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申小甲從那間商鋪走出來時，已至亥時三刻，街面上一個人影都沒有，只有清冷的夜風呼呼作響。

回想起剛才在商鋪裡的情景，申小甲嘴角不經意勾起一抹笑容，尤其是想起自己拿著一根炭筆在一塊板子上寫寫畫畫，而花緋露出聽得格外認真的神情時，臉上的笑意更加燦爛了。

那是一種非常放鬆的笑容，那是他在上一世青蔥歲月裡經常露出的笑容。

只不過那會兒他是聽講者，而今卻是傳授者。他第一次體會到了奉獻帶來的快樂，將自己的知識理念灌輸在另一個人身上，幫助那人解開疑惑，找到人生的方向，簡直比突然撿到一萬兩黃金還要快樂。

當然，因為後者的快樂他並沒有體會過，所以很自然就認為前者更快樂。

之所以今夜會給花緋講課，主要有兩方面的原因，其一是為了完成某個計劃，花緋必須要代替他準備一些東西，因而必須要掌握某些知識。這個計劃是從他們在白馬關那座破爛院子裡就定下的，申小甲以救命之恩相挾，唯恐天下不亂的花緋欣然接受。

後來由於申小雪的突然加入，花緋憑藉著女人的第六感深夜叫起了鼾聲如雷的申小甲，幾番商討之後，便有了將計就計。申小甲決定乾脆讓花緋成為一個透明的局外人，這樣就能更加方便地做那些事情。

很多時候，真正能決定勝負的關鍵手都在棋盤之外。

為了表演的真實性，申小甲甚至連陌春風都瞞著，自踏進京都以來，他越來越慶幸之前祠堂那夜做下的決定，從第一天踏進城門到現在，有很多人都在關注他，也有很多試探，或拉攏，或打壓，或者刺殺。這讓感覺自己就是昨天那頭老黃牛，一直被人牽著鼻子走。

這種感覺很不好，所以今晚花緋第三次嘗試和他聯絡時，他沒有絲毫猶豫便坐上了那輛懸掛紅燈籠的馬車。

第一次聯絡是在衙門酒肆，當時花緋遣派的人就坐在申小甲背後的那桌，第二次則是神捕大賽，那個有些肥胖懂得十八反的小美就是花緋安排的聯絡員，第三次則是剛剛那輛馬車。

申小甲以為花緋這麼著急聯絡自己是有什麼大事，畢竟他們每見一次面，就會增加一絲暴露的風險，結果只是那小妮子搞不懂某個知識點而已。

不過也好，他正巧也想交代花緋一些事情，順便藉著那輛無人駕駛的馬車脫離某些人的視線。

所有那些關注他的人此夜都會瘋狂去調查那間商鋪，以及那些身穿藍衣青壯，這樣便會給申小甲和花緋留出一些做事的空間。

至於申小甲會非常耐心給花緋講課的第二點原因嘛，就有些玩鬧的性質在裡面，他很想看看自己能不能也教出一個類似淑妃的人物，或者類似他前世看過的某部穿越劇中男主孃親那樣的奇女子。

又或者，培養出一個很像自己的人，然後與另外一個很努力模仿他的人對拼一下，看看會擦出什麼神奇的火花。

就在這樣的胡思亂想中，申小甲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陋室書局門前，回頭望了一眼身後幽黑冷寂的來路，喟然長嘆一聲，心想著若是在自己生活的那個世界，此時該是如何繁華精彩，燈紅酒綠，車水馬龍。

人在異鄉，難免會思念故土。

申小甲思念的故土當然不是月城，即便在這個世界生活了十年之久，他仍舊覺得自己是一個過客，一個無時無刻想要歸家的過客。今年稍有不同的是，他終於開始試著融入這個世界，想要認真地在這裡過點小日子。

這些轉變大多源於那個笑起來有兩個漂亮梨渦的女人，其中也有十年來不斷嘗試不斷失敗的因素。

一想到那個女人，申小甲不由地就又有些難過起來，自己的女人在經歷某種危險，他卻不能陪在一旁，揪心，焦慮，愧疚，折磨得他這些日子睡覺都不踏實。

望著天上明月又是一聲長嘆，申小甲輕輕地推開了書局的木門，抬腿邁進廳堂，然後看到了另外一個女人。

一襲淺藍色紗裙，眉似遠山，笑靨如花的女人。

女人的旁邊還坐著一名山羊鬍子老者，當申小甲直勾勾盯著女人出神的時候，山羊鬍子老者重重地咳嗽一聲，故作慍怒道，“注意禮節！這位可是大慶的長公主殿下，也算是你的長輩，眼睛不要亂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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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小甲頓時回過神來，乾笑兩聲，恭恭敬敬地對著坐在書局廳堂正前方的山羊鬍子老者和藍色紗裙女人行了一個禮，不卑不亢道，“晚輩申小甲見過穆老夫子，見過長公主殿下！”

長公主捂著嘴笑了笑，微微抬手道，“不必多禮，你這般客氣，整得咱們像是好朋友似的。”申小甲靦腆地笑道，“確實不能是好朋友，畢竟岔著輩兒呢，若是從小雪那邊算起，我應該管長公主您叫一聲姨娘才對……剛才確實有些欠妥，重來重來！”再次躬身行禮，聲音突然高了幾分，“小甲見過姨娘！”

這一聲姨娘叫得極其膩歪，所有人都知道當年神宗和長公主有過一段情，還誕下了申小雪，但所有人也都知道神宗沒有迎娶長公主，也不可能迎娶長公主，更重要的是神宗自己不想迎娶長公主。

那就是一夜的事情，一夜恩情一夜消。

這是大慶皇族最為恥辱的事情，也是長公主這些年不受宮中待見的原因。

但長公主聽到這聲姨娘後，並沒有生氣，反而笑得更開心了一些，淡淡道，“行了行了，大閔都亡了，講那些禮數做什麼，趕緊坐下吧，省得傳出去，別人還以為我以大欺小呢！”

以大欺小？這說明被欺負的那人本事不夠，猶如孩童一般弱小。申小甲心中輕嘆一聲，臉上保持著一個可愛無害的笑容，緩緩坐在距離長公主和穆老夫子不遠不近的地方。

一陣微風輕輕飄過，帶動長公主幾根柔軟的髮絲，也帶出了縷縷幽香。

申小甲輕嗅幾下，大約猜出了幾種花香，忽然覺得自己應該早些把香水這種東西製作出來，到時候必定財源滾滾。

就在申小甲做著發財夢的時候，書局的僕從端來了三杯清茶和幾碟點心。茶是西蜀有名的老三花，點心是六芳齋的小桃酥，都是好吃食，但不管是穆老夫子，還是長公主似乎都沒有什麼胃口。

只有申小甲一個人吧唧吧唧地大口嚼著酥餅，吱吱地吸著花茶。

“你不是吃過晚飯了嗎？”穆老夫子終於是看不下去了，吹著鬍子道，“怎麼還跟個餓死鬼似的，這餅子有那麼好吃嗎？”

“穆老有所不知，我今年才十八，還在發育，平常運動量也大，消化得極快，”申小甲微微笑道，“所以吃的難免就多了些，不過我這人有個優點，那就是不挑食，什麼東西都能吃進肚子裡。”

“能吃是福，”長公主忽然幫腔道，“而且方才小甲又跑了那麼多地方，從丙十一巷到庚十七巷，又跑回來，又餓了很正常……對了，我也帶了一些宵夜，都是你家鄉月城的特產，你要不要嘗一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