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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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滿堂往那兒一站,明明瘦小如初生竹子,偏偏給人一種高山聳立的感覺。

夏欣眯了眯眼。

“滿堂來了。”龔若水眼皮微跳,知道有事,面上笑容不減,“你可是有耳福,老夫我準備彈奏一曲。”

金滿堂心中千迴百轉,花了大力氣才按捺住開門見山的衝動,拜了拜,往涼亭空位上坐下。

二丫已經睡下,聽到爹親喚金滿堂的聲音,連忙穿好衣裳,走到二門又縮回去,轉身去了廚房。

“龔爺什麼曲子呢?”金滿堂笑著問,蒼白的臉透著詭異的紅暈。

至於夏欣,她好像沒看到,一個眼神都沒給。夏欣心中泛起微瀾。

龔若水突然興起使壞的心,有意為難金滿堂,問道:“你想聽什麼?”

“我想想,”金滿堂抓了抓像塞了塊石頭的實腦袋,蹙眉道:“要不下里巴人,要不陽春白雪,不過我覺得也可以雅俗共賞。”

這兩首曲子在千年以前突然興起,俘獲當時的權臣後,一直廣奏於宮庭,後來傳到民間,被奉為傳世名曲。

只是金滿堂這個小丫頭怎麼懂呢?龔若水目光驚疑不定,可很快又想起陳東第一次帶金滿堂來時交的底,又釋然了。

“那便雅俗共賞吧。”龔若水調好琴絃,彈了一首乞巧。傳說有個放牛郎與仙女相戀,卻因身份懸殊被逼天人兩隔,但他們的真情感動了天帝,特赦每年七夕相會。

一曲奏罷。

金滿堂不懂得這支曲子哪裡妙,也不懂龔爺的彈奏哪裡巧,只知道聽著很動情,於是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龔若水跟前。

她雙眼閃著清輝,堆滿笑容道:“龔爺,我說個故事你聽可好?”

龔若水看到她這模樣,知道她是有事相求,心裡居然有些難受,還是不動聲色地笑道,“滿堂願意講故事,肯定要洗耳恭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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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滿堂高興地搬了張小竹凳,心中醞釀好情緒和故事,剛張嘴要說話,一碗糯米丸子送到她面前。

二丫急切地說:“吃,你肚子咕咕了。”

金滿堂怔住三息(一息為一呼吸的時間),這才發現自己還沒吃晚飯,飢餓感突然排山倒海而來,不僅心慌,還手顫了。

“呃,我有事呢。”她還是張嘴把整碗糯米丸子一口氣吞進肚子裡面,有東西墊肚子,總算舒服了些。“二丫姐,等我有空,帶你去網魚。”

二丫眉開眼笑,“一,言為,一言為……”

“一言為定。”

“好。”

二丫與金滿堂拉了勾勾,回了房歇息。

金滿堂抓抓腦袋,重新整理思緒,“龔爺,你聽啊,可精彩了。”

龔若水好脾氣地道:“老夫聽著呢。”

於是乎,金滿堂把小花化名花兒,從她六歲起幫家裡做包子賣開始,一直說到她獨挑大樑起早貪黑養活一家子,再到情竇初開與有為少年私訂終身,無奈少年從軍一去不回,結果惡毒母親為了長兄婚事將她許配給一個無賴。

說到這裡,金滿堂稍作停頓,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龔若水神色,“龔爺,你說這花兒怎麼樣?”

龔若水心想,這十裡八鄉三十二村的,為了籌措兒子婚事賣女兒的一個月少說能上演兩回,他能說什麼呢。

只能說各人有各人的命,這個花兒怕是命好,撞上了金滿堂。

為了捧場,龔爺還是不露聲色地問:“花兒不錯,故事不會就這樣結束吧?”

金滿堂突然激動得站起來,“草他奶奶,如果就這樣結束,老子都吃飽飯了,哪裡要在這捱餓。”

龔若水一聽,滿臉黑線,這孩子怎麼突然就發飆罵髒話了,他有些憂心地偷眼望向涼亭。

夏欣面無表情,含著一根竹葉,似乎在聽,又似乎魂遊太虛。

龔若水松了口氣,勸慰道:“你別急,你好好說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樣一問,他知道自己少不了又惹一身騷。

金滿堂咬牙切齒,“她不願意嫁,想等從軍那個歸來。求我借她銀子與家裡商量,誰知道打起來了。如今看來根本不是錢的問題,因為她是私生的,不是那個婆娘的親兒。這也罷了,我也有辦法解決,可是……”

她咬牙,一臉怒容透著挫敗。

龔若水知道金滿堂心性在陳東的縱容下,可是飄在雲端行走,對陸鳴都敢下毒手的人,不是遇上棘手的事,斷不能有這情緒。他正打算問清楚,再籌謀,誰料一直作壁上觀的夏欣居然開了尊口。

“可是什麼,說來聽聽。”

夏欣取下竹葉,放手裡把玩,冷清的神態在橘黃的月色下覆上一層暖意。

金滿堂白他一眼,卻沒面向他說話,而是對龔若水道:“龔爺,小花母親收了老鴇一百兩銀子,賣她與青/樓。”

“什麼?”龔若水一驚,站了起來。十六歲的孩子青、樓怎麼會要?

金滿堂咬牙,雙膝一彎就要跪下去,卻被身後一隻強而有力的手臂攔住。

她回頭,看到夏欣冷著臉睨她,那身清貴之氣,呼之欲出,卻又隱而不顯。

夏欣巧勁一帶,將她帶坐到小竹凳上,“累了站不穩就坐著。”

不知為何,龔若水冒了一身冷汗,連忙對外面道:“什麼都別說了,既然人來了,就叫進來吧。章珩小子,把人帶進來!”

章珩一聽,暗嘆口氣,挑開簾子對小花道:“姑娘,你造化呢,見了貴人別倔,咱們好好商量怎麼幫你就是。”

小花從小聽力特別好,雖然隔了一進院,但還是將裡面的話聽清楚了,感動得難以控制情緒,捂著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

“謝……”

“別說了,咱們走吧。”章珩沒扶小花,與她保持一尺距離。

小花雙腿沒受傷,只是被綁久了血氣不通還有些麻痺感,為了不讓裡面的人久等,她努力讓自己像正常人那樣走路。

金滿堂引頸以盼,甫看到小花連忙上前扶著,“怎麼樣啊,餓不餓?”其實她快餓暈了,“表哥,你進城吃飯唄,吃飽了順便帶兩份飯回來我們吃。”

章珩一愣,“我們沒吃飯?”他自顧自地想,突然拍了下腦門,“龔爺,失陪先,我去買飯來。”

旋風似的走了。

金滿堂扶小花到龔若水跟前,“小花姐,這是龔爺,不是大善人,可是心腸很好,看他能不能幫咱們的忙。”

龔若水怎麼聽都不是滋味,懊惱地說:“你這孩子怎麼說話的,你們是一夥的,我就是外人?”

金滿堂笑笑不說話。

小花是個人精,自然聽懂了金滿堂的暗示,連忙將身下拜,喚了聲“龔爺”後,將自身情況簡單說了一遍,卻只字不“求助”。

“坐吧。”龔若水招呼小花坐下。這事他也覺得棘手,如果還沒簽賣身契倒是好辦,籤了後,誰都不想和那種人打交道,但現在也只能從賣身契入手了。

“滿堂,你到外面先取瓶金創藥給小花姑娘上藥,然後……”龔若水頓了頓,皺眉看著金滿堂,“你會生火燒水嗎?”

夏欣抬眸望著金滿堂,她的表情可好玩了。

“會?”金滿堂伸長了脖子,“好像不會惹?”想了想,馬上又說:“呃,用什麼生火?應該難不到我。”

“噗哧”的聲音從金滿堂身後響起,她狐疑地回頭看著夏欣,他板著臉,像塊冰山,眉目冷淡。

那是誰偷笑?

小花連忙站起來,“龔爺,小……滿堂,我去燒水,就手臂上一點傷,沒事兒。”

金滿堂連忙起身往外跑,邊跑邊回頭說:“龔爺,你多請兩個婆子回來做家務好不好?要不我找兩個小丫頭來。”

“去,要你事多。”龔若水佯裝生氣,不過也考慮了這事,金滿堂終日到這裡,人手少了真不方便。

金滿堂取了藥後,匆忙跑去廚房,“小花姐,你這麼厲害,火都點好了!”

小花笑道:“小事。”

確實是小事,金滿堂不敢再大驚小怪了,像她這出身不會點火簡直是該死的存在。

“來,我幫你抹藥。”

“洗過再抹吧,不要浪費。”

“浪費什麼,多的是。”

“這應該是上好的呢,貴著……”

金滿堂突然兩眼一瞪,斥道:“老子讓你抹就抹,再羅嗦把你扔給那個誰!”

小花脾氣也上來了,“你怎麼不通氣,有幾個錢不得了是嗎?就算有錢也不帶浪費了,洗了再抹藥不一樣嗎?你也不要和我羅嗦,我才不怕你哩。”

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小花做了好幾日噩夢。

金滿堂一腳撩翻小花,將壓在地上,跨坐她腰間綁起她雙手,再把金創藥用力地抹在鞭傷處,強勢得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小花被母親鞭打都不覺得痛,但被金滿堂這樣折騰,簡直脫了層皮,幾乎咬破了下唇,才沒痛呼出聲。

“跟老子橫?老子弄死你!”金滿堂站起來,拍拍屁股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大搖大擺了出了廚房。

小花啞聲叫道:“滿堂,解開繩子。”

金滿堂不買帳,“不是厲害嗎,自己用牙咬開!”她收拾那些不知死活的流浪兒時,小花還不知道在哪裡呢,和她橫。

簡直就像那些全身長滿爛瘡又不願意洗,不願意吃藥,不願意抹藥的死傢伙一個德行!

金滿堂安慰自己一番,甩開小花羞憤難當又委屈的面容,走到案几前,用力地把金創藥瓶子擱在案几上,這才接凳子坐下。

小花咬了幾下,又餓又累又痛,愣是咬不開,只好走出來找金滿堂,雙手伸過去,“解開!”

金滿堂沒理她。

小花只好放軟語氣,“我要加柴,你快幫我解開了。”

金滿堂這才昂起下巴,“以後看到我要叫東家!”

小花來氣了,即使他們救了她,也只有躲起來不敢見人,難道還能去店面幫手?想想自己毀掉的人生,還連累別人,一時火遮眼生氣道:“你敢用,我就敢叫!”

金滿堂霍地站起來,跑到夏欣跟前,炮仗似地說道:“我有兩個辦法!”

夏欣慢條斯理地道:“你說。”

金滿堂笑道:“一個是把賣身契偷出來,再想辦法給小花辦個戶籍。這叫金蟬脫殼。”

這小潑皮懂得還不少,夏欣心裡閃過一絲微妙的感覺,冰冷的表情稍有緩和,接著問道:“第二個呢?”

金滿堂臉上堆滿了笑容,“第二個辦法就是請你想個更好的辦法。”她的方法是好,可是對方不是等閒之輩,屆時為爭一口氣,隨時鬧得雞飛狗跳。

這代價又太大了。

小花順著金滿堂的步伐望過去,這才發現角落坐了個少年,只看了一眼立刻垂下頭,悄悄對龔若水說:“龔爺,那公子好生貴氣。”

“嗯,有些人,天生貴氣。”龔若水捊著鬍子,思及往後大家很可能一起共事三年,便寬慰道:“你也不必緊張,他也是滿堂救回來的,咱們大家都一樣。”

“嗯。”小花恭順地點頭,再勞龔若水松了綁,匆忙到後廚燒水。

夏欣因此話,對金滿堂刮目相看,“這件事交給我。”

金滿堂伸手右手,“一言為定。”

這是現代人握手的姿勢,夏欣卻不明所以,過了半晌,才抬起右手,輕輕拍了拍,算是承諾。

金滿堂深深呼了口氣,覺得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如今最大的問題便是自己的肚子,餓著呢!

“我去幫忙燒水哦,你們都沒茶喝呢。”她搖擺著小身板,歡快地入了後廚。

龔若水連忙不顧身份地小跑到夏欣身邊,“公子,勞你出面怕不怕……”他很擔心,說不下去,覺得由陳東出面比較好,他以前明面幫陳鐵做事,但暗地裡是大將軍心腹的心腹,手底下能人異士也是有的。

“沒事。”夏欣不以為然,大不了把那間妓、院燒了。

兩刻鐘過後,一騎飛奔而來。

金滿堂聞到飯菜香味,也不沏茶了,反正她不懂,小花也是沒喝過茶的人,兩人一人捧一碗白開水擱茶几上,等著吃飯。

龔若水無奈地嘆口氣,只好自己去沏茶,夏欣卻說晚上喝白開水比較好,大家也都不必忙活。

“表哥!”金滿堂拉著小花支了張桌子,一看到章珩連忙撲過去搶著拎食盒,“有沒有買雞?”

“有。”章珩臉不紅氣不喘,底子還是不錯的,“餓壞了吧,快吃。”

他邊與龔若水、夏欣打招呼,邊佈菜,三兩下擺好七菜一湯和三碗大米飯,笑著問:“龔爺、夏公子,你們要不要喝一杯?”

“喝你個大頭鬼!”金滿堂踢了章珩一腳,“一個傷患未癒,一個養生有道,怎麼可能喝酒啊!”她捉了一隻雞腿塞進他嘴裡,“趕快吃你的。”

章珩敢怒不敢言,惹得大家鬨堂大笑。

打打鬧鬧間,所有晦氣一掃而光。

飽餐後,金滿堂將小花留在若水堂,自己與章珩回去。

小花站在門口一直目送,直到馬車消失在夜色裡。

龔若水各藹道:“小花姑娘,你別客氣,晚上睡二丫房裡就好,我已經叫醒她了。”

小花一再道謝,隨後掩門入屋。

金滿堂回家後,泡了個熱水燥,就豎起耳朵等二更天的報更聲,整個人興奮得坐也不是,躺也不是。

只等亥時進入金草堂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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