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重兵徵高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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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61年(隋大業八年)正月初一,新歲元旦,從清早起便瑞雪飄飄,待到午時,河北涿郡已是素裹銀裝,臨朔宮一片玉白。壯偉恢宏的懷荒殿前的空場上,刀槍如麻,旗幡林立。隋軍討伐高麗國的出征儀式,正在漫天飛雪中進行。楊廣在十二名金甲衛士的護擁下,著通天冠,隱龍裘,登上高壇寶座。面對全軍,鄭重頒詔:“大隋天朝,富有四海,八方胡夷,莫不來朝。惟高麗番邦,妄呈夜郎之大,輕漫寡人之尊。國恥焉能不雪,天威豈可有損。兩百萬鐵甲將士,務必奮勇進軍,旌旗指處,踏平高麗,不擒高元,誓不收兵。”

以行軍大元帥宇文述為首,將士們齊呼萬歲!其聲勢天搖地動。宇文述手心裡始終捏著一把汗,楊廣限他調集兩百萬大軍,而至今僅僅集結一百三十萬人。他原以為楊廣最快也要在春暖花開之後才能發兵,不料楊廣竟急不可耐,既不管過年,也不顧天寒地凍,在這大年初一誓師。他只得謊稱兩百萬大軍已齊,反正楊廣也無法自己去點驗人數。但他擔心被楊玄感、李淵等人把底細揭穿,真要向楊廣捅出去,說不定他就要人頭落地。

鼓樂聲中,楊廣親自向行軍大元帥宇文述授金印,向行軍參贊楊約、副元帥楊玄感、水軍總管來護兒授銅印,向各軍統領辛世雄、李淵、元禮等授節度,向御營六軍大將軍宇文化及授令箭。隨即,楊廣袞冕玉車出城,在桑乾河的積柴壇上,拜祭天、地、先皇、馬祖。祭畢,將柴壇點燃。在熊熊火光中,在隆隆戰鼓聲中,在碎玉飛絮般的漫天風雪中,大軍正式啟程。

第一軍統領大將辛世雄,全軍皆為青絲連明光甲,鐵具裝,青纓拂,睃猊旗。大軍日行四十裡,然後駐紮宿營。次日一早,第二軍統領李淵率隊出發,全軍盡為絳絲連朱犀甲,獸文具裝,赤纓拂,豹麟旗。亦行四十裡紮營。再次日,元禮統率的第三軍出發。全軍皆為白絲連明光甲,銀具裝,素纓拂,辟邪旗……每軍前部均有鼓吹一部,計大鼓、小鼓,長鳴、中鳴,各十八具,惘鼓,金鉦各二具。軍後皆有鐃吹一部,計有鐃兩面,歌簫、胡茄各四具,節鼓一面,吳吹、橫笛各四具,大角十八只。端的是隊伍齊整,氣勢壯觀,刀槍耀眼,盔甲明亮。如此日發一軍,計二十四日,發二十四軍,隊伍綿延近千里。又六日,楊廣親率的御營六軍,亦逐日出發,有宇文化及在身邊保駕,楊廣感到萬無一失。整整三十天,三十軍方始從涿郡出發完畢。一百三十萬大軍,號稱二百萬,迤邐一千多裡,浩浩蕩蕩,幾乎沒有盡頭。先行出發的第一軍,已到鴨綠江邊,楊廣御營六軍方到遼東。

行軍副元帥楊玄感,深得楊廣器重,特命他去掌管水軍。四萬水軍兵將,三萬艘海船,從東萊海口起錨,揚帆破浪向高麗進軍。一路未遇高麗水軍攔截,順利到達高麗國壩水登陸。

一百多萬大軍出征,水陸並進,給養的消耗,輜重的運送,需要投入相當大的人力和物力。為前線服務的民夫,多達兩百萬人。一時間,從河北到遼東,直至鴨綠江一線,兵士、民夫、車馬,擁塞於道。儘管宇文述曾下令斬殺了幾十名不聽調遣阻塞通道的兵將民夫,但情況依然難以扭轉,官道仍舊處於失控的混亂狀態。

楊玄感、來護兒率大隋水軍在壩水上岸後,先派出兩支哨探部隊,各約兩百人,沿左右兩個方向搜索前進。大部隊以船為建制,不慌不忙,不急不躁,佇列整齊地排隊待命。個個刀槍在手,人人保持高度警惕,隨時準備投入戰鬥。

對面山丘上的高麗大將樸承正,趴在雪坡上已觀察多時,終於對部下發出號令:“撤!要悄無聲息地撤!哪個暴露目標就地斬首。”副將不甘心:“將軍,乙支大元帥命我們給敵人以迎頭痛擊,應趁其上岸後立足未穩,打他個措手不及。”

“你難道雙目俱盲,沒看見隋軍已有準備嗎?”

“那,我們這一萬精兵,就這樣眼睜睜看著敵人入侵?連照面都不打就掉頭逃跑,該如何向父老鄉親交待?”

“你何以如此迂腐!打仗總要相機行事。敵軍四倍於我,且是有備無患,我們何必硬去送死。”樸承正發怒了,“撤!”

高麗國一萬精兵,人不知鬼不覺從埋伏地撤走。

隋軍兩支搜尋部隊,相繼回來報告,前面並無異常,不見高麗國一兵一卒。

來護兒聽罷大為詫異:“奇怪,我水軍三百艘戰艦浩浩蕩蕩來攻,高麗國不會不知,為何不派兵在岸邊阻擊?”楊玄感不以為然:“高麗國能有多少兵馬,我軍水陸並進,他兵力不足,顧此失彼,無力阻擊。”

“既或無力正面阻擊,也當伏擊才是。總不能敞開大門,任我軍長驅直入吧?”來護兒自有見解。“這不足為奇,”楊玄感也有他的思路,“敵軍勢孤,聞我兩百萬大軍進剿,早已聞風喪膽,搶先逃命,誰還敢以卵擊石。”

“不然,高麗國兵精將勇,決不會不戰自敗。真若如此,高元也就不會拒不入朝了。”

“我說來將軍,總不能在這喋喋不休地議論。兵貴神速,應趁高麗國尚無防備,揮兵直指平壤。”“副帥,依末將看不宜輕進。一者須防中敵埋伏,二者要等我陸軍推進到高麗境內數百裡後,與我水軍能互為呼應,以免我軍單方急進,孤軍深入陷於被動。”

“來護兒!”楊玄感已直呼其名,看來是不客氣了,“本帥說輕些,你是貪生怕死的怯戰懦夫。說重些,你是有意貽誤戰機,甚至可以懷疑你是高麗國的奸細……”

“副帥,請不要再說了,末將下令進軍就是。”來護兒滿腹委屈,一馬當先開拔。

陸路隋軍第一軍五萬餘眾,在辛世雄的統領下,從冰封的江面,越過了鴨綠江。與水軍情形相仿,陸軍也未遇到任何抵抗。從將領到士卒,都認為高麗國已被嚇破膽,普遍存在著輕敵思想。由於是冰天雪地,行軍極其艱苦,在沒膝的積雪中,一天要跋涉四十裡,確實很不容易。為了減輕負擔不致掉隊,有的兵士便偷偷將隨身攜帶的糧食丟棄一些。有人領頭,便有人效仿。辛世雄發現後不覺大怒:“你們瘋了!丟掉糧食吃什麼?”

副統領勸道:“大將軍息怒。萬歲嚴令我軍一日必行四十裡,積雪盈尺,兵士負重,焉能達到目的地。丟些糧食,輕裝前進,不誤里程,對萬歲便有交待。至於糧食,身上背的足夠幾天食用,運糧戎車很快即會到達,再說待打下高麗城池,再行補充不遲。”

辛世雄聽後,覺得也有道理,便不再追究,只是催促隊伍前進。

薩水東岸,高麗國大元帥乙支文德,策馬立於高坡,在認真察看地形。自家國土,本來瞭如指掌,但他有個習慣,若不實地踏勘便難放心。凜冽的朔風,揚起團團飛雪,透過狐裘,灌入他的脖頸,他全然不覺,心中正醞釀著破敵之計。

一隊人馬約有十數騎,迎風踏雪向這裡行來。為首的白馬上,那火紅的披風,在白雪的映襯下分外醒目。乙支文德猛抬頭,見來者已到近前,連忙滾鞍下馬,俯伏在地:“叩見大王。”原來,是高麗王高元親臨前線。

“大元帥快快平身。”高元急忙下馬攙扶。

乙支文德卻是表情嚴肅:“大王請恕為臣直言,您怎能擅離平壤!您不該來前線涉險。敵軍大兵壓境,相距不足百里,惡戰在即,這如何使得!萬一有個閃失,豈不令舉國軍民……請大王速返都城。”

高元滿面憂愁:“大元帥,本王之所以親臨前線,是有一件大事商議。”

“大王有話派人傳令就是,何需親自奔波。”乙支文德躬身施禮,“請大王示下,為臣定當遵命。”

“本王想來,隋國兩百萬大軍進犯,皆因我一人而起。我高麗傾國之兵不足二十萬,焉能拒敵!與其戰火殃及百姓,不如我一人往隋營請罪,以保舉國平安。”

“大王不可有此奇想,楊廣屢召大王不至,積怨已深,你一旦身入隋營,定難生還。”

“我一人死不足惜,只要換得隋國撤軍,縱死九泉亦安心瞑目。”

“不可,萬萬不可!”乙支文德堅決反對。

“大元帥,我不能為個人安危,而置舉國百姓生死於不顧。”高元頗為悲觀,“與其戰敗被俘,使高麗全國玉石俱焚,何不現在去負荊請罪,可保全多少戰士與百姓的生命!”

“大王愛國憂民之心,令為臣銘感肺腑。但我堂堂高麗,總不能不戰自敗。大王戰前投降,全軍將士不會答應。”

“乙支文德啊,你身為大元帥,也當珍惜將士生命才是。”

“為臣作為統兵元帥,更加珍惜國家的榮譽。誓與隋軍決一死戰,便血染疆場,亦心甘情願。”乙支文德揮劍將一株碗口粗的松樹攔腰砍斷,“如戰敗,當如此樹!”

高元為乙支文德誓死報國的決心所感動:“大元帥如此剛烈,本王無話可說,願同將士一起身在前線,共同浴血苦戰。”

“大王,您當真不怕危險?”

“將士們不避生死,本王又豈能惜命。”

“大王真若有此決心,為臣有一誘敵深入之計,須請大王助一臂之力。”

“大元帥為抗隋,有用到本王之處,儘管講來。”

“大王,請附耳過來。”乙支文德把想法悄聲告訴一番,“有大王出面,此計十有八九成功,只是大王要擔風險。”

“風險算得什麼!本王為國為民,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且容本王當一次誘餌,願上蒼保佑我軍大獲全勝。”

楊玄感、來護兒水軍在向前推進。一路上,不見高麗一兵一卒,而且連一個高麗國百姓也見不到。所有村莊都已人去樓空,不聞雞鳴犬吠,彷彿到了無人世界。據探馬報告,此去高麗國都平壤城僅有幾十裡了。來護兒未免憂心忡忡地對楊玄感說:“副帥,這情形不對頭,只恐有詐,高麗國不可能不派兵阻擊呀?”

“你不必疑神疑鬼,本帥早就說過,高麗國兵將都已望風逃竄。”前面是一道狹長的河谷,來護兒不放心地看著楊玄感:“副帥,此處地勢險惡,莫要中了埋伏。”

“你未免過於小心了,只管大膽前進就是。”楊玄感極為自信,“真有埋伏倒好,本帥正想與之決戰呢。在此殲滅敵方主力,攻取平壤便輕而易舉了。”

來護兒不好再堅持己見,小心翼翼地率隊進入谷口。由於擔心中埋伏,禁不住東張西望。

眼見得隋軍大部已進入峽谷,埋伏在山頭上的高麗軍副將,不由得催促主將樸承正:“大將軍,隋軍果然中計,快下令出擊吧。”

樸承正搖頭。

“大將軍,機不可失,若一延誤,隋軍醒過腔來退出谷口,便前功盡棄了。”

“莫急,我自有道理。”樸承正待到隋軍都已進入谷口後,才吩咐副將,“你帶兩千人衝下去與敵交戰,稍一接觸,即行潰退。記住,許敗不許勝,要儘可能保存實力,我方傷亡不超過一百人,你便是大功一件。”

“大將軍這是何意?”副將好生費解,“我一萬大軍全線壓下,即或不能全殲敵人,至少也可吃掉大半。”

“那是你一廂情願。”樸承正指點著說,“你看,隋軍進谷是有對付埋伏的心理準備的。他們步步為營,井然有序,試探前進。我一萬人馬真要衝下去,隋軍正好與我進行決戰,即使能夠消滅半數敵人,我軍也已拚光。那麼,誰來保衛平壤?這種蝕老本的仗,我們不能打。”

“可為何還要去打敗仗呢?”

“有道是若欲取之,必先予之。”

“既如此,我軍無聲撤走便了,這樣一百人也無需折損。”

“你想過否,我軍不在此設伏便有悖常理,只有打一下敗走,方使隋軍不致生疑。且認為我軍不堪一擊,才能使隋軍滋生驕氣,我才好實施下一步破敵計策。”

副將始終聽不明白,樸承正已不耐煩再講,命他即刻領兵衝下山崗。

震天動地的吶喊聲響起,兩千人踏起的積雪飛揚,蕩起沖天雪霧。樸承正為增加聲勢,又命山上的兵士齊聲助吼,並用松枝將積雪掃下山坡,一時間也不知高麗國有多少伏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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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護兒頓時驚慌:“副帥,不幸為末將言中,我們中埋伏了。”

“無需慌張。”楊玄感傳令,“各軍聽令,高麗兵微將寡,前來送死正可將其聚殲。原地不動,以隊為戰。”

主帥不慌,軍心自穩,隋軍擺開陣勢,做好了迎戰準備。

高麗軍的進攻聲勢雖大,畢竟實力有限,兵力相差懸殊,交手不過一刻鍾,雙方分別傷亡數十人。高麗軍副將始知隋軍確實有備,便傳令撤軍。立時,高麗兩千兵將呼拉拉退出戰鬥。

楊玄感見敵軍撤走,感到突然:“來將軍,是否乘勝追擊?”

來護兒持異議:“不妥,敵軍突然退卻,難免有詐。”

楊玄感觀察片刻,見高麗軍已退至山半腰:“敵軍兵力不足,不勝而退,我軍當緊緊咬住不放,力爭吃掉這股敵人。”

“副帥,萬萬不可,高麗軍未敗而撤,莫非在誘我深入?”

楊玄感一時也無主張,沉吟半晌:“全軍繼續搜尋向前,進逼平壤城。”

於是,隋軍沿峽谷起動,由於擔心高麗軍再有埋伏,採取步步為營戰術,行動較為遲緩。

樸承正見副將帶隊退回,表示滿意,立即傳令全軍,跑步抄近路向平壤城進發。

副將點頭稱是:“大將軍英明,平壤空虛,理應立即回防。”

樸承正也不多說,只是乘馬在前直奔平壤方向。兵士們連滾帶爬,總算搶在隋軍前面到達平壤城下。副將喘息著對樸承正說:“大將軍,趁敵軍未至,快些進城佈防吧。”

“不必。”樸承正心中自有主張,“一萬守軍被大王帶走八千,加上我們不過還是萬把人,焉能守住城池?速去傳令,著兩千守軍立即退出。”

“什麼?”副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要將平壤城拱手送與敵軍?”

“我早對你說過,將欲取之,必先予之。”樸承正不得不略作解釋,“與其守城拼光,還不如讓其佔領平壤。”

“我,想不通。”副將賭氣蹲在地上。

樸承正變得怒目橫眉:“軍令不可違,如何破敵,本將軍自有妙計,你速去傳令。”

副將滿腹怨言,將城內兩千人撤出,回到樸承正面前交令。卻見樸承正改換了百姓裝束,而且他周圍約上千名士兵,也在脫軍衣喬裝百姓,不禁奇怪地發問:“大將軍,這卻為何?”

“你過來說話。”樸承正把副將引到一旁,“我與一千士兵,化裝為百姓藏匿城中,部隊交你統領。估計今晚隋軍即可侵佔平壤,待到明夜三更時分,我們在城內四處放火,並開啟城門。你帶全軍事先在城外附近埋伏,及時殺進城來。裡應外合,定獲全勝。”

副將這才明白樸承正這一番心計,不禁大為感動:“大將軍,城內危險,還是末將在內。”

“莫爭。”樸承正見副將已領會意圖,始覺放心,“而今國難當頭,我為大將,理應身先士卒,衝鋒在前。你火速帶隊伍撤走,不要留下痕跡,不要被隋軍看出破綻。”

副將不敢再爭,哽咽著說:“末將遵令,大將軍千萬保重。”

“放心,全城百姓都會保護我們,決無危險。你只切記,明夜三更,火光起便殺進城來。”說罷,樸承正帶領化裝好的一千精兵,迅即潛入城中。薩水前線,嫣紅的旭日從皚皚雪山峰頂騰空升起。陽光普照,碧綠的松林中營帳棋佈,早炊的隋軍在鑿冰融水。“踏踏踏踏”,突然響起了震天動地的馬蹄聲,一隊高麗馬軍,約有百十騎,向薩水西岸猛衝過來。馬蹄蕩起的積雪,如騰起滿天雲霧,馬隊恰似騰雲駕霧而來。氣勢撼人心魄,銳不可當。

正在揀松枝的隋軍驚呼:“不好了!高麗馬軍殺過來了。”

鑿冰的隋軍撒腿往回跑:“快!高麗兵殺過來了,快上馬迎戰哪!”

然而他們的聲音,全被雷鳴般的馬蹄聲淹沒。高麗馬軍如白色風暴,已衝進隋軍營地。他們在馬上揮起長刀,隋軍士兵轉眼間有二十餘人喪命。

辛世雄聞變從帳中奔出,見狀疾呼:“弓箭手,快出來放箭!”

隋軍將士紛紛鑽出帳篷,張弓發箭。頓時,高麗馬軍有十幾騎中箭,其中有六七騎倒下。待到辛世雄跨上戰馬,帶領騎兵迎擊,高麗馬軍已呼哨一聲,旋風般退走,轉眼到了薩水對岸。

辛世雄用槍逼住一個在地上掙扎的高麗傷兵:“說,何人帶隊偷襲我軍?”

趕來的隨軍通事,用高麗話復問一遍。高麗傷兵,不肯開口。

副統領也來到近前,他對辛世雄說:“原以為高麗軍只有望風逃躥,想不到還敢主動進攻。”這也是辛世雄的疑問,因而決心弄個明白。他的槍尖在高麗兵的傷口裡攪了一下,高麗兵痛徹骨髓,幾乎發昏。辛世雄狠狠地威逼:“說!”

高麗傷兵疼痛難忍,只得實說。通事聽後告知,是乙支文德親自帶領敢死隊過河奔襲,原因是高麗國王高元來到前線。辛世雄獲悉高元就在對岸,感到這是建功立業的大好時機。決心生擒高元,要立首功。立即傳令全軍開拔,向薩水東岸攻擊,窮追不捨。

副統領感到為難:“將軍,全軍尚未用早餐。”

辛世雄予以怒斥:“戰機豈可坐失!馬軍立即過河,你帶步軍隨後趕到,並派人曉諭第二軍李淵火速跟進。”

辛世雄馬軍殺過薩水,高麗軍已先期退走。只殘留下遺棄的營帳和雜物。辛世雄在馬上眺望,清晰可見前面山坡上,高麗王的旗幡傘蓋,相距不過數里之遙。他不甘讓高麗王從眼皮下溜走,馬鞭一揮,率隊又追。

高麗軍畢竟熟悉地形,直至中午,辛世雄雖說未被高麗軍甩掉,亦未能縮短距離。全軍已是人困馬乏,飢腸轆轆,步軍也相距過遠,辛世雄只得傳令休息,埋鍋造飯。

前面的高麗軍似乎也已疲勞難支,也就地休息,也在紮營用餐。飯後,辛世雄原打算等步軍趕到再行動,當他看見那迎風招展的高麗王旗幡,不禁又氣上心頭。他發誓要一鼓作氣,追擒高元。辛世雄這裡馬軍一出動,高麗軍便立刻聞風而逃。這樣又追至紅日銜山,昏鴉噪樹,暮靄襲來,隋軍仍未能如願以嘗。高麗軍逃不掉,但隋軍也追不上。眼看夜幕拉開,辛世雄只得下令宿營。

二更時分,副統領率隋軍步兵趕到宿營地。他聽辛世雄講述了一整天的追擊情景,不免擔憂:“將軍,高元是否在誘我深入?他在前方布有埋伏,意在將我軍引入圈套?”

辛世雄不由放聲大笑:“他高麗全國能有多少兵馬?縱有埋伏,又奈我何。”

“將軍,如此追擊下去,這軍糧只恐不足。”副統領婉言提醒,“是否等運糧隊到達,部隊補給糧草後再予追擊?”

“那高元豈不就逃之夭夭了。”辛世雄說著不覺站起身,“此番決不能讓高元溜掉,窮追不捨,上天追到他靈霄殿,入地追到他鬼門關!”

“將士們一旦糧盡,莫說追擊,便自保亦難。”

“糧草不足為慮,存糧至少可吃兩天。明日傍晚即可到達平安里,那是個繁華大集市,補充糧草諒來不愁。”辛世雄關心的是另一件事,“第二軍現在何處?”

“相距約四十裡,李淵將軍言道,無論路途如何艱難,他決不會拉大距離。”

“好!”辛世雄更加放心了,“後續部隊在後緊跟,高麗便有伏兵又何足懼哉。”他決心明日一早,馬不停蹄,更加勇猛地追擊。

在這同一時間,平壤城完全陷入一片混亂中。昨晚,楊玄感、來護兒四萬大軍,兵不血刃佔領平壤後,起初部隊還受軍紀約束。自今日中午起,搶掠財物,奸**女,濫殺無辜的事件漸次發生。將士們都在觀望,有幾起殺傷了人命的士兵,被押送到楊玄感的住處——高麗王宮,聽候發落。來護兒主張,為嚴肅軍紀,應將違法士兵斬首,號令全軍,以儆效尤。楊玄感卻意見相左,他認為將士爬冰臥雪跨海遠征,受盡顛沛之苦,找女人尋些快活,掠財物以飽私囊,皆情有可原。即便不取分文,不近女色,高麗國民亦不會歡迎入侵者,照樣對隋軍恨之入骨。他以為不必認真計較。因而打傷人命的兵士,全都安然無恙,事情不了了之。

將士們都在拭目以待,既然副帥持縱容態度,軍將們何樂不為。於是,姦淫搶掠之惡舉,在全城氾濫,平壤城陷於水深火熱之中。

夜幕中的高麗王宮燈火稀疏,清冷寂靜。如今這裡成了世外桃園,由於楊玄感、來護兒進駐,數以千計的宮女們意外地受到了保護,相對來說較為安全。楊玄感無心貪戀女色,他心事重重。部下見他悶悶不樂,找來宮中女樂和舞伎,要為主人排解憂煩。可楊玄感根本不予理睬,外人怎知他的心中矛盾交織:四萬隋軍佔領平壤,幾乎等於宣佈高麗滅亡。難道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讓楊廣成功?撈去這開疆拓土的美名?那麼楊廣的地位豈不更加鞏固?不能這樣便宜了他!要設法讓他敗績。來護兒適才報告,城內有無數可疑人員活動,懷疑是高麗埋伏下的奸細,建議立即全城戒嚴,展開大規模搜捕。楊玄感遲遲沒有表態,他聯想到馬探不久前的報告,平壤城外有高麗軍隊向城池靠攏,預感到高麗軍要有所動作。昨日輕鬆進城,楊玄感便覺意外,高麗軍為何不戰棄城?這說明對方是有預謀的。如果現在馬上採取措施,諸如整肅軍紀,分兵兩萬出城四面駐紮,城內再戒嚴搜捕,高麗軍的陰謀勢必破產。可是,這樣一來豈不便宜了楊廣?如若不採取措施,一旦高麗軍率先下手,隋軍無備,在混亂中必然要吃大虧。兵敗如山倒,那時說不定有多少隋軍將士死於非命。又將有多少白骨,暴棄在異國他鄉,自己豈不成了千古罪人!楊玄感思前想後,依然委決不下。

楊玄感優柔寡斷猶豫不決。銅壺滴漏,夜已三更,忽報城內火起。他正要查問起火原因,究竟是偶然走火還是人為縱火?轉眼間城內已騰起多處火舌。他登上殿角高處眺望,城內已是數十處烈焰升騰,濃煙滾滾,火光熊熊,全城業已亂成一團。心中立刻明了,這是隱藏在城內的高麗奸細所為。

來護兒匆匆跑入:“副帥,不好了!城內高麗百姓發生**。”

楊玄感跳下屋頂:“是埋伏的高麗兵為亂。”

此刻,城內愈加混亂。喊殺聲,哭叫聲,震耳欲聾。楊玄感意識到形勢嚴峻,急忙吩咐來護兒:“說不定高麗軍會裡應外合,立即傳令各軍集結,準備戰鬥。”

然而,來護兒哪裡還能傳下將令,哪裡還能集結人馬。由於隋軍半數醉酒,有些將領還宿柳眠花,有些正在賭錢。全城一亂,他們盡皆措手不及。只顧忙著把搶來的財物帶在身上,哪裡還顧及調動指揮兵馬。而此刻四門都已為樸承正襲破,城外的高麗軍副將也已帶兵殺進城來。樸承正為偷襲城門,特意佈置兩百名部下改扮為隋軍,混亂中鬧得隋軍難辨真偽,以為自己的內部有譁變者,甚至造成自相殘殺。城內的高麗百姓,見隋軍已亂,已無抵抗能力,也抄起菜刀、斧頭、棍棒等,向隋軍發起攻擊。鬧得隋軍也不知敵兵究竟有多少,只顧爭相逃命,像炸了窩的馬蜂在城中亂撞,從東湧到西,又從南涌到北,到處都被高麗軍民追擊。

來護兒情知大勢已去,返回王宮催促楊玄感:“副帥,四門俱已失陷,滿城皆是高麗軍兵,快上馬突圍吧。”

對這已到手的勝利果實轉瞬即失的現狀,楊玄感著實不甘心。但事已至此,還是逃命要緊。好在身邊有五千精騎,便與來護兒一起,殺出王宮,直奔南門。一路上,多處遭遇阻截。也分不清是高麗兵士,還是平壤百姓,或是隋軍自己人馬。楊玄感一行只是猛衝不止,大殺大砍。身邊不時有將士倒下,誰也顧不上救援,隊伍片刻不停。足足半個時辰,歷盡艱辛,總算殺出了南門。有一夥高麗軍隨後追來,楊玄感無心戀戰,只是快馬加鞭奔逃,一口氣直到天亮,平壤城被遠遠拋在了身後,耳邊沒有了喊殺聲,追兵沒了影子,部隊也一步都挪不動了,楊玄感方才傳令休息。計點一下人馬,僅剩三千餘眾。

楊玄感頓足哀嘆,橫劍就要自刎。

來護兒上前抱住:“副帥,不可輕生。”

“來將軍,我身為統帥,四萬大軍僅存三千生還,有何面目去見萬歲,去見百官,去見父老,只有一死謝罪。”楊玄感說著又舉手中劍。

來護兒拼力奪下寶劍:“副帥,勝敗本兵家常事,我軍本已佔領平壤,副帥已立下大功。誰料高麗軍混跡於居民中,裡應外合偷襲,敵軍乃僥倖得手。”

“無論怎樣說,我們敗了,而且敗得太慘了!”

“副帥,步軍正向平壤推進,我們且整頓一下剩餘人馬,養精蓄銳,一旦步軍到達,進攻平壤,我們立即前去會師,協力攻城,也好將功折罪。”

楊玄感心情複雜,對於失敗,他是半喜半憂,因為他不願看到楊廣獲勝。他要自殺,其實只是做做姿態而已,如今也就順水推舟了:“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

平安里,本是有幾萬人口的大集鎮,如今卻沒有一絲生氣。莫說是人,會出氣的豬、雞、貓、狗都全然不見,只是偶爾可見一隻餓鼠從腳下溜過。面到這意想不到的情景,辛世雄未免發呆。他率隊窮追不捨地追擊高元,一直追到這距平壤只有六十裡路的平安里。原想在此補充糧草,讓部隊飽餐一頓,再乘勝前進,不料一切全都落空。將士們身帶的糧食昨晚就已吃光,今天已是整日未曾進餐。眼看紅日西沉,隊伍疲憊已極,將士們都有氣無力地坐在街頭。此刻莫說打仗,恐怕連移動一步的力氣都沒有了。他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這顯然是高元有預謀的行動。平安里事先就做好了埋藏糧食轉移居民的準備。悔不該沒有制止戰士們丟棄糧草,悔不該追得這樣快這樣急,但如今一切後悔全晚了。作為全軍統領,應儘快做出決定,下一步怎麼辦?

副統領已是六神無主:“將軍,如今進退維谷,到底如何是好?”

辛世雄思前想後不肯認輸:“開弓沒有回頭箭,有進無退。說不定水軍已攻佔平壤,我們前後夾擊,一戰可定乾坤。”

“可眼下將士腹中空空,不能果腹,又如何能作戰?”

“熬過一夜,李淵第二軍就會趕到。把他軍中存糧勻出一些接濟我們,待打下平壤,佳餚美酒盡情享用,更何愁果腹乎!”

副統領難以放心:“挺到明天?將士們餓得刀槍難舉,一旦高麗軍殺來,豈不引頸等死。”

“這……”辛世雄感到確是問題,但又心存僥倖,“高麗軍並無還手之力,只有望風而逃,還敢狂犬吠日回頭咬我軍一口不成?”

“將軍,須防萬一狗急跳牆。”

“那,你的意思是……”

“為今之計,只有宰殺戰馬,煮馬肉為將士充飢。”

“無戰馬還算什麼馬軍,而且還如何追擊?”

“將軍,什麼時候了,顧不得許多了。沒有草料,戰馬行將餓死,又要戰馬何用?還是先保人命吧。”辛世雄也別無良策,只得點頭認可。

在一聲聲戰馬的哀鳴中,數百匹馬被割斷了喉嚨。士兵們飢不可耐,,紛紛下手相幫夥頭軍剝皮、剁肉,有的支鍋、燒火。辛世雄此刻也腸鳴如鼓,不住咽口水,恨不能立刻把生肉吞下肚腹。副統領驚慌失措跑來:“將軍,軍情有變!”

“何事這般慌張?”

“探馬剛剛報來,我水軍四萬餘眾,在平壤城全軍覆沒。楊副帥、來將軍生死不明,大料已是凶多吉少。”

“啊!”辛世雄不由得驚叫出聲。

“將軍,高麗軍能吃掉我四萬水軍,說明兵力雄厚,實力不俗,敵軍沒了後顧之憂,定會全力撲向我軍。”副統領憂心如焚,“敵軍極可能對我攻擊,不能不防啊。”

辛世雄感到了形勢的嚴峻與緊迫:“火速傳令各軍,儘快煮熟馬肉充飢,準備投入戰鬥。”

喊殺聲突然震天動地響起,高麗軍如排山倒海般殺來。夜幕沉沉,也辨不出高麗軍有多少兵馬,只是感到如潮水般洶湧撲上。

辛世雄率先跨上戰馬:“快,上馬迎戰。”

隋軍毫無抵抗能力。整日未餐,哪有氣力迎敵,將領也好,兵士也罷,無不自顧逃命。尚在鍋中的馬肉被擠翻,營帳器具顧不得收起,盡數遺棄。逃跑中戰馬多數體力難支,不時倒下。落後者遭到高麗兵的恣意砍殺,逃在前者又互不相讓自相踐踏,多有死傷。辛世雄完全失去了指揮部隊的能力,他自己猶如大海中的一葉小舟,只能隨波逐流為敗退兵士裹攜著奔逃。而高麗兵乘得勝之威,如風捲殘雲,秋風掃落葉般馬不停蹄地追殺,越戰越勇。再加上有高麗王在後親自督戰,包括樸承正在內,真是人人奮勇,個個爭先。直殺得隋軍人仰馬翻,哭爹叫娘,屍橫遍野。

第二軍李淵的五萬人馬,距辛世雄的第一軍約六十裡,這是他為保存實力,而有意放慢了前進速度。第一軍突然敗退下來,深夜之間也不知前軍如何戰敗,攔截住退兵詢問緣由,一者為逃命誰也不肯停留,二者誰也說不清所以然,他們只是重複一句話:“快逃吧,晚走一步就沒命了!”第二軍自然被捲入潰逃的浪潮中,李淵想制止也難以辦到,只有望洋興嘆而已,後來也不得不乘馬敗退。如是而三,而四,而五,第三、四、五軍都是未與高麗軍著面,便隨之潰退。日升月落,晝夜交替,白日過去,天又黃昏。隋軍一口氣退至薩水東岸,身後的追兵似乎稍稍拉開些距離,辛世雄、李淵都松了口氣。他們舉目四望,但見敗退的隋軍,如蟻群一樣蠕動,估計還能有四五萬人。李淵不由喟然長嘆:“咳,前六軍共有三十萬人馬,如今盡餘幾萬,怎不叫人心酸!”

辛世雄也覺悽慘:“如今莫論勝負了,好在我等性命得以保全。”

一言未畢,薩水岸邊牛角號連聲響起,冰雪中突然間平地 冒出數以萬計的高麗伏兵。他們一律白色衣裝,高麗大元帥乙支文德立於馬上。不待隋軍反應過來,他手中長槍一揮,率先衝殺過來。後面的高麗馬步軍一齊撲上,其勢如虹。

李淵仍欲穩定軍心,高聲疾呼:“鎮靜,全軍鎮靜,對岸我後續各軍會及時趕到,大家衝過河去,定有我軍接應。”

只有李淵身邊的親信不足兩千人,還聽他指揮。其他人都爭相逃命,已是各不相顧。辛世雄抖擻精神,衝上去與乙支文德交手,二十餘合雙方不分勝負。這時,樸承正帶高麗追兵又從背後壓上。他見乙支與辛世雄一時難分上下,便從背後偷襲,流星錘飛擲過去,正中辛世雄肩頭,辛世雄一口鮮血噴出,俯伏在馬鞍上。乙支文德哪容他逃走,一槍刺去,將辛世雄挑落馬下,轉眼間被亂兵踏為肉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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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淵率親信殺過薩水,天色已黑。實指望有第七軍接應,可是跑出幾里路後,仍不見一個人影,無奈只得馬不停蹄地奔跑。夜半時分,潰退到鴨綠江西岸,這才見到第七軍。原來第七軍由於糧草未到,遲遲不肯過江,只在西岸滯留。一見前六軍敗退下來,也不管高麗軍是否過江追擊,拔營掉頭就跑。這樣,隋軍步軍一至六軍共三十萬五千人,幾乎全部覆沒。一晝夜敗逃四百五十裡,只有李淵率兩千七百人生還。加上水軍的損失,共計折損三十五萬人馬。至此,楊廣雄心勃勃的第一次討伐高麗之戰,以失敗而告終。(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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