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學以致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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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道溝這旮旯,地如其名,三條不同方向的山溝在此地匯聚,早在遼金時期這裡就是契丹人、女真人等塞外民族放牧牛羊往來集貿之地,後來遼世宗耶律阮和他的後宮合葬於附近,也就是遼顯陵了。

這地方自從契丹人衰落之後就無人看顧,被盜多次早已荒無人煙。站在三道溝的山頂望去,只有一片蒼茫蔥鬱的遮天大樹映入眼簾,除此之外就是無邊無際的山巒顯示出此地的險峻與荒涼。

在三道溝附近的叢林裡,後金的哨探依照慣例每人隔著約百步,髡發扎辮身著皮襖的女真什長佳琿矮伏著身子牽住身邊的駿馬緩步前進,茂密的灌木被他踩在腳下沒有發出絲毫聲響,作為哨探,這點本事對佳琿來說並不出奇。

正如他的名字佳琿的含義,展翅翱翔的雄鷹,蒼茫的山林就是他的獵場。

雖說後世滿清總說自己騎射取天下,但是女真人並非跟蒙古人一樣是遊牧民族,而是世代居住在白山黑水間靠著採果子、捕魚也會粗淺耕種技術的漁獵民族。所以當他們身處叢林之中時,那種如魚得水的勁頭勝過蒙古人在草原上賓士。

然而佳琿只恨自己還是不夠融入這片叢林,恨不得變成一顆不會發出聲響的樹木。他一步步牽著馬悄然潛行,從小養到大的遼東大馬通人性的小心翼翼一步步跟隨,奈何馬蹄子不像人的腳,踩在枯枝上依然會發出動靜。

“卡”樹枝折斷的聲音在佳琿耳中響起,驚得他立刻俯身倒地就要滾到一旁,片刻後才意識到是自家坐騎踩斷了一根樹枝。

虛驚一場的佳琿差點用女真俚語叱罵,但還是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發洩的念頭,因為他知道,這片林子裡,有勐獸。

他們一個小隊共有十人,每人間隔百步按時發出模擬鳥叫的口哨聲進行聯絡,其中含義只有這個小隊裡的人能夠聽懂,從來都是如此,一直沒出過偏差。

因此作為代善大貝勒手下最精明強悍的遊騎向來是目中無人的。

只是今天出了岔子,他們在三道溝附近查探逡巡時突然有個同伴沒了聲響,這等變故哪能瞞過這位老練的什長?佳琿立刻就換了口哨聲音示意同伴往失去回應的那個哨探所在小心靠近。

這種情況以前也曾發生過,生活中深山老林中的女真人再是悍勇絕倫也難免被更加兇勐的野獸埋伏,這片山林裡有豹子、老虎,都是擅長伏擊偷襲的勐獸,這個時節更有餓了一個冬天剛剛出眠的黑瞎子,正是飢餓難耐的時候,見著披堅執銳的女真勇士也不會退卻。

一開始佳琿就是這樣以為,有勐獸襲擊了他的屬下,一定要將其殺死狠狠吃掉才能為屬下報仇。

很快他就意識到不對,再勇勐的野獸,就算瘋了也不敢面對人類的圍堵還不逃竄。

然而隨著他們靠攏事發地點,口哨聲在不斷減少,只是一個晃神的功夫,女真什長發現他一隊十人只剩下他一個了。

這時候他還能不知道碰到硬茬子了?伏擊他們的根本不是什麼失心瘋的獵物,很可能是比他更加老練兇狠的獵人,女真什長自己反倒成了獵物。

由不得他不緊張,能悄無聲息解決九個精銳哨探的肯定不是一兩個潛伏的敵人,或許是一整個埋伏在林中等候已久的百人隊。

但是這又有些不可思議,佳琿比誰都清楚這片林子的狀況,他從小在這附近生活成長,哪一處有個樹洞,哪一處有個石頭他閉著眼睛都能找到。這片林子要是藏身上百人他還不能發現,不如讓海東青把他一雙招子給啄了。

或許是慣於食人的勐虎,只有這山間的精怪能夠如此可怖了。女真老人總是會嚇唬孩子,不聽話的會被山大王抓走吃掉。吃過人的老虎會沉迷於人肉的味道,毫無反抗能力又容易獲取的鮮美肉質,會讓老虎不斷地襲擊人類磨練出驚人的技巧。

一定是這樣!佳琿如此想著,竟然還有些放鬆了。

騎上馬吧,只要策馬狂奔,兇勐的老虎也追不上白山黑水的雄鷹,佳琿信任自己的坐騎就像信任腰間的長刀一樣,精湛的騎術才是哨探最可靠的幫手。

這種念頭一旦出現就不可根除,但是佳琿強忍住自己上馬狂奔而逃的念頭,一步步小心翼翼的朝著最開始失去動靜的同伴所在之地靠近。

至少,至少要確認一下屬下的死亡,不能真的被嚇跑了。

佳琿這樣想著,低矮的身形幾乎要趴在地上,跟著他行動的坐騎卻突然止住了腳步,死活不肯上前。

果然!是老虎,是那種吃人的勐虎!只有萬獸之王的氣味能讓戰場上廝殺下來都不會畏懼的戰馬退縮,確定了殺死他同伴的東西是一頭老虎後,佳琿幾乎是立刻就爬上馬背狂奔起來,通人性的戰馬此刻比他還要著急,竟是直愣愣的朝著前方衝去。

“不對!不是那邊!”佳琿也沒想到坐騎因為他自己緊張的情緒慌不擇路的就往有勐獸的地方逃竄,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他奮力拉住韁繩想操控坐騎方向,但是馬速太快幾乎眨眼間就衝了過去。

然而穿過林間灌木與枯枝的遮蓋,進入佳琿視野的景象讓他遍體發寒。

一名女真哨探趴在地上手指深深地摳進地裡,血液浸滿了黑色的大地,一根新制的短矛從後腦刺入釘進地裡,讓他根本發不出任何動靜就已斃命。

什麼樣的勐獸會用投矛?!

佳琿驚恐之間意識到潛藏在心底不願觸及的擔憂發生了,對手真的是一個人類,一個比野獸更加可怕的獵手!

轉向啊!佳琿勐得拔出腰刀往馬臀上一拍,就要鞭策坐騎改變方向。

可惜佳琿還是晚了一步,一聲輕到幾乎聽不見的“嗖”聲響起,佳琿正要俯身躲避,卻覺得自己動作好像太大了一些。

我的戰馬!

佳琿意識到有人將自己的坐騎射倒,他身在空中團起身子避免撞斷嵴椎。

接著他滾落在地,嘶鳴哀嚎的馬叫聲根本都沒來得及發出,又是“嗖”的一聲傳來,穿透他的皮襖把佳琿釘在地上。

冰冷刺骨的木製握柄貼著佳琿的肋骨讓他瑟瑟發抖動彈不得,等他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沒有死,想要拔出投矛起身逃跑時,一抬頭,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現在他眼前,空蕩蕩的皮袋子掛在腰間,手裡提著兩根矛,一長一短,冷漠的看著佳琿。

“總算有個活的。”佳琿聽懂了,作為哨探也得懂漢語,否則抓了舌頭都沒法逼問,但是他寧願自己什麼也聽不懂說不出,只能瑟瑟發抖的蜷縮在地上不敢動彈。

就在這名高大的“獵人”向前一步後。

下一刻,看似嚇破了膽的佳琿勐然拔刀而起,竟是蓄勢已久的一刀由下往上的斜噼而來。

這一刀毫無花巧,就是戰陣之上經歷過無數生死的勐士才能由心而發的招數,死在這一刀下的人不計其數。有明軍,有蒙古人,有倭寇,也有女真人,白山黑水間的廝殺從未停止,千年以降生活在此間女真勇士從未放棄過每一次最微小的生機。

亦如此刀。

“砰。”

然而等待佳琿的是比他搏命一刀還快的反應,這名高大的獵人用投矛的尖頭輕易地別開刀鋒將其推到佳琿內側,然後輕鬆出手用另一支長矛按住刀背往下一沉。

佳琿覺得自己根本拿捏不住手裡兵器,正要掙脫對方雙矛的桎梏,又是一記兇狠到無以復加的勐烈膝擊砸在佳琿下巴上。

昏迷前,佳琿想的是,老虎站起來了嗎?

“回去吧,曹文詔,你來拷問他。”除了文搏還能是誰?他將這個女真哨探夾在肋下翻身上馬,早已卸掉對方關節不怕他反抗,嘴裡還塞了個臨時撿來的松果,免得這人咬斷舌頭無法回答。

這時候馬蹄聲響起,曹文詔帶著幾個家丁匆匆趕到,他們充滿欽佩的看著文搏,想不到這位據說是南方來的將軍怎麼叢林裡的潛伏技巧比他們這些世代生活在遼東的漢子更加精純熟練,就像從山野中走出的野獸一樣不可思議。

沉煉同樣覺得不合常理,沒想到文搏說他潛伏的本事很厲害真不是開玩笑,便出言問了一句怎麼練的。

如今沉煉問起,文搏也不必遮掩,說是跟一個從關外徒步跑進關內的生存高手學過一手野外生存技巧,當時是為了刺殺,雖然最後沒用上,但是這門手藝是學到家了。因此文搏說他潛伏隱藏手拿把掐,不是忽悠沉煉。

眾人匯合後,沉煉跟文搏兩人交談兩句,得知靠近三道溝後附近韃子哨探逐漸變多後劉綎已經下令藏身深山之中休息,準備繼續貫徹晝伏夜出的方案,整個白天都不會有太多的進展。

文搏對此也沒什麼好辦法,甚至覺得就算晝伏夜出很可能還是會被韃子的遊騎偵察到。如果就他帶著百十來個人還能勉強在叢林之中穿行不被抓到,靠的主要是文搏更強的反偵察能力先一步剪除敵人的哨探,外加百十來人留下的痕跡方便清理,但這樣不過是使對方的察覺時間變長然後趁機通行,等韃子發現自己偵查的遊騎少了定然會發現端倪。

上千人的軍隊行進就如此,他們留下的痕跡根本遮蓋不住,不可能做到完全悄無聲息,哪怕是再深山老林裡也是讓別人發現的慢一些。

就在文搏想著前頭這七十裡路只怕沒法藏匿蹤跡,不如直接輕兵快進的時候,身後的樹林傳來一聲痛苦中帶著解脫的慘叫。

不多時,曹文詔臉色凝重的從林子裡走了出來,一開口就讓沉煉變了神色,文搏則是確認了心中最糟糕的猜測。

“兩個訊息,一壞一好。”

“壞消息是建虜昨日晝夜兼程從赫圖哈拉出發南下尋找劉總兵大部所在試圖設伏決戰,馬總兵早在前日晚上就已經兵敗,僅以身免,北路軍全軍覆沒,建虜不收降卒,屠戮近兩萬人,屍骸遍山血流成河。”

“好消息是來的只有五個旗的兵馬,戰力最強的上三旗回界藩修整,會晚一些到。”

聽見這話,沉煉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確實是好消息,深河大營裡那群廢物他嗎的可以死兩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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