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勤風和謝靈檀站在一片迷霧之中, 警惕地望著周圍。

“我們這是在……困龍囚？好黑，連用靈力都感知不到什麼, 唉，不知寇元化與短命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以至於反目成仇？”

這黑霧古怪濃郁, 就算並肩而站，也朦朦朧朧看不清同伴的臉, 更別說視線放遠, 漆黑一片, 不可視物, 只遙遠的頭頂一輪血月，灑下寂寥的光來。

姜勤風翻翻系統, 找出在他手裡呆得最長久的一張ssr機緣卡【困龍囚·海市蜃樓】。

其實現在想來, 這張困龍囚抽取的時機，也與化身乞丐的寇元化有了重疊，只是當時他不知道大乞丐就是朗玉仙君罷了。

系統提供的情緣卡與機緣卡總是隨著玩家周圍的情況而改變，這倒好理解，畢竟如果目標人物距離玩家太遙遠或者毫無關系，幾乎是沒有意義的。

當初在臨江城, 從他穿越到寇元化身邊開始, 就註定卡池中會出現這張卡牌。

而這張卡牌，又會指引他們發現隱藏在仙史背後怎樣的真相呢？

困龍囚的任務分為四個, 姜勤風之前將寇元化的劍穗送給了謝靈檀, 第一個任務算作謝靈檀完成的,

謝靈檀：“先看看再說，牽住我的手，免得走散了。”

他雖嘴上問了下，卻不由分說牽起姜勤風的手。

兩人向前行進，發掘腳下全是柔軟黃沙，像行走在永夜的沙漠，長途跋涉，廣闊無垠，狂風不斷，沒有盡頭。

“刷——”

姜勤風腳下一動，躲藏在黃沙下的蛇群一隻接一隻豎起身體，嘶嘶聲接連不斷地聚攏，黑霧黃沙中，不知究竟到底藏了多少，令人毛骨悚然。

謝靈檀擰著眉，在姜勤風看不到的地方顯示出冷戾的樣子。

正好驗一驗斷金劍的鋒利程度。

錚地一聲，長劍震鳴，迅捷如雷電，橫掃沙漠，翻攪起萬丈沙海波濤，只在須臾之間，凜冽的劍鋒劃過蛇頭，如同秋日鐮刀收割熟透的麥子，一茬一茬地掉落。

姜勤風被謝靈檀拉在身邊，聽得黑暗裡撲哧聲不斷，幾乎可以想象鮮血四射潑濺，登時鼻尖盈滿了鐵鏽似的血腥味，因為視野昏暗，更顯得可怖。

“別怕。”謝靈檀悄悄把他攬在懷裡。

“小風？”

是江佑鄰的聲音。

江佑鄰猛地抱住姜勤風，好似他是稍縱即逝的珍寶。

“哥哥？你怎麼進來的？”

姜勤風還以為只有拿到卡牌的人才進得了副本呢，他幾乎能斷定在十年前謝靈檀唯一抽到的那張ssr卡正是活動池裡的困龍囚，沒準那張劍法卡是sr級的道具卡。

江佑鄰把頭埋在他的肩頸間，貪婪地呼吸著弟弟的氣息，如同一隻瀕死的魚。

“我跟著你們便進來了，這裡非常危險，小風，我們必須馬上出去。”

姜勤風鬆開謝靈檀的手，拍拍江佑鄰的背部，柔聲安慰：

“嗯，我們正在找尋出口。”

他對這位美到極致的哥哥仍舊保留著從前的柔弱印象，或許是舊日臨江城的記憶太深刻了，又或許是江佑鄰在姜勤風面前從來溫柔而示弱，以至於姜勤風一時忘記，在可怕的困龍囚中，江佑鄰能一個人找到自己，已是非常可怕的事。

謝靈檀：“找到了。”

“找到了？”

姜勤風大喜，立刻鬆開江佑鄰，走到謝靈檀身邊。

江佑鄰笑：“謝修士，找得很快嘛。”

謝靈檀不理會他古怪的語氣，將斷金劍對準頭頂的血月狠狠投擲，只聽一聲震耳欲聾的龍吟，那血紅的月亮，居然不停眨動，好似一隻進了髒汙的眼瞳。

沒錯，頭頂的血色月亮，便是黑龍的眼睛。

寂寞，冷清，發著幽光。

江佑鄰：“你看看，他一點都不愛惜你送的劍。”

在這樣危急的時刻，姜勤風聽到這麼一句醋溜溜的話，不由輕笑出聲。

“哥哥，你好幼稚啊，謝哥是我的摯友，你究竟在想什麼，他不會影響我們之間的感情，別擔心了，好嗎？”

姜勤風的聲音一如既往陽光又溫暖，像天幕上猝然綻放的美好煙火，瞬間把狹隘寂寞的暗處照亮，讓江佑鄰心中那些見不得人的想法無所遁形。

他對他，當真是哥哥對弟弟那般簡單嗎？

此時此地，也沒有多餘的閒暇讓江佑鄰思考兒女情長的小問題，隨著短命痛苦的低鳴，困龍囚內的霧氣散盡，顯露出真正的模樣。

大漠黃沙，狂風吹過，白骨囚籠交錯豎立，遮天蔽日，令人膽寒，其上盤旋了一隻血淋淋的漆黑長龍，五爪伸開，寒光如刀芒，懸在他們的頭頂，不知何時會落下。

姜勤風拉起江佑鄰，對著謝靈檀喊：

“快跑！”

短命一聲咆哮，猛烈的龍息席捲而來，幾欲將他們吹飛，這沙漠一眼可望，沒有什麼可以依靠的。

姜勤風急中生智，乾脆雙手撐在沙地上，冰錐層層向下，幾乎觸及底部的水面，屬於冰靈力的光散發到極致，終於在沙面上形成一個巨型冰柱，足夠他們三人躲避龍息。

待這陣龍息停止，謝靈檀和江佑鄰幾乎同時飛身而上，一個持長劍，一個持雙刀，好似兩道流星，繞在短命的右爪，鋒利的刀劍在堅硬的龍鱗上一路劃出火花四濺的痕跡，

“嗷——”

短命吃痛移開龍爪。

龍爪下，藏著一處黑色的石門。

姜勤風明白他們的意圖，立刻飛到石門處，出人意料的是這門只輕輕一推，便開啟了，一時間，無數灰塵揚起，他後知後覺，好像自己開啟了一道無人問津的心門，翻開了塵封的史冊。

江佑鄰和謝靈檀飛速來到他的身側，為避免意外，兩人同時抓起姜勤風的手，眼前豁然一亮，三人不由得眯起眼睛，躲避這刺目的金光。

“剿滅燕國作亂魔修一事，開皇恐怕不敵，我們上清天武門應施加援手，朗玉仙君，此事便交由你解決。”

說話的是天武門門主獅德輝，他的身形在一眾劍修中仍顯得尤其壯碩矯健，身著銀鱗鎧甲，面容肅穆。

上清境，天武門，議事大廳。

姜謝二人對此處都非常熟悉。

“遵命。”

寇元化持劍領命，轉身大步流星，離開議事廳，他身形高大，眉目極其英俊，馬尾高豎，綰著一支玄玉發冠，還是那個受人敬仰的上清劍神。

這時的他已到離合中期的修為，帶領三十餘名元嬰期的上清劍修，飛往開皇，解救凡人於水火之中。

先天不足的黑龍短命變得粗長了些，這次沒盤在寇元化的手指上，而是盤在寇元化的手腕上，像只黑玉的鐲子。

姜勤風伸出手在他們眼前晃晃，果然都沒反應，看樣子這是寇元化的記憶？

“謝哥，你說這到底怎麼回事？”

謝靈檀：“困龍囚……難道困的不止有龍？”

他們眼前快速掠過無數場景，燕國生靈塗炭，魔人肆虐，三大境修士奮力而戰，就連人間王室也調派軍隊對抗魔修作亂。

黑龍從白衣劍修的手腕飛出，竟然能夠騰雲駕霧，變得與困龍囚裡一般大，噴出接連不斷的烈焰，力挫敵方。

看來，寇元化這些年一直在找尋靈丹妙藥，提高短命的體質。

終於把燕國首都內的魔修和魔人清理乾淨，寇元化將沾滿汙血的天象劍歸入劍鞘，帶領修士們衝入被魔修佔領的燕國皇宮。

姜勤風看到宮殿裡的景象，暗自驚訝。

竟然能在修仙世界看到科幻電影裡的一幕！

連謝靈檀也皺起眉頭，倒是江佑鄰露出些好奇探究的神色。

金鑾殿內，左右兩側分別擺著無數盛滿綠色藥水的玻璃缸，每個玻璃鋼裡都浸泡著赤//裸的人類，緊閉雙眸，不知死活。

這不是人體實驗是什麼？

衝入其中仙道修士們顯然也被這詭異的場面震撼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他們不知道什麼叫做人體實驗，但眼前邪門的器具已經足以證明這群魔修罪大惡極。

可就在下一刻情況突變，那些魔人紛紛睜開混沌的眼睛，一拳打破面前的玻璃缸，暗綠色的毒液與毒氣不斷流出，頃刻之間，就有數位修士中了襲擊。

“走！快走！”

寇元化察覺不對，立刻摸出傳送符將其餘修士傳送處宮殿，他修為最高，應留在最後。

“朗玉仙君，名不虛傳。”

一紅衣男子閃現在寇元化身後，帶著玉扳指的手輕輕一抬，那些瘋狂的魔人立刻停下來，乖乖站回器皿中。

“魔主……袁奇峰？”

袁澤善的父親老魔主袁奇峰竟是個頗有異域風情的混血美男子，輪廓深邃，棕發碧眼，不似傳聞中那般可怖猙獰。

也是，姜勤風想，自從敗給柴京彥，老魔主在話本裡的形象從來是個耄耋之年的老人，都說歷史是勝利者書寫的，果然不假。

寇元化並非獨自一人，短命化作正常大小，飛舞在空中，與主人的勁敵對峙著。

“天龍，這可是天底下最後一條天龍了，朗玉仙君難道從沒生起過疑惑？”

寇元化：“與你多說無益。”

“仙君不想聽，無妨，你的龍總想知道，他的族人是如何從世間第一靈物走到今天這步田地的吧？”

短命果然露出猶豫的神色。

寇元化對這龍最是心軟，想來硬拼也打不過魔主，不如拖延時間：

“那就請。”

接下來袁奇峰講述的與姜勤風從系統那裡推測的真相差不多：

世間靈氣汙染枯竭，用不了多久便會消失，天道為了救世，首先選擇吸收大成期以上的靈物，延長末日到來的時間。

袁奇峰甚至利用法寶展示了最可怕的後果，因果鏡中萬物凋零，從仙境到人間，從森林到海洋，無一逃脫消亡的命運。

“這……這不可能！怎麼會這樣！？靈氣，靈氣，斷不會缺乏到如此地步！”

寇元化臉色蒼白，不可置信地倒退幾步，眼神中寫滿震驚。

他修為高深，自然知道因果鏡所呈現的並非幻象，而是一種真實的預言，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短命纏繞在因果鏡上，睜大金色眼瞳，不解地望著那個正在逐漸消解的世界。

所有的一切都在分崩離析，就好像他的家人一樣，變為無數光點，隨風消散而去，連三大修真境的修士都難以逃脫此劫，化作這個世界的養料，消失在天地之間。

短命怔神半晌，從龍瞳中流出一滴透明的眼淚，砸落在地。

它已是世上最後一條天龍，不過因為它體弱，不值得天道吸收。

事態發展在這地步，姜勤風觀察謝靈檀的神色，正好與他的眼神撞到一起。

謝靈檀：“還好嗎？”

姜勤風勉強道：“能接受……你呢？”

謝靈檀沉吟：“之前有一些猜測，今日落實了。”

江佑鄰則臉色慘敗，顯然，任何一個屬於這個世界的生靈，都不能坦然接受這個事實。

記憶的內容還在繼續。

面對頹喪的一人一龍，袁奇峰笑道：“我來告訴你，另有出路……所以，你知道真相之後，還願剿滅魔人嗎？”

“你的意思是？”

寇元化頓覺不可思議。

他仔細感受魔人身上微弱的靈氣。

那渾身爛肉的女子吸收靈氣後再釋放出的，確實與平常修士有所不同，但實在太微弱了，如果不用心去探查，完全察覺不出來其中微妙的區別。

仙道人間對世間靈物造成了不可計數的破壞，最終導致兩個惡果。

其一，無數靈物因為丹藥的濫用、生存壞境改變等原因，患上了名為靈氣渾濁化的病症，不僅不能再釋放靈氣，還會把吸入的靈氣變得渾濁。

其二，又有無數靈物死亡消失，破壞了整個靈氣循環系統，世間靈氣潔淨度大大下降，與前一個惡果，相互影響，愈演愈烈。

不要說治療汙染病症已是極難的事，那些死去消失的靈物又如何補救？

寇元化面色痛苦：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就算魔人能救世，這麼微弱的靈氣，又要殺多少人才夠？不，不可能……”

袁奇峰知他動搖了，又道：“這些只是失敗品，真正的完成品，可比這些無用的東西強上數萬倍，幾乎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存在。”

“那你又如何保證他聽命於你？”

袁奇峰笑了：“我又不是你們這些仙道，要他聽命於我做什麼？只要他能呼吸，能修行，能吸入靈氣再吐出來就行，可以說，高階魔人造出來的那天起，無時無刻不在救世，可比你們這些冠冕堂皇的仙道，有用多了。”

“我的意思是……他們濫殺無辜，肆意傳播魔毒怎麼辦？”

“哦？你不覺得現在是人修濫殺無辜，肆意把靈氣枯竭的惡症傳播給其他生靈？”袁奇峰挑眉冷笑，他到底有求於寇元化，又笑了，“以少換多，不好嗎？”

氣氛一時陷入僵持。

江佑鄰小聲問：“你說，朗玉仙君究竟會如何選擇？”

姜勤風看他一眼：“阿佑怎麼想？”

“我一向對你說實話，”江佑鄰沉聲，“我選擇以少換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