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清楚了嗎？失火的原因是什麼？”

“我們進行過現場勘驗，在廚房發現了大量的黑灰痕跡，初步推斷那裡是起火點。這家人住的房屋雖然比較大，可是建築木材卻是老舊的，使用的也是煤氣罐。技術科還在做進一步的分析，不過基本排除非意外因素，不是人為縱火。”年輕的刑警從走廊盡頭一路小跑過來，他手裡拿著一個記事板，上面用黑色的簽字筆凌亂地記錄了一些案件相關的資訊，他站得筆直，立刻回答起男人的問題。

“還沒有下定最後結論之前，不要做出這樣主觀的判斷，我們只看證據。”

年輕的刑警被這樣訓斥了一句，臉瞬間就紅了，他低下頭，不去看男人的眼睛，也是藉此掩飾自己的難堪。

“你去跟現場吧，讓小劉把火災受害人的相關資料拿過來給我看看。”

“是，張隊！”

“噓——”穿著警服的中年男刑警就站在病房外面，透過狹小的長方形玻璃觀察著房間裡面的情況，年輕刑警扯著一嗓子，都把坐在遠處護士臺的值班護士給驚動了。男人連忙皺眉，手指放在嘴前做出噤聲的姿勢，揮了揮手，似乎是要驅趕他。

年輕刑警也反應過來自己的這個行為是打擾病人休息的行為，連忙對著趕來的值班護士鞠躬道歉，迅速溜走了。

張刑警這才將注意力重新放回到病房裡面，那個棕色捲髮的女人穿著一件寬大的病號服，她的雙手手臂被白色繃帶纏住，那是這次火災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跡，可是她絲毫不在意，而是伸出右手，去撫摸躺在病床上的小女孩的臉，將她額前的碎髮整理好。

他看過病歷，這個叫做孟雪雲的女人，是事故房屋的女主人，她當時就在廚房外面的客廳，所以是火災的最大傷害者。她的整個上半身都被燒傷了，甚至出現潰爛情況，可是現在她的表現看來卻完全與這段描述不符合。

孟雪雲的動作輕柔，神情溫柔，這是一個母親的本能。

“張隊，你要的資料我帶來了。”一個女聲在耳邊響起，張刑警回過神來，結果女生遞來的幾個資料夾，快速地瀏覽了一遍，隨後目光落在了最後一份資料上的那個金髮男人的照片上。

“他是誰？”

“孟雪雲的心理醫生。我們已經查過了，孟雪雲的丈夫在一年前因病去世，之後孟雪雲的狀態就不太好，先前南居的跳樓自殺未遂案件，主人公就是她。孟雪雲被送去醫院治療之後，她的父親便懷疑孟雪雲有心理疾病。於是為她找了一位心理醫生進行治療，這個金髮男人叫做斯/諾基，M國人，就是孟雪雲的主治醫生。當天斯/諾基前去孟雪雲的住宅，是為了確定孟雪雲的狀態，好進行下一步的治療階段計劃規劃，原本兩人是約好了下午一點在斯/諾基的心理診所進行面談診斷的，可是三點孟雪雲還沒有出現，斯/諾基擔心孟雪雲出事，才前往她家。”

張刑警皺眉，斯/諾基也是此次火災的受害者，他被一塊木樑砸傷了腿，雖然沒有嚴重到需要截肢的地步，但直到現在還躺在病房裡面無法動彈。孟雪雲的孩子年僅七歲，並且

火災發生時她躲在雜物間，雖然不清楚她為何會在雜物間，可是一個孩子，也不可能夠得到放在高處的煤氣罐，更沒有放火的動機。

所以，只剩下了……孟雪雲。

孟雪雲有抑鬱症，並且曾經已經有過一次自殺行為，會不會這一次失火，也是她的自殺預謀？

“那我們接下來做什麼，調查方向往哪裡走。張隊……張隊？”

張刑警盯著孟雪雲的臉，想要從那上看出什麼，可是卻沒有結果，他搖了搖頭，嘆氣道，“現在那個孩子還沒醒過來，孟雪雲畢竟是母親，這個時候去問她事故相關的事情，怕是會起到反作用。那位斯/諾基醫生神智清醒吧？你們先去做他的詢問筆錄，我回局裡一趟，查個東西。”

“好的，張隊。”

“媽媽，你為什麼要把那些畫都賣掉啊？”女孩坐在病床上，右手還在打著點滴，她睜著又大又圓的眼睛，十分不解地看著在病房裡面忙前忙後的母親，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手裡拿著一份檔案，正在等待著女人簽署協議授權出售。

孟雪雲正在倒水的動作一愣，她的目光輕輕地瞥了一眼坐在那裡雙手絞著被單的女孩，深吸了口氣，緩緩吐出，調整好心態後，衝著她笑道，“那些都是你父親的心血，他將自己的一生傾注於此，就是為了讓世人看見他。我們應該尊重你父親的想法，並且支援他，替他完成這一心願。”

小女孩接過母親遞過來的水杯和藥片，小臉擰成一團就像是苦瓜，可是母親嚴厲的眼神之下，她不敢不吃這些藥物，更何況母親說過，這些藥對她的身體恢復有幫助。於是小女孩點了點頭，下定決心，深吸了口氣，閉上眼睛，將藥片扔進嘴裡，一口嚥下。

“真是乖孩子。”孟雪雲的手在她頭頂揉了揉，這是在嘉獎她。

“可是，我想要留幾幅畫，媽媽……可不可以不要把它們全部都賣了。”小女孩怯生生地開口，抬眼小心翼翼地看著母親和遠處那個黑西裝男人的臉色。

穿著黑西裝的男人有些不忍心，他為難地看了一眼孟雪雲，還是準備幫小女孩說話，勸解一下，“孟小姐，您看這……沈先生的畫很多，並且早年確實在畫界引起過轟動，應該會有很多人願意購買，並且這個價格也不會低，所以少個幾幅畫，您所獲得的利益也不會缺失太多。”

孟雪雲直視著病床上的小女孩，像是要把她整個人看穿出一個洞來，她最終嘆了口氣，似乎是妥協了，“你想要留哪些畫？是隨便選幾幅，還是說，瑤兒你已經有想法了？”

小女孩本以為這個提議是不可能被自己的母親採納的，都已經放棄了，誰知孟雪雲居然答應了。那張笑臉立刻掛上了燦爛的笑容，她拍了拍手，說道，“太好了！謝謝媽媽！我……我想要留下爸爸畫的那幅春遊圖，就是我們一起去爬山野營的時候，爸爸為我們畫的那幅！還有，還有……還有媽媽的那副肖像畫！就是那副坐在爬山虎窗臺上畫的，真的好漂亮的，媽媽你不是也很喜歡嗎？那個也要留下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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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連忙翻看手中的油畫圖冊，從

西服口袋裡抽出一支筆來，將女孩描述出來的那兩幅畫都圈了出來，隨後遞給孟雪雲看，“孟小姐，這幾幅畫都是和您以及您的女兒有關的，的確具有很大的收藏和紀念意義，當時您來賣畫的時候，我們的評估師也有過建議，讓您把這幾幅畫帶走，不予售賣。畢竟這些畫是沈先生畫給你們的，人物畫的意義更加深厚，但卻不比一般的風景畫，它有專屬意義之後，反而會讓他人的購買意願受阻。”

孟雪雲接過圖冊，原本有些嚴肅的面容在看到那些話的瞬間，猶如冰雪消融一般，她溫柔一笑，手指輕輕地撫摸上那個他筆下的自己，透過那些光影與色彩，懷念起了那樣的，與他相處的時光。

“這些……的確是應該被留下來的。”孟雪雲輕聲呢喃道。

“對了，媽媽，還有一副畫，我也很想把它留下來。那幅畫是我最喜歡的，我本來以為我毀了它，可是爸爸說那是一種新的創作，是我給他的靈感，那是我們共同的作品。我想把它留下來，可以嗎？”

孟雪雲沒有說話，但是她把畫冊還給了男人，並且給他遞了個眼神，像是在默許某種行為，男人會意，走上前去，在病床前面蹲下，與小女孩平視著。

“小朋友，你說的哪一副畫啊？給叔叔指一下可以嗎？”

女孩猶豫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對突然來到自己身邊的男人有排斥，還是有什麼別的原因，她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母親，在對方延伸的鼓勵之下，終於是接過畫冊，尋找起自己的所說的那幅她參與完成的畫作。

手指在某一處停留。

“就是它了！《墜落的天使》！我想要的就是這幅！”

男人還沒將畫冊拿過來將畫圈上，孟雪雲就氣勢洶洶地走過來，一把搶過畫冊，看了一眼女孩方才指的畫，然後將這一頁撕了下來，撕成粉碎。

“賣了，把它們全部賣了！！！”孟雪雲一邊撕紙一邊衝著男人和床上的小女孩怒吼，她根本聽不進去任何人的話。

“孟小姐……您，您這是……這到底是留那幾幅，還是都賣了啊？”

“不留，不留，全部——全部都把它們毀掉！”

“媽媽……？”女孩瞪大了眼睛，她看著眼前的近乎瘋狂的女人，被嚇得說不出話來，回憶瞬間如潮水湧來，她又想起了那個被火光包圍的下午。

“燒掉它，撕毀它，破壞它……讓它遠離，讓它消失——！”孟雪雲完全失去了理智，男人也被她這副模樣嚇得逼退至角落，小女孩回想起了上面不好的事情，尖叫著在病床上蜷縮成一團，整個病房裡亂成一鍋粥了。

“砰——”房門被誰開啟了。

金髮男人衝進來，將那個瘋狂的女人抱入懷中。

“沒事了，雪雲，沒事了……一切都會好的，它會消失的……”斯/諾基的手在孟雪雲的後背上拍打著，就像是給炸毛的小貓順理毛髮一般，不知是他的聲音還是他的動作有魔力，女人竟然像被打了鎮定劑一般，真的冷靜下來了。

斯/諾基在孟雪雲臉頰落上一吻，“都會過去的，我會解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