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雪魂公子, 久仰大名,在下多寶閣閣主譚龍鍾, 如果有什麼看得上眼的, 千萬記得告訴我。”
譚龍鍾身著一身黃褐色長袍,雖然頭髮半百, 但精神矍鑠, 是個辟穀期的修士。
他又看了看姜勤風身後的兩人, 感慨道:“想必右邊的便是凡間的臨江侯江大公子, 果然同傳聞中那般,江家兄弟, 一個為仙境白玉, 一個為人間紅珠, 左邊站著的是少年劍神謝靈檀,威名遠揚, 今日一見,儀態不凡,蓬蓽生輝。”
這多寶閣地處開皇與浩瀚森林的交界處, 乃是一棟表面覆蓋滿綠植的木製高樓,透氣清涼不說,處處都散發著一種清新的草木味道, 聞之便覺心曠神怡。它不僅是開皇最有名的法寶鋪子, 也是有口皆碑的典當行, 據說十分公道, 從不乘人之危。
姜勤風扶起面前這位畢恭畢敬的老者, 略微分神檢視卡牌。
他正好抽到過一張【譚龍鍾·童叟無欺】的情緣卡,任務是幫助此人擺平近日最大難題,勸退一位固執的典當人。
“閣主何必客氣,我是您的小輩,不用這樣。”
老閣主抱拳:“我早些年一家人都受過您師父的恩惠,師祖大人長年在仙境之巔修煉,難以得見真容,如今他的大弟子駕臨,怎能不好生招待?不知幾位要找什麼?”
姜勤風聽到大弟子一稱有些恍惚,又意識到自己已經不是柴京彥唯一的徒弟,現在身邊還有個燕姐姐呢。
徐小龍詢問道:“我想找麒麟子遺失的心得《千金靈方》,不知可在閣中?”
“在的在的,這位姑娘隨梧桐去庫房,年歲長了些,估摸著要等上半炷香的時間。”
姜勤風想著這任務可是要自己幫徐小龍拿到心得,故而笑著說:
“小龍姐姐在森林裡沒少給我們療傷治病,這書我送你,好不好?”
徐小龍推辭了幾下,見他言辭誠懇,心裡一暖,點頭答應,帶著自己那倒黴弟弟一起去庫房。
江佑鄰見打量了一會徐小龍與自己的弟弟,憑著與生俱來的敏銳與細膩,判斷出兩人之間沒有其他心思,走到八寶架邊取下最高也最昂貴的法寶——
萬寶香囊。
“恭喜玩家成功接收裝備牌【掌中庫·萬寶香囊】!玩家是否確認裝備,檢視詳細信息?”
裝備牌是按照世界進行的因果規律進行發放,例如姜勤風戴了許久的芥子戒便是當初紀陽輝所贈,這次的香囊則是江佑鄰有心獻寶,討好他。
他仔細瞧了瞧,卡牌流雲環繞,繁花錦簇,正中間漂浮著一玉白香囊,乖巧喜人。
“那就謝謝哥哥啦。只是這要花多少錢?”
江佑鄰:“你喜歡就好,不需要考慮多餘的事。”
說罷,他衝著姜勤風展露一個柔和的笑來,比起在外人面前的豔麗凌厲,這個笑竟有不可思議的洗盡鉛華之感,彷彿錦衣華妝的女子卸妝換衣,那麼溫柔,又那麼真實姿容晶瑩如冬日第一場小雪。
這是只在姜勤風面前出現的表情。
姜勤風心中失笑,瞧他那副認真專注的模樣,精緻如畫的眉眼,一擲千金的闊氣,若是用在天下任何一個女子身上,誰不會為之傾心呢?
偏偏耽誤在自己這個大男人身上,真是浪費。
他為阿佑可惜。
“其實我已經長大,阿佑用不著對我這樣無微不至地關懷啦,你已經二十又一,是時候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這份體貼,還是用在我未來嫂子身上比較好。”
江佑鄰愣了愣,臉色頃刻之間變得蒼白,他欲言又止,想要解釋什麼,但任憑他八面玲瓏、機關算盡,情之一字,最是難人,更何況他還未思考出這莫名的情愫究竟是什麼,只得低頭垂眸,把香囊默默塞到姜勤風的手裡,保證自己的心意沒有被弟弟拒絕。
“你……怎麼了?”姜勤風發覺江佑鄰的神情實在稱不上高興,甚至隱隱約約透露著些傷心,不知所措地問他。
謝靈檀拉住他的手,搖頭勸阻道:“有些事,還是要江大公子自己想清楚。”
聽到這話,江佑鄰又抬起頭,嘴角勾起一縷熟悉的笑,鎮定自若:
“不礙事,小風,別擔心哥哥,我方才想著時間過得好快,不由感傷罷了。”
姜勤風點頭:“沒事就好呀。”
“說起來,此次前來,我還想送謝哥一把劍,老閣主慧眼識珠,經驗老道,必定能選出最合適的。”
譚龍鍾見他目若點漆,明明是名滿修真境的師祖傳人,身負絕世靈根,卻恭敬有禮,嘴還甜得緊,說的話正好戳中自己的得意之處。
“我修煉百年不過辟穀修為,在修仙是沒什麼長處了,但在開皇看物識人的本領,我敢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二。”
長輩總是對優秀的小輩心生憐惜的,如果說剛才譚龍鍾對姜勤風的偏重是因為柴京彥的舊恩,這一系列相處下來,倒是發自內心覺得,雪魂公子,親切溫暖,配得上這世上的美名。
“這把斷金劍,浩瀚森林舊礦場裡最好的玄心銅淬鍊而成,長3尺3寸3分,重僅1斤1兩,狀古雅,剛柔力,無往不利,據說前主人是上次仙魔大戰中犧牲的劍修大能,我看剛好配謝修士這樣的少年英雄。”
他輕撫鬍鬚,侃侃而談。
姜勤風取下劍遞給謝靈檀:“謝哥,試試。”
謝靈檀拔劍出鞘,雪白劍光耀眼奪目,那通身絢麗的銅藍,光華熠熠,實在是君子配好劍的典範。
說起謝靈檀的劍那真是應得上一句:
鐵打的謝靈檀,流水的普通劍。
這十年來,修煉、探險,幾近生死,折在謝靈檀手上的劍不知有多少,這次在森林裡與偷襲的君止息纏鬥時就折損了一柄。
劍修,怎能缺一把匹配的好劍?
姜勤風為謝靈檀的命中真劍擔心,對方去處之泰然。
非非啊非非,你到現在都沒有抽到s級以上的命天武卡牌,難道沒有筆數嗎?
姜勤風:“喜歡?”
謝靈檀長身玉立,食中兩指並列,沿著微藍的劍身,擦拭劍身。
他說:“喜歡。”
姜勤風松了口氣,就怕這傢伙不接受。
“寶劍珍貴,世間難求,閣主開個價吧。”
老閣主伸出一個手掌。
姜勤風挑眉。
這麼巧?剛好符合預算啊。
“五萬靈石。”
姜勤風:“……”
謝靈檀和江佑鄰瞧他吃癟委屈的表情皆不禁莞爾,覺得青年的樣子可愛極了。
謝靈檀立刻放下劍。
“不用,我會有更好的劍,小風不必為我操心。”
江佑鄰微微一笑:
“小風,如此貴重的劍,你若貿然相贈,謝修士必然覺得有壓力,反而傷了感情呀。”
這麼多年,姜勤風積累下一大筆積蓄,兩萬倒是拿得出來。
他把劍遞迴謝靈檀手中。
“送你了。”
恐怕他自己都沒搞清楚,為什麼老是喜歡為謝靈檀考慮。
譚龍鍾側身引路:“那就到這邊來結算——”
“閣主,閣主,不好了,那家夥要闖進來了!”
一夥計匆匆忙忙趕來,忙不迭摔倒在地上,大叫出聲。
譚龍鍾皺眉:
“還是他?唉!”
姜勤風看他神色實在難堪,擔心道:
“老閣主,是不是遇到什麼麻煩了?說來聽聽,我們或許能幫上忙。”
按理說多寶閣也算一方勢力,到底是怎樣固執的典當人會讓閣主煩惱成這樣?
“唉,說來是我們理虧啊。”
譚龍鍾露出慚愧的神情。
“一年前,有個怪異乞丐在我這當了件劍穗,雖然我想,那人看起來落魄極了,想是不會有什麼值錢東西,但他救人心切,令我動容,便抵了一千靈石。”
江佑鄰:“之後呢?”
“那劍穗明明也不是什麼貴重法寶,我存在外庫,結果居然被人偷走了……
我想著應該沒人來贖,這事也算翻頁,哪知上個月乞丐非得把東西要回去,說花十倍的價錢也願意。我哪裡去找啊?偏偏他性格古怪,修為更古怪,天天來索要,我們全閣二十位高階修士竟然無一人有辦法。”
聽到救人的乞丐,姜勤風心裡就有了猜測,只是寇元化的劍穗明明在謝哥身上,開皇的劍穗又是從何而來呢?
“您瞧瞧,是不是這個?”姜勤風熟練地薅下謝靈檀的劍穗。
譚龍鍾眯著眼睛仔細辨認,然後搖頭否認:
“雖十分相似,但又有不同,我猜測是一對劍穗吧。”
謝靈檀當即與姜勤風對視一眼:
“想是故人,定要見上一面。”
江佑鄰見他們兩人皆快步走出,臉上的笑意愈深,但如果細細檢視,卻絲毫不到眼底。
“大爺,我說大爺,都快一個月了,您天天來鬧也不是個事啊?整得我們多寶閣面子多難看?我們願意賠您!握手言歡好不好?”
衣著光鮮的修士竟蹲在乞丐身邊苦苦哀求,真是令人側目的場景。
寇元化大手大腳躺在多寶閣的門口,客人們皆神色匆匆,從他身邊繞行而過。
他在開皇燦爛的陽光中眯著眼,不知在想什麼,半晌,懶洋洋地開口:
“你們總要讓我進去找找吧。”
修士氣笑了:“我們和您打也打了幾十個回合,開啟結界,放您進去?豈不是要把多寶閣攪個天翻地覆,日月無光?”
寇元化還欲再說,卻察覺到一股熟悉的氣息。
冰。
他坐起身來,饒有興趣地打量過去。
日子過得真快。
當年那個從深淵帶出來的小叫花,居然長成現在的冰雪模樣。
“好久不見,小子,還記得我與你的賭嗎?如果不記得,可要快些逃。”
姜勤風不懼他:
“自然記得。仙君的劍穗已不在此處,依照你的修為,應該不難知道吧,這般苦苦糾纏,有何深意?”
寇元化笑了笑:“到時候,你就不想知道了。”
說罷,他突然皺起眉頭,目光一凜,劍般襲向謝靈檀:
“你?你是誰?身上怎會有它的氣息?”
他聲線竟有些顫抖,似乎回憶起什麼痛苦的事,神色晦然。
謝靈檀:“此地諸多不便,還是請前輩移步詳——”
他還未說完,寇元化猛地衝到他們面前,教人看不清他的身影。
“這是……我的劍穗?”
姜勤風怕他傷到謝靈檀,擋在兩人中間:
“我們在玲瓏館中找到的,是否有什麼玄機?”
寇元化拿過劍穗,輕輕摩挲那片龍鱗,突然仰頭道:“這龍鱗,是它為護我被寇元慶削下來的,這麼多年了……渾渾噩噩,這麼多年了……”
他忽地一笑,依稀顯露出桃花幻境中落拓不羈的劍修意氣:
“你們與我們有緣,興許替我看看它。”
姜勤風:“短命?”
“小風!快閃開!”江佑鄰大驚。
寇元化輕念咒語,龍鱗劍穗懸浮於半空中,散發出不詳的紅光,嗖地一聲,飛往天空,化作一片遮天蔽日的烏雲漩渦,漩渦中心,漆黑一片,風雲翻滾,電閃雷鳴,隱隱傳來怒龍咆哮。
“快跑啊!快跑啊!”
“是何方妖孽作祟,看我不削死你!”
六名高階劍修從多寶閣中飛劍而出,還未接近漩渦,便被巨雷打落在地。
那漩渦產生了巨大的吸引力,姜勤風和謝靈檀的身體被吸收而起,竟生不出半點反抗的力氣。
“小風!小風!”
江佑鄰想把弟弟救下來,卻被一道驚雷打落!
姜勤風掙脫不開這奇怪的吸引力,只得聲嘶力竭地警告他:
“不要過來了!太危險!阿佑,聽話!聽話啊。”
江佑鄰次次飛身而起,次次被打落在地,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複這個過程。
“不……不要!”
他勉強撐起身體,他好恨,為什麼,為什麼,每一次陪在弟弟身邊的人總不是自己?為什麼他已經付出了那樣大的代價,滿手鮮血,罪行滔天,仍舊一無所獲?
“你也想去?哪怕拼上性命?”寇元化站在他身邊突然發問。
江佑鄰擦拭嘴角血跡,無言點頭,眸中有兇光。
朗玉仙君說:“那就一起去吧。”
待到三人皆進入困龍囚中,寇元化本想丟下這爛攤子一走了之。
“站住。”
寇元化轉過身,終於露出個還算鄭重的表情。
“師祖大人,什麼風,你也出來了。”
柴京彥的樣子也不算好,他向來一塵不染的白袍染上了不少深深淺淺的黑色粘液,古怪得緊,只有閱歷豐富、見多識廣的修士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
寇元化:“您從深淵而來?想來,您也知道那件事。”
“嗯,我知道。”
此時柴京彥的神色顯得略微疲倦,如同一個風塵僕僕的旅人,在行路上與另一個旅人打著無趣的招呼。
若真相是如此,當真無趣極了。
“魔人體內釋放的靈氣,可以治癒靈物的渾濁化……這些年,**為大局考慮,一直在做著我做不到的事情。”
老魔主袁奇峰像吃了ml魂ya0一般,不顧屬下反對瘋狂研究魔毒,背後的真相便是如此。
寇元化不知如何形容現在的心情,當年自己得知此事的震驚、惶恐和驚駭,像極了幽冥海上的怒浪兇波,恨不得攪翻荒誕的世界。
柴京彥面容平靜,想來已經有了最終的考量。
就好像當年奉命剿滅魔人的他與短命。
寇元化:“您打算怎麼做呢?”
“順其自然。”
寇元化打量他,髒汙的臉上,一口白牙分外顯眼:
“您別騙我,順其自然,您現在不應當在這裡。”
柴京彥仰天望向困龍囚的漩渦入口,睫毛微顫。
“對我的弟子,我無法順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