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第七四章 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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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在寧府無意中撞到不堪之事, 惜春不肯再在寧府呆,鬧著要走。乳母和入畫、彩屏不知內情, 百般勸阻,惜春一氣之下從房裡跑出。乳孃、入畫和彩屏她們都是自小就跟著惜春的, 惜春心裡頗為看重信任她們。乳孃她們的作法本無可指摘,畢竟惜春三更半夜要回榮國府的舉動大為不妥。不過因為秦可卿之事給惜春的刺激過大,讓惜春覺得她們如此違逆她的意思,對不起她的信任,讓惜春對其很是失望,甚至覺得她們不肯走,是不是要看她的“笑話”。

跑出來的惜春又恨又氣, 又急又委屈, ……躲在背人處又是大哭一場,也因此和追出來的乳母她們錯過了。痛哭過後,惜春就想著回榮國府。因夜深人靜不好驚動太多人,免得被問起回榮府的原因, 徒增難堪。所以惜春選擇穿過會芳園, 到後門,走後街回榮府。因為冬季萬物蕭條,會芳園沒什麼景緻,所以會芳園並沒有鎖,而且除了白日裡負責園子日常看護打掃的僕役,晚間則無一人在園,因此惜春沒有遇到人就這麼走到寧府後門。

冬日裡天涼夜長, 賈珍在府裡又是胡天黑地的瞎鬧,上行下效,所以坐更守夜的也不老老實實的當差,會個夜局,吃個小酒,即坐了更,又解了悶,兩全齊美。這坐更守夜的有了“正事”,這差當得就不免不經心了。因為後門有人出入的時候不免打斷“正事”,所以這人乾脆只把鎖掛在那裡,並不鎖上,出入的時候打聲招呼自去開了就是。因此惜春順利的除了後門,她開門而出的時候,裡面不管是賭局還是酒局正是熱鬧之處,根本沒人注意到她。

走出寧府,站在榮寧兩府的後街上,頭腦發熱的惜春稍微冷靜下來點,忽然不知道何去何從。是的,她是覺得寧府噁心,一刻都不想在那兒呆下去,所以才迫不及待的離開。可是現在去榮府,她還能有剛才的好運,不被人發現嗎?那是不可能的。至少她回屋子的時候,她屋裡的人也會發現她回來了。若是被發現,問起她怎麼這個時候跑回來了,她該怎麼答?還有,她就這麼跑了出來,寧府那邊怎麼辦?……以後她該怎麼辦?雖然她住在榮府,可是說到底寧府才是她的家。……

惜春牙齒打戰,雙手環抱,挪動著凍僵的身體,向前。一開始跑出來的時候,因為複雜的情緒主導,她根本沒注意到自身穿著單薄行走在寒冷的冬夜裡,等情緒平伏,冷靜下來,感覺到冷了。惜春覺得她必須儘快進屋,否則,再在外面呆下去,只怕她非凍死不可。不過雖然怕冷,終究惜春還是有所顧忌,沒有直接回榮府,從後街,路過梨香院,到賈敏一家住的西跨院去了。

夜半賈敏睡的正香,朦朧中聽見敲門聲,跟著一陣喧譁,嘈雜中帶著驚呼聲。賈敏睜開眼睛,掀開帳子,探出頭來,想問問怎麼回事。值夜的臨江披著衣服,秉燭從外間匆匆進來,見賈敏醒了,不等她開口詢問就回道:“太太,四表姑娘過來了……”

被吵醒腦子還未跟著清醒的賈敏一時沒反應過來,傻傻的“哦”了一聲,表示知道了。打著呵欠,放下手中的的帳子,賈敏躺下準備繼續睡覺。腦袋剛沾到枕頭上,賈敏一下子反應了過來,這三更半夜的惜春不在房裡好好睡覺,怎麼跑到她這來了?出了什麼事?……賈敏一下子坐了起來,急急忙忙撩開帳子穿鞋下地,“她是一個人過來的?後面可有人跟著?可知道是怎麼回事?……”

臨江猶豫著挑揀著字眼回道:“沒人跟著,四表姑娘是一個人跑過來的,……嗯,四表姑娘的樣子看上去不太好,問她,她什麼也不說……”她從燻爐上拿烘著的衣服給賈敏穿,被賈敏制止。賈敏直接拿件斗篷披在睡衣外面,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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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外間,賈敏才知道臨江所說的“不太好”是什麼意思。惜春披頭散髮,只穿睡衣,不知道是沒穿鞋還是跑丟了,反正就這麼赤著腳過來了。這麼冷的天,外面滴水成冰,卻穿成這樣,這不是找死嗎?賈敏趕緊吩咐人到廚下熬濃濃的薑湯過來,又吩咐人天一亮就趕緊請個大夫過來。

不等賈敏吩咐,臨波早已經帶著人將穿著軟綢睡衣,裹著坐更的婆子一件厚棉襖的惜春扶到了靠背、引枕、皮褥俱全的雕牡丹團花護屏矮足短榻上坐下,拿了一件賈敏的茄色哆羅呢狐狸皮襖給她披上,又撿了黑狐皮的袱子蓋在腿上。……將火盆上的銅罩揭起,拿灰鍬重將熟炭埋了埋,又撿了幾塊新的放上,仍舊罩了。手爐弄好,放到惜春的懷裡,又倒了一杯熱茶放到惜春手裡,就算不喝,暖暖手也是好的。

幾個小丫頭端著水盆進來,彎下腰開始給惜春洗腳,揉搓,將雙足凍僵的血脈化開,免得凍壞了腳。因此所使用的水,分別是冰水、雪水、井水、不同溫度的溫水、熱水。折騰了半天,洗好了,拿乾布擦乾。一旁早在火盆上烘熱的襪子遞了過來,穿好襪子,又穿上賈敏的一雙新的大紅睡鞋。然後一個大銅腳爐放在其腳下,這才完事。這時廚下的薑湯也熬好了,送了上來。從頭到尾惜春都一聲不吭,不管賈敏問她什麼皆沉默不答。

見惜春擺出這副姿態,賈敏知道問不出什麼了,也就不費那個功夫了。在忙亂招呼惜春的同時賈敏不忘派人告知東府,惜春在她這裡。坐在地下搭著灰鼠椅搭的雕漆椅上,賈敏有些頭疼的揉著眉心。東府裡尤氏雖管不住賈珍,可是還是有幾分管家才能的。西府這邊,鳳姐更是人人稱讚,說是管家的好手。可是惜春一個姑娘,就這麼從東府跑到西府來,愣是到了她這邊才被她家的坐更婆子發現,門戶之松讓人為之驚歎!合著兩府坐更守夜,外面巡邏的人都是瞎子聾子不成!底下的奴才懈怠如此地步,不要說賈家後面沒有成器的兒孫,就是有後繼之人,也難阻其衰敗的命運!

賈敏看著惜春將一大碗薑湯喝完,起身過去,拉著她的手往裡走,來到她的床前,帶著誘哄的語氣道:“這天寒地凍的,縱使收拾出屋子等屋裡暖和起來也要不少時候,等不得了。你也不要去鬧你的幾位表姐妹了,就先在我床上湊合一下吧。你現在什麼都不用想,好好的睡一覺,養足了精神最重要。就算有事也要等你睡醒了再說。”

惜春張嘴欲言卻又閉口不言,躺到床上之後,拉著賈敏的手,輕聲道:“姑媽,你陪我一起睡好不好?”水靈靈的大眼睛中充滿了水光和祈求。賈敏訝然,惜春沒有等到賈敏的回答,眼中的水光溢了出來。她也不理會,拉過被子想要蒙上臉,被賈敏拽住。惜春驚訝的看向她,賈敏笑著上床挨著惜春躺下,拉過被子,將她攬在懷裡,道:“不是讓我陪你睡嗎,現在我上床了,還不乖乖睡覺。”惜春帶著不好意思,高興的笑了,將賈敏的一隻胳膊抱在懷裡,腦袋靠在賈敏的肩膀,闔上眼,開始睡覺。

折騰了大半夜,惜春也累了,嗅著賈敏身上傳過來的安心的氣息,睡了過去。哄睡了惜春,天已四更將盡,賈敏睏意上來,泛起了迷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賈敏只覺得她如同掉進了岩漿火海,又熱又悶,透不過起來,使勁掙扎中醒了過來,發現惜春緊緊的摟著她,全身發燙,臉色赤紅一片,嘴唇乾裂已經起了皮,吹到賈敏臉上的口鼻之間的氣息熱的灼人,整個人如同水撈出來的一半,頭髮被汗打溼黏在額頭,被窩被悶的又熱又溼。

賈敏趕緊掰開惜春摟抱著她的雙手,怎奈惜春雖然發熱昏睡了過去,手卻扣得死死的,她根本掰不動,無奈之下只好讓臨江和臨波幫忙,三人協力,這次讓惜春鬆開了手。用勁的時候,似乎哪裡不妥當,弄痛了惜春,可是就這樣,都沒能把她弄醒。一和惜春分開,賈敏顧不得天色微明,趕緊派人去請大夫,又命人拿乾淨的被褥過來,將惜春身下的那套因出汗而打溼的換了下來,並順便把惜春身上的衣服也換了乾淨的。

下人領命,不敢耽誤,套上車就出去了。過不多時,大夫請了過來,診了一回脈,起身到外間,對隔著屏風的賈敏說了一通醫學術語,賈敏雖然不太懂,可是她還是抓住了關鍵。惜春的病是個大症候,心中有火,又外感之滯,受了涼,得了風寒,內外交加,病上加病……幸而在病症之始及時問診,不曾耽誤,否則若是延誤了,就會轉成傷寒,則危矣。不過現在,也需多加小心。大夫留了方子,說是先吃兩劑看看效果再說。

送走了大夫,賈敏就派人按方抓藥,熬了給惜春吃。看著惜春因為高熱而蒼白又透著異樣燒紅的臉,爆裂起皮的嘴唇,看到她汗溼的模樣,賈敏生怕她脫水,趕緊命人兌碗鹽糖水給她喝下去。然後,又讓人拿著棉棒,不停地蘸水潤她的唇。每隔一個時辰,用乾淨的毛巾溫水給惜春擦身,並注意衣裳和被褥的情況,惜春一出汗,就趕緊把它們換下來。……在賈敏的精心照顧下,惜春退了燒,人清醒了過來。

知道惜春在賈敏家,她的乳母、丫頭入畫和彩屏也都趕過來伺候。只是經此一事,惜春在心裡對她們的信任不復以前,甚至惜春懷疑,對於寧府的醜事她們可能早就知道,雖然她們跟著她住在榮府,但是她們畢竟是從寧府出來的。寧府裡還有她們的家人。不說平常休息回家,單兩府下人之間傳遞訊息就是常事,何況兩邊還是親人。若是早知道的話,看著她日常和秦可卿那般親密,心裡不定怎麼笑話她“有眼無珠”呢。心裡有了這個疙瘩,惜春對她們的情分就不免減淡,不過到底乳母從小將惜春奶大,所以惜春待乳母比入畫和彩屏要厚幾分。

本來惜春一醒過來就要回她自己房裡去的。被賈敏攔阻了,“雖是退了熱,可是你依舊發著燒,只不過不像前幾日那般高熱罷了,病還沒好,哪裡是能輕易挪動的?若是再經了風,添了病,可怎麼辦?況且一事不煩二主,既然你已經在我這裡了,已經驚動了上下,那麼就安心把病養好再走,何必回去再折騰一番。”

“擾了姑媽這麼些日子我已經心有不安了。我現在已經沒事了,快大好了,還是回去的好。在姑媽這裡養病的日子也開了門窗透氣,也沒覺得怎麼著,想來出去一會兒也是無礙的。……”惜春還是堅持己見。

這個時代的生病的人,特別是像惜春這般發熱的病症,為了避免她再次受涼,病症加重,因此大都緊閉門窗,免得被風吹到,受寒。特別是現在是冬日,這方面更是要注意。不過賈敏這邊,則是按照現代的習慣,日日開窗通風。本來這沒什麼,只是在敏感的惜春這裡,覺得是林家的人不滿惜春在這裡養病,又怕惜春的病過到她們身上,不好明言驅趕她,於是用開窗透風這種手段來表明這裡不歡迎她的意思。

賈敏本沒注意到這一點,因為這對她來說,早就是慣見的,不過這會子聽惜春這麼一說,反應過來,笑道:“這話不通,外面和屋裡能一樣嗎?你病中不曾緊閉門窗,為的就是通風換氣,免得屋裡濁氣不去,於身體不好,但是也都是有時辰的,而且門窗也曾不大開,對著床的門窗更是不能開,為的就是不讓風直接吹過來。病中開窗本是常事,並沒有嫌棄你的意思,你不要多想。就如同‘賈家秘法,無論上下,只略有些傷風咳嗽,總以淨餓為主,次則服藥調養。’一般,我家的規矩則是病中更要吃好喝好,以便能有氣力和體中的風邪爭鬥,儘快痊癒。若是不想留你在這裡養病,就算不好直接開口,法子也多的是,醫藥飲食上怠慢豈不比開窗更直接有效?”

惜春臉紅了,忙道:“姑媽,不是的,不是這個樣子的。我從來沒想過姑媽有讓我走的意思,只是,只是……”惜春窘迫難當,結巴了半晌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不是說不出,而是不能說。

她怎能說自她生病的這段日子,賈母、王夫人這些長輩不要說親自過來探望,就連打發人來問候,也不過一兩次而已,除了讓其安心養病,有什麼想吃的打發人和她們說一聲,這類的套話之外,對她為何生病的緣由問都不曾問過。虧她從寧府跑出來的時候,還擔心回到榮府還擔心被問到為什麼回來,誰知人家根本不在意。不問她,還可以說是體諒她在病中,可是就連跟在她身邊的乳母和丫頭也不曾被問及。

迎春、探春和寶玉倒是過來看望時問起過,只是他們三人,一個則是顧自己還顧不過來;一個絞盡心思想著抓住機會向上“鳧出水面”攀高枝,為此不惜踩自己的生母,一母同胞的親弟弟都遠著,何況她這個血緣更遠的妹妹;一個一向是大家捧著的,向來都是人家照看他的份。關心是有的,但是更多的則是好奇,好奇她怎麼從寧府跑到賈敏這來。至於寧府,知道她在賈敏這裡,病了,不過打發人送些滋補養身的藥材完事,不管是關心的話,還是詢問她為何半夜離開的話都沒有。也是,現在寧府滿府更關心的是秦可卿的病,能記得起她已經不錯了。

經此一事,惜春看出,她的死活,其實兩府裡根本沒有人在意。與之生活多年的親人都不在意她,賈敏這個姑姑自她出生長這麼大才見面,以前並沒有相處過,而且自從林家來了之後,惜春過來玩,賈敏因為覺得她一個長輩,和小輩們在一起,不免拘了他們,因此大多數的時候都是見個面,說上幾句話,就離開了,因此惜春和賈敏相處的機會並不多。相處的時間不多,彼此感情單薄。

惜春雖然從三玉口中得知賈敏為人溫和慈愛,對於賈敏和三玉相處之時的脈脈溫情很是孺慕,可是惜春並不覺得只憑短短的幾次相處,賈敏對她有多少疼愛,她又不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萬人迷”?惜春實在是沒那個自信。她知道她三更半夜的跑了來已經給賈敏添亂了,而後又生病,請大夫,吃藥,……折騰來,折騰去的,又佔了賈敏的屋子,所以她生恐賈敏不耐煩。

對於惜春不可言明的困窘,賈敏笑著指了一事,離了房間。見賈敏走了,惜春松了一口氣。乳母給她端過一盞溫蜜水,道:“我早就和姑娘說,姑娘和姑太太本是骨肉至親,原不必那麼客氣,姑娘也很不必那麼多心,姑娘不聽我的,果然,說錯話,做錯事了吧。其實這些日子我冷眼瞧著,姑太太是真心對姑娘。前幾日姑娘燒得糊塗的時候,嘴裡不住的喊著‘母親’,哭鬧個不停,都是姑太太將姑娘抱在懷裡哄著的,一鬨就是一整夜。吃藥的時候也不假人手,都是親自動手,姑娘不肯好好吃藥,吐了姑太太一身,姑太太也不嫌髒汙,收拾乾淨後,回頭該怎麼著就怎麼著。就是太太還活著,也不過如此。”

惜春聽了乳母的話,怔怔的,想著母親若是活著,她也不會淪落到如此地步。憶起病重中模糊中感覺到的母親溫暖的懷抱,和母親的喃喃細語,眼淚不由得流了下來,道:“媽媽,姑媽待我的心,我知道。只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主子的事都在下面人的舌頭上。姑媽一家現在借住在府裡,我生病了,不在自己屋子養病,卻跑到這邊來折騰人,背地裡只怕少不了言三語四,而且我聽姑媽身邊的人說,說姑媽的身子不好,前幾年曾大病一場,險些沒過了去,後來雖然救了過來,可是卻傷了元氣,為此需靜養,而且不得勞神操勞。可是我這一病,姑媽前前後後的跟著操心費神,若是因此病了,豈不是我的不是,我的罪過,到時候,你讓我拿什麼給釉玉姐姐們賠禮呢,所以還是早早回去的好。”

賈敏笨以看惜春的藥熬好沒有為由躲了出去,到了茶房,藥已經熬好,倒出,正準備送上來。賈敏沒有他人,親自端著藥回來了。到了門口,正好將惜春這一段話聽到耳中。本來因為惜春多心而心有不悅的賈敏聽了惜春的話,那點不悅立刻煙消雲散了,剩下的只有對惜春的心疼。由此,賈敏想到了書中孤苦無依寄人籬下的黛玉,惜春不過在她這裡養一次病,就這般小心翼翼,忐忑不安。不管怎麼說,惜春都姓賈,還有個親哥哥可以依靠,而且林家還是借住在賈家。書中黛玉的處境比她差多了,那又該是怎麼思量著過日子呀!

裡面惜春和她的乳母正在說私密話,這種情況下,賈敏覺得她不適合進去,於是對著門口的小丫頭招招手,將手裡的托盤交給她,賈敏轉身離開,去了書房,拿著一本《山河志》看得正有趣之時,霽玉興沖沖的從外面進來,道:“母親,我得了個訊息,大理寺卿王大人上表乞骸骨,今上已經準了,王家闔家回鄉,在京的宅子需要處理,……”

不待霽玉說完,賈敏就明白了霽玉的意思。林家原來有爵位,有御賜的宅院,到了林海這裡,沒有爵位承襲,御賜的宅子就被詹事府收回。林家現在住的宅子原是林海曾祖母的陪嫁。地方是好地方,位於正陽大街。原是開國文昌侯的宅院。文昌侯隨高祖打江山,被封為侯,當年高祖皇帝論功行賞,封爵賜宅的時候,文昌侯胸中頗有溝壑,不喜歡詹事府分派的宅院,就像高祖要了一塊地方,自行設計了個宅子。因為剛開國,地多人少,而且文昌侯選的地方當時看來有點偏,所以文昌侯圈的宅子面積不小,佔山擴林,前有壁後有靠,山水環繞,建成後端是京中一絕。

後來,文昌侯二子娶了當時和太宗皇帝爭位的太子最心愛的女兒金城郡主為妻,高祖也很是疼寵這個孫女,親自賜婚不說並且特地賜了宅子,為了便宜,宅子選在文昌侯府旁。因為太子是未來的皇帝,詹事府為了討好未來的老闆,院邸建造的美輪美奐,亭臺樓閣重院層層疊疊佔去了大半條街,而且因為將來金城郡主是要升為公主的,所以除了一些明顯逾制的不能用外,宅院大體是按照公主府的規制建造的。

再後來,本該承襲文昌侯爵位的文昌侯長子“意外”身故,爵位就落到了二子身上。郡主府和文昌侯府本就一牆之隔,文昌侯二子承襲了爵位,將牆推倒,兩家合為了一家。新文昌侯府所佔的文昌街成為了京城裡最闊長的一條街道。之後,太子失德被廢,太宗皇帝即位,文昌侯府被清算,新文昌侯和金城郡主自盡,家資充公。文昌街被太宗皇帝改名為“正陽大街”。因新文昌侯府佔地面積太大,而且一番清算下來,許多開國功臣勳貴受賞封的宅邸都被收回,因此地理位置相對偏僻的新文昌侯府被拆分發賣。於是拆分出來的一所小四進的宅院就這麼成了林海曾祖母的陪嫁。

這座小四進的宅子沒有東西跨院,沒有花園,顯得有些單薄。以前林家住在御賜的宅院裡,因此這座宅子自作為陪嫁到了林家之後,就一直租了出去。到了林海的父親那一代,雖然恩襲了爵位,但是因為是最後一代,等林海的父親過世,御賜的府邸被收回,自家只能搬出去住,因此林海的父親在世時,未雨綢繆,早早的就在京城尋覓合適的宅院。

立國這麼久,京城繁榮,內城扎堆住著皇親國戚和權臣勳貴,百官雲集,靠近皇城黃金地段房產價格寸土寸金。當年位於京城二環邊上覺得地方偏遠的文昌侯府如今再看,已經是好地段了。右靠讀書人聚居的臨清街,左臨京中權貴住宅區。林海的父親尋覓良久,再沒有比這個地段好的宅院了,只是林海的父親覺得地方有些狹小,又沒有園子,不太滿意。

只這麼幾十間房子,連帶著大小主子,還有下人,目前是夠住了。但是這宅子若無意外,將來是要作為祖宅傳下去的。雖然前幾代,因為各種原因,林家支庶不盛,人丁有限,可是以後會繁茂起來的,何況,在這個時代,三代同堂,乃至四代同堂都是常有的事,以後人口增多,就不夠住了。這樣一來,這宅子的不足之處就顯露出來了,因此林海的父親,猶豫著是重新再找,還是將這宅子先翻新,到搬出來後暫時先住著,再“騎驢找馬”。

偏巧,這宅院的左鄰因為子孫不肖,出了事,急需用錢,要轉賣宅院,不管林家想怎麼處置自家的宅子,這對他們來說,都是個好機會,因此林家就把鄰居家的宅院買到手。雖然新買的宅院和自家一樣,都是小四進的宅子,但是因為一直都是自家居住,保護的很好。不像林家因為租出去了,不被租客愛惜,弄得破破爛爛的。

對新宅子,林海的父親有兩個處理意見,一個是全部拆了重新設計,重建,留出建花園的地方;一個是新買的宅子收拾收拾作住處,舊的宅子拆了建花園。兩個法子各有利弊,林海的父親一直猶豫不決,因為他想著將挨著宅院的地界再買過來一塊,作園子,這樣就兩全其美了。只是人家不肯賣。因為林海的父親有著這樣的想法,所以關於宅院改建這塊就耽擱了下來,直至他去世,兩個法子都沒施行。

等林海的父親過世,林海和母親帶著他的棺柩回南,在蘇州老家的老宅守制讀書,而後科舉入仕,留在翰林院。在這所宅子裡林海迎娶賈敏為妻。林家的住處乃是後來林海父親買的宅子收拾出來的。對於自家宅子的處理意見,林海全權交付到了賈敏手上,只是一開始賈敏作為新嫁娘需要適應自己的身份,作為新媳婦要學要做的事情多多,也就先把這事擱置在一邊;而後代善生病,過世,賈敏侍疾,守孝,家裡不能動土;出了孝,賈敏和婆婆之間嫌隙漸深,對於宅院的處理意見總是相左,因此直至賈敏跟隨林海到外任,宅院改建工程一直未曾落實。

離京之前,京中的房舍賈敏除了留幾個看房子的上了年紀的老人,盡數託付給孃家。賈母把林家交給了她最信任的賴嬤嬤照看,可是賈家的奴才,就是蚊子腿上都能刮下三兩肉的主,因此照看,照看著,林宅就被偷著賃出去了。賈敏穿過來,在她記憶中的林家宅院還是不錯的,因此才安排林圖改建。林圖是個老實的,一支使一動彈,腦子都不轉彎的,因此雖然京中的宅子被糟蹋的不成樣子,他也沒想著向賈敏報告,或許想過,只是因為賈敏將宅子託付給了孃家,賈敏素日裡護著孃家,由不得人在她跟前說賈家不好,他覺得告狀也討不得好,所以乾脆什麼也不說。

林安將宅子收回後,收拾了一下,就開始改建。只是林安的“收拾”無非就是修補修補牆角屋面,房頂檢瓦,不要有漏雨的地方,打掃乾淨,重新粉刷一遍,晾乾後等人入住。在這個基礎上按照賈敏的要求改建,只是誰承想,改建不成功,反而被水淹了房屋。林家宅院和本朝立國的年紀差不多大,原來作為陪嫁過來的房屋建築,因為多年來不曾好好修繕維護,被水淹過後,都出現了牆裂坍塌的現象,後買的雖然看著無恙,但是賈敏也不敢去住。

就算是在現代,鋼筋水泥建造的房子,歷經近百年的歲月,都被劃分為危房,不去住人了,何況什麼都沒有的古代。奈何他們一家到了京之時,已經入了秋,以這個時代的工匠水平,將房子拆掉,按照賈敏的要求重建,在入冬之前是建不好的。所以不得已,賈敏只好在賈家借住一段時間,等到房子修好了,再搬走。

只是自從賈敏一家住進來,王夫人就沒消停過,日子久了,賈敏也煩,恨不得馬上搬走。霽玉在和賈家的男子打過幾次交道之後,連寶玉在內皆沒什麼好感,總覺得在家家這麼住下去會影響到三玉的名聲,因此也琢磨著要搬出去。但是租房搬走不太可能,只能在買房上下功夫,反正林家不差錢,再買一座新宅也無所謂,很不必一棵樹上吊死。因此霽玉在課餘放假之時,就暗中在京中四處尋覓合適的宅院。趕巧,如今不僅有了合適的宅子,而且和原本的林宅相連。

霽玉興奮的道:“王家的這個宅子原是文昌侯園子的一部分,碧波盪漾,水榭環繞,山巒疊峰,疏林如畫,藤蘿掩映,十分雅緻。王家自買來之後就把這裡當作一處別院,雖不常住,可是依舊精心維護,儲存的相當不錯。這次王大人闔家還鄉,本捨不得賣,只是他這一支後輩中沒有出色的子弟,將來其子孫出仕至少要四五十年,這麼長時間,無人在京,別院白放著,還得花錢維護,不划算,因此才決定將它賣了。我一個同窗和王家子侄要好,昨日一起吃酒聽的訊息,直到我要買房,今天到了學裡就告訴了我,如今訊息還沒傳開,我們正好搶個先手。”

賈敏點頭贊同,不過還是不放心的叮囑幾句:“先手也罷,後手也罷,總之我們買下來,最為便宜。這事你先去和王家談談,看王家是個什麼態度。若是決定商談下來了,後面的事情你找一下你璉表哥,他年紀比你大,又在京多年,各處人面都熟,辦手續的時候有他幫你出面,方便許多,免得你年紀小,被人矇騙了,或者出什麼差錯。”霽玉聽賈敏說他年紀小,辦事不牢,有些不滿的哼了一聲,不過還是預設了賈敏的意見。

回頭賈敏回房,見迎春、探春和三玉都在房裡,惜春靠著靠枕坐了起來,大家正圍在一起說話。見賈敏進來,眾人忙起身像他請安問好,賈敏笑著點頭,道:“雖是養病,可是只惜春一個人在屋裡也怪悶的,你們也多過來陪她說說話,解解悶,心情好,病好的也快。”

釉玉笑著調侃:“母親說哪的話,好像我們是靈丹妙藥似的。不過若是多來兩趟,就能讓惜春四妹妹的病快點好起來,就算跑細了腿我們也願意。”轉頭對惜春道:“我們倒是想多來,只是惜春四妹妹在病中,怕吵到了她。現既然有了母親這話,我們天天過來,到時惜春四妹妹可不要嫌我們。”

惜春笑道:“我哪裡敢嫌你們,我倒巴不得你們多來,只是我在病中,若是回頭我的病好了,你們卻病倒了,屆時可別怨我,別說是我過到你們身上的。”

黛玉笑道:“哪正好。這些日子母親因為照看你,冷落連我們姐妹,我這心裡正溢了滿滿的一盆子醋。我若是病了,正好將母親的注意力轉到我身上,……”

“又在這裡胡說。”怕惜春多想,賈敏忙打斷黛玉,嗔道:“這些日子我是短了你吃,短了你喝,還是短了你穿,……日日相見,噓寒問暖也不曾少,竟然還在這裡抱怨?我不過是憐惜你惜春四妹妹身邊沒個親近的人照顧,所以多看顧她一些,也不曾在你們身上少半分心力,就這也爭,可是沒道理了。”

漱玉見惜春因為黛玉的話臉色發白,笑嘻嘻的道:“惜春四妹妹,別聽二姐姐在這裡胡謅,不過是說笑而已,千萬別當真。其實二姐姐看母親疼你,別疼她還高興呢。是吧,二姐姐?”

面對漱玉求證的問話,黛玉上前,拉住惜春的手道:“好妹妹,我剛才不過是開個玩笑而已,你可別放在心上。若是不信,我不介意將母親分給你,回頭你認我母親做娘,跟我們在一起過日子。……”黛玉也看出了惜春的介意,為了證明清白,出了個“餿主意”。主意一出,她覺得挺好,拍手笑道:“這主意不錯,認了我母親做娘,惜春四妹妹你不但有了母親,而且還多了三個姐姐疼你。”

不等別人說話,惜春道:“黛玉姐姐既這麼說,那麼我就認姑媽做娘,也好長長久久的和姑媽在一起。只是不知道姑媽,願意不願意?”經歷的秦可卿一事的打擊,在賈敏的這裡得到了她渴求已久的溫暖,惜春很想把這份溫暖抓住。

見黛玉和惜春不等屋子裡其他人說話,三言兩語就把事情定了個八九不離十。對上惜春渴慕的大眼睛,賈敏“撲哧!”一笑,道:“惜春要認我做娘倒沒什麼,只是想要長長久久的在一起可就難了。這女兒到了年紀是要出嫁的,所以四丫頭你就是認了我做娘,也不過在我身邊呆上幾年。一旦出嫁,可就和我分開了,出嫁的女兒哪能還和娘呆在一起。不過,要想長長久久的和我在一起,也不是沒有辦法,我家的孩子可不僅僅就釉玉她們三個,……”後面的話,賈敏拉長了音,說的意味深長。

迎春反應慢,疑惑的道:“除了三位妹妹,姑媽還有清玉和霽玉兩位兄弟,可是想要長久的和姑媽在一起和他們有什麼關係呀?……”話說到一半,停了下來,臉上飛紅。就算迎春不說,探春和惜春先是一怔,隨後也都反應過來,讓迎春這麼一說,反而有點“欲蓋彌張”的意思,羞惱起來。

最後還是探春灑脫,笑道:“姑媽你為老不尊,欺負小輩!好好的說話,卻扯些不相干的。”賈敏只是說笑,並沒有起給清玉和霽玉聘娶三春的意思,因此見三春這副模樣,忙將話題扯開。只是表面上這個話題就這麼岔了過去,但是賈敏的話並不是風過無痕,到底還在在幾個女孩子心裡起了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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