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烏晶晶:?
隋離:?
烏晶晶是被搖醒的, 隋離卻是出自警惕本能一下驚醒的。
烏晶晶睡眼惺忪,想也不想便道:“不聽不聽……”
等視線完全恢復了清明,她方才看清楚, 啊, 她在蒹葭宮的床榻上,而太初皇帝正站在床前。
後面還站著一個大美人。
再後面則跪了一地的宮人……
太初皇帝伸出手, 將她扳正,好叫她坐好。
他問:“醒了?”
烏晶晶輕輕點了下頭。
“方才聽見寡人說什麼了嗎?”男人問。
烏晶晶搖了搖頭。
“你什麼時辰來的這裡?”
“亥時……吧?我不大記得了。”
“更深露重,天寒地凍,你走在外頭不覺得冷嗎?”男人沉聲道。
太初皇帝這話本意是想問她, 這樣值不值得。
烏晶晶坐在被子裡, 面頰雪白,她認認真真地輕聲道:“有一些冷的。”
不過興許是有金光的緣故, 哪怕是凡人之軀也並不是那樣脆弱。
但烏晶晶還是仰頭望著男人道:“那有轎子坐嗎?”
男人:“……”
隋離聞聲, 那張面無表情的臉皮都禁不住抽動了下。
就在明珠夫人拿捏不住到底要不要跪下為兒子求饒的時候,太初皇帝驀地回頭看向了她, 問:“可瞧清楚了?”
明珠夫人:“啊?”
太初皇帝沉下了臉, 顯得耐性不大好。
明珠夫人匆忙回神道:“瞧, 瞧清楚了。”
“嗯, 那便送明珠夫人回去吧。”太初皇帝這話是對著一旁的宮人說的。
明珠夫人愣住了。
這就要她回去了?
奈何她不敢違抗皇帝的意思, 只能再瞧上隋離一眼, 而後才垂下頭跟著宮人往外走。
烏晶晶便指著她問:“她回去不冷嗎?”
男人道:“小小年紀, 倒是曉得關心別人。”
明珠夫人聽見這句話, 不由嘴角輕輕往上牽了牽。
男人又道:“卻是不關心寡人。”
明珠夫人這下不敢笑了,心道她哪裡敢和陛下比呢?
不過男人到底還是命人去取了披風來, 然後叫明珠夫人披上披風再離開。
不多時,殿中便歸於了一片寂靜, 連宮人也被暫且屏退了。
隋離心下一凌,已然做好了防備。
然而男人只是不輕不重地掃過了他,隨即問烏晶晶:“你昨日亥時是在哪裡?”
“這裡。”
“前日呢?”
“這裡。”
“大前天?”
“……這裡。”
烏晶晶說罷,禁不住眼巴巴地盯住了男人。
男人冷聲道:“就這樣怕他死了?”
烏晶晶怔了下,然後趕緊點了點頭。
“心怎的這樣軟……”男人皺眉低聲埋怨道,“帝姬應當有一顆冷硬的心。”
烏晶晶好學地問他:“什麼樣叫冷硬?”
“殺人不眨眼,親人、下屬死於身前而面不改色。”
烏晶晶覺得自己還是很有殺人不眨眼的潛質的。
只是她還沒殺過人,嗯,殺妖怪比較在行一點。
烏晶晶在被子中間縮得更緊了,臉被襯得更加雪白,也更小了。
她望著男人道:“若是你死在我跟前,我還是會變一下臉色的。”她道:“會掉眼淚的。”
男人怔了片刻,但很快就不著痕跡地將這種神情帶了過去。
他冷笑道:“小小年紀,你懂得什麼叫死嗎?”
“血流幹了,再也不動了,也不會說話了,也不會笑了。”烏晶晶細聲細氣地答道。
男人不成想她還真知道。
男人問:“誰人同你說的?”
小妖怪大言不慚道:“我自己想的。”
男人哼笑一聲,不再提這個話茬。他垂眸又掃了一眼明珠夫人的兒子。
年紀小得很,又病懨懨的,話也少,好像還不及小帝姬一半聰明。
男人整了整臉色道:“下午寡人說到哪裡了?”
“……啊?”烏晶晶一呆。
男人自顧自地沉聲道:“寡人說到桐都治水一事,你便靠在寡人腳邊睡著了。”
烏晶晶全然沒覺得有何不妥:“我聽不懂呀。”
文盲小妖怪理直氣壯。
男人哪管那麼多,只往下道:“寡人屬意派遣巴齊前往,然而宋尹屬意藺卓,龐卿士屬意仲邑,這二人竟在朝堂之上大吵了起來……”
烏晶晶:?
她禁不住打了個呵欠,已然又有些困了。
“宋尹且不提,龐卿士當寡人是瞎子嗎?不知那仲邑是他的連襟!”
“寡人一怒之下,拔出了劍,又插了回去。”
烏晶晶:???
隋離:“……”
“到底做了皇帝,與做將軍是不同的。”男人皺起眉,眉間戾氣深重,他道:“這前朝留下來的也不知都是些什麼玩意。若非是新朝剛立,不可缺少了官員,寡人已然誅他們的九族了。”
隋離知曉這人沒有說大話。
男人確是一身的血腥氣,哪怕換好了一身的錦衣華服,也依舊掩不住骨子裡的殺戮本性。
男人又道:“寡人命他們三人且先各自交一份治水策上來。治水策到了寡人手中,選中誰的,那還不是寡人說了算?只是宋尹和龐卿士這二人,到底得將他們收拾了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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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離:“何不扶一打一?”
“什麼?”男人一頓,這才重新認真地瞧了瞧隋離。
隋離嗓音稚嫩且沙啞,男人確認自己沒有聽錯。
隋離自己也頓了下。
他是一個修士,按理來說,應當是遠離塵世間的權利鬥爭,半分想法也不會有的。
但說出這樣的話,好像是出自他刻入骨髓的本能,一種吃飯喝水一般的本能。
此時男人轉頭看烏晶晶,他問:“你知曉他在說什麼嗎?”
烏晶晶:“……”
男人定睛一看。
小帝姬腦袋一栽,身子埋入被子間,又睡著了。
男人納悶道:“寡人今日所言,有這樣費解嗎?”
他還想叫明珠夫人的兒子,仔細瞧一瞧,小帝姬是如何拍他的手背來安慰他的呢。
這下倒好。
小不丁點兒屁股一撅,睡得比誰都香。
男人俯身將烏晶晶抱了起來。
他也沒有與隋離交談,抱著烏晶晶便扭頭走了,顯然是要送人回白虎殿去的。
隋離垂下眼,也沒有出聲叫他站住。
難得一夜回去睡也好。
他已經連著幾日喉中都發癢,想要嘔血,又嘔不出來難受得緊了。
小妖怪若是見了,只怕又要指著血同他道:“你的血怎麼不香了?”
隋離抬手按了按胸口,閉目睡了過去。
翌日。
烏晶晶是在鉤弋殿醒來的。
她爬起來,就見著了男人翻閱書籍的身影。
男人手邊堆得高高的,上面大都寫著什麼《水經》《水經注》《水利集》……
幸而這些字烏晶晶都認得。
烏晶晶再走近些,便見男人雙目微合,身形筆挺,如一尊雕塑一般……睡著了。
烏晶晶:?
困得和她一樣快!
不多時有宮人來喚醒了太初皇帝。
他今日還得上朝。
烏晶晶對上朝這回事的瞭解,就是等同於從前荒山山腳下的小鎮上,老王要每日出攤賣燒餅,芬娘要每日跟著婆婆去賣甜酒一樣……
這是每個人每日都要做的事,是謀生的手段。
太苦了。
幸好她還只是個人類幼崽!
烏晶晶當即便爬回床上又睡了個回籠覺,起床後還幹了一碗豆湯糊糊。
那廂太初皇帝到了朝堂之上。
今日那三人已經分別交了治水策到他案前,男人粗略翻了翻,竟也不知何人說得更有道理。
若寫的是,如何水上作戰,他便極有發言權了。
算了,無妨。
本來此事也不過是做做樣子……
太初皇帝將他屬意的巴齊的治水策,從中選了出來。
只是此時腦中驀地又響起了那一句:“何不打一扶一?”
若是放在戰場之上。
他要打鶴懷城和餘堂城。
打一扶一的意思便是,與一城結盟,攻打另一城。如此事半功倍。
只是他向來不這樣做。
他都是率軍直接把兩座城都打下來,這很難嗎?
只是朝堂上……有些難。
太初皇帝皺眉。
他按住了抽刀的手,將三份治水策帶了回去。而後命人將他的昔日軍師請進了門。
臥龍鳳雛一頓商量。
最後透過抽籤選了龐卿士的那位連襟。
這日晚上。
烏晶晶還是偷偷到了蒹葭宮去。
她熟門熟路地摸到了隋離的床邊,艱難地用短胳膊短腿兒爬了上去。
隋離怔了怔。
太初皇帝沒有限制她來這裡嗎?他抱她回去,她也還是要來?
隋離心尖好像被誰不輕不重地揉了下。
於是他面無表情地問烏晶晶:“若我有一日也死了……”
烏晶晶呆了呆:“啊?”
小妖怪會為他變了臉色,落兩滴眼淚嗎?
會的罷。
小妖怪東西丟了都會哭,季垣跑了也會哭,他總該比季垣在她心中更重要些……罷?
“你不會死啊。”小妖怪篤定地道。
於是隋離也不再問了,他低低應聲:“嗯,我不會死。”
這廂剛滿帳溫情。
驟然伸來一隻大手將床帳一掀,太初皇帝面色沉沉地站在床邊,又把烏晶晶從被子裡抓了出來。
“今日不許睡這裡。”太初皇帝道。
“可是……”
“怕他死了是不是?”太初皇帝招了招手。
只見一個留著長長白鬚的男子,上前躬身道:“臣是醫官,名申疾,今日便由申疾來陪公子睡覺。”
隋離:“…………”
烏晶晶:???
怎麼可以!那是她的夫君!
奈何她只是個幼崽。
太初皇帝將她抓起來往肩頭一放,就把她帶走了。
太初皇帝心下對明珠夫人的兒子有幾分不滿。
不過這點不滿,等到翌日再上朝,他當庭宣佈了由龐卿士舉薦的仲邑前往桐都治水之後,消散了不少。
除卻了宋尹之外,朝堂之上眾臣望著他的目光都亮得很,一個個似是恨不能立即為他肝腦塗地似的。這些文士實在怪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