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第九十章 天破壤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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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天破壤碎】(上)

——終場一:折原臨也——

折原臨也不希望自己表現得像個容易受感情支配的人類,他更喜歡控制自己的情感或是刻意轉變真實的情感以免被人察覺到弱點。

非常可惜的是,不是每一次控制都能成功。

在徹底認識到父母不會出現之後,該說是又一重絕望襲來嗎,不停被重創的身體又覆上一片陰影。然而彷彿是上天要他償還曾經所有的負債一般,絕望已經無法停止地一次又一次撲面而來,且絲毫看不到盡頭。

終於在葬禮結束後,在那些他認識的,不認識的,甚至是敵視的人全都離開,他注意到的,沒注意到的,管他是不是偽裝成親友實則暗中觀察自己的人全部離開,他緩緩回頭,波江神色沉穩地站在身後,穿著白色長袖真絲襯衫,白翻花領巾,黑色短裙,黑色絲襪,黑色皮鞋,懷抱兩人的外套,表情並不悲傷,也非冷淡。

有點安心,可還是忍不住說了句:“你能……讓我一個人呆著嗎。”

是該哭,還是該笑,面對這樣的自己,矢霧波江的無態度令他不知道反之該如何對待她。繼續下去就好了麼,還是要就此結束?情報販子折原臨也的事務所已經結束了,不再需要任何人幫忙了,他和代田千繪都明白兩人的最終是衰竭性的死亡。既然如此,有必要拖著拽著讓她眼看著自己慢慢死去嗎?

放手讓她尋找新的人生吧,哪怕她仍是扭曲地追尋弟弟的愛,到底還有活下去的目標不是嗎;求她留下來見證自己的死亡吧,所有人都轉身離開,可自己不想一個人悄悄地死去啊——這兩種情感在臨也的心中盤旋著,交錯著,互相攻擊著紛紛崩塌,在他還沒能作出決定之前,事實已經為他做出決定。

波江未置可否,靜靜地將呢子大衣的外套披在臨也弱不禁風的肩上,細心整理好翻領。

有了外套的那個瞬間,折原臨也的身體暖和了些,心中也有了些許熱度。心中的天平剛剛要往“想讓波江陪自己最後一程”傾斜,可卻未曾想,矢霧波江在整理好翻領之後,審視著面前的人,極輕微地嘆氣。

臨也愣住,以至於沒來得及抓住波江錯身飄然而去的背影,也沒意識到那聲嘆息究竟意味著什麼——若是從前的折原臨也,一定能理解旁人的任何細小動作。

而現在的他,就只是看著波江纖細的身體一點點遠離視線,然後在凜冽的寒風中,慢慢地,慢慢地,席地而坐。

不想動,也動不了,摸著外套的前襟將袖子套上,雙手揣進兜裡蜷成團。

——等一下。

右手弄折了一個什麼東西。

折原臨也花了幾分鐘才提起精神將兜裡的東西掏出來。

是一封被他弄皺了的信。

他看著一片空白的信封,緩緩地回頭看向之前波江離去的方向。當然,矢霧波江不會像魔術師那般突然出現在他身後,他也並非抱有那種幻想。

此時,即便無法思考的人也能夠理解這是波江特地留給臨也的信,青年彷彿明白了什麼似的,順從地拆開信封展平了信紙。

這封信不長,沒有寒暄,沒有結語,沒有題頭和落款,沒有感想和抒情,它乾巴巴地像是咬不動的老筍,正如主人一直以來的態度一般不討人喜歡。

【折原臨也再也不能保障我的安全了。再見。我得去和代田照喜名結婚了。】

——啊啊。

他猛然想起,然後一切恍然大悟。

矢霧波江這個女人闖入自己生命的意義,從一開始,就只是為了尋求庇護而已。除此之外什麼也不是。持有與她超越相互利用關係之外的期待,原本就是他折原臨也愚蠢的自作多情。

所以她才能對臨也的一切可笑現狀置身事外,而如今,眼見著折原臨也無法再給予她任何保護,她便立即抽身而去,這很正常,也十分容易理解,即便是現在的臨也也可以輕鬆搞懂。

於是他終於明白:

他選擇了矢霧波江,然而矢霧波江,幾乎,完全,根本——沒有任何接受他的可能性。矢霧波江所愛的,從來,一直,絕對——只有矢霧誠二一個人。

每個人每個人都在單方面地傾倒著自己承認或者不承認的愛意,然而能夠得到幸福的終究只會有一對。

很顯然這一對不是折原臨也與矢霧波江,也不是矢霧波江與矢霧誠二,既然她說要去和代田家的誰結婚,那麼獲得幸福的只會是矢霧誠二和張間美香。而他們的這份幸福,又會因為終有一天他們找到真正的頭顱——不管它現在還在不在臨也公寓——而註定破碎。與此同時既然她是去和代田家一個突然冒出來的莫名其妙的男人結婚,那麼顯然也是早已安排妥當的婚姻,那樣的話代田千繪也一定會遭遇大變故,而不管代田千繪變成怎樣,平和島靜雄也絕不可能獨活。

可喜可賀,每個人都找到了各自毀滅的方式。

“啊哈哈……”

青年輕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得撕心裂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折原臨也大笑著撕碎了信紙揚手丟掉,抬頭望到了陰沉天空中的一片絢麗。兄弟姐妹也好,父母也好,惡友也好,死敵也好,同黨也好,最終他們都一個接一個地離開了。這段故事也該一個接一個地結束了。

“結束吧!!”

折原臨也是個徹底的無神論者,卻也只能伏身下跪對世界表示忠誠與服從。他自以為孤身一人,得意於一無所有,神卻能從如此貧窮的男人身上一次又一次挖走珍寶。此時此刻折原臨也如渾身赤|裸,敗犬之心千瘡百孔。

鬥不過。

原來他輸給的從來不是代田千繪,而是輸給了整個世界。

——面對每分每秒都有許多事物產生,也有許多事物消失的瞬間能給予我巨大樂趣的這個世界,我怎麼可能贏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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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吧!!請您凍結這一切結局,在明日,在地獄,在來世,容我們再互相爭鬥一生,以取悅於您給予我們生命的恩惠!!”

那是對神明的傾訴嗎,又或是對自己身體機能的暗示嗎,低沉的天空突然爆發出刺眼的白光,像是突然來到了外太空般令人無法呼吸。青年的臉變得慘白,在寒風中點點白氣從口鼻間撥出,有種脆弱的美感。

隨著長時間的呼吸困難,折原臨也終於如願以償地等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他似乎笑了笑,捧著不再跳動的心臟,慢慢橫倒在雙胞胎妹妹們的墓前。

那片乾淨的白花,順帶著也為聰明得過猶不及的一生送葬。

“我……什麼都做不到……”

寂靜中,卻仍可以聽到他無法傳達的遺憾。

“這二十三年……終究是什麼都沒能做到……無法在最後理直氣壯地說出‘真是有趣的人生啊’……真是可惜呢……”

——終場二:矢霧波江——

隨著時間流逝,二選一的選擇題變為伯父單方面的強迫後,矢霧波江竭盡所能拖延出來的,為折原臨也處理好最後一件事的時間,到今天便是最後一天了。

她施捨給他最後的溫柔,到今天也是最後一天了。

當早上被人拖進巷子,冰冷的槍口頂上眉心時,矢霧波江作為一個女人,對自己作為女人的一生,已經感受不到任何悲哀或者別的什麼了。

為不被人理解的戀弟情節哀嘆也好,為常被人詬病的冷酷無情正名也好,面對擁有絕對力量的槍支都是不值一提的可笑堅持。矢霧波江只是慶幸,幸好自己沒有被嚇得哭出來,沒有不必要的眼淚跑出來打溼信紙。

——誠二,我愛著你喔。

只要念著這句話,握筆的手便不會顫抖,便不會有空讓她想起,在葬禮後便絕情離開的做法對摺原臨也來說是多麼大的傷害。若是想起,她恐怕自己會愚蠢地對持槍的伯父說出絕對會讓人笑掉大牙的句子。

她恐怕會毫不猶豫地說:“我不能在這時候離開折原臨也。我做不到。”

說得好像矢霧波江與折原臨也多麼感情深厚一樣。事實上,她害怕操縱自己犯傻反抗槍口的理由,僅僅是出於同情心而已。

或許這其中有那麼一丁點是有別於同情心的別的什麼複雜感情,可承認不承認也沒什麼區別。

不管承不承認,她想盡辦法拖延時間想要多為他做些什麼的想法是事實,被這槍口逼迫,寫下離開折原臨也的話也是事實,不會改變。

只是可惜,可惜不能再多看看這個悲哀的傢伙的終局,不能嘲笑他的死相,也無法逃出來為他舉行葬禮。

——誠二,我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認真地愛著你喔。

右手流利地寫下【我得去和代田照喜名結婚了】這句話。

矢霧波江最得意的事情,果然還是除了誠二之外的任何事情都能保持理智。離開折原臨也,嫁給代田照喜名,毀掉自己的人生,這一切的一切只為了阻止誠二和那個該死的張間美香結婚。

——為了你,我什麼都願意做。

可這句【我得去和代田照喜名結婚了】,到底是在對誰訴說呢。

為什麼自己沒有寫下【我要去和代田照喜名結婚了】而是【我得去和代田照喜名結婚了】呢。自己到底對讀這封信的身心殘廢人士抱有什麼期待呢。

還是說我矢霧波江字裡行間終於隱晦地表達出了,無關任何人,只是出於自己立場的意願呢。

“我不願意嫁給不認識的男人呢,我不願意成為工具。”

這種直白想法,如果能夠輕易地說出來的話。

如果只有說出來你才能明白的話。

如果瀕死的你趕來救我的話……!!

——愚蠢。

可是,不愧是被折原臨也選中的女人,矢霧波江努力摒棄了女人喜愛不切實際地幻想的毛病,給自己的,永遠只有平靜無情的現實。

我為他做過什麼呢,又能要求他為我做什麼呢。

我能做的,就只有嘆息而已。

【再見。我得去和代田照喜名結婚了。】

再見,折原臨也。你以後再無需保護我的安全了。

再見了,臨也。

信,已經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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