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記憶是不是出了問題？”

沈時偃不是沒有懷疑，每當他想回憶起關於那位“王妃”的事，淳於瓊面若桃花、眼睫顫抖著對他說“我心悅你”的畫面就躍入腦海。

“本王分明不喜這樣豔麗的女人。”沈時偃捏緊了拳頭，“為何她的臉在我面前不斷重放？似乎是為了刻意掩蓋些什麼。”

沈時偃越想回憶，頭就越痛，直痛得他倒在榻上。

“呵，沒有人能操控我。”沈時偃捂著額頭，咬緊了牙，下頜繃得緊緊的，壓抑著怒氣。

是夜，一向無夢的沈時偃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一個與他長得一模一樣、頭髮剪得很短的男人漂浮在一片黑色的海洋裡，他的身子微微發著光，引他靠近。

“你是誰？”沈時偃主動開口，“這是哪裡？”

“這是你的識海。我即是你，卻也不是你，或許，你聽過三魂七魄嗎？”

沈時偃探究地打量這個一半身子隱在黑暗裡的人，有些不確定地問：“你是我的魂魄之一？”

“可以這麼理解。我的意志力，使我死後還能以一縷殘魂的形式存在，留在你的識海里。”那男人微微一笑，朝沈時偃伸出右手：“你好，沈時偃，我是凌越，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你。”

沈時偃沒有動，瞳孔微微張大：“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將你引來這裡，幾乎耗費了我一半的力量。”凌越緩緩道，“你沒有發現，你的記憶被一股力量壓住了嗎？”

“發現了。為何？”

“淳於瓊把情蠱用在了你身上，強行壓住了你的記憶，使你誤以為自己愛上了她。”

“我沒有愛上她。”沈時偃冷著臉否認道，“你既然在我的識海里，是否也能幫我恢復記憶？”

“可以。你該想起來了，她，還在等你。”

凌越伸出手，在沈時偃額心輕輕一點。

額頭一痛，沈時偃閉上了眼。

熟悉又陌生的畫面一幀幀浮現在他眼前。

“我已經全都想起來了。”沈時偃低眉斂目，抬頭時，眼中有些茫然：“她愛的是你，還是我？我受你的意志影響，對她另眼相看，與她相愛。她從異世而來，而我也從那時開始做夢。那些夢，也是你的手筆吧？”

“那些夢，不是我刻意讓你看到的，但起因確實是我太思念她，我的情緒波動太強烈，會影響到你，令你反覆夢見她。”

“呵……”沈時偃冷冷一笑：“你憑什麼，左右我的感情？你待在我的識海里，影響我的判斷、令我輕易地愛上她，這和淳於瓊給我下情蠱有何分別？雖然方式不同，但目的都是為了控制我的感情。”

凌越搖了搖頭：“為何偏偏是我存在於你的識海而不是別人？就像阿軒死後會在念昔郡主身上重生一樣，冥冥之中，一切早已註定。你們終會相愛，只不過因為我而加快了進度。”

“我從來不信什麼命中註定。”沈時偃面沉如水。

“捫心自問，你對她就沒有絲毫真心實意的喜歡嗎？”凌

越的眼睛裡盛滿了破碎的哀傷：“我只陪她走了一小段路，再深的感情，也只能隨著我的死亡一同埋葬。而你，是她的丈夫，是她的現任，是她……孩子的父親。你們真心相愛，何必執著先後？”

“何必把自己說得那麼可憐？如果你的本事夠大，定會將我的意識殺死，取而代之。”

凌越搖了搖頭：“不會。哪怕我有能力取代你，也不會這樣做。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凌越已經死了很多年了，阿軒現在愛的人，是沈時偃，是你。”他輕輕笑道：“如果你消失了，她一定會很傷心的，我不想再看她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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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時偃沉默地看著凌越，如果沒有這個人，沒有做那些夢，他會愛上她嗎？會對她有幾分真心呢？

他不知道答案，因為，沒有如果。

凌越的身子從下面開始慢慢變得透明，他低頭看了眼自己已經消失了的雙手，笑容苦澀。

沈時偃吃驚地向前一步：“你怎麼了？”

“我的力量變得很弱，可能快要耗盡了。”

沈時偃劍眉緊皺，對面前這個另一個“自己”，同時也是情敵的男人生出了幾分惻隱之心。

“我可能，要徹底消失了。”凌越臉上的笑比哭還難看：“能不能請你答應我一件事？”

沈時偃身上的氣壓很低，凌越不說，他也能猜到他的請求是什麼。

凌越於是自顧自地說道：“請你，對她好一點。我已經丟下過她一次了，可以的話，請你繼續陪著她，走以後的路。就算沒有那麼喜歡她，也不要傷害，不喜歡了，就放她自由吧。還有好多話想交代，沒時間了……”他的胳膊和腿正在消失。

沈時偃冷著臉：“她是我明媒正娶的王妃，是我的結髮妻子。如何對她是我的事，不用你來教我。”

凌越釋然地笑了，他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腮邊的酒窩也隱隱可見：“是啊，她是你的妻子。我真的，很羨慕你啊……”

“再見，啊，可能再也不會見了吧……要幸福啊……”凌越的最後一寸身體也消失了，最後一句話隨著他的消失，消散在空氣裡。

沈時偃猛地睜開了眼。

他按住額頭，那裡的悶痛感已經消失了，和林慕軒相處的一幕幕越發清晰起來。

他的記憶完全恢復了，看來，那個凌越沒有騙他。

沈時偃從榻上起身，執起“藏雪”，那條青色劍穗在他眼前輕輕擺動。

“軒兒……”

第二日，沈時偃帶著親衛，準備啟程回國。

他已經知道帶走王妃的人是北國太子林逸了，以他一人之力無法抗衡整個北國，只有回南國向皇兄借兵。

百餘人整裝待發，公主府的侍衛長卻將他們攔了下來：“王上突然薨了，長公主請您過去一趟。”

“苗疆之事，與本王何干？”

“不敢。殿下說，與您做一樁交易。”

“呵。”沈時偃調轉馬頭，他還沒找淳於瓊算賬，她倒是上趕著找不痛快，“既如此，去便是。”

王宮一片縞素，妃嬪哭

作一團。淳于律正值壯年，從未立傳位詔書。豈料，他臨幸妃子的時候突然猝死，令人措手不及。

苗疆王子嗣眾多，共八位公主四位王子。長公主和四王子是王后嫡出的孩子，但四王子才兩歲，無法繼承王位。

苗疆在王位繼承上沒有像大國那樣嚴格遵循嫡長子繼承制，也沒有男尊女卑的思想，而是提倡男女、嫡庶公平競爭，優勝劣汰。是故，適齡的繼承人很多，王位卻只有一個，局勢瞬息萬變，暗流湧動。

沈時偃到時，淳於瓊正焦急等待。

她一見到沈時偃就跪了下來：“王爺，小女一時糊塗衝撞了您和王妃，求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幫我這一次！”

“幫你，對本王有什麼好處？”

“只要我能順利登上王位，在我統治期間進貢翻倍，苗疆百年之內都會歸順南國，封地盡數歸南國管轄。”淳於瓊低頭道：“您營救王妃時，我也定會傾盡全力助您。”

沈時偃輕蔑一笑：“且不說你有多少能耐助我，本王記得，你與林逸乃是故交？”

“國家大事面前，私人感情算什麼。更何況，王妃與您本就是夫妻，與他這個外人何干？”

“好，本王便幫你這一次。”

當夜，苗疆王的妃嬪子女們在殯堂守靈時，沈時偃的親衛突襲了王宮，他們以一敵十， 和長公主的人裡應外合，迅速控制了整座王宮。

緊接著，文武百官紛紛投靠了長公主。這背後的籌碼，除了金銀，還有官職。“長公主即位後我就可以升官了！”抱著這樣的想法，他們迅速站好了隊伍。

官員一邊倒地支援淳於瓊，又有南國王爺沈時偃的襄助，淳於瓊本就是嫡長女，名正言順地成了新一任女王。

淳於瓊替沈時偃召來了雲川長老。

“回王爺，在下最後一次見到王妃的時候，她精神尚可，胎兒也很安穩。北國太子沒有為難她，只將她禁足在後院。”

沈時偃下頜緊繃，壓抑著怒氣：“她身上的蠱解了嗎？”

“當時未解。解蠱之法我已教於太子。他是母蠱的寄主，解與不解，只能由他一人決定。”

雲川長老實話實說，沈時偃只能頷首道：“多謝。”

雲川長老詫異道：“王爺何故言謝？”

“你醫治過她，便是我們夫妻的恩人。”

“王爺言重了。”雲川長老心中觸動，難怪王妃惦念他，身為王爺卻沒有架子，待人謙遜、恩怨分明。“王爺，您與王妃是真正的有情人，雖遠隔山海，也終能重聚。”

沈時偃臉上的冰川慢慢融化，露出期待的神色：“她可曾提起我？”

“自然提過。王妃知您留在了苗疆，一時悲痛欲絕。但女子本弱、為母則剛，哪怕夾縫求存，她也依然堅強樂觀，在下很是佩服。”

“她一直很堅強。”沈時偃唇角揚起：“我剛認識她的時候，她就是朵頑強的野花。”與那些養在溫室裡的嬌花不同。

雲川長老也欣慰地笑了，情之一字最是難解，有情人終成眷屬，不是靠情蠱就能拆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