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語氣雖是詢問，但長公主臉上熱情的笑容似乎並不允許申小甲拒絕。

幾名丫鬟端著一個個白瓷盤碟從書局廳堂後面走了出來，小心仔細地擺在申小甲手邊，隨後又快速地退了下去，腳步輕輕的，猶如狸貓踩瓦一般。

申小甲看著面前一盤盤來自月城的土特產，面色不禁微微一寒，低垂著腦袋，讓人瞧不清臉上的表情。

能夠稱為特產，那必定很是特別。月城以前的特產其實並不特別，只是很土，但自從申小甲到了月城之後，月城的特產就變了花樣，特別的與眾不同。鮮紅的無籽西瓜，嫩白的竹葉粑，黃燦燦的玉米糕，酸辣味的油炸鍋巴土豆，糖炒板栗，還有三生酒肆的荷花蕊。

從月城到京都足有千里之遙，最快也需要數日，西瓜可以冰鎮快馬運輸，糖炒板栗操作簡單，可以在京都內現炒，或者在月城炒好之後運回京都重新翻炒加熱，荷花蕊是酒，更不擔心變餿變臭。玉米糕和竹葉粑只要和京都的糕點師傅大致講解一下，也能做出一模一樣的東西。

但酸辣味的油炸鍋巴土豆不一樣，長途運輸肯定不可能，因為酸辣秘方的緣故，也不可能讓京都的廚子現學現賣。那麼它出現在申小甲面前的原因就只有一個，懂得油炸鍋巴土豆的賣菜大嬸被接來了京都。

申小甲拿起木籤叉起一塊鍋巴土豆喂進嘴中，忽然抬起頭，眉開眼笑道，“好吃！還是以前的味道！姨娘有心了，賣菜的嬸子經常挪地方都能被你找到，花了不少工夫吧！”

長公主微微笑道，“也不是多費工夫，有件事你可能還不知道吧，那位賣菜的寡婦又有男人了，是他男人把她帶來京都的，而今就住在我府中呢，你要見一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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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是不用了，我和她又不是很熟，”申小甲擺擺手道，“現在她有了新的依靠，我也很是開心，就這樣相忘於江湖吧！”

長公主指著幾盤特產正中央的荷花蕊，抿了抿嘴角道，“我最喜歡的還是那個荷花蕊，醇香綿長，回味無窮……可惜那個酒肆老闆胡三生說什麼都不願把方子交出來，以後這酒怕是要喝一口少一口了。”

“姨娘有所不知，荷花蕊的釀造其實我也懂一些……”申小甲拿起荷花蕊，咕咚灌了一大口，淡淡道，“若是姨娘真的喜歡，空閒時我可以釀造幾壇，送到姨娘府上，保證姨娘可以暢快地喝到死。”

一旁的穆老夫子見二人言辭越加犀利，重重咳嗽一聲，忽然道，“胡三生很好，算命的陳瞎子也很好，賣菜的跟著丈夫來到京都過得更好，長公主幫他們在京都開了三家油炸鍋巴土豆鋪子，油炸鍋巴土豆很快就會風靡京都……小甲啊，你還記得我當初在月城和你說過的話嗎？長公主便是那位暗中傳訊讓我到月城助你一臂之力的貴人……”

申小甲做出一副有些驚訝的表情，當即抱拳感激道，“多謝姨娘幫襯！到底還是家人親啊，若沒有姨娘請穆老去月城，小甲險些就要吃大虧了！”

“不用謝，”長公主滿臉淡然道，“你都說了咱們是家人嘛，我既是家中唯一的長輩，哪有看著自家孩子被人欺負的道理……再說了，其實想要傳訊給穆老的是小雪，我不過是轉達而已，怎麼說也是她的母親，總不能真看著她不管不顧地跑去月城大鬧吧。”

申小甲輕輕嘆了一口氣，神情有些落寞道，“果然是有娘的孩子像塊寶，沒娘的孩子像野草吶……”

“你千萬別這麼想，又不是什麼野孩子，怎麼會像野草……你爹你娘不是嫌棄你，他們只是不要你了，”長公主端著老三花，吹了吹茶杯上的熱氣，悠悠道，“不過再怎麼說也是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你娘還是給你留了一些東西的，就像你今晚去的那座宅子，挺讓我意外的，京都可是寸土寸金啊！哪怕宅子再小，位置再偏僻，也能賣不少錢！對了，你是怎麼找到那個宅子的，你娘託夢告訴你的嗎？”

申小甲癟了癟嘴道，“我倒是想讓她給我託個夢，但估計我爹我娘早就重新投胎了……那宅子是季步告訴我的，不只是那座宅子，連帶著我娘在京都的許多產業，他也都一併告知我了……時隔多年，有些產業沒落了，有些產業被人強佔了，已經沒剩下多少本錢咯！但我有信心將那些產業都奪回來，並且建立一些更大更賺錢的產業，到時候還請姨娘多多幫忙啊！”

長公主眨了眨眼睛道，“好啊，只要你有需要，我一定會幫忙的……只是有一點我很好奇，我曾聽穆老說過，你的夢想是粗茶淡飯，怎麼現在又想在京都搞產業了？”

申小甲扭頭看了一眼默默飲茶的穆老夫子，輕笑道，“穆老可能是誤會了，我是想粗茶淡飯地過平靜日子，但不代表我就什麼都不做……我想要的其實是富有的粗茶淡飯，所以當然要先把自己變成一個富家翁，最好是富甲天下！”

“甲天下？你的想法很大膽嘛，”長公主微微眯起眼睛道，“年輕人有夢想是好事，但京都各產業都有大家族把控，你想插一腳……憑什麼？”

“我不會去搶已經分完的糕點，而是做一個新的糕點……”申小甲拿起一塊玉米糕，輕咬一口，傲然道，“我有一個想法，將新鮮花卉採集起來，製作出香精油，再混合酒精和水，進行一系列的處理，混合醇化，冷凍過濾，最後再正色封裝……我管這種東西叫做香水，女人輕輕噴灑一下，便可一整天都散出迷人的香味……”

長公主從懷裡摸出一個金色小瓶，嬌笑道，“你說的是這東西吧，京都內各豪貴女眷都有了，不稀奇。”

申小甲一臉震驚道，“怎麼可能……我今日在城中閒逛時並未發現有人售賣啊！”

“售賣此物的是麗香坊，每月只開店三天，限售兩百瓶，購買者多是權貴，還沒等麗香坊做出來便早早預定了，你當然看不到有人在街上售賣……”長公主開啟小金瓶在自己周身噴灑幾下，微笑道，“下個月售賣的是小棕瓶，下下個月是小黑瓶……你猜我為什麼能瞭解得這般清楚？”

申小甲麵皮抽搐一下，咽了咽口水道，“麗香坊是您的產業？”

“真是聰明！”長公主收起小金瓶，神情慵懶道，“其實這個香水的主意是你娘想出來的，我只是非常湊巧地撿到了她那個小本子，上面不只有香水的制作方法，還有香皂，香薰等等……最奇妙的是，她還給這些東西取了個統一的名字，香乃爾。”

申小甲表情古怪道，“山寨得還很齊全……”輕咳兩聲，挺起胸膛，故作不在意地笑了笑，“沒關係，我還有一個想法，把麵粉和雞蛋清攪在一起，加入清水做成麵糰，然後再經過壓延，壓花，蒸熟，剪下，油炸，最後配上蔬菜幹、肉乾，以及特製的醬料，裝進一個小盒子裡面，想要吃的時候，直接摻入熱水，泡上一小會便可……因為保質期足夠長，很適合長途旅行的人，操作又簡便，口味還可以多種多樣，我把這種……”

“泡麵是吧？”穆老夫子從袖袍裡摸出一個藍色牛皮袋子，扯開上面的細繩，抓出一把淡黃色的乾脆麵條扔進嘴中，呵呵笑道，“這種東西確實很方便，我在去往月城和回到京都的路上沒少吃這玩意兒，味道可口，還很扛餓，唯一的壞處就是吃多了容易上火。”

申小甲笑容僵硬道，“這也是我娘弄出來的？”

“不是！”穆老夫子搖了搖頭道，“這東西是從大漠裡傳出來的，或許是你娘的師父吧。因為製作流程簡單，京都之中有很多小作坊跟風引入，現在市面上銷售最多的兩家分別是城南的楊師傅和城西的黑象，我最喜歡的還是黑象，價格非常親民，是難得的良心作坊。”

“還給不給人活路了！”申小甲頹然地嘆了一口氣，“看來我只能憑藉我這張帥氣的臉蛋，吃點青春偶像飯了……”

長公主臉上的笑容不禁凝固了片刻，溫言細語地寬慰道，“別灰心，我相信你總會幹出一番事業的，比方說你在捕快這方面就很有天賦，剛來京都就拿了個神捕大賽第二名！”

申小甲聽著長公主刻意強調的第二名三個字，心中暗罵了兩句不是很適合講出口的話，臉上卻依舊保持著天真可愛的笑容，謙遜道，“我在這方面確實有那麼一點點天賦……不過還是得感謝姨娘搭了一個臺子，這才讓我有了難得的露臉機會……說起來姨娘可能不相信，我雖然只是第二名，但第一名的所有好處都拿到手了，包括辦案欽差的特權。”

長公主伸出細長如蔥的手指撩了撩額前的垂髮，唇角微微翹起道，“是嗎？沒想到我那兄長也有聽從我建議的時候，我還以為他會一如往常和我唱反調呢！”

申小甲眨了兩下眼睛道，“原來又是姨娘的功勞，小甲真是感動得都快掉眼淚了……”

“舉手之勞，不值一哭，還是把眼淚留到更有用的時候吧……”長公主笑了笑，客套兩句，而後便沒有再繼續說話，只是默默地吹著茶杯上的熱氣。

穆老夫子打了個哈哈，當即岔開話題，開始詢問申小甲這一路而來的見聞，以及發生在白馬關的那場戰事。

申小甲挑挑撿撿地說了一些，多是些日常趣事，夾雜著一點點江湖雜談。

長公主時不時地插嘴問上一句，比如月城的月亮有沒有京都月亮的明亮，白馬關的景緻如何等等。

到了最後，大家終於又到了無話可說的地步，於是申小甲和長公主都很默契地閉上了嘴巴，陷入到沉默之中。雙方都是聰明人，在簡短地試探以後，清楚地意識到對方不是省油的燈，自然不需要再多廢話下去。

氣氛變得越來越尷尬，穆老夫子額頭漸漸滲出一顆顆冷汗，服侍的丫鬟和僕從也都噤若寒蟬，連一隻蚊子歇在臉上都不敢伸手去拍。

但似乎申小甲和長公主並不覺得這種氣氛有什麼不對勁，申小甲咬著糕點看向長公主，長公主也握著茶杯瞄向申小甲，目光溫柔，臉上掛著暖暖的笑，笑裡藏著一刀又一刀。

便在這時，書局後院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響，季步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在申小甲身旁站定，警惕地瞥了一眼長公主和穆老夫子，低聲道，“少爺！出事了，張大海刺傷小雪殿下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