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會種田的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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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啟六年,夏,石柱縣三河鄉的山路上,一輛滿載的牛車正在慢吞吞地搖晃著。天色將晚,路途不知有還幾何,趕車的向老頭看了看天色,回頭向牛車上正打著瞌睡的主僕二人笑道:“公子,今天這路趕不了啦,太陽快下去了,我們找個地兒歇了吧。”

那牛車上堆著類似鐵滾環的奇怪物事,還有大大,許多個麻袋,一個年輕公子帶著個下人打扮的人,窩在牛車上。聽見向老頭的叫喚,那年輕公子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喝欠,從車上爬了起來,左顧右盼了一番,問道:“這裡是哪兒了啊?”

向老頭笑道:“公子,這裡是三河鄉了,前面再翻過個尖山,路過十方寺,再走上半天路,進入萬壽山的地界,就可以找到秦將軍的營寨啦。”

這公子正是鄭曉路,他此時穿著一身簡單的短衫,褲腳扎在襪子裡,千層底的綿鞋,沒戴帽子,為了長途跋涉,他穿了一身短裝打扮出來,看起來精神抖擻。倒似了一個鄉間夥,他旁邊跟著個從重慶的分號裡帶來的見習掌櫃,這掌櫃姓趙,單名一個霖字,也是讀過幾本書的人,原本是鄭府買來的家丁,見他識字,就派到重慶的分號裡學些掌櫃的工作,不過這次鄭曉路出門得急,這趙霖學得還極不到家,掌櫃該會的那套,他基本上什麼都還不會。一路上跟著鄭曉路,便當個僕人一般。

看了看天色,但再看了看一眼望不到頭的荒山野嶺,鄭曉路道:“向老,這什麼三河鄉啊?一條河也看不到,一戶人家也沒有,這樣的地方也能叫三河鄉?”

向老頭笑道:“以前這裡有河的啊,整整三條河溝呢,不過連續著好多年雨水少,就變成這樣啦。不用擔心沒人家,天色將黑之前我們能趕到前面的尖山,我有個侄子住在尖山腳,我們今晚可以去他家裡借宿。”

鄭曉路心中默默一想,明末連續多年乾旱,才會導致陝西暴大規模的農民起義,進而席卷全國,滅亡了明朝。雖然四川盆地沒有怎麼受到乾旱影響,但一些河溝幹掉,也是很正常的。想到明年就會暴農民起義了,鄭曉路的心情頗有沉重。

牛車在蜿蜒的山路上前進,不多久遠遠看到前面出現一座山,這山不高,但是山體多石少泥,整個兒就是一個石頭山。這樣的山上長不出高大的樹木來,只有石頭的縫兒裡鑽出些低矮的灌木。也正因如此,山光光的,沒有覆蓋植被,白色的石頭高高挺起,就似山上帶著一個白色的尖帽子。“難怪這山叫尖山,倒也長得雅趣!”鄭曉路忍不住笑道。

那趕車的向老頭聽到他話,便回過頭來道:“我們石柱人啊,最討厭這種石頭山了,俗話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可靠了這種山的人家,那就倒了大黴了,靠這種山能吃什麼?種不了莊稼打不了獵,連砍柴也沒地兒砍去。”

鄭曉路聽他這麼一,再看那光禿禿的尖山,就覺得不雅趣了,甚至有討厭。他想起了陝西老家的黃土山,那土地貧瘠啊,種莊稼也不給力,收成好不了。當農民的,哪有只看風景,不看土地的道理。

看山跑死馬,尖山看著近了,走著卻遠,牛車又走了一陣子,天色將晚的時候,才終於捱到了山腳下。這裡有個村莊,五六戶人家,十幾畝薄田。荒村淒涼,雖然是夏天,但斜陽將山的影子投到這個破敗的村上,顯得有如末日。向老頭把牛車開進了一個農家院子裡,叫喚了幾聲,就出來了一個看上去老實巴交的中年人。

“我侄子,向大壯!也是土家族的,嘿嘿。”向老頭笑著道:“這位公子租了我的牛車去萬壽寨,今天趕不上地兒了,在你這裡蹲一晚上。去去,把房間收拾出來讓公子居住,你們一家子先擠屋裡去。”

這向大壯聽了向老頭的話,向鄭曉路行了個禮,也不問緣由,便走進屋子,叫喚著他的老婆和女兒將房間空出來。他並沒有使用土家族語,而是用的漢語,這倒是讓鄭曉路有些奇怪。那向老頭看出了鄭曉路的疑惑,便在一旁笑道:“我們土家族雖然有自己的土語,但常年與漢族雜居,漢化比較嚴重,現在也大多使用漢語了。不過土家人雖然漢語,仍然有一些自己的語言習慣,比如漢族人的三頭豬,我們卻喜歡豬三頭。”

鄭曉路哈哈一笑道:“這倒也沒什麼,都能聽得懂。”

這向家的房子是個的吊腳樓,依著一片山崖建著,整個房子都是木質結構,這種木質吊腳樓在四川極為常見,重慶府也有許多漢族人和苗族人居住在這種風格的房子裡,可見四川人民雖然擁有許多種族,但互相之間頗多的同化。鄭曉路走進吊腳樓,這第一層居然是斜的,整個房間呈一種很奇異的斜三角形,而且好玩的是,地板是斜的,天花板卻是平的。站在這種傾斜的樓板上,鄭曉路感覺非常奇妙。

向老頭笑道:“吊腳樓一般兩層,第一層都是用來平底的,所以便斜著,用來圈養家畜,但是我侄兒家裡窮,養不起豬,便把這一層當成倉庫使用。”鄭曉路看到這一層的屋角裡堆著許多乾草,一把鋤頭,還有些許多亂七八遭的物事。

門邊是一個梯子,鄭曉路順著梯子爬上二樓,這一層便是土家族人居住和生活的地方了,一上來就是大廳,只見這大廳子裡甚是空蕩,除了桌子板凳,便幾乎沒有什麼傢俱,裝飾品更是談不上,只有中間的板壁上,用白粉繪了一隻老虎,算是這個家裡唯一的裝飾。

向大壯領著老婆和女兒出來大廳見客,向大壯長得很平凡,人又木訥,但他這老婆卻長得不錯,女兒正當十七八歲的年紀,也長得非常漂亮,一雙眼睛靈活多彩,甚是可愛。向老頭笑道:“我們土家族,便只有姑娘家拿得出手,男人都是些不中看的。”向家人聽到向老頭兒這樣,也沒人有意見,那向大壯便只知道笑,土家族人熱情奔放,女子也不像漢族人那麼多避忌,被向老頭誇了長得好看,倒也不害羞,輕輕笑了一下,便張羅吃的去了。

向大壯留了下來,和向老頭兒一起陪著鄭曉路話。土家人熱情好客,平時裡粗茶淡飯,一有客至,卻會傾出所有用來款待。不一會兒,向大壯的女兒便端著幾個大土碗走了出來,碗裡裝著滿滿的糯米甜酒,又過了一會兒,再端出來幾盤菜,放了滿滿一桌。兩母女便從廚房裡出來了,手裡拿著個飯盆兒,坐在桌邊,給幾個客人添飯。

鄭曉路仔細看了看,桌上的菜沒有一樣是像樣兒的蔬菜,都是一些夏季裡常見的野菜,飯盆裡的飯也是稀飯,清湯寡水,沒飄著幾粒米。他見這向大壯家徒四壁,頗覺可憐,忍不住皺起眉頭。向老頭兒卻以為他是公子哥兒,嫌棄這飯菜粗痞,嘆道:“慢待客人了,我們土家人待客,按習俗見面先送上糯米甜酒,然後應該在桌子正中間擺上一大碗醃臘肉,但是我這侄兒窮,家裡沒有肉了,倒見鄭公子見笑了。”

鄭曉路趕緊把眉頭舒開,心想,害人家多心了,趕緊露出笑容,一把端起碗,笑道:“哪裡哪裡,我就喜歡這些菜。”他夾起一把野菜,放到嘴裡一嚼,味道苦澀,差一就吐了出來,還好拼命忍住,囫圇吞了下去。

向大壯的女兒人心卻細,把這動作看了個清清楚楚,便在對面拍手笑道:“吃不慣就吃不慣嘛,偏要裝出一幅吃得下去的樣子,苦到了吧?哈哈,其實我們自己也吃不慣,不過沒辦法。”她夾起一顆野菜,一邊嚼一邊喝了口米湯,笑道:“這樣吃就不會苦了。”一桌子人便都笑了起來,向大壯羞愧地道:“我女兒向蘭索,很頑皮,公子不要見怪。”

鄭曉路哪裡會怪她,只覺得有趣,笑道:“呵呵,我還真有吃不慣,不裝了。趙霖,你去車上把那袋乾肉開啟,拿十斤來。”向老頭趕緊叫道:“使不得使不得,哪有讓客人拿食物出來吃的道理。”

鄭曉路見向家人都有尷尬的表情,便坦然道:“你們土家人講究待客之道,我們漢族人也要講究做客之道,在別人家裡做客人,送上見面禮是我們漢人的習俗,你們總不能只讓我守你們的習俗,就不顧我的習俗的嘛。這樣吧,我送十斤乾肉給你們,你們收下,就當順了我們漢族的習俗,然後你再拿這些肉出來款待我,不也就遵守了你們的習俗,大家皆大歡喜嘛!”

向老頭一聽,這話倒也合情合理,便叫向大壯收了乾肉,向家的女人又返回廚房,忙了一會兒,切好的肉便裝了一大盤端出來,放在桌子正中間。向家顯然是許久沒有吃過好的了,肉一端上來,向蘭索就猛咽了幾口口水,兩眼放光,但是客人還沒動筷子,她就只能幹看著。

這麼一鬧,雙方的陌生感倒是消除了不少,一邊吃東西,一邊就有有笑了起來,鄭曉路隨口問些風俗民情,向蘭索向嘴裡塞著肉,含混不清的問道:“鄭公子你這人好彎彎拐拐的腸子,請我們吃肉卻編出這樣的藉口來,讓人拒絕不得。你去萬壽寨做什麼呀?像你這樣的有錢公子,我們這裡從來也沒曾來過呢。”看她吃相奇差,向大壯責了兩句,但卻沒什麼用處,向蘭索仍然猛嚼著肉乾。

鄭曉路心想,我可不方便給你們我是去萬壽寨開工廠,當資本家賺剩餘價值的,便隨口笑道:“我去萬壽寨見些朋友,我欠了他們一東西,這次是去還債的。”他這倒也不全是胡,馬祥雲救了他,但損了五十名白桿兵,起來鄭曉路欠了土家人五十條人命的情份,這對於鄭曉路來,是非還不可的。

向蘭索又問道:“公子,聽你們漢家公子都很懂得吟詩作對,你念兩句詩來聽聽吧。”鄭曉路大笑:“哈哈,我這公子是個假的,吟詩我一竅不通,不過種田倒是會一。你吃肉吃得一幅很忙的樣子,還有空聽什麼吟詩?”一屋子人都笑,向蘭索嘟嘴道:“騙誰啊,我聽漢家公子們,不需要種田也都衣食無憂呢,所以他們沒一個是會種田的。”

鄭曉路見她可愛,便調笑道:“那你喜歡會種田的公子,還是會吟詩的公子啊?”這種話形同調戲。如果在一漢族家的飯桌上出來,人家妹妹的老爸非拿刀砍了你不可,但土家族戀愛自由,便不計較這些,聽鄭曉路問起,她皺著眉頭想了很久,最後道:“好像還是喜歡會吟詩的公子多一些,因為會種田的公子好像就不是公子了吧,在漢家裡那個叫農民。”

一屋子人又都笑,鄭曉路又問道:“那你喜歡公子多過喜歡農民了?”

向蘭索拍手道:“那就不是啦,若是會種田的農民和會吟詩的公子,我就喜歡會種田的農民多一些,但若是會種田的公子和會吟詩的農民,我都不喜歡!”滿屋子裡的便都大笑起來

第二日一大早,鄭曉路他們收拾好行李,辭了向大壯,坐上牛車,剛出了院門,便見屋邊的地裡,一片長得可憐兮兮的玉米棒子,軟不拉幾的斜歪著。鄭曉路老家在陝西,那裡土地貧瘠,因此家裡就種著玉米,因為玉米在砂壤、壤土、粘土上均可生長,產量高,耐貧瘠,是窮人家非常喜歡種植的作物。

鄭曉路一看這片玉米,就覺得有心痛,因為它們都長得面黃肌瘦,沒精打采的。忍不住問道:“這玉米怎麼回事?長成這樣。”

此時車子還沒走遠,向大壯聽到這句話,就遠遠地應道:“公子,我們家這附近的土地,下面都是石頭,土層淺,莊稼不好長,所以家裡才窮成這樣,唉。”鄭曉路聽了這話,便停下腳步,想了想向家那貧窮的樣子,心下有不忍,對向老頭和向大壯道:“向老,向先生,我能再在這裡呆一天麼?”

向大壯道:“公子要再住一天,那是最好,您送我們的肉乾才吃了一呢,還剩下許多,您若真的走了,倒讓我心裡好生難受。”

鄭曉路搖了搖頭,心想,這向大壯也太厚道了,自己不幫幫他還真有於心不忍。向趙霖吩咐道:“把車上那包專門用於追肥的肥料搬下來。”趙霖應了一聲,從車上搬下老大一個袋子來,鄭曉路便把袋子割開,倒出許多粉末來,用水化開,又從車上拿出一個木製的噴壺,將用水化好的肥料裝入壺中。提著噴壺,便走到田裡來。

向大壯奇道:“公子你這是做什麼?這些玉米長成這樣,是土質所致,澆水也沒用的。”

鄭曉路笑道:“我這可不是澆水,我給它們施個魔法,讓你今年可以多收兩成的玉米棒子。”向大壯搖搖頭,只是不信。

原來鄭曉路來得巧,此時正當夏季,是給玉米追肥最好的時節,在後世,這個時節一般會給玉米追加氮肥。而向家的玉米看上去葉呈黃綠,植株矮細弱,一看就是缺氮的樣子。氮肥在古代並沒有辦法直接製成,但用豆類植物的根莖葉,或者人畜的糞便,透過酵腐熟,也能製作出替代品。

這一袋子粉末,便是鄭曉路花了無數心血,研究出來的氮肥代替品。他將氮肥水施在了田裡,再回來又化開一壺氮肥水,又施進去,這樣反覆幾次,估計摸著追肥得差不多了,才拍拍手走了出來。

又看到旁邊還有一塊空著的田地,問道:“這塊空地怎麼不用起來呢?”向大壯有慚愧地道:“春季播種時,家裡太窮,連種子都買不夠,那片田只好空著,先種了這片田裡的玉米。”鄭曉路嘆了口氣,道:“我這袋子裡倒有些種子,便送與你種吧。”

向大壯搖搖頭道:“這都夏天了,這時節新播種哪裡還來得及。光是耕田就要花上許多功夫,種下去的種子,還沒成熟,冬天到來,便要全部凍死在地裡。”

鄭曉路想了想,笑道:“不妨事,這時節播種紅薯還來得及,或許能夠趕在十二月收穫,就算比預計晚拖進了明年一月,這四川比北方溫暖些,紅薯也能活得熟。”向大壯奇道:“紅薯?什麼東西?”

鄭曉路哈哈一笑,這才想起,紅薯是萬曆年間,才從海上引進的作物,雖然不少地方已經在耕種,但是還不算十分普及,向大壯不知道也是正常的。鄭曉路笑道:“反正那田也閒著,今年也用不上了,你就當成自己上了我一次當,由得我去弄吧。”

“趙霖,把我的耕田機抬下來。”趙霖應了一聲,從牛車上抬下來一個五六尺長寬的大鐵滾子。這東西有些像個鐵桶,但鐵桶是一圈鐵皮包著,這個鐵滾子卻是很多鐵片交錯著。上面有個扶手,看上去一個人可以推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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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你這個是什麼?”向大壯有害怕。

“耕田機,哈哈,雖然做工差,長得難看,不過耕田的時候非常好用。”鄭曉路笑道:“趙霖,給你一個時辰,去把那片田耕出來。”趙霖應了一聲,推著那個耕田機就過去了。

向蘭索這時候也從屋裡跑了出來,瞪大眼睛奇道:“那片田有兩畝地呢,一個時辰哪裡夠耕完。”卻見趙霖推著耕田機走到田邊,將鐵滾子向泥土裡一壓,然後向前推動扶手,那鐵滾子便在泥土裡翻滾起來,不一會兒就滾出去幾丈遠,滾過之處,泥土都被翻了起來。

向家父女不由驚叫了起來,這耕田機真是厲害,有了這種東西,幾十畝田地豈不是只需要一個人花上幾天就能耕完。

一個時辰之後,趙霖果然耕完了向家的閒田,鄭曉路又化開一包肥料,給這片田打好底肥,然後將紅薯種子播了下去,弄完這些,天也快要黑了,向家便又招待鄭曉路主僕住下。

夜色如水,夏季的夜空明月高掛,星滿蒼穹。鄭曉路心情不錯,看著星空幻想著向家今年豐收,他們就不必再吃野菜和米湯了。他知道自己並不算一個善良到骨子裡的人,他也知道這樣幫助一兩個自己路遇的人,對整個世界並不算什麼貢獻,但是鄭曉路知道,如果你面前的都不伸手去幫,那談何得上兼濟天下?

正想著,突然聽到窗戶輕輕地敲響了兩下,向蘭索的聲音在窗外道:“會種田的公子,出來看看月亮吧!”

編者按:氮肥的代替物確實可用土法制得,但是……沒這麼簡單,也不可能製成溶水的白色粉末狀。這玩意兒是工業時代才能搞出來的,我在這裡開了金手指,讓它穿越了出來,呃,懂得化工的朋友們放我一馬吧,這純粹是為了爽,就別和我計較啦。

另,紅薯本身就是紅薯種子,等紅薯了藤蔓,剪下來進行杆插,就可以長成新的紅薯了,本書在這裡進行了簡化處理,後續的步驟主角留給向大壯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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