手裡有了閒錢再說。甄士隱並沒有說什麼,只是以後越發的沉默了。

“至於幫你們買下的田地,你父親就是務農的,薄田好田他要是不分不清楚,可是笑掉人的大牙了!拿著買好田的銀子卻買回連三等田都不如的貧瘠之地,收成不要說養活你們一家了,不往裡貼錢就已經是萬幸了。這個你該作如何解釋?”

甄封氏被問得臉色雪白,驚惶失措,不住的搖頭,喃喃道:“這些都是他們男人的事,我是不管的。父親……父親不會這樣待我的,不會這樣待我的。父親他,他一定是被人矇蔽了。對,就是這樣,父親他也是被人矇騙了。”說道後面,甄封氏找到了理由,並確信無疑,不由得大聲起來。

嗤!賈敏看著眼前自欺欺人的甄封氏,道:“你到現在還不肯承認事實,這麼騙自己有什麼意思?再告訴你幾件事,你丈夫,雖然致仕,但是到底是曾經做過官的,田稅是減免的,這個你應該清楚。但是你父親給你家買下的那幾畝薄田的田稅卻是每年都要交的,只是這錢官府卻沒看到,那麼這錢到哪裡去了,我想你應該猜得出來?你父親是個沒饜足的,家裡的田掛在你丈的名下,跟著免了幾年田稅,卻又不說他的好,真真不知道讓人說什麼才是。還有,當年你們家買下的房屋和薄田你為了尋找女兒,不是典當了嗎?現在它們在你父親名下。”

“你丈夫出家,你出走尋女。典當的房屋田地,落到你父親手中。這沒什麼,反正賣誰不是賣。只是你不知道吧?原本這些物件大部分一開始就是你父親的。”對上甄封氏一下子變得不敢置信的目光,賈敏道:“怎麼,不信?我查得清清楚楚。當年你們買下的田地,至少有一半原本就是你父親的,被他高價賣於你們。至於屋舍,是你父親從別人手裡買下,又賣給你們的。一買一賣,兩頭差價,你父親至少就賺了一所宅院的錢。……”

“不要說了!”甄封氏終於忍受不住,厲聲打斷賈敏。當年她和甄甄士隱最後依靠父親過活,父親曾經在人前人後怨甄士隱不會過,只一味好吃懶做。甄封氏也曾有所耳聞,她雖然覺得父親的話難聽,可是未嘗沒有認同之意,覺得甄士隱不爭氣,讓她在娘家人面前丟臉。因為甄士隱的沒出息,所以不管父親和孃家其他人的言語如何難聽,她也只能忍著。所以日常和甄士隱說話,言語中不免流露出埋怨之意。本就因為英蓮的丟失而感情疏淡的夫妻兩個因此感情越發疏遠,以至於最後甄士隱竟然不曾告知一聲,直接出家了事。

到了這個地步,甄封氏依舊不肯承認,嘴硬道:“你說這話有什麼證據?如此離間我們父女之間感情你想幹什麼?”縱使是真的又能怎麼樣?丈夫那邊的親族甄家更不可靠,她和英蓮兩個女人,除了封家哪裡還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看出甄封氏的色厲內荏,賈敏笑笑,正色道:“證據?你若是要我這就讓人去去來。你當我怎麼知道這些事的,除了到大如州打聽之外,有些都是在官府的存檔裡查詢到的。畢竟房舍和田地買賣是要到官府裡辦手續的。所以到官府一查,就什麼都知道了。至於離間你父女的感情?我雖知道你父親這個人的存在,可是卻連他的面見都沒見過,兩下並無恩怨。之所以和他過不去,是為了英蓮。我不想我這邊好不容易才將人從虎穴裡救出來,轉身就掉進狼窩!”

“狼窩?怎麼會掉進狼窩?”甄封氏高聲反駁道:“難道我這個做母親的不為英蓮打算?英蓮是我的女兒,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是我將來的依靠,我歷盡千辛萬苦才找到她,難道會不疼她,反而看著她往‘火坑’裡跳不成?””

“是嗎?”賈敏反問過去,似笑非笑的看著甄封氏,道:“你這個母親疼愛女兒不假,可是卻是個糊塗的。若是帶著英蓮投奔孃家,被你父親幾句好話一騙,說不定將女兒推入‘火坑’中就有你一份功勞!”

甄封氏張口欲駁,賈敏笑道:“你可別把話說死了。這可是大有可能。當年女兒女婿遭了難,信你父親,才遠遠地投奔過來。誰會想到你父親會那般作為?你是他的女兒,他都如此,英蓮更是差了一層,不過外孫女,他肯白養著她?”

“我們不會白白吃用的,我和英蓮都會針線,我們自坐自吃。”甄封氏語帶悲憤的說。她知道賈敏說的是事實,在甄士隱出家之後這些年,她在孃家的日子並不好過。縱使她和嬌紅手腳不停,每日裡都要受些吃噠。她到還好,父親雖然臉色難看,到底沒少了她那一份飯食。到了嬌紅這裡,她除了做針線外,每日裡她還要做不少其他活計,就這樣還要被嫌棄。就這樣還吃不飽,到了後來,若是在吃飯的時候,耽誤個一時半刻,就沒得吃了。本就是可著帽頭做飯,所剩不多,勉強剩下的一點飯菜也都被拿去餵豬了。所以很多時候,她都在吃飯的時候,偷偷幫嬌紅藏起一點。

“哼!”賈敏輕哼一聲,道:“讓你承認你孃家的不堪就這麼難嗎?自做自吃?你就這麼信任你的父親?就算是愚孝也有個底線好不好?到了這步田地,難道你還想昧著心眼說他是寬厚善良之人不成?一個將自家的女婿榨乾,連自己親生女兒都要嫌棄,不曾善待之人,我實在擔心英蓮生得這般好模樣,你父親見了會起了別樣的心思,打她的主意。若是藉著給英蓮說親的由頭,將她賣了大賺一筆那是大有可能。……”

“別忙著反駁。”賈敏攔住甄封氏道:“你敢賭咒發誓說你父親不會嗎?”看著甄封氏的反應,賈敏嘆道:“你不敢。”面對賈敏的嘆息,甄封氏不答,轉頭,不看賈敏。賈敏笑笑道:“就算你父親肯讓你們自做自吃。但是你們母女做針線只能勉強養活自身,將來英蓮大了,出嫁,是需要嫁妝的。你拿什麼存?你覺得你父親會肯掏這筆錢出來嗎?沒有嫁妝的女孩能嫁到什麼樣的人家,你不會不清楚!……或許你會說你會在一旁看著,一定會將英蓮許個好人家,可是,你一個內宅婦人,如何知道前來提親之人的人品品性,還不是依靠你娘家人幫著打聽?那還不是他們說什麼就是什麼。你父親可不是什麼厚德君子。難不成你覺得你父親會因為你的存在而心存顧忌。真是笑話,若是真顧慮到你,他又豈會毫不留情的算計自家姑爺?到時‘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你哭,你鬧,還有用嗎?”

“……”甄封氏大聲哭泣起來。經過甄封氏和賈敏的這一番你來我往,從甄封氏的反應中,英蓮明白了原本甄封氏所說的要投奔的外公家不是良善之地,不由得勸道:“母親,不然我們就不去外公家,去甄家好了。”縱使甄封氏口中說甄家不好,可是由於順慎郡王妃將她從薛家救出,英蓮對甄家印象還是不錯的。

“不能去甄家!”聽英蓮如此說,甄封氏止住哭聲,攔阻道。“不去甄家不僅僅是甄家不好,而是你被賣為奴的事雖然順慎郡王妃已經讓賈家和薛家封口,但是有順慎郡王妃在,瞞不過甄家。到了甄家,這就是個汙點,人家會瞧不起你的。再說,英蓮是在金陵被賣的,薛家為你還打死了人,回到金陵,你心中豈不膈應得慌。”

經過這麼多的苦難,英蓮的個性有些隨波逐流。但是她對金陵並沒有像甄封氏覺得那般厭惡。自她被拐,隨著柺子到了多處,金陵不過是最後的落腳之地罷了。至於遇見薛蟠這個惡霸,也沒什麼,金陵還有多情至性的馮淵呢。若是這都受不了,那她怎麼能在薛家過了這麼長時間。因此英蓮搖頭道:“母親,沒事。金陵對我來說,算不上特殊之地,不用擔心我。”

嘆了一口氣,賈敏道:“真不知道該說你聰明還是蠢笨。說你聰明吧,有些是你已經提前想到那了。說你蠢笨吧,你只當有順慎郡王妃在,英蓮被賣為奴的事情瞞不過甄家,可是就算到封家,難不成你不說,封家就不會猜?好好的女孩被拐走了,能落到什麼地方想也想得出。難道你不說,封家會覺得英蓮被人請去當大家小姐去了不成?猜英蓮被賣為奴還是好的,比這更不堪的猜想也不是不可能。”

甄封氏見賈敏說得條條是道,無從反駁,愴然道:“經你這麼一說,這天下之大,合著沒有我們母女容身之處了。”甄家不能去,封家也不能投,她和英蓮一個弱女,一個失夫之人,根本不能獨自生活。

賈敏也知道這個時代對女子的要求和壓迫太大,甄封氏不是個潑辣性子,相反,被教育的三從四德不敢有半點違背。能夠拋頭露面四處尋女,對她來說已經是驚天駭地的舉動了,再破格一點的行為,她是不敢做的。儘管賈敏讓她管理玲瓏繡莊,可是甄封氏從來不到前頭來,只在後面看著繡娘。前面的事情全都交付給掌櫃的處理,每日裡只掌櫃的到她那裡報一下流水賬罷了。在甄封氏的腦海裡就沒有她帶著英蓮獨自過活的想法,所以她才想著投奔這個,投奔那個。賈敏道:“誰說沒有你們容身之處?你們完全可以在定居京城,這玲瓏繡莊又不是住不得了?”

“啊?在京城定居?只我和英蓮兩個?”面對賈敏的提議,甄封氏驚訝出聲。輕咳一聲,賈敏道:“怎麼,有什麼不妥嗎?其實你們在京中並不是無依無靠。順慎郡王妃之所以出手援助,為的一個‘甄’字。這就是說,她承認英蓮甄家人的身份。在京城開鋪子,除了錢,就要有靠山,原本玲瓏繡莊裡就有順慎郡王妃的股份,你這邊又和順慎郡王妃認了親,如今她對你們又有援手之恩,藉此託庇於她,在京中安居,順便管理玲瓏繡莊,有什麼不好?原本你們想離開京城,不過是顧忌英蓮曾與人為奴的身份被人知曉,從而讓人看低了她。但是不管是到金陵,還是到大如州,這種情況都無法避免,既然如此,又有什麼好折騰的?”

見甄封氏聽了她的話,若有所思,賈敏知道她聽進去了,因此進一步勸道:“在京城這邊安居,不僅有順慎郡王妃這棵大樹靠著,而且關於英蓮曾經與人為奴之事還能瞞得密不透風。甄家的女兒給別人當奴才,還是什麼好事不成?順慎郡王妃只有幫著瞞著,是不會向外說的。至於薛家和賈家,你更不用擔心。薛家雖然在金陵有點小勢力,可是到了京裡根本不算什麼,因為薛蟠的不成器,目前薛家完全是依附賈王兩家生存。賈王兩家雖然在京中有點勢力,可是他們不會為了一個小丫頭和順慎郡王府過不去。而且順慎郡王妃帶走英蓮之時,也會警告她們一二,雖然我不知道順慎郡王妃說了些什麼,但是我相信她們應該明白順慎郡王妃的意思,知道輕重,哪怕不看在甄賈兩家多年的交情分上,她們也不會去得罪順慎郡王府,這對她們又沒什麼好處,因此也不會向外透露。至於找上門來,更不可能。玲瓏繡莊主要經營的都是婚嫁用品,不做成衣上的買賣,所以除非是兩家婚嫁之事找上來,平日裡根本沒交集。何況京裡這麼多繡莊,就算有用到的那一天,也未必輪得到玲瓏繡莊。”對於採買上的貓膩,賈敏身為當家太太,是非常清楚的。

聽了賈敏有理有據的一番分析,甄封氏沉吟半晌,作了決定。到底“為娘則強”,不去想著依附他人而生活了。甄封氏起身拉著一旁的英蓮向賈敏拜謝:“林夫人為我們母女已經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我和小女在這裡拜謝了。”

聽甄封氏的話,賈敏松了一口氣,放下心來。世上有將兄弟姐妹看得比妻兒更重的男人,也有將娘家人看得比丈夫兒女更重的女人,原本看甄封氏對孃家的百般維護,賈敏生怕她就是這種人。若是如此,她不管不顧拉著英蓮馬上就走,她不看重英蓮這個女兒,不顧她的死活,可是賈敏絕不允許她費盡心機才救出的英蓮再次掉進“苦海”。確定甄氏母女安居京城,賈敏將手邊攤開的匣子蓋好,那串鑰匙放到匣子上,推了過去,道:“既然這樣,那麼就完璧歸趙,還請封太太把它們收起來。”甄封氏也不推辭,直接接了過來,將鑰匙和匣子遞給一邊的英蓮,讓她開櫃子將匣子收好。

“繡莊裡面的事情我以前就很少過問,以後我只打發人過來和你算帳,領錢,我就不過來了。若是日後封太太手中有餘錢,最好將我手中的股份贖買回去。……”甄封氏聽賈敏言語中似乎要和她不再來往之意,張嘴欲言,被賈敏搶在前面:“當日在姑蘇遇見封太太你之時,我因憐你一片愛女之情,所以才想著助你找尋女兒。如今你們母女團聚。我也該功成身退了。我是賈家的女兒,不說目前住在賈家,就是搬出去了,將來也少不了和賈家來往。而且我的幾個孩子在薛家進京之時曾經見過英蓮一面。封太太和我來往,若是有一天英蓮被認出來,豈不糟糕?至於這個繡莊,雖然是我的想法,可是之後都是封太太管理,將它撐起來的。在封太太將股份贖買回去之前,我想那時,不僅本金撤回,而且還能賺許多,這對我來說,已經夠了。林家還有許多產業,可是封太太你們母女在京中的花費都指著這間繡莊呢,京中居大不易,封太太也就不用推辭了。”

甄封氏原本還想說什麼,但是賈敏說的有理,她無話可說,感激涕零的望著賈敏,道:“真不知道該讓我說什麼才好。以後我和英蓮會在佛前一日一注清香,請佛祖保佑林家一家幸福安康。”預設了賈敏的安排。

話說完,賈敏提出告辭了。甄封氏送賈敏出來,賈敏上了車,長吁一口氣。其實按照原來賈敏的意思,英蓮從薛家被解救出去,讓英蓮和甄封氏母女團聚,就應該算是大功告成了。後面的事,賈敏並不想多管,只是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到底賈敏不忍見英蓮好不容易擺脫薛家,再一次跌落深淵。與其那樣,還不如不救。因此才多了幾句嘴。希望跟隨母親在京生活的英蓮這次能夠落得個好結果。對於甄封氏和英蓮,賈敏自認做的夠多了,她已經仁至義盡了。不過作“聖母”也就這麼一回,再往後,賈敏說什麼也不把麻煩引上身了。

在和甄封氏唇槍舌劍中,甄封氏雖然流露出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可是賈敏覺得其實甄封氏未必不知道她父親的所作所為,就算起初不知道,在甄士隱出家之後,封肅對她的態度她也該有所察覺。只是那個時候,丈夫已經出家,女兒丟失,她孤零零的一個人除了靠孃家還能怎麼辦?至於找到英蓮,回大如州,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甄封氏帶著英蓮,是沒辦法獨自生活的,除了回大如州,靠父親,她不知道還能去靠誰?或許她覺得就算受些難堪,她和英蓮忍忍也就過去了,熬到英蓮出嫁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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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在賈敏指出嚴重後果後,甄封氏知道賈敏所言非虛,但是若非賈敏為她指出一條明路,恐怕她還是只能帶著孩子回去投奔孃家。因為頭上無人為她遮風擋雨的話,她是不能在這個世道生存下去的,英蓮也不具備這種能力。所以哪怕知道眼前是“火坑”,她也要跳。不僅僅是心存僥倖,想著封肅或許顧念骨肉親情不會做出像賈敏所說之事,更是因為在選擇當下死還是多活一天再死的道路上,她選擇了後者,至於後面的路是不是佈滿荊棘,她顧不得了。儘管甄封氏的這種行為不亞於“飲鴆止渴”,可是她沒辦法。不過,好在,她在賈敏的指點下還有第三種選擇。但是,經此一事,也讓賈敏對她的好感消失殆盡,用光明正大的理由和她斷絕了的往來因為賈敏不想以後的日子被她纏上。……現今女兒找到了,不知道甄封氏想沒有想過將出家了的甄士隱找回來?這次談話,甄封氏並沒有流露這個意思。……賈敏拍了一下腦子,這事和她無關,她在這裡胡思亂想什麼。

下了車,換過衣裳,一盞茶尚未吃完,賈母房裡的小丫頭就過來了,說是賈母找賈敏說話。賈敏忙起身往賈母房裡走去。因林家的西跨院在賈母房後,所以賈敏抄了小路,從賈母院子的後門過來。邁入賈母房的後門,就聽見王夫人的聲音。“……都說女孩兒‘眉心有痣,必有後福’,這話果然不假。當日我那妹子看著香菱乖巧可人,惹人憐愛,雖為她惹了一身麻煩,可是還是將她救了下來。而後知道她無處可去,就將她帶著身邊。後來薛家進京,我那妹子想著京中門路多,或許能夠打聽到她家裡的訊息,又不辭辛苦,千里迢迢的將她帶到京來。……不過是一時心軟隨手作了件善事,誰承想竟然這般有緣,妹妹一家住在我們家,甄家和我們也是老親,這兩下裡一湊,竟然讓她們母女相逢了。那香菱福緣真是濃厚,不過三四歲在江南走失,過了這麼些年竟然和她母親在京城相遇,而且還是在我們家。……當日我那妹子還納悶,香菱模樣兒好還在其次,做人行事,又比別的女孩子不同,溫柔安靜,差不多兒的主子姑娘都趕不上他。愛她跟什麼似的,雖讓她跟著寶丫頭,可是並不曾把她當奴才看,都是把她當另一個女兒來待的,吃穿用度皆和寶丫頭看齊。後來知道香菱是甄家的女孩,這才恍然大悟,只有甄家那樣的人家才能養出這般不同凡響的姑娘來。……只是這甄郡王妃未免太見外了些,都是自家親戚,幫點忙是應該的,哪裡當得個謝字呢。昨日已經謝了又謝,今日又派人送了好多簪環給寶丫頭,弄得我那妹妹怪不好意思的。想著準備些東西作回禮送到郡王府上,只是甄郡王妃身為皇家人,想是看遍了好東西,我妹子家送的東西哪裡能夠入得了她的眼。可是到底是一片心,還請老太太幫著說說話,不要嫌棄才是。”

賈敏聽王夫人這麼一大篇子話聽得出了神。大白日裡說胡話,指鹿為馬,顛倒黑白的本事可真不小。滿府裡誰不知道薛蟠仗勢強搶香菱,並為此惹上了人命官司,她在這裡卻紅口白牙的變成了薛姨媽救人!人不同,意義也不同。把香菱當作女兒一般疼愛?騙鬼都不信!若是真疼她,哪裡會拘得她連梨香院的門都出不了?若真視她如女,會捨得把她給薛蟠作屋裡人?會不顧她年紀幼小,身體尚未張開,不宜進行魚水之歡?……薛家竟然還想著藉此和順慎郡王府攀上關係,還想請賈母出面,這臉面要的可真大!

賈母將手中的茶盞放下,道:“甄郡王妃因為身體不大好,尋常的邀請一般都是辭了的,縱使甄家是我們家的老親,可是十次邀請也是八次不來。昨日過府已經給府裡好大的臉面,誰承想竟然遇見這事,甄家的女兒成了自家親戚的奴婢,跟前跟後的伺候人,這讓甄郡王妃的臉往哪裡擱?昨日之事,甄郡王妃雖然看在兩家親戚的情分上,不曾說什麼,可是從甄郡王妃的行事就可以看出,她不想此事還有其他人知道。因此連寶玉湘雲他們幾個我都禁住了,不允許他們議論。……昨夜裡我可是聽說姨媽家的梨香院裡熱鬧的很,打發人去問,說是蟠兒那孩子多喝了幾盅,鬧了點酒。小孩子家喝多了,胡鬧本是常事,只是白日裡才出了這事,到了晚上你這邊就鬧騰起來,這年節的,親戚們走動的勤,若是甄郡王妃那邊知道,這臉上可不好看?你這邊還要上門拜訪,想要做什麼?……昨日甄郡王妃行事為何席上半點不聞,你不要告訴我說你不知道原因?甄郡王妃顧忌甄家名聲,可是我們不能仗著人家不計較前因,就忘乎所以起來。……甄郡王妃不過是看在那丫頭全須全尾,還是個清白好女孩的份上,才賣了我老臉一次情面。若是再有一次,縱使我再舍了我的老臉,也未必保得住薛家。”

王夫人凝神聽著,面露尷尬,猶自為薛家辯解道:“蟠兒是真喝醉了,和白日那事並無關係。……我妹子那裡也沒有其他的想法,只是想著甄郡王妃這般客氣,想著……”在賈母的注視下,王夫人的話說不下去了。賈母揮揮手道:“這話你不用跟我說,和我也說不著。你有本事和膽氣到甄郡王妃的跟前說去。若是沒那個能耐,你就把我的話說給你妹子聽去。”王夫人被賈母說得灰頭土臉,灰溜溜的退了出去。

見王夫人離開,賈敏才從後門的玉石屏風中走出來,和賈母打招呼。坐在榻上的賈母見到賈敏一面招呼她在她身邊坐下,一面問道:“你什麼時候過來的?”賈敏挨著賈母,在她左邊坐下,答道:“我過來一會子了。聽見你和二嫂子說話我就沒出來。”伸手從旁邊的果盤裡撿了根香蕉,一面拔開吃,一面嘆道:“二嫂子也真是夠笨的。縱使想讓薛家和順慎郡王府拉上關係,也不該挑在這個時候,日子長著呢。也不想想,這個時候薛家上門,讓順慎郡王府怎麼想?還嫌是不夠多,她還要多事。有媳如此,母親你也真夠累的。母親你也不教教她?”

賈母順著賈敏的手咬了香蕉一口,嚥下,笑道:“我教她?教她做什麼?你又不是沒聽說過,‘教會了徒弟,餓死師傅’。笨點好,至少笨點的兒媳婦和婆婆作對,要比有個聰明的,省心多了。”賈敏將手中的剩下的香蕉,一口全都塞進嘴中,鼓著腮,口齒不清的道:“唔(我)倒是沒看出半點省心來。”對於賈母的想法,她大多不贊同,只是她也知道說服不了她,所以也不浪費那個唇舌,不過保持保留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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