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軍太太

“高階手錶高跟鞋，高階太太上茅房。”這是文革時一群頑皮孩子每每跟著一個被銻了陰陽頭的女人後面唱的歌謠。

文革前那是個毫不起眼的中年婦女，短髮，身材小巧，模樣周正，時任汽車連統計員。論俊俏，這女人比不上老八路們花枝招展的年青漂亮媳婦，論手藝，好像也不會做繡花織毛衣醃鹹菜之類家務活計。汽車連就她一個已婚單身婦女，單獨住著半間房子，在排房子最僻靜的房盡頭。她天天穿一身藍工作服，少言寡語，走路都是低著頭，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個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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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誰成想，在文革大揭露中，這個低調女人竟然是國民黨高階軍官的太太。

那是整個工程局最受矚目的罪惡展覽。可能因為太受歡迎了，在總局展覽後又到基層單位巡展。

巡展那天，汽車連頗具規模的大禮堂人頭攢動，小孩子們從大人腿逢裡往前擠著，爭相觀看這個國軍太太的妄想變天的滔天罪證。

只見大禮堂四周牆上錯落地著掛滿了國民黨軍官和太太的彩色、或者黑白的大照片，還有綢緞旗袍、連衣裙、軍官服……哇！這女人原來這麼漂亮：燙頭髮，描眉毛，塗口紅，染指甲，穿旗袍，戒指手錶高跟鞋，嫵媚地依偎在反動的國民黨軍官懷抱裡。牆上的緞子旗袍和喬其沙連衣裙都被一雙雙粗糙的手摸黑了，軍官服被吐上了濃痰……牆四邊的桌子上擺滿各類槍支和子彈，有小手槍、卡賓槍、德國造輕步槍……兩張金絲絨鋪就的臺子上擺滿了金磚、金條、金項鏈、金戒指、美元……各類國民黨證章。這真讓土八路窮棒子們大開了眼界。不時聽到操著各地方口音：

河南話：“原來金磚金條這麼小啊，他媽的，我一直以為和磚頭一樣大。”

山東話：“國民黨使這麼好的槍，還是被咱共產黨打敗了，真可惜了這些好槍。”

福建話：“藏這麼多槍幹什麼，分明是想配合國民黨反攻大陸。”

上海話“看不出來啊，這女人比上官雲珠都風騷，原來是國軍太太，隱藏的這麼深，真是不一般。”

不一般的女人在被揭發、被批鬥後還真顯出了不一般的能耐。

要是換個人，藏匿了兩大箱槍支子彈和國民黨證章的人，無論如何都躲不過文化大革命的，有那麼多響噹噹的老革命當權派都被整死整殘了。而她卻在風潮過後完好無損地回到了汽車連，並且從此仰著臉，抽著煙走路了，對一些頑皮孩子們跟在屁股後面的漫罵歌謠充耳不聞。

又過了不久，武鬥稍稍平息後，她出任食堂採購員了，這是各單位最受重視的職業。

在當時的工程局，哪個單位成績好不好，職工幹勁足不足，很大程度取決於食堂辦的好不好。因為所有幹部、職工、家屬和孩子全部吃食堂，連參加過二萬五千裡長徵的老紅軍也在食堂與職工一樣排隊打飯吃。所以食堂就是職工幸福指數的晴雨表。

只有吃好了，才有激情搞運動，才有力量幹工作，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無論走資派還是造反派，誰都不能違背這條真理。

可是當時都是計劃供應，按照國家給的定量肯定吃不好。肉是鹹肉，魚就更難得見著，即使有也是臭魚。於是，各單位八仙過海，各顯神通。能人被紛紛啟用。

國軍太太上任採購員後，食堂伙食明顯改善提高了，細糧多了粗糧少了，青菜水果也時常供應，而且幾乎餐餐有鮮魚有鮮肉，這是最不容易的。

水電工程局那些來自北京上海的知識分子們，跟著能吃苦耐勞的土八路轉戰了幾個地方後，什麼臭毛病都改了，就是改不了個好吃。不知誰出了個主意，說是科研所檢驗了本地的水質，水中缺乏一種微量元素，必須從肉類中補充，如果肉攝入不夠，就會生一種怪病，爛手爛腳，嚴重影響抓革命促生產。

不管白貓黑貓，能抓來肉就是好貓。這條訊息更加強了各連、營、團改善食堂伙食、提高伙食標準的決心。國軍太太就是在副食供應最緊張時走馬上任的。

有一年臨近春節，豬肉特別緊張，水電局周邊各省、市、地區檢查站都加強了警戒，嚴防豬肉出境。在本地早就無肉可買。

國軍太太打聽得山西、河南有肉，就是運不出來。她二話不說，帶著三個採購員和一輛卡車先赴山西，未果，又下河南。終於買到了大半卡車豬肉，都是半片半片才屠宰的大肥豬，豬膘有一匝厚。養豬廠的人告訴她，沒有一個採購隊敢一下子買這麼多肉的，之所以這裡還有豬肉，是因為重重關卡，檢查的相當嚴，豬肉連本地區都運不出去，更出不了省，連半片豬肉都出不去。

國軍太太自有辦法。她一出養豬廠，就派人到市裡買了一套鑼鼓鎖吶、七個花圈，一口棺材，又僱了幾個本地女人，一行人全部披麻戴孝，坐在用油布遮蓋嚴實的豬肉上，一路吹吹打打、假哭假嚎，過了檢查站後把僱傭的女人們優厚打發回來。然後一行人風塵僕僕地把大半卡車豬肉運回了汽車連！

那年春節，整個工程局只汽車連有肉吃，只有汽車連的年過的喜氣洋洋。

國軍太太依然短髮，白淨，穿普通工裝，每天兜裡裝著好煙，笑著隨手給人撒幾根或者扔一包。走在路上，隨時都會有司機停下車親熱地問：“搭車吧？”小猴叔等汽車連司機都是國軍太太的忠實粉絲。

（連載完）

作者姓名：董愛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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