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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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黑板上的那幾個大字,臺下的所有人都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便是坐在主席臺一側的老師們也都有些愕然的看著眼前的一幕,他們自然知道戈文寫著幾個字不是在諷刺在場的眾人,可是這幾個字難道真的是他演講稿的題目?杭建不是今天戈文演講的題目是有關文學創作的嗎?想到這裡老師們都齊刷刷的朝杭建看了過去,然後就看到杭建一臉yīn鬱的表情。

杭建的心情自然不是很爽了,好不容易等到這子開始演講了,沒想到他竟然做出這麼出人意表的事情來,這樣的行為又和那《新周晚報》譁眾取寵的做法有什麼區別。此時此刻,杭建終於懷疑自己邀請戈文來演講的決定是不是做錯了。

這子實在是太能折騰了!

看到戈文的那幾個字,蘇步青卻是了頭,其他人將注意的焦放在了那幾個字代表的意義上,而蘇步青卻注意到戈文的這幾個字龍飛鳳舞很有氣勢。他的臉上泛起了一絲好奇,與此同時在心中產生了一種期待的情緒。

接下來你會怎麼做呢?

臺下一片譁然,戈文卻絲毫沒有放在心上。他放下手,退後幾步,歪著頭看了看自己寫下的那幾個字,發現這幾個字的模樣還算可以時,才了頭,返身走回到演講臺前。

順手將手中的粉筆丟在演講臺上,拍了拍手,然後抬頭看著臺下議論紛紛的觀眾,若無其事的道:“這個世界自始至終只有兩種人:一種是像我這樣的人,一種是不像我這樣的人,而我就是一頭特立獨行的豬。”

呃……竟然有人把自己比作一頭豬?!臺下的所有人都有些丈二和尚mō不著頭腦的感覺。

“我不知道你們喂過豬喂過牛沒有?豬啊牛啊這種動物其實是很聰明,就算是沒有人去喂它,它也完全知道該怎樣生活。它們會自由自在地閒逛,飢則食渴則飲,chūn天來臨時還要談談愛情……”

聽到戈文的風趣,很多人都不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可是自從有了人以後,每一頭牛和每一口豬的生活都有了主題。就它們中的大多數而言,這種生活主題是很悲慘的:前者的主題是幹活,後者的主題是長ròu。”

“原來,你就想長ròu啊!”已經開始平靜下來的大廳裡不知從何處傳來一個低低的聲音,然後這個聲音附近就掀起一陣壓抑的哄笑聲。

戈文不為所動,依然平靜的著:

“有極少數的豬和牛,它們的生活另有安排。以豬為例,種豬和母豬除了吃,還有別的事可幹。就我所知,它們對這些安排也不大喜歡。種豬的任務是交配,換言之,我們的政策准許它當個huāhuā公子。但是疲憊的種豬往往擺出一種ròu豬(ròu豬是閹過的)才有的正人君子架勢,死活不肯跳到母豬背上去。母豬的任務是生崽兒,但有些母豬卻要把豬崽兒吃掉。總的來,人的安排使豬痛苦不堪。但它們還是接受了:豬總是豬啊。”

在場的大多數人都是復旦大學的學生以及其他高校的學生,對於演講他們自然不會陌生。在大學生涯裡他們不知道聽過了多少次講座,見識過多少中國各方面的翹楚。演講者像莊周那樣用故事來演繹他們思想的手段,他們自然不會陌生。

可是戈文似乎有不一樣。不同於復旦大學演講臺上其他演講者的誠懇和曲高和寡,戈文似乎並沒有一身為演講者應該有的莊嚴和循循教誨的模樣。他就那麼平靜的閒聊著一件看似很粗鄙的事情,就像是平時在宿舍裡面和幾個光著膀子的室友一起侃大山一樣,自然而閒適。

漸漸的,那些低聲的笑消失了,所有人都很新奇的注意聽著大廳音響裡傳出來的戈文的話語。

“對生活做種種設定是人特有的品性。不光是設定動物,也設定自己。我們知道,在古希臘有個斯巴達,那裡的生活被設定得了無生趣,其目的就是要使男人成為亡命戰士,使女人成為生育機器,前者像些鬥jī,後者像些母豬。這兩類動物是很特別的,但我以為,它們肯定不喜歡自己的生活。但不喜歡又能怎麼樣?人也好,動物也罷,都很難改變自己的命運。”

戈文終於將話題帶入了正題:

“以下談到的一隻豬有些與眾不同。這只豬是知青們餵養的,從名分上,它是ròu豬,但長得又黑又瘦,兩眼炯炯有光。這傢伙像山羊一樣敏捷,一米高的豬欄一跳就過;它還能跳上豬圈的房,這一又像是貓——所以它總是到處遊逛,根本就不在圈裡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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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飽了以後,它就跳上房去曬太陽,或者模仿各種聲音。它會學汽車響、拖拉機響,學得都很像;有時整天不見蹤影,我估計它到附近的村寨裡找母豬去了。

總而言之,所有喂過豬的人都喜歡它,喜歡它特立獨行的派頭兒,還它活得瀟灑。我對它則不只是喜歡,從到大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牛bī的一頭豬,所以我尊敬它,還把它叫做“豬兄”。這位豬兄會模仿各種聲音。我想它也學過人話,但沒有學會——假如學會了,我們就可以做傾心之談。但這不能怪它。人和豬的音sè差得太遠了。

……

後來,豬兄學會了汽笛叫,這個本領給它招來了麻煩。

我們那裡有座糖廠,中午要鳴一次汽笛,讓工人換班。我們那裡的知青們下地幹活時,聽見這次汽笛響就收工回來。而我的豬兄每天上午十鍾總要跳到房上學汽笛,地裡的人聽見它叫就回來——這可比糖廠鳴笛早了一個半時。

坦白地,這不能全怪豬兄,它畢竟不是鍋爐,叫起來和汽笛還有些區別,但知青們卻硬聽不出來。

領導上因此開了一個會,把豬兄定成了破壞chūn耕的壞分子,要對它採取專政手段。一開始我並不為它擔憂——因為假如專政是指繩索和殺豬刀的話,那是一門都沒有的。以前的領導也不是沒試過,一百人也逮不住它。狗也沒用:豬兄跑起來像顆魚雷,能把狗撞出一丈開外。

誰知這回是動了真格的,指導員帶了二十幾個人,手拿五四式手槍;副指導員帶了十幾人,手持看青的火槍,分兩路在豬場外的空地上兜捕它。

這就使我陷入了內心的矛盾:按我和它的交情,我該舞起兩把殺豬刀衝出去,和它並肩戰鬥,但我又覺得這樣做太過驚世駭俗——它畢竟是只豬啊;還有一個理由,我不敢對抗領導,我懷疑這才是問題之所在。總之,我在一邊看著。

豬兄的鎮定使我佩服之極:它很冷靜地躲在手槍和火槍的連線之內,任憑人喊狗咬,不離那條線。這樣,拿手槍的人開火就會把拿火槍的打死,反之亦然;兩頭同時開火,兩頭都會被打死。至於它,因為目標,多半沒事。就這樣連兜了幾個圈子,它找到了一個空子,一頭撞出去了,跑得瀟灑之極。

以後我在甘蔗地裡還見過它一次,它長出了獠牙,還認識我,但已不容我走近了。這種冷淡使我痛心,但我也贊成它對心懷叵測的人保持距離。

在我有記憶的這二十多年來,除了這只豬,還沒見過誰敢於如此無視對生活的設定。相反,我倒見過很多想要設定別人生活的人,還有對被設定的生活安之若素的人。因為這個緣故,我一直都懷念這只特立獨行的豬。並在內心深處決定自己也要做一頭這樣特立獨行的豬!”

等戈文講述完那篇王bō的著名雜文後,現場一片寧靜。

一個看似粗鄙的故事,可讓在場的所有人都開始思考和反思了起來。

我擁有是那頭豬的特立獨行嗎?這個疑問在很多人的心底深處慢慢的浮了上來。

想要瀟灑快活地生活,就應要有勇氣去掙脫一些不必要的束縛,堅持自己的想法。墨守成規、安於被“設定”的,最終只會是一群平常的豬,或交配或長ròu或生崽而已。

每一個人都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他的所作所為都應該是特立獨行的。可是世界上偏偏有那麼多“好心人”,有那麼多喜愛設定規則的人,把林林總總的東西灌輸給我們,並且要我們嚴格遵守。於是,戴著鐐銬的舞蹈開始了,一場悲劇開始上演。於是,當初的稜角被漸漸磨平,當初的鋒芒漸漸挫鈍。於是,芸芸眾生就像江畔的鵝卵石,麻木著,圓滑著,遲鈍著。

當第一個掌聲非常突兀的在禮堂裡響起來的時候,很多人都很mí茫的順著聲音的來源看了過去,然後他們就看到一個滿臉微笑白髮蒼蒼的老頭子——那個人是蘇步青。

戈文自然認識蘇步青,看到蘇步青向自己鼓掌示意,戈文帶著一矜持帶著一靦腆的微笑著了頭。

既然已經講完了這個特立獨行的豬的故事,那接下來就要開始自己蓄謀已久的暴風驟雨般的責難了,到時候,蘇老先生還能不能像現在這樣發自肺腑的為自己鼓掌就是一個很大的問題了。

可是不管怎樣,正是蘇步青老先生開明的xiōng襟以及復旦大學廣博的教育制度讓他能夠登上這個舞臺,能夠將自己的思想灌輸給在場的每一個人。只此一,自己就發自肺腑的對老先生以及這所學校有著衷心的尊重。

只是希望自己的辛苦不會白費啊!戈文在心底裡也不敢確定自己能否實現預期的目標。

此時,禮堂裡的掌聲已經又一次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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