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蓮篇04】
我是莉蓮，我的母親是朱利安.蘇，我是莫維吉現任家主的女兒，家族嫡系排行第五，在莊園內，所有人都應該尊稱我一聲“五小姐”。
規矩本應是如此的，可自我出生以來，卻從未享受過這樣的待遇。
侍女們經常喚我五小姐，可那和她們叫別的人時的語氣完全不一樣。
我曾經在大廳裡遇見過我的二哥，與我雖然並非是一母所生，但卻也是父親的孩子，我的兄長——尤萊裡。侍女們見著他，總是卑躬屈膝，就連臉上的表情也是收斂著的，只剩下了尊敬和畏懼，她們喚他“二少爺”抑或是“尤萊裡少爺”，語氣也總是那般敬畏，與我完全不同。
我知道的，那些侍女們只是嘴上叫我“五小姐”，在背地裡她們卻總是看不起我，她們覺得我的身份低微，最終會淪為和她們一樣的存在。
我一直都知道的，不僅如此，就連母親，也是明白她們的心思的。
母親是一個很高傲的人，我曾經聽伍利女士講過母親的過往，她說，母親曾經是法國名流社會裡最出名的小姐，她的容貌，她的才情，她的性格，她的家世，無一不是最好的。千金小姐們嚮往著她，羨慕著她，嫉妒著她，而貴族少爺們則憧憬著她，渴望著她。她是堪比王妃候選人一般的存在，她應該站在最高處。
母親很愛我，最開始她發現了那些侍女們的態度，便讓赫利姐姐傳話，讓所有需要服侍我的侍女們全部到她的房間裡面去，那天伍利女士守著我，沒讓我去向母親請安，我躲在自己的房間裡，從門縫裡看見了來來往往的人，侍女們手中都端著一個茶杯，在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後來我才知道，那是用開水煮過，通身滾燙的茶杯，再注入燒沸的開水，侍女們十指端正地捧著，一步一步，從母親的房間走回侍女宿舍。
“夫人是在懲罰那些侍女們，因為她們怠慢主人，輕慢主人，不敬主人。”伍利女士這樣對我說道。
“可是，那樣她們的手指都會受傷吧？”
“十指連心，只有鑽心的疼痛，才能讓人銘記一些本一生都不該忘記的東西。”
那時我覺得十分不理解，我知道母親是為了我責罰那些侍女們，可我卻覺得這樣的手段太過殘忍，侍女們也是人，她們這樣被懲罰，總是會受傷的。
我不認同母親的做法，為此，還和她鬧了三天的彆扭。
當我現在想來，卻覺得那時的自己真是太幼稚了，母親的做法是正確的，對待這些見風使舵的人，就應該陰狠，才能杜絕她們背後捅刀的小人行徑。
只可惜我明白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我已經失去了我最愛的人。
朱利安.蘇，我的母親，那個給予我生命，讓我能夠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女人，那個每天睜開眼就能看見的，陪伴我長大的女人，那個曾經滿是光芒，萬人敬仰的女人。
永遠地離開了我。
“五小姐，家主已經下令讓您即刻從這裡搬出去，東西我已經幫您收拾得差不多了，只是衣櫃裡還有梳妝檯的抽屜是上了鎖的，沒有鑰匙沒辦法開啟，就只能您自己來收拾了。”與我說話的侍女是我從未見過的，興許是新來莊園沒多久的，她稱呼我的時候語氣還帶了幾分尊敬，若是長年累月在莊園裡做事的人，大概是不可能這般態度的。
“鑰匙……我記得是母親在保管，現在我也不知道它在哪裡。”我經常看見母親拿著一串鑰匙，那些鑰匙的模樣可太奇怪了，有的是月亮的樣子，有的則是太陽的模樣，還有的是一朵花的樣式，更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一個長得像羽毛的鑰匙。那把鑰匙實在神秘，我雖然每次都看見它，卻從未見母親使用過它，它似乎不屬於這個房間裡面的任何一把鎖，但它必然守護者某樣東西，因為母親十分寶貴它，有一次我問起，母親避而不談，後來還訓斥過我，讓我千萬不要提起這把鑰匙。
“莉蓮，你要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的東西都可以輕而易舉地開啟的。你能夠看見的，摸著的，知道的，都不是最重要的，那些不曾浮出水面上的東西，才是被隱藏在黑暗裡的真實。所以，莉蓮，把那些重要的藏進去，上好鎖，然後守護好你的鑰匙，那將是你在這裡唯一的籌碼。”
母親曾經對我說過這樣一番話，那是我還覺得不解，她認真的眼神和嚴肅的語氣都在告訴我，這是一個至關重要的教導，一定要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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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並不明白母親話中深意，只能蠢笨地將那些話背下來，以待日後茅塞頓開之時，體會其中的真理。
“我記住了，母親！雖然我不太懂，可是總有一天會明白的，到時候我一定會告訴母親！”
我現在終於明白了，可是，想要找個分享的人，卻再也找不到了。
“母親，你會離開我嗎？”
“我們莉蓮說什麼胡話呢？！你是我最疼愛的孩子，是我的珍寶，我絕不會拋棄你的。”
母親，我們之間，究竟是誰食言了……
“夫人的遺物按照家主的吩咐都會送去埋骨之地，不過現下蘇家族的人來了，所以還需要那邊的蘇家主過目後才可以。那些上鎖櫃子裡面的東西，是小姐您的東西嗎？如果您需要的話，我可以帶您去找找鑰匙。”侍女聽見我的話後愣了一下，那一瞬間我明顯感覺到她的身體變得僵硬，就好像是在吃驚。但是她很快就笑了起來，語氣溫柔，她蹲下身子，直視著我的眼睛。
那一眼，讓我想要去相信她。
可是腦海裡有一個聲音在不斷重複，離她遠點。
我不知道是該順從我的內心，還是說保留理智，下一秒，伍利女士闖了進來。
“莉蓮小姐！太好了，您沒事實在是太好了！”我還沒看清眼前的人，只是憑藉著熟悉的聲音和香味認出了來者，伍利女士將我抱在懷裡，她曾經無數次這麼做，可是我卻絲毫感覺不到溫暖和安心，相反，我渾身都在發抖。
我在恐懼。
對，我害怕，因為上一個這樣給我擁抱的母親，已經離我遠去了。
“伍利女士……”我的聲音都是顫抖的，想必我一開口，所有人都能察覺我的情緒。
伍利女士緩緩地鬆開了我，我看清了她的臉，那是一張蒼老而又滿是汙跡的臉，不知名的褐色遍佈她的臉，顯得有些猙獰。她離我遠些了，我得以從伍利女士的懷抱裡面掙脫出來，這是我聞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
伍利女士身上總是香香的，那是洗衣服的皂角味道，我十分喜歡，每次聞到，總能讓我一瞬間安下心來，現下皂角的味道依舊在，但那卻是為了掩藏另一種味道。
一種熟悉的讓我噁心的味道。
“我可憐的孩子，從今以後，你要受苦了……”伍利女士的眼裡滿是疼惜，她的手撫上我的臉，就像母親以前經常愛做的那般，一下又一下。
“伍利女士，您不該出現在這裡，如果我記得沒錯，家主已經將您安置去了花園做工。”侍女早在伍利女士出現的那一刻就站了起來，她冷眼旁觀著這一切，在最不該開口的時候，打斷了我們之間的談話。
我皺緊了眉頭，直覺不對勁。
伍利女士聽見了侍女的聲音，抬起頭，就這一眼，竟然讓她跌坐在地，她搖了搖頭，拼命往後退，“不，你不應該在這裡……不，你不能傷害夫人的孩子！”
“我只是奉家主之命，帶五小姐去她應該待的地方。”
伍利女士絲毫沒聽見侍女的話，她只是一直重複著這句話，就像是見著了來自地獄的惡魔一般，退避三舍。
“伍利女士，你怎麼了？你……”我還是被好奇心戰勝了恐懼，開口詢問道。
伍利女士聽見了我的聲音，像是恢復了理智，一把撲了過來，她再一次將我抱住，這樣的猝不及防，讓我失聲尖叫。
“啊——”
“你們都是幹什麼吃的？！快把她拉開保護五小姐！”侍女見狀，立刻吩咐站在一旁的其他侍女們上前來將伍利女士拉開，伍利女士掙扎著，但還是雙拳難敵四手，被脫離出了我的視線。
那個一開始同我說話的侍女關切地上前來，捧起了我的臉，替我整理好了亂掉的頭髮。
“五小姐，您沒事吧？”
我乖巧地任由她擺佈，輕輕搖了搖頭。
“您沒事就好，伍利女士因為犯了些錯誤，家主責罰了她，讓她去照料花園，所以今後她不會再跟著您了。至於之前的赫利，她被委派到了家主夫人身邊，也不能服侍您了。所以現在，我是您的侍女，我叫菲爾娜。”
“你好，菲爾娜姐姐。”我叫了她的名字，看見她滿意地笑了笑。
“那麼，我們現在就去看看夫人的遺物吧！您還需要找到鑰匙，對吧？”菲爾娜看著我的眼睛就像是深不見底的深淵一般，空洞而又可怕。
“好。”我如是回答道，菲爾娜牽著我的手往另一個房間走去，我回過頭，看了看伍利女士被拖走的方向，那裡滿是血跡。
伍利女士，您放心吧。
我會活下去的。
菲爾娜並不知道，伍利女士撲過來的時候，附在我的耳邊，說了一句話。
“夫人的鑰匙，您一定要保管好，還有，小心這個侍女。”
“活下去，莉蓮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