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招呼侍書送了一杯茶上來，探春這才漸漸冷靜下來，道：“剛回來不好好休息，卻到這裡來做什麼？”惜春道：“剛剛回去，聽他們說起二姐姐的事，好似她在孫家過的很是不好。”探春無奈的道：“我也聽環兒說了，可是我們又能如何？”惜春慚愧的道：“二姐姐成親那段時候，我很是不好，竟是什麼也沒注意，什麼也沒為二姐姐做。虧得我們姐妹一場。”探春安慰道：“那時候你自己都顧不過來，還想做什麼？何況……我們又哪裡真的能做什麼？兒女婚事父母做主，就是林妹妹也幫不了忙。何況，二姐姐……她自己也認命了。”
這話聽得惜春直跺腳，道：“什麼認命了？要是嫁給那些浪蕩無形之人，倒不如一刀剪了頭髮，到廟裡做姑子去，也省得乾淨。”探春笑道：“說什麼話？若真是如此，豈不是便宜了那些小人。人家還不笑著看你青燈古佛的一生？”惜春道：“那又如何？清淨。”探春知她情傷頗重，想著也是一時氣話，不願揭他傷口，也不好再說。
喝盡了手中的茶，惜春道：“明天就去求老太太，派人去接二姐姐回來住幾日。”探春點點頭道：“也好，至少知道二姐姐到底如何了。”口中如此說，心中卻無力的很。知道二姐姐過得不好，他們這些女兒家又能如何呢？”
賈母本身就喜歡女兒家，好歹也是自己養在身邊十幾年的。寶玉令她失望之後，就是這些1水靈靈的女兒讓她有些安慰了。賈赦在她病中就將迎春嫁了，又沒回來回門，賈母心中本就有些不悅和掛念，聽了惜春和探春的請求，自然是答應了。忙打發丫頭婆子去孫家接了迎春回來。
惜春探春見了迎春都嚇了一跳，迎春的臉色蠟黃無光，本就偏瘦的人兒，如今更是瘦的峰都能吹跑了。那稍微有些華麗的衣服和夫人頭髻，看上去好像已經老了十幾歲了。惜春還沒出聲，眼淚已經流了出來。聲音更像是被什麼堵住了，怎麼也說不出話來。賈母顫抖著伸出雙手，道：”你是二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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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早已淚流滿面，悲聲叫道：“老祖宗……”賈母再也忍不住，將迎春摟在還禮，放聲大哭，指著王夫人邢夫人等罵道：“我到底是造了什麼孽？你們這些混賬東西……看看這丫頭成什麼樣子了？”王夫人等低著頭不敢說話。賈母拉著迎春道：“二丫頭……你那夫家對你不好？竟瘦成這樣了？”迎春連忙搖頭道：“沒有……是我想念老祖宗和姐妹們。剛……剛進門，學著理家……有些累了……”賈母道：“那就好還在家裡歇歇，多住幾天再回去。”迎春輕顫了一下，面上閃過一絲驚惶，小聲道：“不……不用了。我還是回去吧。”賈母認真打量了他一陣，嘆了口氣道：“好罷，依你就是了。”她活了幾十歲的人了，還有什麼是不明白的。可是……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她這做祖母的又能如何？
惜春抹掉了眼淚，探春朗聲道：”老祖宗，我們許久不見二姐姐了，想要和她一起玩耍一會。”賈母點點頭，道：“也好，你們姐妹自小兒也沒分開這麼久的，去罷。鴛鴦叫下面的人早些準備晚膳，吃過了再回去。”探春惜春謝過，拉著迎春往園子裡去了。進了大觀園，惜春才道：“二姐姐你在孫家過得可好？”迎春微笑道：“沒有什麼不好的？叫四妹妹費心了。看這四妹妹倒比先前1好上許多了。”
點點頭，惜春道：“先前我心裡有事，竟連姐姐成婚都沒經心。我聽說……孫家待你不好？”迎春低著頭道：“沒有……沒有的事。我很好。”探春看看迎春，又看看跟在身後的幾個丫頭婆子，揮手道：“侍書入畫，我們想和二姐姐聊聊，帶著幾位下去吃茶吧。”侍書道：“是，姑娘。”又向那幾人道：“幾位請吧。”那些人卻並不領情，一個管事樣子的婆子站出來道：“多謝三姑娘好意，咱們本就是奴才，是要服侍少夫人的。不敢擅離職守。”探春道：“二姐姐如今回了孃家，並不需要你們服侍。”那婆子道：“奴才們仍是不敢擅離。”
迎春道：“你們先下去休息吧。我同姐妹們說幾句話就回。”
那幾人依舊是磨磨蹭蹭的不肯回去。探春秀眉一豎，叱道：“口口聲聲的自稱奴才，主子的話沒聽見麼？”那婆子眼中閃過一絲輕視，道：“不敢，不過少爺吩咐了咱們要時時在少夫人跟前服侍，免得少夫人有什麼不便。”探春冷笑道：“你當我賈家的奴才是擺來看的麼？如今你們進門，雖是個奴才，看在二姐姐面上勉強敬你是客，別不識抬舉。這貴妃娘娘省親的別院，當今長公主北靜王妃亦住過的院子，是你們能放肆的？”
說罷，拉著迎春便走了。那幾個丫頭想跟，探春回眸一眼，冷冷道：“我看誰敢跟！”
擺脫了後面的尾巴，惜春笑道：“三姐姐好威風哦。”探春道：“二姐姐就是太好說話了，才會叫這些不長眼的奴才壓在頭上。以前在家裡也就罷了。到了夫家如何還能這般？”迎春苦澀的笑笑，並不說話。惜春拉著她道：“二姐姐，你老實說，你在孫家是不是過的不好？為什麼才這麼些日子，就變的這麼憔悴？”迎春搖頭，急得惜春直跳腳，抓住迎春道：“二姐姐，你倒是說話啊。“
“啊！”迎春慘叫一聲。惜春一愣，道：“二……二姐姐，你怎麼了？”迎春退了一步，搖頭道：“不要碰我。”惜春望著自己的手，她沒有用力啊。驀地反應過來，惜春湊到迎春跟前，顫聲道：“你受傷了？”迎春道：“沒有。只是被你抓痛了。”惜春等著她的手臂道：“我不信！”探春拉起迎春往臥房裡走去。惜春跺了跺腳，也跟了上去。
探春的閨房裡，惜春探春睜大了眼，不敢相信的望著眼前的一切。惜春掩著嘴，淚流滿面，望著迎春道：“二姐姐……他、他打你？”迎春的手臂上，身上背上，全是傷痕，那是被人用棍子甚至是用鞭子打出來的痕跡，有的已經結疤了，有的卻還在沁血。迎春默默的流著淚，探春也紅了眼，望著迎春的臉眼中滿是悲傷和絕望。
“二姐姐，你不要回去了。就留在家裡吧。”迎春苦澀的搖搖頭，道：“我怎麼能不回去？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以為賈家能留我多久？”惜春道：“難道就讓她這樣打你？你……怎麼瘦得了？”即使是庶出的，賈家的女兒，那個不是金尊玉貴養大的，怎麼瘦得了這樣的折磨。“
迎春茫然的望著眼前的空無，喃喃道：”慢慢就會習慣了。”這種事情怎麼可能習慣？惜春放聲大哭。終於三姐妹靠在一起，哭了起來。
哭過了，兩人細細的為迎春上藥，聽著迎春慢慢講訴著成親以來的遭遇。孫家並不是什麼書香名門，原本不過是個暴發富豪家罷了。卻叫孫紹祖捐了一個官職，因為很會逢迎拍馬，官職升的也快，家底又厚，就是出身差了些，便想著娶一門名門千金裝點門面。尋常的名門世家千金如何肯嫁給那樣的人家？最後盡是因為賈赦貪財，薛寶釵出了主意將迎春賣了過去。
買過去的人，孫紹祖如何肯當什麼正經千金對待，迎春過的日子竟是連府裡的粗使丫頭都不如，孫紹祖日日流連花街柳巷，對她動輒打罵。就連府裡的下人也欺負她。
惜春坐在迎春跟前，憂傷得道：“二姐姐，那樣的日子，你真的可以一直過下去嗎？”迎春慘笑的道：“不然還能如何？真的過不下去了……不過就是一條賤命罷了。還了老天又如何。”探春二人變色，惜春急得抓著她道：“不要，不要。咱們去求老祖宗。求她將二姐姐留下！”迎春搖頭道：“沒用的。嫁過去了就是孫家的人了。就是老太太親自去了，也是無用的。這都是我的命。”惜春哭道：“我不相信！為什麼？我們什麼都沒做為什麼要受這樣的苦？為什麼受苦的不是那些小人！”
三人默然，誰也不知道答案。
吃過了飯，賈母想留下迎春住一宿，迎春堅持要回去。賈母無奈，只得命人送了回去，又去了許多首飾物件送了那些丫頭婆子。送走了迎春，惜春拉著賈母哭道：“老祖宗，為什麼不留下二姐姐？孫家對二姐姐一點都不好。二姐姐身上都是傷啊。”賈母輕拍著惜春，將探春也拉到跟前，嘆道：“不是老祖宗不疼你二姐姐，我們留她只會害她。她已經嫁到孫家，就是孫家的人了。莫說是我們，就是她親爹孃也管不得。我們又能留她多久？勉強留住了，她遲早還是要回去的。到時候……只會比現在更慘。”賈母不由得傷心落淚，她嬌養大的孫女兒，給人那樣糟蹋，做主母的卻束手無策。（未完待續）