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會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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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定方緊張的握住手中韁繩四處張望,魂牽夢繞的家鄉距離他上次經過也就幾月時光,可是再見到武邑時他的感受不可同日而語。

河北武邑,蘇定方的老家,低矮的城牆只能夠防備盜匪,面對來去如鳳的突厥騎兵不過是土雞瓦狗根本不堪一擊。所以這次故地重遊,確認到家鄉尚且沒有遭遇兵災,蘇定方終於松了口氣,可是他心知肚明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情,本就未放下的心再次懸了起來。

武邑縣外,黑雲壓頂,空氣中滲透著濃厚的泥土溼氣,讓通曉天文的將領無不抬頭仰望天空,不知道這樣的天色是好是壞。

比黑雲更加壓抑的是超過十萬的戰馬嘶鳴聲漫山遍野,幾乎一眼望不到頭去。相較於集結武邑縣外結陣戒備的竇建德軍隊,帶來著腥臊羶氣的突厥騎兵才是這份壓迫感的源頭。

經過數日行軍和來往信使通報,最終竇建德與頡利可汗約定在武邑會面,這裡地處平原,農田阡陌縱橫,自古以來就是河北的經濟、文化中心之一,後世對這裡的印象或許也有所傳承,因為他隸屬衡水。

頡利可汗選擇在武邑會面的原因也很簡單,武邑地勢平坦幾乎一眼可以望到盡頭,不用擔心被埋伏,還可以任由騎兵馳騁。顯然這位突厥可汗對於竇建德多有防備,哪怕他現在佔盡優勢也是如此。

更令蘇定方難受的是突厥人的馬隊之外還牽著無數牛羊人口,毫無疑問這都是他們從河北擄掠來的“戰利品”。至於這些人的家鄉,想都不用想必然遭受了殘酷的破壞,或許剩下的這些人就是那些村子僅有的倖存者。

而如今蘇定方非但不能救回他們,還要對突厥的貴人卑躬屈膝,領著他們前往預定的會面場所,也就是武邑縣外的一處驛站,本來是來往客商官吏歇腳之地,可是多年戰亂已經失去作用,如今正好充作竇建德接待突厥人的地方。

然而跟在蘇定方身後的並非是頡利可汗,而是他手下一名貴人,名叫墩欲谷。

墩欲谷在數十多名神情驕橫、殺氣騰騰的突厥武士簇擁下,見到那荒廢的驛站,知道竇建德正在其中,當即策馬越過蘇定方,昂然朝驛站走去。

蘇定方本想阻攔,可是看到對方囂張模樣,強自按捺住心頭怒火,便聽見墩欲谷用突厥話大喊:“竇建德在裡面嗎?可汗要接見你,還要請嗎?”

此言一出,驛站內立刻引起騷動,駐紮在兩側的親衛憤怒的持矛挽弓相對,可是墩欲谷混不在乎,一雙凌厲的鷹眼掃過親衛,令他們無不膽寒。

顯然這墩欲谷也是一名頂尖高手,光是氣勢就不是尋常精銳士卒能夠抵擋。

就在蘇定方要出面之際,主簿凌敬急匆匆走了出來,頭上掛著細密汗珠,猶自保持風度用突厥話答道:“遠來是客,頡利可汗何不拜見長樂王?”

墩欲谷冷笑一聲,用馬鞭指著凌敬罵到:“窮酸書生放什麼狗屁?跟竇建德說,我家可汗就在十里外的大帳等他,半個時辰過時不候!”

說完竟是大搖大擺的調轉馬頭,絲毫不在意背後對準他的強弓硬弩,兀自離去。

“主公……”凌敬頗有幾分手足無措,沒想到突厥人如此囂張,根本都不來他們預先設好的“營地”。

卻聽見沉渾舒緩的聲音在驛站中響起,專門針對似的傳到了墩欲谷耳中,令他不由駐足,彷彿這聲音的威嚴不容拒絕。

“好,帶路吧。”

墩欲谷驚駭的想轉過頭去看竇建德,他聽說過竇建德實力不弱否則也難以在這群雄爭霸的亂世嶄露頭角,可是剛剛竇建德給他帶來的威壓讓他想起了突厥那位神一般的男人。

也就是墩欲谷的哥哥,武尊畢玄。

最終墩欲谷沒有回頭,強自鎮靜著領頭離去。隨後驛站中走出幾道人影,領頭之人鬚髮茂密修長樣貌沉穩寬厚。正是竇建德,他身邊一人極為高大穿著一套覆蓋住全身的鐵紅色甲胃手持一杆鋼槍。

見到這人,蘇定方這才意識到原來竇建德是帶著文搏作為護衛,又有數十個竇建德的精銳親衛策馬相隨。蘇定方這才心安不少,隨即拔馬趕上,隨著竇建德與文搏而去。

此時正值深秋,濃厚的烏雲壓得近乎低到頭頂,讓本就緊張的眾人更加擔憂,直到他們看見突厥人的營帳一如他們的習性選在了水草豐茂的一處湖泊旁。

隨著墩欲谷催馬疾行,遠方出現了數個黑點,天空更有鷹飛戾天,顯得一派草原景色。

這般景象令竇建德臉色更為沉凝,不怒自威之下凌敬和蘇定方更是心中思緒紛雜,知道他們的主公現在心情糟糕。

當他們逐步靠近,在外逡巡的突厥遊騎用狼一般的視線緊盯著竇建德一行數人,彷彿要從他們身上咬下一塊肉。並且時不時用馬刀、長矛敲擊刀鞘馬鞍發出頗有節奏的韻律示威。

竇建德視線在這些人身上掃過,發覺越靠近那幾個黑點,周圍的突厥騎兵甲具越是精良,到了後頭甚至能看到人馬俱甲的重灌騎士,分明充滿了中原風格。

毫無疑問,這正是頡利可汗這次在河北的收穫,藉此炫耀示威,讓竇建德尚未臨近便已雙眉緊皺,一言不發。

而墩欲谷神色逐漸放鬆,直到他們靠近那幾個黑點,發現正中間黑點擴大成一座孤零零獨豎湖泊旁的大帳,周圍星羅棋佈的豎起幾桿極高的旗幟,再往外方是拱衛的親衛營帳。

跟隨而來的凌敬略有遲疑,低聲跟竇建德說道:“長樂王,這大帳不太對勁,按理說突厥王帳要麼是金色顯示身份,要麼是行軍打仗時為了隱蔽和尋常營帳一般無二。這黑色的還在四旁豎立祭旗,倒像是停屍的大帳。”

竇建德聽見這話若有所思,似乎想起了什麼往事,最終展顏一笑,“說不得頡利是給竇某準備的。”

“主公!”凌敬聽聞這話氣惱不已,同樣暗暗心驚覺得極有可能。只是平日竇建德頗為篤信讖緯之說,絕非不信鬼神之說的人。歷史上竇建德兵敗逃到牛口渚,立刻有童謠道“豆入牛口,勢不得久”,竇建德由此失去鬥志最後被擒。

凌敬作為謀主當然知道竇建德絕不肯隨意解釋一些先兆以免影響士氣或是讓自己失去自信,今日突然說起這事如何不讓凌敬擔憂一語成讖呢?

倒是蘇定方沒想那麼多,他聽見這話格外戒備,他下意識的想到是不是突厥那邊死了個什麼貴人想藉此要挾發難。而竇建德臉色不變,粗大的手掌輕輕探出按住蘇定方即將拔出的兵器制止了他的動作,神態自若地說道:“既來之,則安之。”

蘇定方一怔,並非因為竇建德如此自信令他奇怪,而是剛才竇建德隨意的出手就把他武器收回,長樂王何時有了這般實力?難不成平日他藏私了不成?

蘇定方尚在疑惑,竇建德已經率先朝那大帳走去,可尚未臨近,外圍拱衛的營帳中立刻出現持刀挎弓的突厥精銳武士攔在竇建德馬前,這時候回過神的蘇定方當即就要喝退這幫不知死活的突厥武士。

跟著竇建德的親衛也立刻縱馬向前以示震懾。

不想一道雄渾豪邁的聲音響起,喝止了阻攔竇建德的突厥武士。

“來者是客,竇兄弟何須多禮?”

這人非但漢話流利無比,更自居為此地主人,旁若無人的從黑色大帳中走了出來,雙目有如餓狼,緊緊地看向竇建德。

隨著他聲音落下,黑帳中又走出十多人,趙德言赫然置身其中,其他人各具懾人形相,只看一眼便知全是真正的高手,乃是突厥可汗的精銳護衛,正式名稱乃是“附離”,也就是狼的意思。

突厥人自稱為狼的後裔,發源的傳說也是狼孕育了突厥人的祖先,因此被稱為“附離”的親衛武士才是可汗的心腹。

最早走出的那名大漢此時容貌方才顯露於眾人之前,他披金袍,份外惹人注目,而且還有個極具突厥特色的髡發造型,也就是把頭頂剃禿只留兩邊。

這人寬大的骨幹和充滿強悍味道的臉容輪廓令人印象深刻,更因他那副像是與生懼來的氣度與自信,使人感到他是那種果斷堅韌、擁有無限活力,且雄材大略、為求成功而不擇手段的梟雄人物。

“頡利可汗,久仰大名了。”竇建德也不下馬,傲立於馬上微微拱手,顯然對於這位突厥可汗的態度並不熱切。

頡利冷笑一聲,臉色驀地轉變,大笑道:“竇兄弟這行為用你們漢兒的話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真當我十萬鐵騎是來吃草的嗎?”

言語間立刻風雲突變,無數刀劍出鞘聲如霹靂乍現,凌敬嚇得雙股戰戰,僅是在蘇定方的扶持下方才沒有墜落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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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竇建德如若無覺,反倒視線悄悄的看向身邊文搏,這位最大的底牌此時覆面盔下的眼神絲毫不顯,可誰都能從他與頡利身後那人的對峙狀態中看出彼此的敵意。

然而竇建德依舊保持鎮靜,澹然道:“可汗說笑了,我已奉上數萬工匠、降卒還有無數糧草作為誠意請貴軍離去,為何可汗戀棧不去還說竇某是客呢?”

原來早在之前竇建德便不顧瓦崗軍俘虜降卒的哭喊把他們交了出去,頡利也是見到這麼多強壯的人口可以當做奴隸這才大悅,答應離開河北並且相邀竇建德見面。

誰知如今突厥人似乎狼子野心,根本不提離開之事,竇建德如何不惱?

聽見竇建德如此言語,頡利反而確信了對方誠意,並非設計埋伏自己,而是真急不可耐的想讓突厥騎兵離去。

這位狡猾的突厥可汗哈哈一笑放,彷彿剛才的事情根本沒有發生,親自上前張開雙手示意自己沒有敵意,更有見機得快的附離武士奉上一個酒囊,其餘的用馬刀擊打刀鞘,長矛敲擊地面作為伴奏,用突厥特有的喉音唱響了古老而豪邁的歌謠。

突厥一方的氣勢就在瞬間高昂起來,天空似乎都為之色變,烏雲間露出一道縫隙,灑下一束陽光照耀大地,愈發襯托出頡利可汗作為突厥雄主的氣度與天命,令本就不多的竇建德親衛們為之色變,無不震撼於突厥人的實力。

“竇兄弟,本王給你開個玩笑罷了。來吧,朋友來了有美酒,我們突厥人絕不吝嗇賞賜,來滿飲這酒!”頡利咬開酒囊塞子,大口灌進嘴裡,任由醇香的酒水灑在他濃密的鬍鬚上,以此顯示誠意和豪邁。

竇建德見狀似乎松了口氣,利落的翻身下馬,而他身後的文搏正要跟著靠近,卻剛邁出一步就被頡利可汗的附離武士們紛紛拔刀威脅。

顯然,趙德言早認出了這個令他極為忌憚的魔門“邪帝”,也就是仗著大軍在側又有無數高手相隨方才敢露面。但是趙德言絕不肯讓頡利涉險,離得近了真要讓文搏暴起發難,那他真沒把握救下頡利。

文搏氣機一變,滔天殺機凜然而起,主簿凌敬更是低聲匆忙勸戒到:“長樂王不要以身犯險啊……”

不料竇建德不甘人後,把手一揮制止道:“各位莫要擔憂,竇某相信可汗的誠意。”

這才緩步向前,直到他和頡利兩人相隔不過三步。

這兩位北地梟雄彼此打量,倒是生出惺惺相惜之感,兩人都是身量極高極寬闊的體型,竇建德還比頡利高出半個腦袋,這讓自詡為狼之血脈的頡利略有不爽。畢竟頡利就算在突厥人中都是異常高大挺拔的身形,否則後來做了長安舞王也不至於被唐太宗沒事惦記著讓他表演一個。

頡利很快驅散心中不快,低垂的眼皮蓋住眼中的得計之色。

可惜他們越重視對方越巴不得對方去死,只是這時候火併不是未免有些不智。因此頡利可汗緩緩張開雙手,雙方緩步向前,最後輕輕地擁抱一下,一觸即退,可是酒囊已經到了竇建德手中。

顯然,竇建德顯露了一手不凡的武藝,告訴頡利自己並非可以輕易拿捏之人。

頡利似乎也不在意,看著竇建德拿過酒囊,仰起脖頸正要一飲而盡之際,那厚重的酒囊恰好遮住了竇建德前方視線,頡利終於露出了得計的笑容。

一聲淒厲的破空聲陡然襲來,一杆菱槍竟是瞬間刺破酒囊如中敗革。

隨後酒囊中先是流淌出清冽的酒水,隨後變得渾濁,最後化作一道鮮紅的血箭飛射而出。

“主公!”蘇定方目眥欲裂,他根本想不到突厥人突然發難偷襲竇建德,而出手之人,正是趙德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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