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中的男人穿著一件灰色襯衫, 姿態隨意地坐在輪椅上,嘴角帶著淺笑,眉眼上卻瀰漫著一層冷意。
這層冷意和他眉眼的形狀天生帶著凌厲感有關, 也和眼眸裡厭世的無所謂有關。
這是一雙瑞鳳眼, 眼裂狹長,眼尾微揚。
顧錦眠愣愣地看著,然後猛地從床上跳了起來。
何不盡和很多作者一樣, 在新人物出現時, 首先會描述這個人的外貌,不一定會細緻地描寫每個五官, 但一定有眼睛。
顧錦眠對一個角色的喜歡也是從出場就開始的, 《仙途》裡的禹疏頃,《大晟逃亡》中的黨漠名, 《星球追逐》中的何滅, 顧錦眠這才發現, 他們都有一雙瑞鳳眼。
他怎麼也沒想到何不盡會按照自己的模樣寫一個角色。
他心裡震驚又慌亂。
何不盡說殷漠殊是照著他寫的,是只照著他的外貌嗎。
可是,他和殷漠殊一樣,因為墜馬而坐輪椅。
他現在才明白, 同樣的悲慘經歷, 真人遭遇比紙片人遭遇更加難以接受。
可是, 殷漠殊也說顧錦眠是照著他寫的, 書中的顧錦眠和他一樣的只有名字和外貌而已, 家庭背景性格都相差甚遠,他怎麼可能那麼多年跟著季南那個傻逼。
所以,應該只有外貌和墜馬?
顧錦眠緊緊地握緊手機,用力到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一直陷在自己的思緒裡, 是微信叮叮冒出的訊息把他喚回神。
殷漠殊:“這個顏可以嗎?”
殷漠殊:“其他任何地方都和殷漠殊一樣,我剛穿過來時差點以為是身穿,看到完好的腿才知道是魂穿。”
顧錦眠抿抿唇,被洶湧的情緒吞沒,一瞬間喘不過氣來。
這時,顧錦眠又想起另一件事,他不只讓殷漠殊說了何不盡是傻逼,在時尚晚宴那天晚上就讓柏心宇罵過了,還在群裡發口令紅包讓公司的員工跟著罵。
大概有幾百條。
要是有人這麼罵自己,他早就去打人了。
殷漠殊是怎麼做到還能好聲好氣地跟他說話的?
他好久沒回訊息,殷漠殊便沒再發消息,他把手機裝進兜裡,披上大衣回酒店。
快走到酒店門口時,忽然聽到小助理胖胖“臥槽”了一聲,然後對著手機大喊:“帥逼何不盡!”
“又來紅包了嗎?我來啦!”執行經紀人小劉也拿起手機,對手機喊:“帥逼何不盡!”
殷漠殊一愣,不由低笑一聲。
沒多久之前,也是在快進酒店時,他聽到經紀人和助理對著手機喊“傻逼何不盡”,看到群裡顧錦眠發語音口令紅包,滿螢幕罵他的話,差點被他氣死。
這是某人彆扭的道歉和懺悔吧。
殷漠殊再次開啟q群,只有十幾個人的群訊息唰唰的刷,只有三種,紅包,語音,和文字“帥逼何不盡”。
“臥槽臥槽老闆殺瘋了,好多好大的紅包!”
“哈哈哈老闆兩個號都發到限額了,拉了一個人進來繼續發。”
“怎麼柏心宇也在發?”
“何不盡到底是何方神聖,能讓老闆又愛又恨的。”
殷漠殊點開一個紅包,紅包每次發十個,每個200,群裡一共有13個人,有人在工作沒發現,他點了幾個後撿了個漏。
殷漠殊手持手機放在嘴邊,薄唇輕啟,“帥逼何不盡。”
200塊錢到賬。
他發了語音後,紅包出現的速度好像凝滯了,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始繼續。
殊途的員工們今晚跟過年一樣,q群和微信兩邊來回領紅包,最多的人領到了自己一個月的工資。
紅包發到晚上十一點,他們興奮得一兩點才睡覺。
小劉就是那搶紅包最多的人,年輕人搶到這麼多紅包特興奮,一興奮就想喝可樂,可樂喝多了起夜就多。
他兩點四十才睡,剛過一個小時就起了兩次。
從洗手間出來時,他好像聽到了什麼動靜,並看到門外有光一閃而過。
他瞬間警惕起來。
因為酒店就是顧家的,房間分配劇組都插不上手,這最高的一層住的只有他們,殷漠殊住在套房裡,他和助理住在另一個小一點的房間裡,平時這一樓不會出現其他人。
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的,極有可能是奔著殷漠殊來的極端私生粉。
小劉先開手機錄影留證,同時從箱子裡拿出一瓶防狼噴霧。
這東西……在危險的時候確實好用。
他開啟門縫打算先看一下情況,再去叫胖胖。
門縫開得很小,以便有情況他立即關門退回來。
聲音也很小,但多少有點,幸好沒被發現。
小劉舉著手機向那邊看,這一看就愣了。
殷漠殊門前確實站著一個人,那人穿著一件蓬鬆的暖黃色羽絨服,在黯淡的走廊裡很顯眼,他沒發出聲音喚醒聲控燈,只藉著手機裡的一點光驅散黑暗。
那雙光打在臉上,冷白的臉裹上一層暖光,眉眼垂著,貓咪唇抿著,可不就是他們的小老闆。
現在已經快要到夜裡四點,小老闆只提著一個包,一個人猶猶豫豫地站在門前,手機的光在眼皮下落下根根分明的纖長睫毛影子,看起來可憐兮兮的,像是一個被主人趕出家門,不敢敲門的小貓咪。
小劉愣愣地看了一會兒,放下防狼噴霧,手機卻過了一會兒才收回來。
他站在門後想,小老闆怎麼來了,問題是,他來了怎麼不進門?
那個套房之前就是他們一起住的,他肯定有房卡,就算沒房卡,前臺都認識他啊,能不給他們小少爺開門嗎。
作為一個合格的職場人,老闆的私事不能管,這種情況他該假裝沒看到。
可是躺回去後,他怎麼都睡不著,腦海裡一直是小老闆站在門前踟躕不前,手移過去又收回來的樣子。
小劉嘆了口氣,從床上坐起來,認命地給殷漠殊打電話。
拍戲期間睡眠稀缺的藝人,凌晨四點被電話吵醒心情一定不太好。
電話一接通,小劉沒殷漠殊說話的機會,立即說:“你看看微信!”
然後飛快地掛了。
殷漠殊斂眉開啟微信,就在一分鐘前小劉給他發了一個十秒短影片。
殷漠殊看後愣了一秒,掀開被子去開門。
門被開啟的同時,房間裡溫暖的光一下洩了出來,門外的人嚇了一跳,下意識要後退。
顧錦眠穿著殷漠殊給他的羽絨服,蓬鬆柔軟,和頭髮一樣,睫毛不安地顫了一下。
被當場抓住的瞬間,睜大眼睛愣愣地看著他,然後心虛地左右閃躲,支支吾吾。
殷漠殊看著他,眼裡的光忽明忽暗。
半晌,他抿走嘴角的笑意,什麼都沒問他,沒問他怎麼半夜來了,也沒問他來了怎麼不進門。
“進來吧。”他側開身讓顧錦眠進來。
顧錦眠提著他的電腦包,聽話地就進來了。
他努力想的藉口都不用說了。
他在兩個群裡紅包都發到限額後,把三哥和顧秘書拉到群裡繼續發紅包,心裡還是難受愧疚,躺都躺不穩,等他反應過來,人已經在車庫的車裡了。
開了三個小時的車來這裡,不知道要做什麼。
站在門外時,他想了好多藉口,說給自己聽,也要說給殷漠殊聽,可這些藉口都不足以給他敲門的底氣。
門被開啟後,看到殷漠殊,他穿著睡衣沐浴在溫暖的光下,他心裡一下湧上很多情緒,同時緊張又心虛,急著解釋自己莫名奇妙的情緒。
但是,殷漠殊根本沒問。
他怎麼那麼貼心,那麼溫柔啊。
“先去衝個熱水澡。”
顧錦眠立即把電腦包放下,去浴室衝個澡,怕打擾他休息,衝得特別快,頭髮都沒吹乾。
殷漠殊看到後,拿著吹風機又給他吹了一會兒。
顧錦眠坐在床上一動不動,感受著他的指腹在頭皮上劃過,耳邊嗡嗡的不知道是吹風機的聲音,還是他的腦子發出的聲音。
“好了,你睡臥室我睡書房?”殷漠殊放下吹風機,要走。
顧錦眠忽地抱住他。
他坐在床上,殷漠殊站在他面前,這一抱正好抱住殷漠殊的腰,頭也貼了上去。
殷漠殊喉結微動,眼眸幽深,嘴上卻笑道:“幹什麼?這可得說清楚。”
顧錦眠悶悶的聲音從腰腹部傳來,“對不起。”
殷漠殊頓了頓,還是沒忍住摸了摸他的頭,“你說過了。”
“可以去睡覺了嗎?”不知道是不是下半夜缺覺的原因,他聲音發啞。
顧錦眠還是不鬆手。
殷漠殊被他氣笑了,“你說清楚。”
顧錦眠任性地說:“說不清。”
偏偏聲音又悶又軟,被吹得毛茸蓬鬆的腦袋還在他腰腹上蹭了一下。
殷漠殊:“……”
他只能猜,“要一起在臥室睡?”
顧錦眠不知什麼原因不抬頭,半晌點了下頭。
殷漠殊:“你知道我喜歡你,你也是男人應該明白夜裡的喜歡不好控制。”
顧錦眠松了鬆手,還是摟緊了。
殷漠殊嘆了口氣,正在他艱難地思考這個問題時,腰上忽然一緊,然後他就被顧錦眠摟腰抱起來轉身放到床上了。
躺在床上的殷漠殊:“……”
原來剛才松了一下手是在蓄力。
他被放到床上後,顧錦眠立即關了燈,轉身背對他躺好了。
他全程沒看到他的臉。
殷漠殊躺了一分鐘,沉默著掀開被子,睡了。
他昨晚坐飛機就沒睡多少,顧錦眠躺在身邊後,他控制住沒想其他,聽著他的呼吸安心地睡了。
等他在生物種下準時睜開眼時,卻沒在枕邊發現顧錦眠。
睡眼頓時清醒,接著一愣。
他躺在原地沒動,讓助理直接刷卡進來。
助理胖胖搶了紅包後美滋滋地睡了一夜,夢裡都在紅包上飄著,第二天在鬧鈴的叫聲中起床。
一般這個時候執行經紀人還不用起,他可以多睡會,沒想到他出來時,小劉竟然坐在客廳沙發上。
“殷漠殊怎麼說?”
小劉看看微信,不知道他是怎麼知道殷漠殊跟他發消息了的。
“讓我直接刷卡進房。”
小劉一臉神秘與複雜,跟著他一起進了,但沒敢進臥室。
胖胖進臥室時,臥室的窗簾還關著,因為遮光性好,房間裡的光線很黯淡。
他看到殷漠平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兩個枕頭只有一個上面有人,但胖胖看出了被子裡面躲著個人!
他在心裡吸了一口冷氣。
進圈半年他就已經知道這個浮華的名利圈裡□□紛紛,好多大眾眼裡的深情男人都有很多齷齪,這裡面不會是藏著一個……?
那他一定會告訴老闆的!
殷漠殊示意他小聲點掀開床尾的被子,胖胖早就想掀開了。
他心裡懷疑,但手上按照殷漠殊所說,動作非常輕。
被子下,顧錦眠正抱著殷漠殊的腿睡得香甜。
他雙手抱著殷漠殊的膝蓋,腦袋還以一種有難度的姿勢壓在殷漠殊的腳腕上,後脖頸正好卡在殷漠殊的腳背上,像是側枕著小枕頭,極有安全感。
因為是在被子裡,臉被捂得有些紅,鼻翼隨著呼吸輕輕起伏,看著睡得更香了。
胖胖呆了。
他家老闆是穿過來的嗎,而且為什麼睡覺姿勢這麼獨特?
他看了眼殷漠殊,光線的黯淡也遮不住他眼裡的柔光,他從沒見殷漠殊笑得這麼溫柔而滿足過。
有種貓,脾氣差的要死,動不動就給人一爪子,能抓破臉的那種,讓人氣得牙癢癢,但他總能不經意的一個動作就讓人怒氣全消,心軟地想把他抱進懷裡。
下半夜不知顧錦眠是怎麼鑽過去的。
知道他現實裡坐在輪椅上後,時不時偷偷看他的腿已經不夠了,還要抱著他的腿睡覺。
總是用幼稚的方法表示著他的心疼和難受。
“小心點鬆開他的手。”殷漠殊躺在那裡輕聲說。
胖胖打量了一下,覺得這是一份非常有難度的工作,要是想讓殷漠殊下床,不僅要鬆開抱著他腿的胳膊,還要把顧錦眠的腦袋從殷漠殊腿上移開。
胖胖試探性拉住顧錦眠的手腕,一點點掰開。
“滾!”睡夢中感覺有人扒拉自己的顧錦眠煩躁地吼了一聲,並踢了一下腿,差點提到殷漠殊的臉。
“……”
胖胖頓時不敢動了。
殷漠殊說:“拿個枕頭給他抱著。”
胖胖拿了個枕頭,在門口看的小劉也過來幫忙,兩人商量好,一個人掰手一人抱頭,同時輕輕把顧錦眠移開。
眼看著顧錦眠的手終於要從殷漠殊腿上移開,他忽地一下又抱緊了,並憤怒地睜開了眼。
他先看到了殷漠殊的腳和抱在懷裡的腿,稍微側頭看到了神情一言難盡的小劉和胖胖的臉,向下又看到了殷漠殊似笑非笑的臉。
“……”
“…………”
顧錦眠呆滯了幾秒,眨了下眼,轉了個身閉上眼睛繼續睡了。
好像剛才只是夢遊了一下,他什麼都不知道。
殷漠殊笑而不語,小劉和胖胖也非常配合,沉默地走出去。
三人安靜而有序地收拾好,十五分鍾後離開房間去劇組了。
被子上忽然被從內部蹬出一個腳印,接著又是一個,又一個……
顧錦眠在被子裡呻|吟一聲。
他昨晚鑽過來只是想看看殷漠殊的腿而已,最多只是想抱一下真實地感受下殷漠殊好好的腿而已,怎麼就抱著睡著了呢。
啊啊啊他今天怎麼見人啊!
他一輩子的社死都發生在這裡了。
現在就恨不得抓來一百個大師把他送出這個世界。
到了中午顧錦眠才出現在片場。
他直接帶了五個廚師和一車的食材,當場給劇組的人做好吃的。
顧錦眠坐在桌前喝了一口拿鐵,“你們今天早上是幾點走的啊,我醒來你們就不見了。”
“……”
小劉:“六點半!”
胖胖:“七點半!”
“……”
“那邊煎好牛排了,我去要一塊。”
“我也去我也去!”
兩人走後,顧錦眠拿著吸管戳了戳杯底,“我昨晚沒打擾你睡覺吧?”
殷漠殊:“沒。”
顧錦眠:“哦,看來我昨晚睡得很老實。”
殷漠殊:“……”
沉默了一分鐘。
“老不老實你心裡沒點數嗎?”
顧錦眠:“……”
他埋頭吃肉。
昨晚那麼溫柔體貼,睡醒就這麼毒舌——男人真是善變!
“這部電影馬上就要殺青了。”殷漠殊說。
“嗯。”
《爺爺二十歲》本就是一部低成本的輕喜劇,多了投資,精細雕琢之後也只定了50天的拍攝期,實際拍攝比計劃還要順利。
“接著就去東北深林裡拍《雪上》的冬天部分。”殷漠殊說。
顧錦眠又嗯了一聲,《雪上》上半部分在b城秋陽高中拍的,下半部分冬天戲份要在一個有冰有雪的地方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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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離s城很遠,而且遠離經濟和娛樂中心,顧錦眠就不能這麼隨意地開車就來了。
他們大概要分開好一段時間。
顧錦眠一邊吃飯一邊在想什麼,等他吃完飯,把筷子放在桌上,好像已經有了決定。
“你為什麼說顧錦眠是照著我寫的,難道你在現實裡認識我嗎?”
他終於問出了這個問題。
直面現實,也直面自己的心。
殷漠殊好像在等著他問,他一問出口,他沒有思索,不緊不慢地說:“我初中是在旭明中學上的,旭明中學隔壁是環陽二小,它們對面有個老舊公園。”
“我初一時常在那裡打架,打完架會在公園最裡面的長椅上休息,因為身上有血有傷,別人遠遠地看到就會繞過,只有一個破破爛爛的小孩不怕。”
“他也時常鼻青臉腫,脖子上掛著一個天線寶寶小水壺,坐在我身邊慢吞吞地喝水,喝完水癱著臉說哥哥笑得好好看。”
“他很喜歡黏著我,小尾巴一樣,怎麼甩都甩不掉,癱著臉叭叭跟我講班裡男孩多沒用,打不過他就叫哥哥。”
“他害我打架的次數直線上升,這個小家夥不僅打自己班的人,還打隔壁班的,他們的哥哥堂哥表哥就有十幾個。”
“我在一家店鋪找到天線寶寶小水壺,要給他換掉那個滿是劃痕二手水壺時,學校裡再也找不到他了。”
“我記得他叫顧錦眠,杏核眼,貓咪唇,自那以後我再也沒見過比他更可愛的小孩。”
作者有話要說: 殷漠殊:也沒見過比他更沒良心的小孩。
顧錦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