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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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尾印念宅邸

印念道武返家休養的第一天,英臣就立刻前往探視。當然,印念道武在這個時候返家,是因為孫女的婚禮在即。

“都準備好了吧?”印念道武問道。

“是的。”英臣正坐在他面前,恭敬地報告著:“大部分的事情由婚禮籌備公司負責張羅,他們辦得不錯。”

“唔,那我就放心了……”印念道武點點頭,一副若有所思。

須臾,他抬起眼簾看著英臣,“英臣……”

“是。”英臣微低下頭。

“雖然你跟沙羅是在這種情況下結婚,但是我希望你能珍惜她。”印念道武神情嚴肅,但眼底卻有一絲的溫柔,“她是個好孩子,我想……她以後也會是個好妻子。”

聽見由印念道武口中說出這些話,英臣有點訝異。

印念道武不是個冷酷無情的人,雖然他二十多年來從沒主動跟沙羅一家人聯絡,但他知道那只是在賭氣罷了。

不過即使對沙羅及蘇菲亞沒有敵意,但他並不是很能接受蘇菲亞法裔的身分,及唯一的孫女沙羅是個日法混血兒的事實。

他是個十分老派且傳統的人,有著強烈的民族意識,對他來說,保有印念一族純正的日本血統實在是太重要了。

“我實在很不願意承認,不過她母親確實是把她教得非常好……”印念道武感慨一嘆,“不是只有日本女人會教養孩子,我以前真的是太固執,也對她存有太多偏見……”

“蘇菲亞媽媽也是這麼說的。”

聞言,印念道武一怔,好奇地問,“她……怎麼說我?”

“她說您不是壞人,只是固執。”

印念道武有點高興,也有點像是松了一口氣,“是嗎?她這麼說嗎?她沒有恨我?”

“老爺子,您別胡思亂想,現在的您只需要保持好心情,把身體養好。”

“我會的,我至少要撐到你跟沙羅把孩子生下來……”說著,印念道武深深地注視著他,用一種期許的、略帶著懇求的眼神,“英臣,動作快一點。”

英臣微怔。

“我希望你的速度能比病魔及死神還要再快一點。”

他這句話讓英臣壓力倍增,也頓覺責任重大。

他的動作再快也至少要十個月,但他不確定印念道武是否能撐那麼久。

這是一場賭局,贏的不知道是誰。他現在唯一能祈求的是……老天爺能發發慈悲,讓這個寂寞的老人了無遺憾地離開。

“請您放心……”他神情凝肅而誠懇地說,“也請您堅持下去。”

印念道武直視著他的眼睛,淡淡地笑了。

******

知道爺爺已經回到家裡靜養,沙羅立刻跟英臣問了地址,並做了一些“好料”帶去。

她發現爺爺看見她來並沒有特別的高興,但似乎也不排斥。

坐在一旁看著印念道武吃著她煮來的東西,她有一種安心的感覺。

其實她爸爸跟爺爺長得很像,她想如果爸爸還活著,那麼將來就會是爺爺這個模樣。

想起已逝的父親,再想起罹患絕症的爺爺,她突然悲從中來,因為她沒多少機會可以盡這樣的孝道了……

見她無緣無故地紅著眼眶,印念道武微皺起眉頭,“你怎麼了?哭什麼?”

她抬起溼潤的眼簾,定定地看著他,“爺爺,您……您一定要好起來……”

他一怔,“我不是感冒,而是癌症……”

“我知道,可是……”她擦去眼角的淚,難過地說:“我們才見面沒多久,我就要結婚了,我們……”

印念道武知道她要說什麼,也知道她為什麼哭,因為知道,他心裡湧現一股暖意。

“結婚是喜事,別哭了。”

“可是我……我還沒盡到孝道……”她雖不斷地拭淚,眼淚還是停不住地流。

“為印念家傳宗接代,那就是盡了最大的孝道。”他說。

“我……”

“雖然你是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下答應結婚,但既然決定了,就要認分。”他聲調嚴肅,但眼神卻是溫柔的,“英臣是個值得信賴的男人,雖然他是為了報恩才答應這樁婚事,但我相信他會好好對待你的。”

“報恩?”她一怔。

印念道武輕點下巴,“英臣的雙親在他十一歲時自殺身亡,沒有親戚願意收留他,所以他就被送進了孤兒院,嚐盡了人情的冷暖……”

沙羅驚訝地,“自……自殺?”雖然已經知道他在孤兒院長大,但她不知道他是在那樣的情況下成了孤兒。

“據說是經商失敗才走上絕路的。”印念道武續道:“透過一個資助計畫,我開始資助他求學,不斷地栽培他,而他也相當爭氣,代替了你父親繼承我的衣缽。”

原來英臣說爺爺對他而言是個非常重要的人,指的就是這個。

“他是個有堅強的意志,而且總是能貫徹實行的男人。”說著,他深深注視著沙羅,“印念家需要這樣的血統。”

“爺爺……”

“別讓我失望。”他打斷了她,“趕快替我生個白胖的曾孫,別教我死不瞑目。”

“爺爺……”這是他最大的期望及要求,她是知道的。

但生孩子的事不是一天兩天,也不是一個月兩個月。她跟英臣一點感情基礎都沒有,雖然同在一個屋簷下,卻有點形同陌路的感覺。

她不確定他們是不是能以最快的速度製造出小孩來,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辦法,跟猶如陌生人的他做那件事……

別說是經過一段時間的交往及認識了,他們連牽手親吻都不曾,就要直接“達陣”了啊!

“爺爺,我可以搬來跟您住嗎?”她問,“我可以照顧您,做好吃的給您吃。”

她想趁結婚前盡盡孝道,也爭取跟爺爺相處的分分秒秒。

她不確定他是否樂意,但她還是硬著頭皮問了。

印念道武微頓,“不必了,你就繼續住在英臣那裡吧。”

聽到他的回答,她並不感意外,但還是有點難過。也對,她實在太天真了,那麼短的時間,他哪有辦法接受她呢?

她可是他所無法接受的法裔媳婦,所生的混血兒孫女啊……

不自覺地,她露出了難過又失望的表情,而印念道武全看在眼裡。

他知道,他傷了她的心。

“嗯哼,”他乾咳了兩聲,神情有點尷尬,甚至是帶著靦腆的,“再一個星期,你跟英臣就要結婚了,搬來搬去的多麻煩……”

“ㄟ?”她一怔,疑惑地看著他。

他是不想她搬來搬去,而不是不想每天看見她?

“你結婚了以後常回來這兒就行了……”他續道!“等你母親動完手術,我會叫她住在這兒,以後不管是探視她還是我都方便多了。”

她陡地一震,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爺爺?”

他要讓她媽媽住在這兒?跟他一起?老天,她以為他最討厭、最不能原諒的,就是那個搶走他兒子的法國女人,也就是她媽媽。

“你跟英臣新婚,她跟你們住並不方便,我想她也會覺得不自在。住在這兒,我會多找個人來照顧她的生活起居,而你也可以專心一意地準備生小孩。”

準備生小孩?這話聽起來好像她已經懷孕了……

不自覺地,她低頭看著自己平坦的肚子,“爺爺,我還沒懷孕呢!”

“就是還沒才要快一點。我沒多少時間了……”

“是……”

除了點頭說是,她還真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有些話實在是很難對爺爺說出口,別說他們剛相認不久,就算他們已經在一起生活了很久,她都不見得能輕易地說出來。

她也知道要快,但是只要一想到要跟老K臉的他“裸裎相見”,她就頭皮發麻。

要是他對她和顏悅色一點,會說些體貼話,也許她能趕快進入狀況。但她想,就算是把他吊起來打,那個人也說不出什麼好聽的話吧?

******

一星期後——

婚禮以傳統的日式婚禮儀式在神社進行,受邀的賓客並不算多,與會的都是印念家的親族及較親近的朋友。

婚禮非常的低調及簡單,但卻相當的莊嚴慎重。

在婚禮進行前,昭和醫院公關部只發了一張結婚照給媒體報導,而婚禮進行的過程,則不接受任何媒體的採訪。

比起西式婚禮,日式婚禮的過程相對的肅穆、繁複且冗長。

雖然戴著不舒服的頭套,又穿著沉重的白無垢,但沙羅覺得自己還可以忍受,她比較擔心的是爺爺及媽媽的身體,是否可以撐到婚禮結束。

但幸好,她所擔心的那種中途身體不適,或不支昏倒的情況並沒發生。

而且,其實她是不必擔心的,因為在場的醫生不只一名,就連新郎都是心髒外科的權威。

結束了白天在神社的婚禮後,晚上又在飯店宴客,但因為她沒有邀請任何大阪的舊識,而英臣也因為雙親過世,與親友早已失聯,因此只邀請了孤兒院的院長。

而在她看兒孤兒院的院長出席,並上臺致詞的那一刻,她才確定他先前所說的並不是玩笑話,他真的是孤兒。

婚禮結束後,他們沒有在飯店休息一晚,而是直接回到品川的家。

站在門口,也就是她已經住了兩個星期的地方,她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

從飯店那種到處都可以看見粉紅色氣球及祝賀花牌,充滿著新婚氣息的地方回到這裡,就像是從熱鬧的市集,突然跑到寂靜的深山似的。

這裡看不見任何透露著新婚氣息的東西,就好像今天一整天的行程都只是一場夢般。

“你在做什麼?”早已經開門進屋的英臣又走了出來,看著呆呆站在門口的她。

她回過神,“沒……沒什麼……”

“進來吧!你不累嗎?”他問。

“累啊。”她說!“我累斃了,早知道應該公證結婚就好……”說著,她走了進去。

他關上門,“老爺子不會答應的,他是個傳統的人,堅持傳統的儀式。”

“我們……”她站在客廳裡,有一點茫然地說:“結婚了喔?”

英臣走到她旁邊,微皺起眉頭地看著她,“你在發什麼呆?去洗澡吧。”

“ㄟ?”她一震,臉頰轟地一熱。

他叫她去洗澡?這……這是不是意味著待會兒他們就要……

看她滿臉通紅,像是嚇呆了似地杵在原地,他知道她心裡在想些什麼。

也是,雖然他們已經是夫妻,但他們連牽手都不曾。他想……確實是挺尷尬的。

不過他並沒有太多的猶豫及不安,因為他知道自己身上背負著什麼樣的壓力及責任。

為了老爺子,生小孩是刻不容緩的事,就算明明還很生疏,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把她帶上床。

“不要那種表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為什麼結婚。”說罷,他轉身走開,朝著主臥室走去。

看著他的背影,她有種不知名的懊惱。

什麼叫做“又不是不知道我們為什麼結婚”?就算是這樣,也不用把話說得那麼白,他就不能說點中聽的話嗎?

他真把自己當種豬,而她是負責生豬仔的母豬嗎?

她不是不知道爺爺對他們的期望有多大,也真心想完成“生子大業”,好讓爺爺放心,但他就不能說點令她安心及高興的話嗎?他們已經是夫妻了,他為什麼還要說那種讓人聽了很不爽的話?

說好聽一點,他是直率誠實,說難聽一點,他根本是自私又殘酷,根本不在乎她的感受及心情。

不知怎地,她越想越生氣,一扭頭就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她才不理他呢,洗完澡,她大小姐就要上床睡覺!

******

把頭髮吹到半乾,她便裡上浴巾,走出了浴室。

她累斃了,她相信她只要一躺下就能立刻呼呼大睡,就算是八級地震都震不醒她。

但一步出浴室,她便嚇得精神百倍——

“啊!”她尖叫一聲,本能地緊抓著身上的浴巾。

一個穿著背心及寬鬆家居長褲的男人,就坐在她床上。她柔柔眼睛,發現那是她的……丈夫。

一直以來,她只看過他穿西裝及白袍,穿著如此輕鬆家居的他,她還是頭一回看到——雖然她明明已經在他家住了兩個星期。

“你……你進來做什麼?”她不敢動,緊張地站在浴室門口。

英臣看著她,一頭半乾長髮,全身上下只裡了條浴巾的她。

穿得再少或是一絲不掛的女人他都看過,但他很驚訝當自己看見裡著浴巾的她時,胸口有著一種意外的起伏。

就如同他第一次見到她時所想的,要擁抱她實在太容易了。因為,她是一個會讓人衝動的女人。

但他並沒有表現出來,臉上依舊是沒有任何的表情。

“我不是進來跟你聊天的。”說著,他站了起來並走向她。

她嚇得花容失色,轉身就往浴室裡躲。

她飛快地鎖上浴室的門,卻還不放心地用身體擋著門板。

“你……你出去。”她用害怕的聲音對他說。

“出來。”他在門外說道。

“不要,你出去。”

“快出來,別浪費時間。”

“我很累,我要睡覺。”

“你可以睡,我無所謂。”

“什……”她一震,臉兒發燙。他的意思是……她睡她的,他“做”他的?

“快開門。”

“不……不要。”她惶恐又故作鎮定地說:“今天不要。”

“你不開,我就撞進去。”他語帶恐嚇。

“家是你的,門撞壞了,破費的是你,你考慮清楚。”

“我年收入數千萬,還有其他投資及資產,你覺得我連一扇門都買不起嗎?”說著,他用力地敲了門板一下。

她被那砰的聲響嚇了一跳,忍不住驚叫一聲。

“我們還不熟,不能先培養一下感情嗎?”硬的不行。她試著跟他商量。

“這不是在市場買菜,不要跟我討價還價。我們得給老爺子一個交代。”

“別拿爺爺壓我,我……”說著,她發現外頭很安靜,“喂,你還在嗎?”

“……”

“ㄟ,你……啊!”突然,門被推開了。

她尖叫著跳開,而他已開門走了進來——

“你……你……你……”她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緊緊地抓著浴巾。

“你大概不知道這種門鎖很容易就能開啟吧?”他挑挑眉。

她羞惱地瞪著他,“你休假的時候都在闖空門嗎?”

“我很高興你有這樣的幽默感。你要自己走出去,還是我抱你出去?”

“ㄟ?!”她一臉驚羞。

“如果你想在浴室裡,我也可以配合。”

天啊,他居然跟她講這麼“十八限”的話?看他平時既嚴肅又冷漠,竟然……

“真是人不可貌相。”她嘴硬地說,“看你平時道貌岸然,想不到說話這麼不正經。”

他沒說話,只是定定地注視著她。須臾,他深呼吸了一口氣,說:“我快失去耐性了……”︶

她一震。他在警告她嗎?他是說她再不乖乖就範,他就要來硬的了?

識時務者為俊傑,眼前她是鬥不過他的,要是他真的硬來,她也只能任人宰割……

身段一軟,她試著跟他商量,“今天真的很累,明……明天好不好?”

“……”他在考慮。

“拜託,給我一點時間適應,明天,明天我一定乖乖聽話。”

看她苦苦哀求,他也不好苦苦相逼。

他也不是不能瞭解她的心情,除非是賣春或是一夜情,否則真的很難跟一個不熟的人發生關係。

雖然生孩子的事很急,但硬來也不是辦法。

“好吧。”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明天就明天。”

危機解除,她松了一口氣。

“謝謝。”如果可以,她真想跪在地上對他磕三個響頭,感謝他的大恩大德,不殺之恩。

“那麼……”他直視著她,神情及語氣都非常的嚴肅認真,“回房間睡覺吧。”

她一怔,“ㄟ?回……回房間?”

“你該不會想跟我分房吧?”

“不是說明天?”

“明天行房,今天同房。”他言簡意賅地回答她。

她震驚地望著他,“什……什麼?”

“走,”他一把拉住她的胳臂,“我們現在就去培養感情。”

“啥?”她還來不及反應,已經被他拖出浴室。

“你剛才答應我了,不是嗎?”她雖然想抵抗,但還是被他拉出了房間,朝著主臥室走去。

“我答應了什麼?”

“今天不做。”

“我沒說今天要做。”他回頭瞥了她一眼,“今天純睡覺。”

若沒有生兒育女的壓力,他大可花上一個月的時間慢慢跟她耗,但情勢不允許,因為對老爺子來說,就算是一個星期都可能有變數。

他必須讓她儘快認清事實,也必須讓她習慣他的存在。培養感情或許沒那麼快,但醞釀氣氛卻是可行的。

“但……但是……”

“我已經做了妥協了。”他打斷了她。

“我知道,可是……”

“沒得商量。”他直視著她,“你不想讓你爺爺失望吧?”

她一頓,“我……”是的,她不想,而且她願意做任何事,只要能讓時日無多的爺爺高興。

生孩子是她目前能為爺爺做的唯一一件事,也是她身為孫女該盡的孝道。但,生孩子哪那麼容易?

“我……我知道啊,可是……”她怯怯地瞥著他,“我們還那麼陌生,突然要睡在一起實在是……”

“就是陌生才要睡在一起。”他打斷了她,語氣堅定地說:“你最好快點進入狀況,不要一味地逃避。”

“這……”

“別磨蹭了。”他拉著她來到了主臥室,“你不是說累了想睡嗎?”

“我……我還沒穿衣服……”她羞紅著臉,提醒他這件他似乎還沒發覺的事情。

他微怔,視線往她裸程的肩頸一瞥。

那一際,他的胸口一悸,但他臉上的表情還是泰然自若,彷若什麼都沒看見也不驚訝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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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一臉“平靜”,沙羅還真有點不是滋味。她一點魅力都沒有嗎?

“你好像很習慣了喔?”她酸酸地問。

他微怔,“習慣什麼?”

“看見不穿衣服的女人。”

“你在吃醋嗎?”他挑挑眉,面無表情地問。

“誰有空吃醋?”她眉心一糾,立刻否認並將話鋒一轉,“總之你得讓我先去穿衣服。”︶

“我不介意。”他說,“我不介意你裸睡。”

她耳根一熱,滿臉通紅,“我才沒有裸睡的習慣!讓我去穿衣服。”

他睇著她,“你不會要我再去敲門吧?”

“我會回來的啦!”她羞惱地甩開他的手,轉身跑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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