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七五章 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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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霽玉在書房和賈敏談到大理寺卿王大人買別院一事之後, 沒多長時間,霽玉就花了十萬兩將宅子買下, 在賈璉的陪同下辦好各項手續,將房契拿回來給賈敏, 賈敏將房契疊起收好,道:“原本我們進京的時候帶的人有些留在莊子上了,你讓林圖把他們送過來,先收拾起來。若是人不夠,不管是從莊子上挑還是從外面買,都需要預備起來了。”

霽玉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抱怨道:“雖說內城的宅子貴, 尋常地段的小四合院也要四五百兩銀子,兩進的小院,就要上千兩;三進四進的大宅,則是幾千上萬早已平常。但是王家也忒奸猾了, 本來市價撐死了八萬的宅子, 竟然少於十萬兩不肯賣,分明是吃定我們了,藉機哄抬價錢,真讓人生氣。”

賈敏笑道:“有什麼好氣的?你剛才也說尋常地段,正陽大街那哪是尋常地段?如今靠近皇城附近的地段哪還有宅子出售?哪怕是空著,也不肯賣。王家這個宅子乃是可遇不可求的,對我們家來說, 不僅急需,而且也方便,縱使多花些銀錢也值。再說,雖然市價是那個價錢,但是王家非要十萬兩才肯賣的話,就算我們不買,也少不了買家,王家未必是哄抬價錢。……”

“若是這樣,我又怎麼會生氣?”霽玉反駁道:“起初我也像母親這樣想。所以議價時候,見怎麼也降不下價錢,也就算了。誰知道我和璉表哥到衙門裡過戶的時候,遇見繕國公其孫石光珠,璉表哥和他打招呼,說起來,才知道,原本繕國公家也曾有意購買,一開始王家報價九萬兩,後來讓了五千兩,但是繕國公家覺得作為別院,地址太靠近皇城了,不合適,而且小了點,若是作為宅院,就那麼幾間房舍不夠住,若是添湖造樓,不僅麻煩而且還要再花錢,不值當的,這才算了。報給別家的價錢比我們家買下的價錢還低,就算坐地起價,也沒有這樣的呀。”這不是欺負人嘛。

看到霽玉氣惱的樣子,賈敏神色淡淡的道:“這種事情,本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兩廂情願。王家死咬著不吐口,我們又能怎麼辦?王家為什麼賣我們賣的那麼貴?還不是別人買下,別院依舊是別院。只有我家買了,這別院就成為我家宅子的一部分。顯而易見,對我們家來說,這宅子價值大增。王家和我們家沒什麼交情,也沒要求我們家之處,看出這一點,人家憑什麼不能漲價?你嫌貴,盡可以不買,誰也沒強迫你買。人家不過擺出一副姿態,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所以沒什麼好抱怨的。”

經賈敏一番勸解,霽玉不在糾結不放,自嘲道:“買房本是件歡喜的事,我卻弄了一肚子氣,實在是不該。往好了想,現在建一個像它這麼大的園子,前面買賣地皮,土木磚石各項材料,後面的堆山鑿池,起樓豎閣,種竹栽花,……各行匠役費用,算下來,至少也得五六萬,還得跟著操心,如今買個現成的,省事。這所別院我在王家人的帶領下,逛了個七七八八。雖然現在是冬天,花木凋零,景緻不顯,但園中的亭臺樓閣,曲廊水榭,小橋曲徑,山石流水,……佈局上別有韻致,可以看出是頗費了一番心思在裡面。”

說起裡面的景緻,霽玉興致勃勃。“裡面的水也不是死水,而是從廣門渠引來的活水。最妙的是裡面有一眼寒泉,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比正常的水溫要低七八度,據說夏日裡用這泉水浸泡果子,比放在深井裡用井水的效果還要好。更絕的是這泉水一年四季溫度恆定不變,冬不結冰,不封凍。嚴冬之時,水面上水氣嫋嫋,遇冷凝結成一層薄薄的煙霧,泉池幽深,波光粼粼,構成了一幅奇妙的人間仙境。這副景象被稱之為“雲蒸霧潤”,乃是園中最別緻的一景。……”

賈敏笑道:“讓你這麼一說,我都動了心,恨不得立時去看一眼才好。” 霽玉道:“這有何難,母親若是想去,只管吩咐下去,坐上車到了地方,想怎麼看就怎麼看,儘管看個夠。反正已經買下,是自家的了。” 賈敏搖頭道:“等房子收拾利落,我們搬過去再看也不遲。你也說是自家的,還怕沒有看膩的那一天。再說,裡面還由王家的人在,若是就此一去,丟了什麼,少了什麼,我們這裡說不清,也不急在這一時。”

雖然宅子是買過來了,不過裡還有些王家的東西和一些照看宅院的僕役,當時買下來的時候,兩家已經商量好了,王家將東西在別院裡規整好,可以暫時先寄放在這裡,等王家上路的時候,直接派車從這裡拉走,不用拉回王宅再折騰一遍。雖然裡面一些貴重的王家早已經拉走了,留下的都是些粗笨的,不太值錢的。但是搬家的時候,最容易“失盜”了,下人監守自盜也非常容易。搬過好幾次家的賈敏對此非常有經驗,所以她不肯去趟這個“渾水”,替人背這個“黑鍋”。

母子兩個就新宅收拾之事說了幾句,賈敏道:“過了臘八,你們學裡就該放假了。舊年我們雖然不在京裡,可是各處的年禮都不曾少。今年你父親雖然還在揚州,但是你在京中,若是年禮再只由管事送去,可就失禮了。”

“孩兒明白。我會帶人送過去的。”霽玉詫異的道:“只是揚州這麼早就把年禮送過來了?這才剛入臘。每年不是在臘月中旬前一點兒才到的嗎?……”

“揚州的還沒送過來。”賈敏打斷他,道:“現在這些,是我在京裡預備的。我們如今這一大家在京中,再向各家送年禮,和往年京中沒有主事之人,都在外地是不一樣的,不能按照舊例走。長住京中之後,以後京中的人情往來都要走起來了,哪像在外地,京中的紅白喜事,筵席慶典,……人情往來,和我們沒什麼大關係。再說,日常往來,你和清玉在學裡也應該有幾個知交好友,如今快過年了,不管厚薄,也該備份禮送過去才是。”

之所以改動年禮,還有一個原因,賈敏沒有說。因為林海離京做官多年,京中情勢變化,各部官員調任,升遷,貶謫,……各項國策推出前後事宜及文武百官的態度,朝廷動態,凡此種種,皆是林海從邸報,京中家僕打探到的訊息,同年好友的信件往來透露出的和賈家傳遞過來的,……透過多種途徑瞭解到的。到底不是親身經歷,所知不全,而這些途徑又有著種種缺陷,不是過於簡潔,就是礙於身份地位所知不多,無法明白事情情由,再就是因為政治立場,個人好惡,有所偏頗。

賈家雖然在賈代善死了後,沒了國公的爵位,但是到底舊的關系網還在,訊息還算靈通,因為和賈家是姻親關係,在林海看來,賈林兩家相互扶持,互為臂助,所以於訊息上,他更側重相信賈家一點。而賈敏又偏心孃家。因此不知不覺中,林家送往京中各家的節禮與賈家交好的人家,或者得賈家讚揚,認可的人家越發的厚重起來。賈敏穿過來之後,因為遠離京城,對其一無所知。待到京中,出門做客,參加京中一些貴婦人組織的集會,……和各位官夫人們的往來,在她們的言語中,賈敏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再對著年禮的名單就能察覺到問題所在。

勳貴人家後和科舉出身的家族本屬於兩個陣營,林家原有世襲爵位,而林海又是科舉探花出身,所以無論是在勳貴之家還是清貴之家都吃的開,左右逢源。但是如今,林家已經漸漸的失去了這個“中立”的立場,現在賈敏發覺了這一點,自然要想法子將錯誤糾正過來。萬幸的是,不管節禮的薄厚,林家原本在清流中交好的人家並沒有徹底斷絕關系,還是有所往來,如今只是想辦法將原來漸漸疏遠的關係重新拉近罷了。不然官場上斷掉的關係再重新開啟可是麻煩的多。幸好,林家多年遠離京畿可以成為淡了情分的藉口,與政治立場無關。

關於朋友那邊年禮的事宜,霽玉摩挲著下巴,想了想,道:“我那邊的朋友京裡的人家,我會把名單給母親,母親看著安排就是,至於家在外地,我自己會安排,回頭到帳房那裡報賬就是了。至於大哥那邊,他怎麼安排,是什麼想法,我不太清楚,需要母親問一聲才行。”

賈敏點頭道:“自來京之後,因為你要讀書,所以你父親讓你拜訪的都是學問精深,對你學業有所指點的良師大儒。我困在內宅,即使出門做客,去的也是內院,帶的也只能是釉玉她們三個,所以正好利用送年禮的機會,見見各位世叔世伯。這些都是世交,日後需要常走動的,你父親不在京裡,這幅擔子就需要你把它擔起來了。”

霽玉見自己被委於重任,驕傲的挺了挺小胸脯,高聲道:“是,兒子知道。”賈敏看著他這副小模樣,失笑道:“你可別得意,這事可不簡單。人和人之間的交往相處可是門大學問。官場上的交情盤根錯節,真假難辨。你還有點學呢。本來你年紀小,還是個孩子,這些事不該你出面,不過你父親不在京,你這個作兒子的替父親分憂應當應份,再者好歹你還有個秀才的身份,雖然這個在權貴滿地的京中並不算什麼,但是到底是個正經功名,見官不用跪,所以將就著在你父親不在的情況下頂門立戶吧。縱使出了什麼閃失差錯,人家念在你的年紀上,也能體諒一二。”

“母親!——”聽賈敏這麼說,霽玉拖長了音,不滿的道:“你就這麼看你的兒子?難道我就這麼讓你不信任?好像巴不得我出錯似的?從門縫裡看人,未免把人看的太扁了吧。”

賈敏苦口婆心的道:“不是看扁你,也不是巴不得你出錯。而是你現在犯錯總比將來犯錯的好。人,不管行事再怎麼周全,總有百密一疏的時候,出個紕漏,犯個錯很正常。現在犯錯,還有個年紀小沒經過什麼事的藉口,不僅容易獲得原諒,而且父母還能在後面幫你兜著。待到大了,再犯錯,可就不會那麼容易讓人原諒了。你將來要是當官,若是犯錯,很可能引來的後果就是傾族之禍,那時父母不被連累已經不錯,哪還有能力幫你收拾爛攤子?”

霽玉雖然臉上不服氣,但是沒有反駁,顯然也知道賈敏的話很有道理,不好駁斥。賈敏笑笑道:“前日遇見你二舅舅,你二舅舅也說要帶你出門見客,我答應了,回頭你二舅舅派人叫你,你不許推脫。”賈家的交友範圍雖然大多侷限在“四王八公”這個圈子裡,這裡面有幾家像賈家一樣後繼無人,也有幾家嫡子嫡孫一系還算有擔當。有出息的幾家,礙於祖輩上的交情,和賈家維持著面子情,這個資源,賈敏自然不會讓霽玉放過。其實對於霽玉的交友情況,賈敏並不過於限制,在她看來,貓有貓路,鼠有鼠道,就連戰國四君子之一的孟嘗君身邊還有“雞鳴狗盜”之徒呢。三教九流中有些人物不容小覷,倒也值得一交。

霽玉點點頭,表示知道了。母子兩個又閒話了幾句,到了午飯時間。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午飯。飯後賈敏將買了新宅子的事告訴大家,釉玉和漱玉兩個最為興奮。清玉是個男兒,大多時日都在官學讀書,就算放假,也是在家休息或者應好友之邀出門,並不怎麼到賈府內院裡去。就算打交道,也都是賈家的男丁,所以他對賈家的態度沒什麼太大的感覺,因此不清楚釉玉和漱玉在賈家的尷尬。

因為借住賈府,賈母又是賈敏的母親,所以釉玉和漱玉兩人少不了往賈府裡去。她們和賈家不過是因為賈敏這個嫡母的身份有那麼一點關係,在滿是一雙富貴眼的賈家下人眼中,連自家正經的姑娘,迎春都不放在眼裡,何況釉玉和漱玉。看她們的眼神,好像是跟在黛玉後面,到賈家乞討要飯一般。各房主子,就連待她們最為和煦的賈母,眼裡也沒有她們。釉玉和漱玉兩個也知道嫡庶有別,她們也沒有和黛玉相比的意思,可是在賈家人眼中,她們只是“附帶品”的那種感覺實在讓人憋屈,所以她們巴不得馬上搬走,只是這個心思不好和賈敏說,如今聽說自家買了新宅子,高興壞了。

為了“避嫌”,賈敏拒絕了三玉去看宅子的要求,在她看來,反正那是自己的家,等搬過去不就什麼都看到了,又不用等多長時間,何必這麼心急。只是三玉不這麼想,在賈敏那裡走不通門路的她們求到了霽玉的頭上,想著他幫著說說情,說不定賈敏就鬆口了。知道賈敏不可能同意的霽玉不肯去碰這個釘子,變相的用另一種方式滿足了她們的心願。

幾天之後,霽玉派他房裡的排簫送了個宅院的模擬模型過來。工細樓臺,山水樹木,和新宅的佈局一模一樣,不知道霽玉是請哪位能人做的,整個模型就是新宅院按照比例縮小的縮小版,精緻非常,乍看過去,宛如微小的桃花源。三玉見了之後,愛不釋手,直贊它擺在屋裡比古董玉器這些擺設雅緻的多。面對三玉的反應,賈敏啼笑皆非,霽玉送這個過來,原是讓她們瞭解自家宅院的,沒想到卻成了賞鑑的器物。

正品評間,痊癒後搬回榮府的惜春過來玩,見到這個田園山居模型也是愛的不行。說話間談起這個模型是比著林家買的宅子做的,雖然惜春早就有心理準備,知道林家不會在賈家一直住下去,但是她沒有想到林家竟然不等把房子修好,竟然直接買了新宅,驚道:“怎麼,姑媽你們要搬走了嗎?”她捨不得讓林家離開。

賈敏道:“現在已入了臘月,依照舊俗‘六臘不搬家’,所以過了年再說。”什麼狗屁規矩,賈敏對此嗤之以鼻。若是按照她的想法,自然是想著在自家宅子裡過年的。只是風俗習慣是這樣,她也不能違背。林家搬家,若是能悄無聲息的,那麼什麼規矩,老例都可以不講。可是以林家的身份背景那是不可能的。喬遷之喜,雖不至於大宴賓朋,可是一頓暖屋酒是少不了的,親朋好友,世交故舊,左鄰右舍,……總是要招待一番的。既然如此,行事自然要按照規矩來了。

對於惜春不舍的心思賈敏如何不明白,因此安慰道:“就算搬了也沒什麼,又不像以前在外地,離得遠,左右都在一個城裡。就算過來,也不用打招呼,直接坐車過來就是,住多久都隨意,侄女到自己姑姑家不用弄那些虛頭,也不必客氣。”

雖如此說,可是惜春知道,若是林家搬走,再去林家,哪有林家住在西跨院方便,想來,只要抬腳就到了。不過,想到寧府的汙糟事和榮府這邊大房二房之爭,惜春也覺得林家還是搬走的好。只是理智上這樣想,但是感情上,她還是捨不得,因此強笑道:“即這麼著,那就說定了。到時我去,可別嫌我。”

不等賈敏開口,黛玉笑道:“誰敢嫌你?到時你這個公府的千金小姐不嫌棄我們平民寒舍簡陋就已經不錯了,誰還敢嫌你?”惜春被黛玉這麼一說,急了,紅了眼圈,表白道:“什麼公侯小姐,你們也來了這麼些日子了,我是什麼境況難道你們還不清楚?我不招人嫌已經不錯了,哪有資本去嫌人家。若是可能,我倒是想和你們換換呢。”

釉玉笑笑,走上前,拉著惜春的手,道:“別把二妹妹的話放在心上,她不過是和你開個玩笑,誰知道竟然引起了你的傷心事,真是該打!原你贊我家熬的鹹臘八粥味好,那個鹹的我也喜歡,只是臘八的時候,熬得少了,我沒吃夠,所以今天我又讓廚下熬了一鍋,正想著打發人給你送去呢,偏巧你來了,我們吃粥去。”一面說,一面拉走惜春,又回頭叫黛玉和漱玉兩個:“你倆還不跟上。當日嚷著沒吃夠可不止我一個,這會子兒粥熬出來,卻又不積極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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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敏看了黛玉和漱玉一眼,攆人:“即了叫你們,你們還不過去,賴在我這裡可沒粥吃。”臘八那天,賈敏吩咐廚下熬了甜鹹兩種味道的臘八粥,並給賈府各房送去了一些,誰知道鹹味的大受歡迎,全派送沒了。三玉還是在賈家嚐到一點兒。

三玉和惜春走了,賈敏得了清淨,喝了一杯茶,休息一會兒,正打算看賬本之時,霽玉從外面走了進來,賈敏訝然,道:“你不是跟著你二舅舅出門見客去了嗎?去的哪家?怎麼這會子就回來?”

霽玉不答,徑自在賈敏對面坐下,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咚咕咚一氣喝完,放下茶杯,才道:“二舅舅回來了,我就跟著回來了。”說完之後,猶豫了一回兒,又道:“母親,舅舅家這邊的世交故舊我已經跟著拜訪的差不多了,二舅舅再要帶著我去見客,我就不必跟著去了吧?”賈敏仔細打量了霽玉兩眼,問道:“你不願意跟你二舅舅出去?”

“不是。”霽玉第一反應是矢口否認,不過面對賈敏洞悉的目光,到底敗下陣來,道:“我覺得,跟著二舅舅去,還不如我自己上門拜訪的好。……現在外祖家雖然還是稱之為國公府,但是大舅舅襲的是一等將軍爵,而且並無實職在身。二舅舅身為從五品的工部員外郎,在京中這個權貴雲集之地,未免有些不夠看。……在外交際應酬之時,雖然因為祖輩上的交情並不會被低看,只是,只是,到底與朝堂大勢上隔得遠了些,所以言語中除了問及外祖母的身體康健,寒暄客套之後,再無什麼言語。倒是兩家姻親,王家和我們家被問及不少,只是我跟隨二舅舅前去,縱使是自家之事也不好多言,只能於一旁聆聽。……”

霽玉斟酌著,言語中挑挑揀揀,努力的不貶低賈家,而表達出他的意思。只是當年“四王八公”中一門兩公中的賈家後代子孫實在是沒出息,縱使他已經講話說的委婉的不能再委婉了,但是事實在那,終究描補了不了什麼。

早已經知道賈家是什麼情況的賈敏如何不明白霽玉這番言語的意思。賈家現在看著尊貴,但是實際上並不是那麼一回事。出門交際應酬,賈家竟然只有本該是內宅婦人相見時問候賈母身體這一話題可說。人情關系網中賈家從頭到尾都不是人家的關注重點,若非還有兩門出色的親戚,王子騰和林如海在那戳著,只怕聚會的時候只能坐在那當“壁畫”了。

霽玉跟賈政一起出門,和他自己一個人去,兩者意義不同。他自己一個人,雖然年紀小,可是林海不在的情況下,他代表的就是林家。而跟著賈政一起去,就是長輩提攜後輩,是從屬地位,這並不是說林家附屬於賈家,而是霽玉林家繼承人的身份被掩蓋了。在這種情況下,明明談及的是自家事,霽玉卻不好越過賈政說話。而且賈政在這種情形下說的話,從某種程度上代表的是林家,哪怕這並不是林家的意思。這種時候,霽玉的林家繼承人地位又發揮了作用。這讓霽玉怎麼不鬱悶。

賈敏嘆了一口,道:“我只想著讓你二舅舅帶你進圈子,卻忘了還有這一弊端,倒是我疏忽了。不過這也是沒法子的事,若無你二舅舅引介,就算是你父親在京,以前沒有一點交情,想要和這些人家結交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到底你和你二舅舅出去並沒吃什麼虧,你也說你人都拜訪的差不多了,以後你二舅舅再叫你出門,隨你的意思吧。”

以林家的身份地位,在勳貴和清流中可以左右逢源,這是不假。但是在“逢源”之前,你的和這兩個陣營有交情才行。林海科舉出身,師生同門同年天然就形成一個紐帶。至於勳貴那邊,雖然林家祖上有爵位,可是到了林海之父這裡,若非皇帝額外加恩,又襲了一代,爵位就沒了。雖然林海之父有爵位,可是人走茶涼,何況已經走了這麼些年,因此勳貴這邊需要好好經營。

說到結交,並不是林家準備禮物,投個拜帖,對方接納你了。那樣的話,豈不是官場上彼此都能拉上關係了。那是需要圈中人幫著引介的,而且介紹進去後,對方也會評估要不要接納。在官場上,關系網也是一種資源,因此也不是說隨便就能幫人引介的。沒有人幫著引進門,哪怕想用重禮砸,也得先找得到門才行。

勳貴和清流彼此之間頗有些看不順眼,一個覺得對方行為酸文假醋,整天文縐縐的假正經。一個覺得對方乃是紈絝,不折不扣的“國蠹”。林家能被勳貴接納,也有祖上有爵這一原因在,雖然說人走茶涼,可是到底還是有幾分香火情在。當年林海娶賈敏為妻,賈代善就曾經把他引入這個圈子。這些年下來,雖然林家一直在外,不過和勳貴之間的關係並沒有斷。

如今林海如今高居二品大員,雖然不在京畿,可是署理鹽政,那可是大大的肥缺,簡在帝心。雖然新皇登基,但是上皇還在,縱使新皇將其調回京畿,哪怕不賦予重任,也不會薄待。如今賈家雖然今不如昔,可是到底還在這個圈子裡混,所以由賈政帶領著,霽玉並不費什麼事就認識了一堆世叔世伯。

霽玉知道不管怎樣,還是要承賈政的情。況且世間三門親,父族這邊人丁凋零,到了他這一輩,才有個兄弟,至於蘇州那邊的林氏宗族,早已經多年不來往,並且早出了五服,關係疏遠。妻族這邊,他和清玉還沒娶妻,指望不上。只有母族,舅舅家可以相互扶持。何況,自霽玉到京以來,他就開始在國子監讀書,縱使放假到賈家這邊走動,看到的也都是賈家呈現出的表面現象。霽玉之所以想著搬走,主要是顧忌寶玉這麼一個未婚的年輕在內幃裡廝混對三玉名聲的影響,實際上他對於賈府裡面汙七八糟的事情並不瞭解。相反,不管是賈母還是賈赦、賈政,乃至賈璉和鳳姐對他還是很好的,縱使因為王夫人而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小插曲,但是這並不能掩蓋賈母他們對他的好。因此在霽玉的心裡自然是希望賈家興盛的。

所以霽玉猶豫再三,開口:“二舅舅和大舅舅雖是一母同胞,但是到底襲爵的是大舅舅,偏二舅舅在外卻是一副正統府中繼承人的模樣。這也就罷了,左右沒分家,兩家目前同住一府,大舅舅又是,又是……那副樣子,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有些事二舅舅出面倒也無妨。只是東府那邊,大舅舅辛辛苦苦的考了出來,怎麼突然跑去燒丹煉汞,作起了神仙的夢呢?當年秦皇漢武都曾想著成仙得道,長生不老,為此始皇曾不惜人力財力,派徐福帶數千童男童女遠赴仙山,可是還不是病故於沙丘?漢武帝為了求神成仙,不惜將女兒嫁給方士,可是最後還不是幡然醒悟,承認天下沒有什麼仙人,不過是方士們妖言惑眾,欺騙世人罷了。而後歷朝歷代,為求長生而耗費人力物力的帝王將相不知有幾,可是時至今日他們又在哪裡?無不化為枯骨。敬大舅舅也是詩書滿腹,中過進士的,怎麼就這麼糊塗,竟然還信這個?”

“東府你敬大舅舅的事,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伯爺一生戎馬,高祖立國後,以軍功被封為寧國公。那時本朝雖然立國,但是四海尚未完全臣服,以太宗為首的幾位皇子領兵四處征討,伯爺和大伯也跟著四處征戰。四海昇平之後,伯爺和大伯卸甲歸家,卻日日難以入睡,請大夫過來問診,並不是身上舊傷發作的緣故。而後請醫問診,不知道花了多少錢,都不見效,還是外面推薦了幾個僧人和道士進來,管了用。經此一事,伯爺和大伯對請來的大夫就不怎麼信任了,有什麼病症不僅請大夫,和尚和道士也一併請來。”

賈敏知道,像賈演和賈代化的這種病是一種心理疾病。在現代她曾看過這樣一則報道:說是在戰壕裡能大打呼嚕的士兵,回到家以後卻總是睡不著。後來他申請加入了預備役,就能睡平穩了。在古代,這種病,答覆自然是治不好的,反倒是神神叨叨的僧道對心理暗示這方面有所研究。瞎貓碰上死耗子,從而治癒了賈演和賈代化。只是彼時賈敬年紀小,正是容易受影響的年齡,從而對僧道有了好印象,覺得他們厲害也就不足為奇了。

嘆了一口氣,賈敏又道:“你敬大舅舅前面有個兄弟名為賈敷,和他不過差了一兩歲,至八九歲上便死了。其實當時你敬大哥和他兄弟是一起生的病,只不過一個活了,一個死了。當時兩人病的嚴重,為了他們的病,大伯遍請天下名醫,可是請來的大夫束手無措,斷言活不了了,後來還是府裡養的一名道士薦了一名道友過來,救活了敬大哥。自此之後,敬大哥對道士那一套信服無比。後來,大伯和父親相繼過世,大伯娘過世,讓敬大哥生出人生無常的感覺來,起了出家修道的念頭,雖然被勸下,敬大哥到底沒有斷了念頭,在府裡請了一堆道士過府,修煉起來。”

“在府裡燒丹煉汞,弄得府裡煙熏火燎也就罷了。請過府來的那一幫道士,因為要和敬大哥日日論道,在府中進進出出,進入內院都不曾避諱。內裡有些心裡不正的,見到府中眾多的女孩子,起了壞主意。敬大嫂子雖然嚴格約束府中的女眷,只是到底是‘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若是出了鬧出什麼事來,壞的是府裡的名聲。敬大嫂子無計可施之下,覺得敬大哥出府到道觀裡去修道反而比在府裡要好。反正敬大哥在府裡也萬事不理,所有的事都交付到珍哥兒和敬大嫂子身上。”

“後來,敬大哥收到兩府裡幾位姊妹的死的訊息,原來去世的都是長輩,敬大哥雖然覺得人生無常,可是卻沒那麼惶恐,如今幾位姊妹,年紀和他相仿,甚至比他還小幾歲,年紀輕輕就這麼去了,讓敬大哥起了緊迫之感。他將修煉不見效果歸咎於身在紅塵中,沾染塵世,從而決定斬斷紅塵,專心修道,起意搬到道觀裡清修。敬大嫂子這次也就沒勸阻,順水推舟送敬大哥進了道觀。他這個念頭,自小就起了,等到發覺的時候,他已經拿定了主意,入了轂中,哪裡還是人勸的了的?你說的那些事例,你當他不知道?可是他已經被迷了心竅,哪裡還出的來!在他看來,神鬼陰私報應既然在人們的傳說中是一直都存在的,那麼現實之中就一定存在,別人不曾成功,那是因為心不誠。他不一樣,只要他誠心待天,天必不負他,他絕對會是那個成仙得道的幸運兒!”

在賈敏看來,賈敬這個樣子就和後世的吸毒一樣,明知道有害,可是一旦吸上,上癮了,就不是那麼好戒除的了。還有那些迷惑人心的“邪教”,明明是騙人的,可是信奉它的不是還大有人在,縱使政府採取各種手段制止,依舊有些死固分子堅守不放。縱使在“無神論”的現代,認為滿天神佛存在的也大有人在,何況封建迷信遍佈的古代。那已經成為他生命的信仰所在,哪裡是區區言語就能讓人放棄的!

“嗨!讀書人執拗起來實在是讓人無可奈何!”霽玉聽賈敏將賈敬“入道”的原因一講,忍不住慨嘆道。“只是外祖家說起來榮寧二府一門兄弟兩個公爵,榮耀無比,如今看著還好,但是實際上……”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三四輩裡出來兩個出息的,偏一個跑去作了神仙,一個早夭。餘者不過是靠著祖蔭過日子。上皇念舊情,但是在新皇那裡,榮寧兩府可是些微功勞都沒有。兩府若是肯縮著頭學烏龜,老老實實過日子還無礙,偏一個個又都不是省心的。一個比一個能折騰,若是鬧出點事來可怎麼辦?老一輩的指望不上,下一代中賈珍和賈璉已經定型了,就那個樣子了。小的們,雖然府裡把個寶玉捧上了天,可是就霽玉看來,寶玉根本不是同輩中人,剩下的賈環和賈琮這兩個庶子,雖是主子,可是養的跟個“凍貓子”似的,畏畏縮縮,被打壓得不成樣子,在府裡還沒個得臉的奴才有體面呢。縱使是嫡庶有別,可是也未免太不成樣子了吧。賈蘭還小,還看不出什麼,就算能立起來也不知道多少年之後了。在外面隨著見識的增多,霽玉不免替外祖家憂心。賈家是林家的姻親,林家不想靠著賈家做什麼,但是你別拖後腿呀。

賈敏明白霽玉的意思,嘆道:“別看我,我也沒法子。我雖姓賈,且不說已經出嫁,就算在家,一個婦道人家,對家裡的事指手畫腳,也要有人肯聽才行。珍哥兒那邊,你想都不要想。他自己當家作主這麼些年,又是一族之長,連你大舅舅二舅舅的話都不聽,我雖然是長輩,但是卻是一個外嫁女,對著他管東管西,他憑什麼聽我的?你大舅舅是個‘今日有酒今日醉’的性子,你二舅舅為人處事沒什麼主張,雖想著督促寶玉讀書,可是你外祖母又護在裡面,他也無可奈何。至於你外祖母那裡,本就因為珠兒的死成了驚弓之鳥,哪裡肯下死氣力逼迫寶玉讀書。我只在她跟前,略提了‘讀書’兩個字就將我好一頓訓斥,直道我這個做姑姑的不疼寶玉也就罷了,反而想要逼死寶玉。這話都說出來了,我還能說什麼?只好閉口不言。至於庶出的那兩個,讓他們念好書回頭壓在璉兒和寶玉頭上,你覺得可能嗎?寧府那邊,你覺得珍哥兒都那麼大了,他會聽我的嗎?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各家過各家的日子,顧好自己就行了。將來若是賈家有求到林家的那一天,力所能及的情況下幫一把盡了親戚的情分就是了。何況賈家人丁興旺,就算有那麼一天,自又宗族中的族人幫襯,又未必需要我們幫忙。”

雖然賈敏“先知”,但是她並沒有透露給霽玉,只是在這裡就事論事。其實若是賈敏不說破的話,雖然霽玉覺得賈家後繼無力,會衰落,但還不會想到賈家會落得被抄家流放的地步。因此聽賈敏這麼一說,霽玉也就撂開手了。因為賈敏的關係,霽玉才會為賈家的現狀而著急,但是賈敏都不在意,他一個姓林的外人操心那麼多做什麼。將來就算有什麼,也怪不到他頭上,他不是沒有提醒過。

對替賈家擔心著急來說,賈敏更願意為林家費心。今年的年禮可是讓賈敏絞盡了腦汁。既然知道林家原來犯的錯誤,那麼自然要糾正過來。拿著林家的幫著賈家買好這樣的蠢事賈敏自然不會做。可是就算要疏遠,除非結仇,否則不能乾脆的說不來往就一下子不來往了,要慢慢的,一點兒一點兒的疏遠,盡力不留痕跡,在不被察覺的時候,兩家已經疏遠了。所以這禮單要做到看上去和舊年價值相仿,但是細究 起來,卻不如舊年的價值大。但是賈府提供的名單中也不是所有的人家都要疏遠的,有些人家還是需要交好的。除此之外,賈敏還要藉此和原本有些疏遠的清流拉近關係,因此這禮單需要斟酌斟酌再斟酌,實在是累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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