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父慈子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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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道河子山谷邊的一處窯洞裡,新翻的泥土隨意的蓋在地上,泥土裡露出的衣角碎片證實裡頭埋著的是這個窯洞曾經的主人。

如今窯洞裡住著的不是別人,正是被文搏期待大發神威的劉綎,劉總兵。

“什麼?建虜真從北路走?而且是深河那邊回來的?!難不成真是一鼓而下,這不是剛過去半天嗎?”劉綎瞠目結舌,本想著在這休息一天等建虜大軍都去打深河大營了,他再堂而皇之地回關內,不是他劉總兵作戰不利畏敵如虎,而是主動出擊埋伏建虜,奈何天公不作美,讓建虜逃得性命罷了。

為此劉綎還特意沒有待在容易被人發現蹤跡的河邊村寨當中,而是尋著腳步人跡追蹤到這山坳裡一處極其隱秘的“避難所”,女真部落的老弱婦孺在戰時往往難以遠遁就會選擇附近山坳躲藏。

劉綎手下蒙古人、女真人都有不少,依循慣例輕易尋到之後,包圍起來一場屠殺將他們殺了個乾淨,雀佔鳩巢在這想要休息幾天湖弄過去,那個討人厭的錦衣衛突然回報,建虜真的從南邊往橫道河子山谷裡來了。

“將主!這是大功往咱臉上送啊!這不殺他個屁滾尿流?!”都不用陸文昭出來跟沉煉一唱一和,劉綎麾下家將就已經按捺不住了,他們跟著劉綎雖然衣食無憂,但是斬獲首級一樣能換取功勞賞金,大明軍功向來是少封重賞,升官對他們家丁來說本來就無所謂,但是賞金得拿到手啊,一個人頭五十兩呢!

劉綎略有遲疑,他躲到山溝裡不就是想著不打嗎?現在建虜送上門來機會確實不錯,但是就算伏擊成功依然會有損失,而且若是沒能全殲敵軍,到時候跑出去幾個通知建虜大軍圍剿,深山老林的哪能跑過熟悉當地狀況的建虜?

但是手下躍躍欲試,劉綎不好直接拂了眾人興致,眼珠子一轉,想到個主意。

就見著劉總兵撫摸頜下長鬚,優哉遊哉的說道:“不急,或許有詐,爾等再探再報。”

說完,劉總兵頭也不回的繼續縮在冷炕上用還沾著血的薄棉被把自己腿蓋著,免得老寒腿受了涼生疼。

這般情況大出沉煉和陸文昭預料,無奈之下只得重新出去偵查。

兩人出了窯洞,連帶著劉綎手下家丁都有些興致寥寥。

沉煉給陸文昭遞了個眼神,對方會意,便尋了個由頭作別家丁獨自跑到一邊,交談起來。

一開口,沉煉的焦急就再也藏不住,“文兄費了老大力氣終於將建虜引入甕中,劉總兵玩的什麼花樣竟然這都不打?送上門來的戰功不要,失心瘋了?”

陸文昭就算指望著劉綎帶他升官發財,這回也沒個好氣,“這老物年紀大了畏敵避戰,想著保存實力呢。”

陸文昭熟悉軍中情況,一語道破劉綎為何不樂意打這個勝算極高的伏擊仗。

沉煉如何能忍,這等好機會要是放過就是犯罪,明明劉綎是個貪功的性子,怎麼可能忍得住的?

看出沉煉疑惑,陸文昭長嘆一口氣說道:“還是馬總兵和杜總兵敗了的事情讓他一日三驚,這幾天睡都睡不好,半夜驚厥以為建虜打來好幾次,這狀態敢打就有鬼了!”

誰能想到歷史上因為貪功送了性命不說還葬送明軍最後希望的劉綎這時候居然怯戰了?文搏沒想到,沉煉跟陸文昭更是想象不到。

無奈之下兩人只得接了軍令再次上前打探,他們親率手下四出偵查,眼見著建虜越來越近。

陸文昭多次報告建虜即將進入最佳伏擊地點,劉綎卻穩坐釣魚臺,兩耳不聞窗外事,只是一個勁的催促他們繼續查探,說是要尋覓一個最好機會再行動手。

這下都不用沉煉和陸文昭說什麼了,哪怕是他自己帳下家丁都懈怠起來,各自蔫蔫的縮在窯洞、林子裡用斗篷蓋住臉面,心裡估摸著將主可能不願意打,想著拖延過去就算了事。

陸文昭辭別劉綎,尋著沉煉,他躊躇一陣。眼睛裡閃過一絲決意,跟沉煉說道:“這事情不能等了,必須說服,哪怕是賠上我以後升遷路途都得讓劉總兵動手。”

陸文昭也知道希望渺茫,但還是下了決斷,哪怕讓劉綎厭惡自己也得行動啊。

沉煉卻絲毫不看好陸文昭還要勸戒,劉綎這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再去不過徒增厭爾。

腦子急轉,沉煉突然在想如果是文搏在此該如何作為?文搏這人他認識時間也不長,但仍然讓沉煉大開眼界,想不到一個人武藝能精熟到那般水平,還有出眾謀略,竟能窺破代善和黃臺吉這種建虜大將的心態,擺下疑兵讓對方入甕。

這其實是高估了文搏的謀略水準,文搏本想著透過一番佈置讓韃子以為西路三道溝有埋伏,再靠曹文詔隨機應變將代善引入北路山道,誰知道黃臺吉自作聰明先排除了正確答桉,都不用曹文詔出馬,就帶著韃子大軍一頭鑽進了難行的小路?

沉煉覺得謀略他很難學,但是文搏的勇氣和冒險精神值得提倡,當局面打不開的時候,就得有敢於突破想象的做法才能粉碎阻礙!

“我說,兄弟重要還是義父重要。”沉思片刻,沉煉有了想法,抓住即將往窯洞去的陸文昭,幾天沒睡好覺的雙目滿是血絲猶如惡鬼,嚇得陸文昭把手一縮還未答話,沉煉上前一步說道:“救了你性命帶你建功立業的兄弟,比親兄弟還親的那種!”

陸文昭沒回頭,沉默良久方才嘆息一聲,“我懂了,哎,自古忠義兩難全。”

“動手?”沉煉問道。

“等等,不能殺了他,不然帶不了這些家丁。”陸文昭怕沉煉太過,他的原意是挾持劉綎假傳號令,但沉煉從腰裡拿出把眼熟的武器,看上去好像有點過分了。

這不正是文搏那把骨朵嗎?怎麼給了沉煉?

“這玩意兒,比繡春刀好使。”說罷,沉煉把骨朵遞給了陸文昭。

陸文昭像拎著塊燒紅的碳一樣不知所措,好一陣才想起把骨朵藏進披風裡遮掩住,然後故作鎮定,大搖大擺的往窯洞走去,聲稱有要事要報。

沉煉則是理所當然的守在門口,那些家丁也不以為意,劉綎手下家丁親信中比較信重的一半是家鄉子弟,一半是塞外胡人。那些家鄉的同族都不樂意站崗受凍,跑到遠處說是管理屬下實際上躲著偷懶,因此門前這些胡人都沒覺得有何不妥,畢竟劉總兵義子在裡頭,還能有什麼事?

他們卻不知道沉煉和陸文昭這次還真有些不同尋常。

半眯著眼養身的劉綎見著陸文昭進了窯洞,無奈的擺擺手,知道這人還要再勸,覺得這個義子委實不如劉招孫好用,以後給他打發到別處去莫在眼前礙事,但是還是讓他進來。

果然一近前,陸文昭當即五體投地,小聲懇切的求到:“父親大人,我等兄弟捨生忘死引誘了建虜進入埋伏,只需您一聲令下,我必身先士卒將建虜敵酋一併殲滅,到時候功績真是數不勝數啊!”

“文昭吾兒,世上有些事情不是功績就能解決的,如今建虜勢成,哪怕破了這幾千人又能濟何事?邊患已起,我這老頭子保全自身就萬幸了。”劉綎年紀大了武勇退步,嘴巴倒還利索,又掰開了給陸文昭說。

“你看我這麾下千人,都是銀子養出來的心頭肉,跟精銳建虜打仗總得死人,別看有賞,沒了衛所兵頂在前頭消耗就得用他們性命去填,這樣的仗打下來,撫卹都划不來!雖然我一直說為國盡忠,可是我這老本折了,拿什麼給皇上效命?這生意,虧本吶!”

聽見這生意經,低下頭顱的陸文昭咬碎鋼牙,氣得眼角撕裂,打仗拼命那不是武人應該做的嗎?杜松雖然死了那是他冒進大意,但是人家打仗真是瘋子一樣身先士卒,怎麼到劉綎這兒變成一門生意了?

陸文昭久久無法回答,氣血上湧讓他腦門上青筋直冒,這時候了還在這談什麼保存實力做生意,大明就是被這等庸碌之輩禍害了!

於是陸文昭終於快下決心了,手卻在碰到腰間骨朵的時候又縮了回來。

不成,這事情不能做!陸文昭陡然警覺,外頭還有諸多家丁在側,他要是綁架劉綎強迫他出兵定然會被察覺不說,劉綎要是讓人一擁而上,他跟沉煉根本抵擋不得。

情急之下陸文昭腦子急轉,就是想不到辦法。

劉綎閉目養神,都以為他離去,略一睜眼又看到陸文昭還跪在下方,這下他不耐煩的低喝道:“你這孱頭,怎任的不曉事?當兵吃餉有幾兩銀子做多少事,就那十幾兩年俸,你拼什麼命啊?快走快走!”

這等言語愈發激怒了陸文昭,他這人是真有些理想主義,此時更是未到而立之年血氣方剛,如何忍受得了自家兄弟賣命拼死,結果劉綎置若罔聞想要保全實力的態度?

“義父,那就請恕孩兒不孝了!”劉綎怎麼都沒想到,等待他的不是陸文昭平日裡恭敬的告辭,而是一句低沉兇狠的決然話語。

“你要……”劉綎大驚失色,勐然掙扎起來,迎接他的卻是一記十分沉重的老拳——陸文昭雖然惱怒但是最終沒用骨朵砸下去,那玩意兒打下去真是腦漿子都得蹦出好遠,劉綎定然受不了這一下。他只想挾持劉綎,可真不是要把劉綎打死。

陸文昭自幼習武,一拳下去打在劉綎下巴上本應該讓對方應聲而倒。

誰料劉大刀廉頗老矣,尚能飯也,骨架子寬大的他竟然硬挨一拳兩眼發昏,就是沒有倒下,驚怒之下劉綎意識還是在的,一面想要呼喚家丁一面本能的要掀起桌面抵擋,這下陸文昭情知不妙,當即邁步近前,拔出骨朵再不留情。

“砰!”

“砰!”

兩聲悶響,劉綎到底速度不及年輕人,陸文昭何等迅勐,此時發揮出畢生所學探步上前先是一骨朵砸在劉綎手腕將骨頭砸的粉碎,不等劉綎慘叫出聲已經掀起棉被蓋在他頭上阻擋出聲。

掄起骨朵又是一下。

桌子上的陶碗此時滾落地上發出碎響,早已浸染了原主人鮮血的棉被底下再次映出點點鮮紅。

陸文昭這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驚恐之下將手一揚把桌上陶碗碰了下去,“啪”的一聲砸碎,方才喚回了自己意識。

他連忙掀開被子一看,幸好有棉被阻隔,劉綎額頭腫脹出一大塊血包猶如壽星公,耳朵鼻子裡頭鮮血直淌,兩眼向上翻白,嘴角流涎,手腳還在不停抽搐,顯然情況不妙,但一時間也不至於喪命。

陸文昭此時大聲喘著粗氣,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但是意外的心中毫無悔意,他試探了一下劉綎脈搏呼吸確認沒把人打死,這才松了口氣,腦子再次活躍起來。

猶自不放心,陸文昭又拔出腰刀把棉被劃碎成條捆住劉綎四肢,塞進嘴裡讓他發不出聲。實際上以劉綎現在狀態,別說動彈了,以後能否恢復都是兩說。

陸文昭沒想著那麼多,只記得自己要做什麼,接著他從劉綎身上摸索著找來信物腰牌,看也不看背後景象,就要昂然踏出屋外。

卻想起不能這樣貿然出去,悄悄往外一扯,沉煉就被拉了進來。

見著裡頭場景,大出沉煉預料,沒想到陸文昭比他最大膽的估計更果斷決然,不愧是大夥看好的小奉先,真是名不虛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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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著沉煉意識到這裡的局面不好收拾,所以陸文昭才把他拉進來想辦法,兩人略一商議,很快有了計劃。

在窯洞外站崗的家丁們尚且不知道裡頭有什麼變故,劉綎年紀大了這幾天睡眠不好,不喜歡有人靠得太近,所以沒一個守在窯洞邊上,都離著些距離。他們見著陸文昭前去彙報軍情,那位年輕的錦衣衛沉煉則是駐守門外。

他們誰都沒當回事。但是片刻之後裡頭傳出一聲陶碗碎裂的動靜,嚇得他們起身以為出了事端。

緊跟著,那錦衣衛也進去了,頓時勾引起家丁們的好奇心,也沒想到陸文昭如此大膽,只是以為有些爭執罷了。

很快裡面傳來劉綎的低吼,就是聲音有些沙啞,估摸著可能這幾天身子不大爽利,但是聲線還是沒差太多。

“你們這些狗猢猻!就那麼想打仗嗎?這仗不好打啊!”

接著陸文昭誠懇的聲音傳來,“父親大人!孩兒敢立下軍令狀,此次伏擊定然殺得那建虜丟盔卸甲,他們首級、甲胃那都是戰功啊!更何況贏了這場深河大營之圍立解,咱們說不得還能回頭直搗黃龍,再洗劫一把赫圖哈拉呢!”

聽見這話,外頭的家丁紛紛豎起耳朵,能洗劫城市,這可是十年難得一遇的好事,哪怕赫圖哈拉剛被攻下估計殘破不堪,但那不還是有上萬人口嗎?

為何後來清軍入關之後就那麼幾萬八旗部隊能席捲天下?其中很多時候都是依仗招降、俘虜的漢軍攻城略地,但有不順就許諾城破之後屠城洗掠,頓時戰鬥力大漲。

現在也是這種情況,本來家丁戰鬥力戰鬥意志就不錯,聽見能洗劫城市,求戰之心愈發熱烈,各個都是嗷嗷叫著就想打上去,此地離著赫圖哈拉也就幾十裡路,一旦真有可能洗劫赫圖哈拉,家丁們哪能坐得住?

裡頭劉綎似乎無可奈何,在陸文昭懇求的請求下終於同意。

“成吧,那這事情就交給你了,那個錦衣衛,對,就你,留在這給我寫封摺子,我得把事情跟聖上好好交代。”

這些事情家丁們就不懂也不在乎了,他們伸長脖子等著裡頭陸文昭出來宣佈結果,各個躍躍欲試。

片刻功夫,裡頭陸文昭面色澹然的走了出來,手裡拿著塊虎符,身在軍中哪怕是家丁也是見符如見人,喜上眉梢知道事情成了,但是還把持得住心中激動,老實單膝下跪對著陸文昭,等待他宣佈命令。

果然聽見陸文昭威風凜凜,斷然喝到:“諸將聽令,劉大人有命,即刻開拔,伏擊建虜,務必全力以赴,此戰過後赫圖哈拉再無防備,到時候……”

“三日不封刀!”陸文昭大吼出聲,威勢遠勝劉綎,外頭家丁頭目頓時喜上眉梢,劉大人這命令真是及時雨啊,至於他不親自帶兵也正常,平時都是劉招孫帶人上陣殺敵居多,此時有另一個義子,劉大人年紀大了好好歇息也是應該的!

這群家丁像是飢餓已久的惡狼,都等著吃肉喝血呢,甚至巴不得劉綎不在沒人約束,紛紛得令道:“喏!”

“兒郎們,劉大人有令,破敵之後,三日不封刀!”口號迅速傳遍了在山坳中修整的劉綎家丁,尚在睡覺的人也一躍而起,磨刀霍霍就等著擊破建虜,洗掠赫圖哈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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