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蘇明強的急切，肖元成是能理解的。
他只是負責技術，難道就沒有壓力麼？
數控機床市場需求很大，目前東北一機正在展開跟法拉克以及三菱的談判，希望從這兩家公司引進數控系統跟精密的核心零部件，他們生產機械部分。
而名不見經傳的三齊南一機，本來只是一個不入流的小廠。
生產技術不怎樣。
在有了暘宏科技提供的數控系統跟核心零部件後，只是生產低端產品，自然也就不是問題。
讓蘇明強急切的，是三齊南一機也在打第一機械集團的主意！
一旦被三齊南一機拿下這筆數百臺數控車床的業務，滇南一機就被動了。
跟暘宏科技簽訂了戰略合作協議，也沒有任何卵用。
“行了，準備一下，你明天也一起去第一機械集團……”
肖元成看著馬雄，嘆了口氣。
搞技術的，誰都希望自己能向市場提供全世界效能最先進的產品。
目前來說，搶佔市場更關鍵。
······
京西。
第一機械集團招待所。
說是招待所，跟一般的大酒店沒有什麼區別。
第一機械集團涉及的業務廣泛，產業分佈全國各地，每天都有大量的外地管理人員、技術人員到總部出差，為了節約接待費用，第一機械集團斥資上億，修建了這個高達17層樓的招待所。
沒有星級。
卻比四星級酒店不差。
某包間裡。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空酒瓶已經堆了一桌子。
酒桌上已經有人趴在桌子上打呼嚕了。
同樣，也有人快要坐不住了。
“費總，咱們可是帶著誠意來的，每臺32數控車，價格只要68000，40車床，也只要92000……”
三齊南一機廠長林志高強忍著胃裡的不適，努力坐直已經有些無法控制的身體，對著為首的第一機械集團採購部總經理費玉來說道。
他們的報價，比進口的同型別裝置低了60%以上！
“林廠長，這事情我這也沒法做主啊！”
滿臉通紅的林志強大著舌頭，一臉苦笑。
本來他不願意來喝這頓酒的。
可沒辦法。
林志高求爺爺告奶奶地找了上面的關係，說什麼三齊南一機生存困難，需要上級支援。
他們也不是要求上級直接採購，而是要一個機會。
上級自然也就不會拒絕。
再小的廠，都是國營單位。
所以，一直躲著不見三齊南一機眾人的費玉來在領導吩咐下，不得不出現在這酒桌上。
“費總，您可是採購部的負責人！咱們裝置的價效比高，還不需要外匯……目前國內沒有廠家能提供，咱們投入巨資研發出來……”
林志高咬牙說道。
這些，已經強調很多次了。
至於投入巨資，林志高胡說，也沒有絲毫壓力，反正他們搞出來了。
研發經費這塊，有沒有個定數不是？
“林廠長，情況你也知道。不是我不支援你們，集團總部目前對於這次的採購業務意見都不統一……你們研究出來了，這對整個機械加工行業都是好事……可我們這次採購，是為了升級生產技術……”
費玉來說道。
他希望林志高自己放棄。
如果是東北一機搞出來了，根本就不會有任何的問題，訂單直接就給了。
人家是通用機械製造領域的領頭羊。
三齊南一機技術實力不怎麼樣，而且生產的各種機床的質量也差。
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廠。
“我們可以先提供幾臺樣機用於實驗！”
為了拿下這筆巨大的訂單，林志高可沒少花心思。
他也知道問題所在。
只要拿下了第一機械集團的訂單，三齊南一機就能翻身了。
費玉來搖頭。
“這樣說吧，總部有不少領導跟同志都認為，進口的技術效能跟加工精度都要高很多……這次採購規模不大，卻關係到一些廠的生產技術升級……”
費玉來把話說得很明白了。
對方的技術不行！
之前就表達過，林志高不死心，能如何？
“我們價格更低啊！而且，第一集團這次採購不也是為了培訓技術工人，對比各家麼？我們只要50臺，不，哪怕10臺的訂單都行……”
林志高急忙說道。
“你這人，怎麼就不懂呢！不是價格低就行的。你們廠生產的裝置名聲如何，你心中沒點數？”
費玉來頓時火了。
都說得如此明白了，對方居然還不死心。
別說10臺，1臺都不能買。
第一機械集團，是眾多的機械加工廠合併而成的。
以前計劃生產的時候，三齊南一機為了完成生產計劃，可不管裝置質量跟加工精度什麼的，搞得無數加工廠怨聲載道。
所以現在其他機床廠訂單飽滿的時候，三齊一機卻得不到什麼業務。
“林廠長，如果你們裝置質量真的上去了，我可以做主採購幾臺。可僅僅只是採購數控系統跟相關核心零部件，然後組裝你們的機械部分，你們廠的技術質量，林廠長應該比我更清楚，機床剛性差，加工精度低，甚至故障率也高……要真採購了，我這位置，怕是坐不住……”
費玉來臉色變得嚴肅。
不是他不給林志高以及吩咐他的領導面子。
三齊南一機的產品質量不過關！
林志高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最終卻什麼都沒法說。
採購暘宏科技的數控系統的500萬，還是貸款來的，就因為林志高知道了第一機械集團的400臺數控機床採購計劃。
系統跟核心零部件買回去後，他們自然是沒有多餘的資金投入到研發上。
直接如同暘宏科技的數控機床改造業務，僅僅只是把系統裝到之前生產出來，賣不出去的車床上。
唯獨就是給車床外面加了一個殼子。
······
“費總，不管是三菱還是東北一機那邊，要價都很高，為什麼不直接引入三齊南一機，給東北一機以及三菱那邊一些壓力？”
從招待所出來後，一名也是喝得脖子通紅的手下問道。
現在費玉來的壓力很大。
總部對於進口還是國產的爭論一直都存在。
支援進口的，自然認為進口技術更先進，精度更高，裝置穩定可靠。
支援國產的，則是認為不需要大量外匯，反正裝置供應商使用的系統跟核心零部件也得從國外進口，精度可能會差一些，但是外匯的缺口，轉移到了國內裝置供應商身上。
雙方誰都說服不了誰。
可在雙方的爭論中，根本就沒有國產數控系統的事。
無他，國產數控系統，在第一機械集團有採購計劃的時候，根本就沒有哪家公司搞出來。
現在知道了暘宏科技搞出來了，幾個大型的國有機床廠，都沒有誰使用暘宏科技的系統，效能如何，自然也就沒人知道。
第一機械集團採購，也只能找設備廠，而不是去找系統生產廠來自己組裝。
“不是我不想。你以為東北一機跟三菱等廠不知道麼？可他們為什麼不在意？在跟我們談判過程中，價格沒有絲毫降低，甚至不做任何讓步？”
費玉來苦笑一聲。
手下愣了，不知道如何回答。
“三齊南一機的名聲太差了……而且，他們即使搞到了數控系統跟核心零部件，也沒有任何改進，暘宏科技的數控系統控制精度本就比國際上的差一些……”
費玉來嘆了口氣。
不是他不想採購三齊南一機的裝置。
真的。
但凡是三齊南一機的裝置精度好點，裝置質量過硬一點，不用說什麼，不管是東北一機，還是國際上的數控裝置供應商，都會主動降低條件。
國產不爭氣啊！
手下不知道說什麼，事實，就是這麼回事。
400臺數控裝置，雖然絕大部分都是數控車床，可如果要進口，總金額也得超過2000萬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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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機械集團，生產的機械產品很多，卻不包括通用的機床。
······
“廠長，咱們現在怎麼辦？要是拿不到第一集團的訂單，就靠著咱們的市場部，怕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把這批數控車床賣出去……到時候別說貸款還不上，咱們廠裡工資都發不上……”
手下一臉惆悵地看著林志高。
“嗝~費玉來把話都說得那麼清楚了，咱們能怎麼辦？”
林志高打了個酒嗝。
滿臉陰沉。
他沒想到，即使找了上級領導，費玉來都不給面子。
“即使第一機械集團不採購太多，哪怕他們願意試用也好啊！至少我們的銷售人員在外面推銷的時候，可以那這個來宣傳……費玉來真不是東西！一點面子都不給！”
手下罵著費玉來。
他們其實打的主意就是這個。
要是第一機械集團能採購，最好。
不能採購，只要試用，三齊南一機就可以宣傳第一機械集團使用他們的裝置，扭轉他們不好的名聲。
哪怕第一機械集團只要一臺試用，都能達成目的。
可費玉來這狗曰的，根本就不給任何機會啊！
“這也沒辦法，咱們還是解決眼前的問題……既然第一機械集團不願意試用我們的，咱們就找暘宏科技……他們提供的系統，他們自己有機械加工廠，也需要裝置……”
再垃圾的數控機床，也是數控機床。
對於技術員的要求比較高，可在做大批量加工的時候，對工人要求很低。
關鍵是效率高。
生產出來，肯定是得賣出去的。
“他們會同意麼？”
手下瞪大了眼睛。
返銷給暘宏科技？
之前想都沒想過啊。
“不同意？他們要賣系統呢！”
林志高咬牙說道。
反正賣不出去，就準備訛上暘宏科技。
暘宏科技要想賣出去更多的數控系統，幫著他們賣生產出來的數控機床也好。
林志高也知道如此操作不好，可他沒辦法……
至於暘宏科技接受不，他也顧不得去考慮了。
三齊南一機生產的數控車床，系統佔據了大部分成本，機械部分，比系統成本低了很多。
一百臺車床賣出去，那都是廠裡以前的資產，能發好幾個月工資了。
“咱明天直接去土川！”
林志高酒勁上來，也懶得再去說其他。
手下默然，對未來更惆悵。
······
第二天上午。
同樣是招待所。
一場已經持續了好幾個月的談判，又一次開始了。
“費總，咱們的難處，也都說了。真不是我們不願意降價，機械部分都是我們生產，這塊我們真沒有什麼利潤；而數控系統跟核心零部件都是進口，這一塊的成本，都是固定的，咱們也沒法控制……”
東北一機銷售部負責人王川雲一臉為難地看著對面的費玉來。
不等費玉來回答，他就繼續說道：“費總，咱們都是國營企業，不是兄弟我不幫忙，這價格，真沒法再降了。外匯成本，也得我們承擔……而進口的系統跟零部件，咱們基本上都沒有什麼議價權，不管是本子國還是西普魯士……咱們國產不爭氣啊……”
聽到王川雲這話，費玉來嘴角不由浮現出揶揄的笑容。
國產不爭氣？
東北一機連暘宏科技的數控系統都沒有瞭解吧？
一心就想著引進國外的技術。
“我知道你想說暘宏科技的數控系統，說句實話，不是咱們瞧不上，而是根本就沒有必要指望……根據我們的瞭解，他們的數控系統，內部的晶片、滾軸絲槓、伺服電機等，都是進口，也不過是組裝出來的東西。控制程序什麼的說是他們設計，可國內這基礎……”
看著費玉來的表情，王川雲無奈地嘆了口氣。
之前暘宏科技的銷售負責人徐樂找過他們的採購。
也介紹了情況。
所以，東北一機最後也就懶得理會了。
一個靠著進口零部件組裝的公司，能搞出多先進的東西？
“我們都研究出來的都不行，更不要說他們這種沒什麼基礎的了。”
真不是王川雲看不起暘宏科技。
一個以前只是做機械加工，沒有任何技術基礎的公司，突然搞出來了數控系統，誰相信？
“你們的價格，我無法接受……”
費玉來嘆了口氣。
雙方的態度都堅決。
所以，也談不下去了。
王雲川也不在意，降價？
是不可能降價的！
要是降價了，廠裡的利潤少了，他怎麼交代？
有沒有競爭對手，降價個錘子！
······
“……情況就是這樣，東北一機雖然跟我們接觸，但是不再降低價格了；而法拉克跟西門子等公司的負責人，現在連接觸都不願意接觸……不接受議價，培訓費用另外算，以後的維修費用另外算……”
回到公司總部，費玉來面對廠裡眾多的領導，把情況匯報了。
眾多的大老都是心思各異。
“要我說，再談下去也沒有必要了……國內只要生產不出來，他們不會降價……除非國內能提供同型別產品……”
一名領導說道。
“就是，這樣談來談去，也沒有什麼結果。要是從一開始就接受他們的條件，咱們一些廠，技術能力已經提升起來，裝置採購多出來的費用也已經掙回來了……”
“完全浪費時間啊！”
“咱們為這批裝置採購開了所少次會議了？僅僅是商務費用，都不低了，這些也都是成本啊……”
不少領導紛紛附和。
面對曠日持久的談判，所有人都煩了。
每一次開會，得到的訊息都差不多，大家也沒有什麼好的主意。
可時間是浪費在這上面了。
再說了，又不是大家私人掏錢！
談判了這麼久，人家不接受，能如何？
費玉來看著眾人，沒說話，向著一直都沒表態的總經理秦浩然看去。
秦浩然只是皺著眉頭看著眾人。
“既然大家都沒有好的主意，會議就先這樣吧。玉來同志，會議結束後，你到我辦公室一趟。”】
說完，秦浩然就起身離開了會議室。
也不管其他的領導什麼態度。
顯然，他是不支援目前這樣的價格採購的。
不管是東北一機，還是國外數控裝置供應商，都很清楚，這只是第一批裝置採購。
第一機械集團下屬上千家機械加工公司，對數控機床採購的規模非常大。
這一次400臺的規模，東北一機跟國外裝置供應商都不降價，後續採購更不會。
“真談不下來了？”
看著費玉來，秦浩然表情嚴肅地問道。
“談不下來了。咱們找不到可以替代的，國際上的那些數控裝置公司，都站在統一戰線上，價格跟其他條件方面都沒有鬆口，不管是本子國的，還是普魯士的，高精度的數控機床都不提供……東普魯士那邊倒是願意提供，可他們那邊產能有限……”
說道這裡，費玉來停止了。
沒有繼續說下去。
東普魯士不是跟著歐羅巴大陸混的，可他們老大北熊國對大夏態度也不友好。
同樣對大夏進行技術封鎖。
加上東普魯士那邊生產的數控機床連北熊國等都無法滿足。
“航天那邊在跟東普魯士談，每臺4軸加工中心，價格談到了180萬刀，而那邊只願意提供20臺……東普魯士那邊指望不上……”
秦浩然直接搖頭。
作為領導，他瞭解的訊息自然會多一些。
“再說了，咱們目前只是要中低端的，也沒有必要花費高價。”
秦浩然嘆了口氣。
換成誰，心中都不舒服。
可沒辦法。
國內生產不出來，想要採購？還得看供應商的臉色。
看著領導的表情，費玉來默然。
他不知道怎麼說。
“三齊南一機不是生產出來了麼？數控系統據說使用的國產？”
秦浩然很快恢復了平靜，對費玉來問道。
昨晚上費玉來跟三齊南一機接觸，他是知道的。
上面主管領導打了招呼呢。
“領導，暘宏科技的數控系統，精度倒是符合我們的需求，可他們的機床質量……”
說到這裡，費玉來臉上就滿是無奈。
當即把三齊南一機生產的數控機床具體效能以及存在的問題一一介紹了，對於三齊南一機，秦浩然也不是不瞭解。
“如果從他們手裡採購一批，也沒法讓東北一機跟國外的幾家鬆口麼？”
瞭解歸瞭解。
秦浩然就是不想接受這些混蛋的訛詐而已。
“沒用，東北一機跟國外供應商站一條線。所以他們才有恃無恐，畢竟，根據我們的採購計劃，大部分低端產品，都是國外提供系統跟核心零部件，他們生產機械部分再組裝……國外提供高精度的……”
“M的！難道咱們就必須得接受他們的訛詐？咱們這麼大一個國，無數機床生產廠，就沒有一家能生產出來的？”
秦浩然忍不住爆出了粗口。
真的。
不鬧心都不行。
按照計劃，後面幾年，第一機械集團的技術升級，將會採購上萬臺各種型號的數控機床。
只是眼前這400臺，價格高點就高點。
上萬臺，哪怕一臺貴那麼三五千，這也是三五千萬啊！
“領導，我有一個不成熟的想法……”
費玉來看著領導，咬牙說道。
秦浩然看著他，示意他說下去。
“咱們公司對各種機械設備的需求比較多，而之前在重組的時候，也沒有機床設備生產廠劃撥到咱們公司，雖然上級是考慮跟其他機床廠有更好的合作，促進技術發展，可現在看來，這樣並不合適，至少對我們太不友好了……咱們可以兼併某家機床廠，或是乾脆直接抽調下屬工廠進軍機床製造業……”
在費玉來看來，完全可以不用受這樣的氣。
上萬臺數控裝置的需求量，還只是目前。
隨著整個集團公司的發展，未來需求量會更大。
這至少上百億的產業！
與其讓別人賺了錢，還得受到訛詐，真不如自己去做。
秦浩然看著費玉來，沒有說話，而是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現在暘宏科技的技術可能不如國際上，只要有市場，他們就能持續投入，技術進步可能會慢一些，至少國內能提供，我們不會再面臨技術訛詐……”
費玉來的提議，讓秦浩然很動心。
“時間呢？”
可最終，想了想，秦浩然搖頭嘆氣。
其他成本可以不算。
時間成本呢？
“但凡是國內有一家技術能打的裝置製造廠，咱們就不會面臨這問題。即使要做，從設計到生產，再到後面的改進，不知道需要多久……等我們搞出來，國外肯定會開放更先進的技術……咱們整個集團公司，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啊……”
秦浩然咬牙說道。
滿臉的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